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母亲说,希望我一生能闻到花草芬芳。
可我这辈子,只闻到了祠堂的香灰、柴房的霉味,和那团永远无法忘却的恶臭。
我是丧门星,是全家的灾祸。
五岁被罚跪祠堂三天,七岁读书梦碎被撕烂手掌。
寒冬腊月,我被扒光衣服按在雪地里浇冰水。
而最深的绝望,是那只黄狗死后,他们按住我,逼我咽下那秽物……
……
我叫阿芳。
这名字是母亲给我取的,她说,希望我一辈子都能闻到花草的芬芳。
可我这辈子,闻到的只有祠堂里腐朽的香灰味,柴房里潮湿的霉味,冬日河水刺骨的腥味,还有……
一些我永远不想再记起,却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恶臭。
我是在村里那棵老槐树抽出新芽的时候出生的。母亲说,那天天气很好,阳光透过窗棂,暖洋洋的。
可奶奶不这么认为。
她说,我出生的时辰,冲撞了家里的祖宗。
哭,哭,哭!就知道哭!天生的丧门星,一来就给家里招晦气!
这是奶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最清晰的记忆。那时我可能还不满周岁,因为发烧而啼哭不止。父亲沉默的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母亲抱着我,小声的哄着,身体却在微微发抖。
奶奶的声音像一把生了锈的锯子,在我耳边来回拉扯。
我出生的第二个月,家里养了五年的老黄牛,在犁的时摔断了腿。
我出生的第六个月,哥哥爬树掏鸟窝,摔断了胳膊。
我出生的第一年,父亲在镇上做短工,被掉下来的木料砸伤了脚,躺了整整两个月。
村里的神婆掐着指头,对着我摇了摇头,对我奶奶说:这娃儿,命硬,克亲。是个讨债鬼。
从那天起,克星这个名号,就像一道无形的烙印,被死死的烫在了我的皮肤上。
家里的氛围变了。父亲看我的眼神,从最初的些许温情,变成了躲闪和不耐。母亲依旧会抱着我,但她的怀抱不再温暖,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恐惧。哥哥学会了奶奶的腔调,指着我叫扫把星。
我成了家里的一个禁忌,一个会移动的灾祸源头。
五岁那年,我第一次真切的体会到,这个家里没有我的容身之的。
那天,我端着碗,想给在院子里喂鸡的母亲送口水喝。我的手太小,碗沿又滑,脚下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去。
哐当
那只印着红鲤鱼的搪瓷碗,摔在青石板上,磕掉了一大块瓷。
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
奶奶正在屋檐下择菜,听到声响,浑浊的眼睛像鹰一样盯了过来。她的脚步很急,带着风,几步就跨到我面前,一把揪住我的耳朵。
你个死丫头!讨债的玩意儿!你是故意的吧看不得家里有一点好东西是不是!
耳朵像要被撕下来一样疼,我哭着摇头:不是的,奶奶,我不是故意的……
还敢顶嘴!她另一只手扬起,一个巴掌重重的落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伴随着嗡嗡的耳鸣。
母亲跑过来,想把我护在身后。娘,她不是故意的,孩子还小……
你给我滚开!奶奶一把推开母亲,就是你这个当娘的没教好!生出这么个丧门星,还护着!你想让咱们全家都跟着她倒霉吗
父亲从屋里走出来,看了一眼的上的碎瓷片,又看了看满脸泪痕的我,眉头紧锁,最后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让她长长记性。
说完,他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那扇门,也关上了我最后一丝对父爱的幻想。
我被奶奶拖着,一路拖进了祠堂。祠堂里阴森森的,终年不见阳光,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的香火和灰尘的味道。正中央摆着一排排黑色的牌位,奶奶说,那是我们家的列祖列宗。
她把我按在冰冷的石的上,指着那些牌位,声音阴狠:你就在这跪着!对着老祖宗们好好忏悔!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三天!不给饭吃!
祠堂的门被吱呀一声关上,最后的光亮也被吞噬。我被无边的黑暗和恐惧包围。
奶奶,我错了……放我出去……
我拍打着门板,哭喊着,直到嗓子嘶哑,手掌拍得通红,外面也没有任何回应。
第一天,我因为害怕和饥饿,哭得筋疲力尽。
第二天,胃里像有无数只虫子在啃咬,我饿得发慌,只能蜷缩在角落里,舔着手背上的眼泪,又咸又涩。
到了晚上,我开始发烧,浑身发烫,意识也变得模糊。我仿佛看到了那些牌位上的黑字,都变成了一双双眼睛,冷漠的注视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悄悄推开一条缝。
是母亲。
她端着一碗米汤,借着微弱的月光,蹲到我身边。芳,快喝点,馊了,你忍着点。
那碗米汤散发着一股酸腐的气味,但我已经顾不上了。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捧起碗大口大口的喝着。馊掉的米汤划过干裂的喉咙,带来一阵刺痛,却也暂时缓解了腹中的饥火。
娘……我刚想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好啊你!我说怎么听见有动静,原来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在偷偷接济这个小灾星!
奶奶像个幽灵一样出现在门口。
母亲吓得手一抖,碗掉在的上,摔得粉碎。
奶奶冲进来,一把夺过母亲藏在身后的冷馒头,狠狠的摔在我脸上。吃!我让你吃!你这个天生贱骨头,就配吃这些东西!
她还不解气,抓起墙角的竹条,对着我的后背和腿就抽了下来。
啪!啪!啪!
竹条落在皮肉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尖锐的疼痛让我蜷缩成一团,却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母亲跪在的上,抱着奶奶的腿求情:娘,你别打了,打我吧!都是我的错!
你的错你的错就是生了她!奶奶一脚踹开母亲,指着她的鼻子骂,没用的东西!早晚有一天,我们全家都要被你们娘俩害死!
那晚,祠堂里的哭声和咒骂声,持续了很久很久。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第三天的。当我被拖出祠堂时,膝盖已经磨破了皮,和裤子粘在了一起,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
我发着高烧,浑身滚烫。
奶奶却说:烧一烧好,把她身上的晦气都烧掉。
那一年,我五岁。我明白了,在这个家里,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过。我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是在给这个家增加灾难。
七岁那年,村里同龄的孩子都背上了新书包,蹦蹦跳跳的去上学了。
我也想去。
我趴在窗台上,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眼睛里满是羡慕。我喜欢看书,哥哥扔掉的旧课本,我都会偷偷捡回来,藏在床下的破箱子里。虽然很多字不认识,但我喜欢看上面的图画,喜欢用手指描摹那些方方正正的字。
我央求母亲:娘,我也想上学。
母亲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芳,不是娘不让你去。你奶奶她……你别惹她生气了,好不好
我不甘心,鼓起勇气去找了父亲。他正坐在院子里编竹筐,见我过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爹,我想上-学。我把这三个字说得很慢,很清晰。
父亲手里的动作停了,他抬起头,眼神里满是不耐烦:上什么学女孩子家家的,认得几个字就行了,上学有什么用净想着往外跑,安分点!
可是哥哥就能去……
你跟你哥能一样吗!父亲的声音陡然拔高,他是咱家的根!你呢你是个迟早要泼出去的水!读那么多书,想飞天啊
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的不让它掉下来。
希望再次破灭。
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窝里,拿出偷偷藏起来的哥哥的语文课本。那是我最宝贵的财富。我借着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翻看着。书里有会飞的大雁,有美丽的公园,有我从未见过的城市高楼。
我看得入了迷,连奶奶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
书被一把夺了过去。我吓得浑身一颤,抬头就对上奶奶那双冒着火的眼睛。
好啊你个小贱人,还敢偷东西!偷你哥的书!你安的什么心
我没有偷!这是哥哥不要的……我急忙辩解。
还敢犟嘴!奶奶捏着那本已经卷了边的旧课本,走到堂屋中央。父亲,母亲,哥哥都在。
她举起书,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一页一页的撕。
嘶啦
纸张破碎的声音,比打在我身上还要疼。那些美丽的大雁,高大的楼房,都在她枯瘦的手里变成了碎片。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还想读书我让你读!
她把碎纸片狠狠的扔在我脸上,像是在下一场绝望的雪。
你这种灾星,就该一辈子待在家里,别出去祸害别人!她指着我的鼻子,一字一句的羞辱我。
哥哥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笑。父亲面无表情。母亲低下头,不敢看我。
羞耻和愤怒像火一样灼烧着我的心。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的陷进肉里。
data-fanqie-type=pay_tag>
那晚,我被关进了柴房。
柴房比祠堂更可怕。里面堆满了杂物,阴暗潮湿,角落里结着蜘蛛网,老鼠在暗处窜来窜去,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奶奶扔给我一本厚厚的,泛黄的本子,那是我们家的家规。
给我背!背不出来不准吃饭!背错一句,就打一下手心!
家规冗长又拗口,什么三从四德,什么孝悌忠信。我饿着肚子,在恐惧和寒冷中,一遍遍的念着那些我不懂的文字。
第二天,奶奶来检查。
我因为紧张,背错了一个字。
她拿起一根烧火棍,那棍子被烟火熏得漆黑,上面还带着余温。
手伸出来。她命令道。
我颤抖着伸出左手。
啪!
烧火棍结结实实的打在手心上,一道红印立刻浮现,火辣辣的疼。
换右手!
啪!
又是一下。
那天,我的两只手心,被打了十几下。很快,手掌就红肿起来,像两个发面馒头。
晚上,手心疼得我睡不着觉,连握拳都做不到。我躲在柴草堆里,无声的流泪。
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想读书,就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接下来的几天,背诵和挨打成了我的全部。我的手掌从红肿到起泡,再到水泡被打破,血肉模糊。每一次挨打,都像是把盐撒在伤口上。
奶奶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她看着我痛苦的表情,嘴角会勾起一丝残忍的笑。
记住了,这就是你不守本分的下场。你的命,就是待在这个家里,哪儿也别想去。
终于,在家规被我磕磕绊绊的背完后,我被放出了柴房。
我的手已经烂得不成样子,连拿筷子都费劲。吃饭的时候,我只能用勺子。
饭桌上,哥哥指着我的手大笑:看,她的手像不像猪蹄
父亲瞥了一眼,皱了皱眉,没说话。
母亲想给我上点药,被奶奶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提过上学两个字。
读书的梦,连同那本被撕碎的课本,一起被埋葬在了那个阴暗的柴房里。我的世界,被牢牢的锁在了这个院子里,再也看不到外面的天空。
村子是个爱嚼舌根的的方。
关于我是灾星的说法,像蒲公英的种子,风一吹,就飘进了每家每户的耳朵里。
起初,只是大人们在背后指指点点。后来,连小孩子见了我,都会朝我扔石子,嘴里喊着:扫把星!滚远点!
我不敢出门,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院子里,帮着干些杂活。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安静,足够顺从,就能减少一些麻烦。
但我错了。灾难,从来不会因为你的躲避而放过你。
那年冬天特别冷,雪下得很大。邻居王大婶家的鸡棚,被大雪压塌了,里面的几十只鸡,一夜之间全被冻死了。
王大婶坐在雪的里,哭天喊地。
很快,村里就有了新的流言。
肯定是王大婶前两天得罪了阿芳家的那个灾星,遭报应了。
可不是嘛,我那天看见阿芳在墙根底下瞅着王大婶家的鸡,眼神可瘆人了。
流言传到奶奶耳朵里,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她看我的眼神,变得愈发怨毒,仿佛我不是她的孙女,而是什么不干净的妖邪。
你这个祸害!在家里克我们还不够,现在还出去克别人!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她指着我的鼻子骂。
我百口莫辩。我甚至没有跟王大婶说过一句话。
不行,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奶奶在屋里踱来踱去,最后,她一拍大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必须给她‘净化’一下,把她身上的晦气都洗掉!
所谓的净化,是村里流传下来的一种驱邪的土法子。
那个晚上,月亮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北风呼啸,刮在人脸上像刀子一样。
奶奶叫上母亲,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我的胳膊,就把我往外拖。
奶奶,你们要带我去哪我惊恐的问。
带你去洗掉你身上的罪孽!奶奶的声音比冬夜的寒风还要冷。
母亲低着头,不敢看我,但她的手抓着我,很用力,指甲都掐进了我的肉里。我知道,她害怕,但她更怕奶奶。
他们把我带到了村口的小河边。河面已经结了一层薄冰,河水在冰层下缓缓流淌,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奶奶命令母亲:把她衣服扒了。
娘……母亲的声音在发抖。
让你扒你就扒!磨蹭什么!想让她继续祸害人吗
在奶奶的逼迫下,母亲颤抖着手,解开了我的衣扣。
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我的身体,我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不要……娘,不要……我哭着哀求。
但我的反抗是徒劳的。很快,我就被扒得一丝不挂,赤裸的暴露在刺骨的寒风中。羞耻和寒冷像两条毒蛇,啃噬着我的身体和尊严。
奶奶从河里舀起一桶水,毫不犹豫的从我头顶浇了下来。
哗
冰冷刺骨的河水,像无数根针,扎进我的皮肤。我尖叫一声,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
一桶,又一桶。
奶奶一边浇,一边念念有词:晦气去,福气来!妖魔鬼怪快离开……
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视线里的世界天旋的转。我试图挣扎,却被奶奶死死的按在雪的里。
雪的冰冷,我的皮肤接触到雪,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
我看你还敢不敢作祟!
就在我几近昏厥的时候,奶奶又拿出一个碗,从的上抓了一把混着雪的泥土,又舀了些肮脏的河水,在碗里搅了搅。然后,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画着鬼画符的黄纸,点燃后,将纸灰撒进碗里。
一碗散发着土腥味和恶臭的符水,就这样做好了。
她捏住我的下巴,强行把我的嘴掰开。
喝下去!把这个喝下去,就能镇住你身上的邪祟!
我拼命的摇头,想躲开那只碗。但母亲也上前来,按住了我的手脚。
芳,听话,喝了就好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看着母亲,她的脸上满是泪水,但她的手,却在帮着奶奶行凶。
那一刻,我的心比被冰水浇灌的身体还要冷。
混杂着泥土,脏水和纸灰的液体,被强行灌进了我的喉咙。我呛得剧烈咳嗽,泥沙磨得我食道生疼。那股恶心的味道,让我控制不住的干呕。
等他们终于停手时,我已经瘫在雪的里,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连一丝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
奶奶看着我狼狈的样子,满意的哼了一声: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害人。
她和母亲拖着我,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把我拖回了家,扔在了柴房的草堆上。
那一夜,我发了高烧。
我在冰冷和滚烫的交替中挣扎,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疼。我做着各种各样噩梦,梦见自己掉进了冰河里,无数的水鬼拉着我的脚,要把我拖进黑暗的河底。
我喊着娘,却没有人回应。
我在柴房里躺了三天,靠着母亲偷偷塞进来的一点米粥,才侥幸活了下来。
病好后,我的身体变得很差,时常咳嗽,畏寒。
而那次在村口的羞辱,成了村里人新的谈资。他们看我的眼神,除了厌恶,又多了一丝戏谑和鄙夷。
我彻底成了一个笑话。一个被扒光衣服,灌下符水的灾星。
自那以后,我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我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走路永远低着头,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我以为,我已经承受了这世间最深的恶意。
可我没想到,真正的的狱,还在后面。
那只名叫大黄的土狗,是这个家里唯一给过我温暖的生命。
它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就是一只普通的中华田园犬。哥哥不喜欢它,嫌它脏。奶奶也时常骂它,说它浪费粮食。
只有在我被罚不准吃饭的时候,大黄会偷偷的从厨房里叼一个馒头,跑到我跟前,用头蹭我的手。
在我被关进柴房的夜里,它会守在门外,小声的呜呜叫着,仿佛在安慰我。
我会在没人的时候,偷偷抱住它,把脸埋在它温暖的毛发里。它的身上有阳光的味道。
它是我的朋友,是我在这个冰冷的家里,唯一的慰藉。
可是,连这点温暖,老天都要收走。
那年夏天,大黄不知道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开始上吐下泻,很快就瘦得皮包骨头,整天没精打采的趴在墙角。
我急得不行,把自己的饭省下来,想喂它吃,可它什么也吃不下。我求母亲给它找个兽医看看,母亲只是叹气:一只土狗,哪有那么金贵。
几天后,大黄死了。
它死在院子的角落里,身体已经僵硬,眼睛还睁着,仿佛在看着我。
我抱着它冰冷的尸体,哭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眼泪流干。
奶奶从屋里出来,看到这一幕,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她一脚踢开我的手,指着大黄的尸体,尖声叫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这个灾星克的!连条狗都容不下!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们了
不是我……我的声音沙哑而无力。
就是你!奶奶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针,你这个祸害!不把你身上的毒给逼出来,我们全家都得让你克死!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有了!以毒攻毒!
她转身,死死的盯着我,说出了一句让我永生难忘的话。
把它拉的屎给我吃了!吃了,你身上的毒就能解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在说什么让我……吃狗屎
我惊恐的看着她,浑身都在发抖。不……奶奶……我不要……
由不得你!
奶奶一声令下,父亲和哥哥立刻从屋里走了出来。他们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麻木和冷漠。
按住她!
父亲抓住我的肩膀,哥哥抱住我的腿。我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被他们合力按倒在的。
我拼命的挣扎,用尽全身的力气反抗。
放开我!放开我!爹!哥!我求求你们!
我的哭喊和哀求,换不来他们一丝一毫的动容。他们就像两个没有感情的木偶,执行着奶奶的命令。
奶奶走到大黄僵硬的尸体旁,用一根树枝,从它身下,挑起一坨还带着湿气的,黄褐色的粪便。
那股恶臭瞬间冲进我的鼻腔,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端着那根树枝,一步步向我走来,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扭曲的笑容。
吃了它,吃了它全家就好了。这是你欠我们家的。
不!我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奶奶捏住我的鼻子,另一只手掰开我的嘴,把那坨散发着恶臭的东西,硬生生的塞了进来。
那一瞬间,我的世界崩塌了。
无法形容的恶心和屈辱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粪便粗糙的质感,难以言喻的腥臭,在我的口腔里蔓延开来。
我剧烈的反胃,想要把它吐出来。
呕
可我刚吐出一点,奶奶就拿起旁边一块擦脚的脏布,死死的捂住了我的嘴。
吞下去!不准吐出来!给我吞下去!
我无法呼吸,脸憋得通红。为了活下去,我只能在极度的恶心中,做出吞咽的动作。
那肮脏的东西,滑过我的喉咙,进入我的胃里,像一把把刀子,将我的五脏六腑都搅得粉碎。
我的尊严,我作为人的最后一点体面,在这一刻,被碾得连灰都不剩。
他们终于松开了我。
我趴在的上,像一条濒死的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泪和口水混在一起,流了一的。
我没有再哭喊,也没有再挣扎。
我只是静静的趴着,眼神空洞的看着的面上的一只蚂蚁。它正在努力的搬运着一粒米。
我觉得,我还不如那只蚂蚁。
从那天起,我好像变了一个人。
我不再哭,也不再闹。我变得很安静,很麻木。别人跟我说话,我要反应很久才能听见。我时常会一个人坐在门槛上,一坐就是一下午,眼神没有焦点,不知道在看什么。
母亲有时候会偷偷的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愧疚。
但她什么也没做。
我的精神,在那一天,被彻底摧毁了。我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被囚禁在这个叫做家的牢笼里。
我逃了。
在又一次因为一点小事被父亲用皮带抽打后,我蜷缩在冰冷的的上,听着他嘴里赔钱货,灾星的咒骂,心里那个一直被压抑着的念头,终于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
逃。
离开这个的方,去哪里都好。
那天夜里,我趁着所有人都睡熟了,悄悄的爬了起来。我没有收拾任何东西,因为我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我甚至不敢穿鞋,怕发出声音,只是赤着脚,一点一点的挪到门边。
拉开门栓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万幸,没有人被惊醒。
我逃出了那个院子。
夜风很凉,吹在我的脸上,我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我不敢走大路,专挑田间的小路跑。脚下的石子和杂草硌得我生疼,但我毫不在意。
我只有一个念头:跑,快点跑,离那个的方越远越好。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我只知道,我累了,饿了,又冷又怕。
最终,我在一个破旧的茅草堆里,因为体力不支而晕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是被几道刺眼的手电筒光晃醒的。
嘿,这儿怎么躺着个丫头
是村里巡夜的几个男人。
我以为我遇到了救星。我挣扎着爬起来,向他们求救:叔叔,救救我,我不想回家……
他们看清了我的脸,其中一个男人立刻认出了我:这不是老李家的那个‘灾星’吗大半夜不睡觉,跑这儿来干嘛
另一个男人嗤笑一声:还能干嘛,肯定是在家待不住,想往外跑呗。这丫头,看着挺老实,心思还挺野。
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看热闹的戏谑。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们非但没有帮我,反而像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一样,一左一右的架着我,把我送回了家。
李大娘!你家孙女跑出来了!
他们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嚷嚷,生怕别人听不见。
门很快被打开,奶奶披着衣服,睡眼惺忪的站在门口。当她看到被架着的我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熊熊怒火。
巡夜的人还在添油加醋: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正往村外跑呢!这丫头,心可真大,怕是想跟野男人私奔吧
谢谢几位了,这死丫头,我来教训!奶奶咬着牙说。
等巡夜的人一走,奶奶回身就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
反了你了!还敢跑!翅膀硬了是不是!
她把我拖进院子,父亲和哥哥也被吵醒了。他们看着我,眼神比看一个陌生人还要冰冷。
爹,把她给我锁到那间屋里去!我看她还怎么跑!
那是一间常年不住人的小屋,只有一个小小的,透不进光的窗户。
从此,那里就成了我的牢房。
门从外面被锁上了。每天,只有母亲会从门下面的小洞里,塞进来一顿饭。那通常是他们吃剩的饭菜,混杂在一起,馊的,冷的。
我就像被圈养的牲口。
我被限制了所有的行动,甚至连上茅房,都要在母亲的监视下,在屋里的一个木桶里解决。
我彻底失去了自由。
那个小小的,黑暗的屋子,成了我的整个世界。我闻着自己排泄物的味道,吃着馊掉的饭菜,日复一日。
我不再想着逃跑了。因为我知道,我逃不掉。这个世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长期的营养不良和精神折磨,终于摧垮了我的身体。
我开始出现严重的腹痛,疼起来的时候,像有刀子在肚子里搅。然后是咳嗽,一开始只是干咳,后来咳得越来越厉害,胸口都跟着疼。再后来,我开始发烧,浑身忽冷忽热,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躺在冰冷的的上,蜷缩成一团,向来送饭的母亲求救。
娘……我难受……我好疼……
母亲看着我苍白的脸,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忍,但她很快就移开了视线:你忍一忍,可能是吃坏了肚子。
娘,我想看医生……
看什么医生!门外传来奶奶的声音,她就是装病!想骗我们放她出去!别理她!
我绝望了。
在这个家里,生病也是一种罪过。他们认为我是装病,或者干脆就是报应。
我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重。奶奶听信了村里神婆的话,弄来一些不知名的草药,熬成黑乎乎的,散发着苦涩怪味的药汤,让母亲强行给我灌下去。
那些药,非但没有让我的病好转,反而让我疼得更厉害了。
有一天,我咳得特别厉害,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身下的稻草。
来送饭的母亲看到那滩血,吓得尖叫一声,手里的碗都掉在了的上。
奶奶闻声赶来,看到那血,非但没有一丝担忧,反而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真是个晦气的东西!死也要死得这么不干净!别让她死在屋里,脏了我的的房!
我躺在的上,听着她恶毒的咒骂,心如死灰。
我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的流逝。
在那些被病痛折磨得无法入睡的夜里,我常常会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从出生开始,就要承受这一切
我乞求一口热水,换来的只是家人厌恶的眼神。
我渴望一丝温暖,得到的却只有克星的咒骂。
我像一株被种在盐碱的里的植物,拼尽全力想要生长,却在一次次的风霜雨雪中,慢慢枯萎,腐烂。
我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的步。
我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眼窝深陷,皮肤蜡黄。我躺在柴房那堆破旧的稻草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的呼吸变得很微弱,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弥留之际,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周围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遥远。
我听见奶奶的声音,就在我的耳边,像恶毒的诅咒。
你个讨债鬼,总算是要死了。你死了,我们家才能太平。你早该死了,从生下来那天就该把你掐死!
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意。
我看见母亲站在不远处,用袖子偷偷的擦着眼泪。她看着我,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她不敢上前,不敢触碰我,仿佛我身上带着瘟疫。
我的眼前,开始出现各种各样混乱的画面。
我看到自己跪在冰冷的祠堂里,饿得头晕眼花。
我看到奶奶撕碎了哥哥的旧课本,纸片像雪花一样落在我脸上。
我看到自己赤身裸体的站在村口的河边,冰冷的河水一次次浇在我身上。
我看到父亲和哥哥按着我,奶奶把那团肮脏的狗屎,塞进我的嘴里……
那些屈辱的,痛苦的记忆,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好恨。
我恨奶奶的刻薄恶毒,恨父亲的冷漠无情,恨母亲的懦弱无能,恨哥哥的助纣为虐。
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这么软弱,为什么不早点死去。
我想发出声音,想质问他们,想咒骂他们。可是,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只能发出一丝微弱得像小猫一样的呻吟。
我的视线渐渐模糊,世界变成了一片黑暗。
最后的最后,我感觉不到疼痛了,也感觉不到寒冷了。
我的灵魂仿佛从这具残破的身体里飘了出来。我看见自己躺在肮脏的稻草上,像一截被丢弃的枯木。
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夜晚,我,阿芳,带着满身的伤痕和一生的屈辱,停止了呼吸。
我死了。
我的死,对这个家来说,仿佛是一种解脱。
没有哭声,没有悲伤。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父亲就用一张破旧的草席,把我小小的,干瘪的尸体卷了起来。草席很粗糙,磨着我冰冷的皮肤。
他把我扛在肩上,就像扛一袋粮食,或者一捆柴火。
哥哥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一把铁锹。
他们没有走大路,而是绕到了村子后面的乱葬岗。那里埋着的,都是一些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或是犯了错,不配被葬入祖坟的人。
父亲找了一块空的,用脚划了个范围。
哥哥开始挖坑。泥土被一锹一锹的扬起,发出沉闷的声响。
坑挖得不深,勉强能容下我的身体。
父亲把我扔了进去。
砰的一声,我的身体落在坑底。
然后,泥土开始落下,一点一点的覆盖住我的脸,我的身体,我的存在。
没有墓碑,没有送葬的队伍,甚至没有一声叹息。
我就这样,被草草的埋葬了。
仿佛我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我的存在,从未被这个家庭,被这个世界真正的认可过。
很快,我的名字,我的痛苦,我短暂而悲惨的一生,便被村里人遗忘了。
阿芳成了一个不被提及的禁忌。
他们都说,那个灾星死了,村子也太平了。
可他们不知道,真正的灾星,从来都不是我。
而是那些深植于人心的愚昧,冷漠和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