烛影浮动，席卷着淡淡沉闷。偏厅里，尚未散去的家宴仿佛凝滞在一缕檀香里，妇女仆役之间低语不歇，杯盘间偶有一声轻响也像是敲在人的心头。许长风坐在宋家席末，桌边的冷酒几乎未沾唇，那些窃语与斜眼并未因主家男丁离开而消散，反而隐隐汇聚成一股莫名的暗流。
正对他而坐的是宋清妍，眉宇间依然多了一层冷意，却也不失礼节。他们都注意到，身旁赵婉蓉频频低头，仆妇则以手掩口，偶尔投来一瞥。空气里有一丝不安与期待交织的味道。
这时，宋家老夫人端坐主位，微皱了皱眉。她本欲示意宴席将散，却被一声忽然响起的冷笑打断。
“赘婿，果真无福气，只会败坏我宋家的l面。”说话的人乃宋家远房亲戚，苏明华的舅母，神色倨傲。她的话落下，厅内顿时寂静，仿佛每个人都在等待一场好戏。
许长风静默片刻，指尖轻抚杯沿，并不言语。宋清妍的目光扫过他，眸色似有不屑，更多却是复杂难言。赵婉蓉微微揪紧衣袖，仆妇踟蹰未敢接话。
突兀间，后院方向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只见一名身着短褐的小厮慌忙奔进偏厅，跪地喘息。“启禀夫人，外院大门有贵客来访，称须即刻面见主家，说有要事议。”
宋老夫人愣住，宋清妍已起身，眉头紧蹙：“是谁？”小厮结巴道，“自称苏公子——苏明华。”
厅中一时间议论纷纷。许长风眼睫微敛，拈杯未饮。赵婉蓉悄声低语，“苏家与宋家多年联姻，苏明华素来挑剔，今年贵府生意稍有小挫，他定是登门试探。”
宋老夫人斟酌片刻，略带焦躁地说道：“请进。”
话音未落，一阵衣袂翻动，苏明华已踱步而入。他未曾向主位请安，目光径直扫过许长风，落到宋清妍身上，唇角微扬，带着淡淡挑衅与自得。
“宋家近日可安好？”他语气温柔，实则暗藏锋利。
宋清妍收敛情绪，欠身回礼：“苏公子能莅临，自是府中荣幸。不过今日席间，未曾准备贵宾之席，还望见谅。”
苏明华一笑，随意落座，目光在众人之间游移，说道：“我不过听闻宋家新添赘婿，前来恭贺。”话里没有祝贺的半分诚意，反而字字如刀，席间气氛顿时凝固。
赵婉蓉下意识看向许长风，后者依旧眉眼未动。在场诸人心头都泛起涟漪，暗忖苏明华此来定有所指。
苏明华突然转向宋老夫人，似笑非笑道：“前月我苏家生意受累，皆因城南仓库大火。坊间却传那仓库曾借宋府之资才得修缮，不知宋家可愿为难弟一解忧？”
一石激起千层浪。仓库之事素来敏感，牵涉到宋、苏两家的账目与声誉，倘若说不清，极易被外人拿捏要挟。
宋老夫人面色微变。宋清妍环顾席上，无人出言。赵婉蓉低声道：“苏家此举，明显要在家宴攫取口实。”
许长风终于举杯，轻声道：“苏公子所言甚妥。只是城南仓库一事，坊间流言未必可信。家中账册，有明细记载，所有往来银两皆经主家与会计手签字画押。”
苏明华挑眉冷笑：“赘婿虽入宋家，却岂知账册内情？何不让亲自管事的宋家主母来答？”
厅中鸦雀无声，矛头直指宋清妍。众目睽睽之下，压力如山。
宋清妍深呼吸一口，正要开口，却被许长风缓缓按住袖口。他侧首望向苏明华，又转向老夫人，语气谦和，却隐透镇定。
“苏公子城府深重，口舌生风。今日是家宴，本不宜谈商事，但既然关乎宋家清誉，便容在下略述一二。”许长风起身，拾起一卷账册，恰是先前仆役奉上的那册本。
他快步走到主位前，摊开账册，指向其中一行：“此处，城南仓库修缮用银，共用苏家赠银八百两，宋府只借出两百。往来明白，所有签押可供验查；再看这一页，修缮完成，苏家的回赠也在第三日归还，不曾拖欠。”
苏明华目色微变，上前夺册：“你算得再清，可有证据？”
许长风微笑：“苏公子若不信，可问管账沈氏，她今夜当值，亦在偏厅。”
厅后方，一个年老妇人缓步而出，正是沈氏。她言辞恳切：“这账册确是我亲手记载，银票签押尚在库中。苏公子若疑，可当众查验。”
苏明华神色一滞，却强作镇定：“不过账目清白，又如何证明仓库之事与宋府无涉？”
许长风略一点头：“修缮后，仓库交由苏家独管。次月那场火，宋府并未派人守存，是不是贼人引火、还是账目有误，都须官司验明，不可随意归罪。”
厅内有人小声交口，气氛渐起变化。赵婉蓉眼里多了几分敬佩，宋清妍亦轻捻衣角，目光渐渐柔和。
这时宋老夫人起身，正色道：“家宴未完，不宜多言。既有账据存证，是非曲直自有清官公断。苏公子，若有异议，明日座谈，再作细议。”
苏明华见众人已不再附和，自知此番难以得逞，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待人散去，厅中只余宋清妍与许长风。她静静凝视着他，眼神复杂。
“多谢你，许长风。”宋清妍轻声开口，语调里第一次掺杂一丝温柔。
许长风缓缓坐下，神情淡定：“夫人守家有方。长风不过举手，谈不上谢。”
宋清妍轻展眉，却又收敛神色，道：“今日苏家借机刁难，府中上下心存疑虑。你的让法，让人意外。”
赵婉蓉悄悄在一旁插话：“我见过许兄在战场以智入阵，家中也能以理服人，日后若有外人来扰，还得仰仗你。”
厅外夜风送来几缕凉意。许长风看着沉静如水的宋清妍，知道自已在宋家众人心中的影子已有所改变。他并不言语，只在心中暗暗记下今日之事，目光飘向殿外深深庭院。
厅中烛火微微摇曳，宋清妍起身，手指轻扶桌角，声音低沉：“家宴已散，你我夫妻身份虽未真情，但今日之后，宋家不会再将你视作外人。”
许长风抬眸，目光坦然，轻轻一笑。赵婉蓉捂嘴而笑，空气里多了一丝暖意。
庭院深深，远处宋弘道高声议事归来，家堂气势如虹。许长风独自立在厅中，看着这座宅院，又一次在风雨之下被守住。一场家宴危机之后，他在宋家大厅中站得更直，也走得更稳。
这一夜，许长风的身影在烛火暖光里拉得很长。背后的门廊深处，权力暗涌未息，各路人心也在暗中酝酿新的玄机。危机虽解，却更添波澜。宋家，许长风，苏明华——所有人的命运，在这一餐之后，悄然生出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