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祭蛇 > 第一章

深秋时节,北风卷过枯黄的山野,王家村笼罩在一片凄惶之中。
村头的古槐树下,几个老者佝偻着背,面色凝重地低声交谈。远处山峦起伏,云雾缭绕,传说那里住着一条千年蛇精,能呼风唤雨,也能降灾施难。
已经三个月没下雨了,庄稼都快枯死了。王老丈拄着拐杖,眉头紧锁。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刻满了忧虑,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作为村里最年长的老者,他肩负着整个村子的命运,这担子压得他几乎直不起腰来。
何止是干旱,村里接二连三有人病倒,郎中看了都摇头。李老汉叹息道,手中的旱烟袋早已没了烟丝,却仍习惯性地叼在嘴边,我听说...是那山上的蛇精发怒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颤,不约而同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苍茫山。那里自古便是禁地,村民从不轻易踏足,只代代相传山中住着一条修行千年的白蛇精,能化人形,有通天彻地之能。山脚下立着一块斑驳的石碑,上面刻着禁地二字,经年风吹雨打,字迹已模糊不清,却仍透着森森寒意。
前几日,张神婆请神问卦,说是...说是蛇精要求祭品。王老丈压低声音,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要一个未嫁的女子,在月圆之夜送上山去...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素衣少女提着水桶,正艰难地从井边走来。她面色苍白如纸,身形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却掩不住那惊人的美貌——眉如远山,目似秋水,虽病容憔悴,却更添几分凄美动人。她的手指纤细苍白,紧紧攥着水桶把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是林家的丫头,唉,真是红颜薄命啊...李老汉摇头叹息,眼中满是怜悯。
林家姑娘名唤婉娘,年方十六,是村里出了名的病美人。自幼体弱多病,父母双亡后,靠着邻里接济勉强过活。如今旱灾肆虐,她更是饥一顿饱一顿,病情愈发沉重。她住在村西头一间破旧的茅屋里,每逢夜深人静,总能听到她压抑的咳嗽声,如泣如诉,令人心碎。
婉娘感觉到老人们的目光,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却不慎被石子绊倒,水洒了一地。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时竟无力起身。单薄的肩膀剧烈颤抖着,仿佛随时会散架。她艰难地用手帕捂住嘴,雪白的绢子上顿时绽开一朵刺目的红梅。
快看!那是什么!突然有人惊呼。
只见洒水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白色小蛇,正绕着婉娘缓缓游动,不时吐出猩红的信子。那小蛇通体雪白,唯有额间一点朱红,宛如一滴血泪。它在婉娘身边游走三圈,忽然抬起头,金色的竖瞳凝视着婉娘,竟流露出几分人性化的怜悯。
众人吓得连连后退,唯有婉娘怔怔地看着那条白蛇。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害怕,反而从那蛇的金色竖瞳中看到了一丝温暖。她甚至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奇异的小生物。
白蛇绕着她游走三圈,忽然消失不见,仿佛融入了土地之中。
蛇精显灵了!这是征兆啊!张神婆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后,颤巍巍地指着婉娘,她就是蛇精选中的祭品!张神婆是村里的巫婆,常年穿着一身黑衣,满脸皱纹如同枯树皮,一双眼睛却锐利得吓人。她手中拄着的蛇头拐杖,据说是用曾经为害一方的黑蛇精的骨头制成。
村民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恐惧与希望在他们眼中交织,有些人已经悄悄后退,仿佛婉娘是什么不祥之物;有些人则目光炽热,仿佛看到了救命的稻草。
婉娘挣扎着站起身,脸色更加苍白了。她听说过祭品的命运——被送上山后,要么被精怪吞噬,要么永世囚禁在深山之中,不得超生。她想起父母临终前的嘱托,要她好好活下去,不禁心如刀绞。
不...不要...她微弱地抗议,声音被淹没在村民们的议论声中。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骨节发白。
干旱与疾病已经让王家村陷入了绝望,如今有了解救的方法,谁也不愿放过这根救命稻草。即使要牺牲一个无辜的少女。人性的自私在这一刻显露无遗,曾经对婉娘表示同情的邻居们,此刻都避开了她的目光。
王老丈长叹一声,蹒跚着走到婉娘面前:孩子,这是命啊...为了全村人,你就...他说不下去,只是摇了摇头,眼中有着复杂的情感——愧疚、怜悯,但更多的是决绝。
婉娘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忽然觉得他们如此陌生。她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从指缝间渗出,如同她破碎的心。
三日后,月圆之夜。
村民们强行给婉娘换上一身红衣,将她带到了苍茫山脚下。那红衣是匆忙赶制的,针脚粗糙,颜色刺目,穿在婉娘苍白的身上,更显得凄艳诡异。少女病体支离,几乎无法站立,被两个壮汉架着才勉强前行。她的长发被挽起,插着一朵鲜红的绢花,衬得她脸色更加惨白。
婉娘,莫怪我们心狠,都是为了全村人的性命啊。王老丈手持火把,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火把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婉娘闭口不言,眼中早已干涸无泪。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却不愿以这种方式结束生命。咳嗽不时撕裂她的胸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她望着远处黑黢黢的山峦,那里等待着她的不知是何命运。
山路崎岖,村民们将婉娘送到半山腰一处古祭坛便不敢再上前。那祭坛由白色巨石垒成,上面刻着古老的蛇形图案,在月光下泛着幽幽青光。祭坛周围散落着一些白骨,不知是野兽的还是...人的。夜风穿过林间,发出呜咽般的声音,仿佛无数冤魂在哭泣。
蛇仙大人,我们将祭品献上了,求您降下甘霖,祛除病疫!张神婆跪在祭坛前念念有词,随后示意众人放下婉娘,匆匆下山去了。她的咒语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平添几分诡异。
村民们如释重负般迅速离去,没有人回头看一眼被遗弃的少女。火把的光亮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黑暗的山路上,留下婉娘独自面对未知的恐惧。
婉娘无力地倒在冰凉的祭坛上,夜风寒凉,穿透单薄的红衣。她蜷缩起身子,剧烈地咳嗽着,喉中涌上腥甜的液体。月光洒在她身上,将她苍白的皮肤映得几乎透明。
就这样结束了吗...她望着天上那轮冰冷的圆月,意识逐渐模糊。往事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现——父母的慈爱面容,儿时在田野间奔跑的欢快,病榻上煎熬的日夜,还有村民们冷漠的眼神...一滴泪终于从眼角滑落,没入鬓发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窸窣声惊醒了她。月光下,一条巨大的白蛇缓缓游来,蛇身有水桶粗细,鳞片在月光下闪着银光。最令人惊异的是,它竟生着一双宛如人类的眼睛,金色竖瞳中透着千年沧桑。白蛇所过之处,草木皆俯首,仿佛在向王者行礼。
婉娘吓得屏住呼吸,闭目待死。她能闻到蛇身上特有的腥气,混合着一种奇异的檀香。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她感到一股暖流包裹全身,咳嗽奇迹般地停止了,呼吸也变得顺畅起来。婉娘惊讶地睁开眼,发现白蛇正盘绕在祭坛周围,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寒风。
你不怕我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如古琴悠扬,带着几分好奇。
婉娘怔住了,四处张望却不见人影。
是我在与你说话。白蛇的金瞳注视着她,目光深邃如古井,我名白辰,修行已有一千二百年,早已能化人形,通人语。它的声音直接传入婉娘脑海,温和而不带威胁。
你为什么...不吃我婉娘怯生生地问,声音因久病而沙哑,却意外地没有颤抖。
白蛇似乎轻笑了一声,蛇信轻吐:我从未要求过祭品,是你们人类自以为是罢了。那些所谓干旱疾病,不过是自然规律,与我何干它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诮,仿佛早已看透人性的愚昧。
那你为何现身
因为你不同。白蛇缓缓靠近,竟无一丝腥气,反而带着淡淡的檀香,你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却有着罕见的纯净灵魂。我...想救你。它的目光落在婉娘咳出的血迹上,金瞳中闪过一丝怜惜。
婉娘难以置信地看着这条巨大的白蛇,莫名地感到一丝安心。或许是因为久病之人对死亡早已麻木,又或许是她真的从这精怪眼中看到了善意。
救我我的病是治不好的...她苦涩地说,又是一阵轻咳。
凡人医术自然无能为力,但我不同。白蛇道,你若愿意,可随我回洞府,我自有办法延续你的性命。它微微抬起巨大的头颅,望向深山方向。
婉娘沉默片刻,轻声问:为什么帮我她不明白,这传说中的凶恶蛇精为何对她这般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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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蛇的金瞳闪烁了一下,仿佛透过她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千年修行,寂寞入骨。你的灵魂纯净,能伴我度过漫长岁月。这话语中藏着深深的孤独,让婉娘心头莫名一颤。
于是,在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病弱的献祭少女选择了跟随千年蛇精走入深山。这对本该是猎人与猎物的奇特组合,就这样一前一后消失在迷雾笼罩的山林中。白蛇前行时,草木自动分开让路,仿佛在恭迎主人归来。
白辰的洞府位于苍茫山深处,入口隐蔽在一处瀑布之后。水帘如练,后面却别有洞天。洞内宽敞整洁,石室错落有致,家具器物一应俱全,甚至还有藏书千卷的书房和种植着奇花异草的内园。最神奇的是洞顶镶嵌着数颗夜明珠,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白蛇说着,身形在光芒中逐渐变化,最终化作一个白衣男子。
他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年纪,墨发如瀑,肤白似雪,眉目俊美得不似凡人,金色瞳孔更添几分妖异魅力。身姿挺拔,白衣胜雪,站在那里自有一股超凡脱俗的气度。唯有额间一点朱红,暗示着他与那白蛇的联系。
婉娘一时看呆了,她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村里最俊朗的青年与他相比,也显得粗俗不堪。
怎么被我吓到了白辰轻笑,声音与先前脑海中响起的一致,却更加真实动人。
婉娘摇头,忍不住又咳嗽起来。白辰皱眉上前,伸手轻抚她的后背。一股暖流从他的手心传入,瞬间平复了她的咳嗽。他的手指修长冰凉,触碰却让人感到安心。
你的病根已深,需要慢慢调理。白辰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这是用百年灵芝和晨露炼制的丹药,每日服一粒,可缓解症状。玉瓶触手温润,显然不是凡物。
婉娘接过玉瓶,轻声道谢。她抬头看向白辰,忽然问道:你既然能化人形,为何要以蛇身见我这个问题在她心中盘旋已久。
白辰的金眸微暗,闪过一丝痛楚:人类见我真身,要么恐惧逃离,要么贪婪地想取我内丹。我以为...你也一样。他的语气平淡,却掩不住千年来的失望与孤独。
婉娘低下头,声音微弱却坚定:我已是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好怕的。况且...她顿了顿,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你待我比村里那些人还要好些。这是实话,虽然讽刺——一个蛇精对待人类,竟比同类更加仁慈。
自此,婉娘便在洞中住下。白辰不仅给她提供丹药,还亲自为她调配药膳。在他的精心照料下,婉娘的病情明显好转,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甚至能自己下床走动了。
洞中无日月,不知时光流逝。白天,白辰会陪她在洞府内的花园散步,给她讲述千年来的见闻;晚上,两人则在书房读书下棋,谈天说地。婉娘发现这条千年蛇精不仅学识渊博,对诗词歌赋也颇有研究,甚至比她在村里见过的任何读书人都要有才华。
你读过《诗经》婉娘惊讶地看着书房中琳琅满目的书籍,其中不少是她只闻其名的珍本。
白辰轻笑:活了一千二百年,总得找些事做打发时间。他抽出一卷竹简,这是战国时期的原本,小心翻阅。
婉娘小心翼翼地接过,眼中闪着惊喜的光芒。她父亲曾是村里的塾师,教她读过些书,但如此珍贵的古籍却是第一次见到。
就这样,洞中岁月静好,婉娘几乎要忘记外界的纷扰。她的身体日渐好转,双颊染上健康的红晕,眼眸也有了神采。有时她会坐在花园里,看着白辰照料那些奇花异草,心想若是能永远这样下去该多好。
然而婉娘的身体只是暂时好转,病根并未去除。深秋一夜,她突然高烧不退,咳血不止,整个人陷入昏迷。白辰守在她床前三天三夜,不断为她输送真气,才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这样不行。白辰看着苏醒后面色如纸的婉娘,金眸中满是忧虑,普通丹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若要彻底治愈你的病,需要...内丹相哺。他的语气凝重,显然这个决定并不简单。
内丹婉娘虚弱地问,呼吸仍有些困难。
修行者体内凝结的元丹,是我的半生修为所在。白辰平静地解释,若分你一半,可重塑你的心脉,根治痼疾。但...他欲言又止。
但什么婉娘追问,隐约感到不安。
但内丹相连后,你我性命相系,同生共死。白辰注视着她,金眸深邃,你若死去,我也会修为大损;我若身亡,你也不能独活。而且...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内丹相连者,会心生情愫,难以自拔。这是妖类的天性,无法避免。
婉娘怔住了。同生共死,心生情愫这意味着他们的命运将紧紧相连,再也不能分开。她看着白辰,这个救了她性命的蛇精,心中涌起复杂的情感。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婉娘眼中含泪,声音哽咽,我们非亲非故...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千年蛇精愿意为她付出如此代价。
白辰轻轻擦去她的眼泪,指尖冰凉却温柔:千年孤独,早已让我心如止水。但那日见你倒在祭坛上,眼神倔强而不甘,就像看到一朵在暴风雨中顽强生存的小花...我忽然不想再独自修行了。他的话语中透着深深的寂寞,让婉娘心头一痛。
他握住婉娘冰凉的手:选择权在你。若你不愿,我继续以丹药维持你的生命,虽不能根治,但可保你十年无虞;若你愿意接受我的内丹...
我愿意。婉娘轻声却坚定地说,眼中闪着泪光。
白辰惊讶地看着她,金眸中闪过一丝波动。
村里人把我当作祭品抛弃,而你却待我以真心。婉娘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如昙花绽放,若是与你性命相系,我心甘情愿。这是她的真心话。在这些时日的相处中,她早已对这个看似冷漠实则温柔的蛇精产生了依赖与感激。
于是,在一个星光璀璨的夜晚,白辰将一半内丹渡入婉娘体内。整个过程痛苦异常,婉娘只觉得浑身如同被烈火焚烧,又似被寒冰刺骨,最终在剧痛中昏死过去。朦胧中,她感到一股暖流在体内流转,所到之处如枯木逢春,焕发生机。
当她再次醒来时,感觉浑身轻盈,呼吸顺畅,多年来第一次感到真正的健康。更神奇的是,她能感觉到白辰的存在,仿佛有根无形的线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感觉如何白辰坐在床边,脸色有些苍白。分出内丹显然对他消耗很大。
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婉娘起身,竟然轻松自如。她欣喜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忽然流下泪来,谢谢你,白辰。这是重生般的喜悦,也是感动于他的付出。
不必谢我。白辰微笑,金眸中闪着温暖的光,从现在起,我们是真正的同命相连了。
正如白辰所说,内丹相连后,两人之间的感情日益深厚。婉娘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白辰,而白辰也对这人类女子呵护备至。洞中岁月静好,二人相伴读书赏花,观星听雨,感情日渐升温。
婉娘开始注意到白辰的一些小习惯:他读书时会不自觉地用手指轻敲桌面;他照料花草时格外专注,仿佛在与它们交流;月圆之夜,他总会独自站在洞外,仰望明月,背影寂寞如雪。
你在想什么一次月夜,婉娘忍不住问道。
白辰没有回头,声音飘渺如烟:想千年来的过往,想那些早已消逝在时光中的人和事。他轻轻叹息,长生有时不是恩赐,而是诅咒。
婉娘走到他身边,轻声说:但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话出口才觉唐突,顿时脸红如霞。
白辰转头看她,金眸在月光下格外深邃:是啊,不是一个人了。他的语气温柔,让婉娘心头一颤。
内丹相连不仅让他们的性命相系,更让他们的心越来越近。有时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所想。婉娘发现自己会在白辰读书时偷偷看他,会在与他手指偶然相触时心跳加速,会在看到他苍白脸色时心疼不已——她知道这是内丹的影响,但又不完全是。
寒冬来临之际,他们终于在洞府中拜堂成亲,以天地为证,结为夫妻。没有宾客,没有排场,只有满洞的奇花异草作陪,夜明珠的光芒为他们祝福。
白辰亲手为婉娘梳妆,为她穿上用云霞织成的嫁衣,发间插上一支白玉簪。镜中的婉娘面若桃花,目含秋水,再也看不出从前病弱的模样。
人间有句话,‘只羡鸳鸯不羡仙’,如今我才明白其中意味。新婚之夜,白辰握着婉娘的手轻声道。他的金眸中闪着罕见的情感波动,不再是那个看透世事的千年蛇精,而是一个陷入情网的男子。
婉娘靠在他怀中,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幸福:若能与你相守,不做神仙也罢。这是她的真心话。与白辰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比她过去十六年的人生都要充实快乐。
洞中岁月不知年,转眼冬去春来。婉娘的身体早已康复,甚至因为内丹的影响,比寻常人更加健康敏捷。她学会了辨识草药,帮助白辰照料花园;她读完了书房中大半书籍,时常与白辰吟诗作对;她甚至开始学习修炼之法,希望有朝一日能真正与白辰长相厮守。
然而好景不长。婉娘不知道的是,外界的变化正在悄然逼近他们的世外桃源。
次年开春,几个猎人为追捕一头珍兽闯入苍茫山深处。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据说其皮毛价值连城。猎人们追着白狐越走越深,不知不觉来到了瀑布附近。
当时婉娘正在洞外采摘初开的灵芝,一袭绿衣在山林中格外显眼。一个眼尖的猎人瞥见了她的身影,以及她身后若隐若现的洞府入口。虽然白辰及时察觉并隐藏了入口,但已有眼尖者窥见其中景象。
那洞里金光闪闪的,肯定有宝贝!一个猎人对同伴低声说,还有那女子,美得不像凡人,怕是山精鬼怪!
几人不敢久留,匆匆下山,但洞中有宝和美人的消息却不胫而走。
消息很快传回王家村,村民们听说婉娘不仅没死,还与蛇精同居洞府,过得十分滋润,顿时哗然。
定是那妖女与蛇精勾结,故意害我们受苦!张神婆煽风点火,手中的蛇头拐杖重重顿地,否则为什么献祭后旱情仍未缓解
实际上,今春已经下了几场小雨,旱情有所缓解,但村民们选择性地忽视了这一点。他们需要找一个替罪羊来发泄心中的恐惧与不满。人性的丑恶在这一刻暴露无遗——他们宁愿相信是婉娘与蛇精勾结,也不愿承认自己当初牺牲一个无辜少女的行为是错误的。
必须除掉蛇精和妖女!人群中有人喊道,否则我们永无宁日!恐惧很快转化为愤怒,而愤怒需要找到一个发泄的对象。
在王老丈和张神婆的鼓动下,村民们请来了一位号称能降妖除魔的道长。这道长姓贾,长得尖嘴猴腮,眼中透着贪婪。听说山中有千年蛇精,他立刻想到的是价值连城的内丹和蛇胆。
诸位放心,贫道定会除去此妖,还你们太平!贾道长信誓旦旦地保证,随后带着一帮村民壮胆,浩浩荡荡上了苍茫山。他手中的桃木剑看似普通,实则暗藏玄机;腰间的葫芦里装着特制的雄黄酒,正是蛇类的克星。
洞府中,白辰早已感知到外面的动静。他脸色凝重地对婉娘说:有道士带人上山来了,来者不善。他的金眸中闪过一丝不安,这是婉娘从未见过的。
婉娘紧张地抓住他的衣袖:怎么办我们能躲过去吗她感受到白辰内心的波动,知道事情不简单。
白辰摇头:那道士有些道行,已经锁定了我们的气息。躲是躲不过了。他轻轻拥抱婉娘,别怕,我修行千年,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你待在洞中不要出来。他的语气平静,但婉娘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
然而事情远比白辰预计的严重。贾道长并非孤身前来,还带了三位师兄弟助阵。这四个道士在洞外设下降妖大阵,誓要取白辰性命。
妖孽,还不速速出来受死!贾道长在洞外高声叫阵,声音通过法术传入洞中,震得婉娘心头发慌。
白辰面色一沉,对婉娘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说罢,他化作一道白光冲出洞外。
战斗持续了一天一夜。白辰虽道行深厚,但分出半颗内丹后实力大减,又以一敌四,渐渐落入下风。道士们的阵法克制他的妖力,特制的雄黄酒更是让他的动作变得迟缓。
婉娘在洞中坐立难安,她能感受到白辰的痛苦和疲惫。终于,她忍不住冲出洞外,正好看到贾道长以本门法宝打伤白辰,破开了洞府禁制。
妖孽!还不速速现出原形!贾道长剑指受伤的白辰,厉声喝道。白辰白衣染血,脸色苍白,但仍挺直脊背,不肯示弱。
婉娘从内室冲出来,挡在白辰身前:求求你们,放过他!他从未害过人!她的出现让众人一愣。
村民们见到婉娘,顿时哗然。眼前的女子面色红润,体态健康,与当初那个病弱的祭品判若两人。她身穿锦绣衣裙,头戴玉簪,显然过得十分滋润。嫉妒和恐惧在村民心中滋生。
妖女!你果然与蛇精勾结!王老丈骂道,手中的拐杖因愤怒而颤抖,村里还在受苦受难,你却在这里享受荣华富贵!
不是的!白辰他治好了我的病,他...婉娘急切地想要解释,声音却被打断。
闭嘴!贾道长厉声喝道,眼中闪过贪婪的光芒,待我取了这蛇精的内丹,再收拾你这背叛人类的妖女!他手中的桃木剑直指婉娘,剑身泛起诡异的光芒。
白辰挣扎着站起身,将婉娘护在身后。他的白衣已被鲜血染红,但金眸中的光芒却愈发锐利:想要我的内丹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说罢,他现出原形,一条巨大的白蛇猛然出现,银白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寒光,额间那点朱红如血般刺目。
村民们吓得连连后退,有的甚至跌坐在地,瑟瑟发抖。唯有四个道士面无惧色,反而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千年蛇精的内丹和蛇胆,足以让他们修为大增,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双方再次激战起来。白蛇虽身受重伤,但千年修为非同小可,蛇尾扫过之处,树木拦腰折断,飞沙走石。道士们各展神通,符咒与剑光交织成网,将白蛇困在中央。
婉娘心急如焚,忽然想起白辰曾说过,月圆之夜是他的力量最强之时。而今晚正是月圆之夜。
坚持住,阿辰!等到月亮出来!婉娘喊道,声音因焦急而嘶哑。
贾道长闻言脸色一变,攻势更加猛烈:师兄们,结四象伏魔阵!绝不能让他撑到月亮升起!
四个道士各站方位,口中念念有词,四把宝剑飞起,组成一个金光闪闪的阵法将白辰困在中央。金光如利刃般切割着白蛇的身体,鲜血染红了白色的鳞片,滴落在地面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不!婉娘哭喊着想冲过去,却被几个村民死死拉住。她挣扎着,嘶喊着,却无济于事。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的心脏。
夕阳西下,天边泛起血色的晚霞。月亮即将升起,但白辰已伤痕累累,动作越来越迟缓。贾道长见一时拿不下白辰,眼中闪过狠毒之色。他突然改变目标,剑尖直指婉娘!
既然你与他性命相连,先杀了你也是一样!
长剑破空而来,婉娘闭目待死。然而预期中的疼痛并未到来——白辰用最后的力量挣脱阵法,以身体为她挡下了这一剑。
长剑贯穿蛇身,鲜血喷涌而出。白辰重重倒地,变回人形,心口处有个骇人的血洞,鲜血如泉涌出。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金眸中的光芒迅速黯淡。
就在这时,月亮升起来了。皎洁的月光照在白辰身上,但他的气息仍在迅速消散。
不...不要...婉娘扑到他身边,徒劳地试图堵住流血的伤口,你说过月圆之夜你的力量最强...你会没事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滴落在白辰苍白的脸上。
白辰艰难地抬手抚摸她的脸,指尖冰凉:傻瓜...那一剑刺中了我的心脏...就算月圆也...他咳出一口血,声音越来越微弱,对不起...不能继续陪你了...
婉娘泪流满面,紧紧握住他的手:你说过我们同生共死!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贾道长走上前来,冷笑道:好一对苦命鸳鸯!待我取了内丹,送你们地下相聚!说着举剑欲刺。
突然,婉娘抬起头,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她想起白辰曾经教她的法门,那是在一个月圆之夜,他半开玩笑地说:若有一日我遇险,你可以用此法将内丹还我,或可保我一命。
你们想要内丹那我就还给他!婉娘俯身吻住白辰的唇,运用那个法门,将自己体内的半颗内丹逼出,渡回白辰体内。整个过程痛苦异常,她的七窍都流出鲜血,但眼神始终坚定。
你疯了!白辰惊呼,感觉到内丹回归,伤势稍缓,没有内丹你会死的!
那就...一起死...婉娘虚弱地笑着,倒在白辰身上。她的脸色迅速灰败,呼吸微弱如丝。
月光下,两具身体紧紧相拥,鲜血交融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贾道长大怒上前,想要从两人体内强行取出内丹。就在这时,白辰忽然睁开眼,双瞳变成血红色!
婉娘的死彻底激发了他的凶性。千年修行的慈悲与克制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只剩下滔天的愤怒与绝望。
伤我爱妻者,死!他咆哮着,周身爆发出恐怖的力量。那不再是修仙者的清气,而是彻底堕入魔道的怨气!
白辰抱着婉娘逐渐冰冷的身体,彻底疯了。他燃烧千年修为,化作一条血红巨蟒,开始无差别地攻击所有人。道士们试图抵抗,但在入魔的千年蛇精面前不堪一击。村民们惊恐逃窜,却大多葬身蛇腹。
一夜之间,苍茫山成了人间地狱。血色染红了月光,哀嚎声响彻山谷。
当黎明来临,血色巨蟒终于力竭倒地。白辰变回人形,艰难地爬向婉娘的尸体,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婉娘...等等我...他轻声道,最终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滴在婉娘苍白的脸上。
太阳升起,阳光照在这对相拥的恋人身上。他们的身体渐渐化作白光,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白一红两颗珠子,融合成一枚红白相间的奇异内丹,滚落在地缝中。
那些幸存的村民再也不敢踏入苍茫山半步。而贾道长和他的师兄弟们,则永远留在了那里,成为了山间孤魂。
多年后,有采药人传说,在苍茫山深处有时能见到一白一红两道光芒交织缠绕,如同恋人相拥起舞。每逢月圆之夜,山中还会传来隐隐约约的哭泣声,凄美而悲凉。
而那枚红白内丹,仍在等待着有缘人的发现,继续书写着不朽的传说。
有人说,那内丹中封印着白辰与婉娘的魂魄,等待着转世重逢的那一天。也有人说,那内丹具有起死回生之效,但需要以挚爱之人的性命为代价。
真相如何,无人知晓。唯有苍茫山默默矗立,见证着这段跨越人与妖的凄美爱恋,在岁月长河中永不褪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