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室友叫晏辞。
开学第一天,她家司机开着一辆我叫不出型号的黑色轿车送她来。
四个行李箱,全是顶级奢侈品牌。
她人很安静,皮肤是那种不见光的冷白色,看人的眼神很专注,专注到让人有点不自在。
宿舍是四人间,另外两个室友很快和晏辞划清了界限。
她们背后议论,说晏辞身上有股拒人千里的味道。
我没感觉到。
我觉得她只是不爱说话。
她对我很好。
1
军训,太阳很毒。
我排队打水,她会撑着伞等在队尾,然后把她的冰水递给我。
她的水壶是不锈钢的,保温效果极好,水倒出来还冒着冷气。
我的只是个塑料瓶,晒得温吞。
我的水多。她只说三个字。
周末,我窝在宿舍床上看剧。
她会问:苏珂,要吃水果吗
我还没回答,她已经从她的小冰箱里拿出了一盒切好的哈密瓜。
果肉被挖成一个个小球,用牙签插着,方便入口。
她的小冰箱工作时没有一点声音。
慢慢地,我成了她唯一的朋友。
我们一起去上课,一起去食堂,晚上会一起去操场散步。
大多数时候是我在说,她在听。
她的眼睛总是牢牢地锁住我,像一台正在录入数据的精密仪器。
苏珂。一天晚上,她递给我一个盒子,送给你。
我打开。是一条项链。
铂金的链子,吊坠是一颗造型别致的钻石。
我认得这个牌子,我妈带我逛街时指过,橱窗里一条手链的价格是我半年的生活费。
太贵了,我不能收。我把盒子推回去。
她的表情没有变化,但眼神暗了下去。你不喜欢
不是,是太贵重了。我解释。
不贵重。她把盒子又推到我面前,语气很平,但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命令感。
我戴过的东西,不喜欢再戴第二次。这条我戴过一次,你不收,我就扔了。
她的桌上,放着一排香水。
每一瓶都价格不菲。
我确实没见过她用同一瓶香水超过一个星期。
她说的是事实。
我收下了。
我帮你戴上。她说。
她站到我身后,冰凉的指尖碰到我的后颈,我缩了一下。
那条铂金链子贴上皮肤,也是冰的。
我闻到她身上传来一股冷杉的香气,很淡,很冷。
她靠得很近,呼吸吹在我耳朵上。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很好看。她在镜子里看着我,说。
镜子里的我,表情有些僵硬。镜子里的她,嘴角有一个非常细微的上扬弧度。
那个弧度只出现了一秒,然后消失不见。
2
晏辞对我的好,开始变得无孔不入。
我的洗发水快用完了,第二天,浴室的架子上就会出现一瓶新的,是我喜欢的那个牌E。
我随口说一句最近嘴里没味,她的桌上就会出现一盒进口的薄荷糖。
我问她:你怎么知道我用这个牌子
她回答:我闻到的。
我开玩笑:那你鼻子也太灵了。
她没笑,只是看着我。关于你的事,我都很灵。
另外两个室友对我的态度也变了。
她们开始疏远我,眼神里带着点同情和..恐惧
我搞不明白。有一次,我在水房听到她们聊天。
……苏珂也是惨,被那个晏辞缠上了。
晏辞看她的眼神,我背后都发毛。
上次我看见晏辞在闻苏珂晾在阳台的T恤……
我端着盆子的手停在半空。心,猛地沉了下去。
我决定和晏辞谈谈。
那天晚上,我鼓起勇气。晏辞,你是不是对我太好了
她正用一块柔软的布擦拭她的香水瓶,闻言,动作停下。
朋友之间,不应该这样吗
应该,但是……我不知道怎么措辞。
你送我的东西太贵了,你帮我做的事太多了,我觉得……我有点还不起。
我不需要你还。她说,我喜欢对你好。
她的话直接得让我无法反驳。
我感觉自己像一只掉进蛛网的虫子,每一次挣扎,都被对方用更柔软、更坚韧的丝线包裹得更紧。
寒假回家,我以为能暂时摆脱那种窒息感。
我家在一个老小区,没有电梯。我拖着行李箱爬上五楼,累得满头大汗。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了。
我妈正在厨房忙活。
妈,我回来了!
珂珂回来啦!我妈探出头,满脸是笑,快去洗手,马上吃饭。对了,你同学什么时候走的
我一愣。什么同学
就那个,长得跟仙女似的那个姑娘,叫什么来着
我妈擦着手走出来。
她说她是你大学同学,顺路过来看看你,还带了好多东西。我留她吃饭,她说还有事,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我的血液瞬间冷了。
她什么时候来的我的声音有点抖。
下午三点多吧。我妈指了指客厅的沙发。
就坐那儿,一句话不说,就看着你房间的方向。我说你还没回来,她说,没关系,我等她。
我冲进我的房间。
一切都很整齐,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书桌,床铺,衣柜。
衣柜。
我走过去,拉开衣柜门。里面的衣服挂得整整齐齐。
一切正常。
是我多心了吗
我松了口气,转身准备出去。
眼角的余光,扫过衣柜最顶上那个角落。
那里,好像有一个极小的,反光的东西。
我搬来凳子,站上去。
角落里,一个黑色的,指甲盖大小的圆形物体,正对着我的床。
它的正中央,有一个针尖大的小孔。
摄像头。
3
我盯着那个摄像头,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耳边传来一阵阵轰鸣。
我没有动它。
我从凳子上下来,身体因为恐惧而轻微发抖。
我关上衣柜门,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复下来。
我妈还在客厅看电视。我不能让她知道。
我回到房间,锁上门,拉上窗帘。
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我在黑暗中站了很久,试图让那个冰冷的、被窥视的感觉从皮肤上褪去。
失败了。
我拿出手机,颤抖着手,给晏辞发了一条微信。
【你来过我家】
一分钟后,她回了。
【嗯。叔叔阿E很热情。】
她承认了。她如此轻易地承认了。我的心跳得更快了。
【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
【你填入学资料的时候,我看过一眼。】
我入学时填写的家庭信息表,只对辅导员和学院公开。她是怎么看到的
我不敢再问下去。我怕问出的每一个问题,都会牵扯出一个更让我恐惧的答案。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用胶带把那个摄像头牢牢贴住,然后用一件厚外套盖在上面。
但我还是觉得,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我。注视着我的每一次翻身,每一次呼吸。
第二天,我假装若无其事地和我妈说,学校有事实习,要提前返校。我妈信了,给我收拾了东西。
走之前,我把家里的门锁换了。我请了小区里最好的锁匠,换了一把结构最复杂的C级锁。
锁匠问我:小姑娘,家里遭贼了
我说:没有,防患于未然。
拿着崭新的钥匙,我才有了一点点安全感。
回到学校,宿舍里只有晏辞一个人。
她坐在自己的书桌前,还是在擦拭那些香水瓶,动作优雅,一丝不苟。
回来了她抬头看我,眼神平静。
嗯。我放下行李,尽量不去看她。
回家住得好吗她问。
挺好的。我说。
沉默。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安静。
我开始收拾我的桌子,假装很忙。我把书一本本拿出来,又一本本放回去。我的手心全是汗。
苏珂。晏辞忽然开口。
我身体一僵。
你是不是……她站起来,慢慢朝我走近,换了家里的锁
我的心脏停跳了一秒。
她怎么会知道
她走到我面前,摊开手掌。她的掌心里,躺着一枚黄铜色的钥匙。那把钥匙的形状和纹路,我无比熟悉。
是我昨天刚刚换掉的那把旧锁的钥匙。
我配了一把。她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你什么时候……我的声音干涩。
我去找你的那天。她把那把冰冷的钥匙放进我的手里,别担心,新的那把,我也已经配好了。
4
新的那把,我也已经配好了。
晏辞的话,像一根冰锥,扎进我的大脑。我握着那把旧钥匙,金属的棱角硌得我手心生疼。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在我换锁之后,在我回到学校之前,她就配好了新钥匙她在我家附近安插了人
还是说,那个锁匠……
我不敢想下去。
我看着她,第一次,我没有掩饰我的恐惧。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
我想随时都能找到你。她的回答理所当然,好像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万一你出事了,我联系不上你,我可以直接去找你。
这个理由听起来无懈可击。甚至,带着一丝感人的关心。
但我一个字都不信。
从那天起,我开始失眠。我把宿舍的门反锁,再用椅子死死抵住。
我知道这没用。
对于晏辞来说,一把锁,可能和一层纸没有区别。
我开始刻意地疏远她。
我不再和她一起去上课。我宁愿绕远路,也不想在路上碰到她。
食堂里,我专挑人最多的地方坐。
她察觉到了。
她没有质问我,但她对我的好,变本加厉。
我的水杯,永远是满的。我的脏衣服,堆在盆里,第二天早上会干净地出现在晾衣杆上。我桌上的垃圾桶,永远是空的。
这让我更加毛骨悚
我拒绝了她给我买的早餐。我说:晏辞,谢谢你,但以后别给我带了,我自己会买。
第二天早上,我的桌上空了。但整个宿舍的地面,被拖得一尘不染,连头发丝都找不到。空气里,是消毒水的味道。
另外两个室友看我的眼神,已经从恐惧变成了绝望。她们开始夜不归宿。这间宿舍,渐渐变成了我和晏辞两个人的牢笼。
一天下午,我接到社团学长的电话,通知我晚上开会。
我挂了电话,晏辞问我:谁的电话
社团学长。我回答。
哪个社团
动漫社。
哪个学长
我皱起眉头。晏辞,你问得太多了。
她沉默了。
晚上我去开会。会议结束,已经快十点了。学长顺路,把我送到宿舍楼下。我们聊了几句动画新番,我道了谢,就上楼了。
推开宿舍门。
晏辞坐在椅子上,背对着门。她的面前,放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
我走过去,看了一眼屏幕。
屏幕上,是宿舍楼下的监控录像。画面清晰地记录了我刚刚和学长告别的全过程。录像的角度,不是学校的官方监控。那是从我们斜对面的那栋楼拍过来的。
和他聊得很开心晏辞开口,声音很冷。
你监视我我气得发抖。
她转过头,看着我。她的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黑沉沉的、让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只是想知道,你一整晚都在做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我吼了出来。
你的每一件事,都关我的事。她说。
她站起来,一步步逼近我。我被她逼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
她抬起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她的手指像冰一样凉。
苏珂,她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不喜欢你和别人笑。你的笑,只能给我一个人看。
5
那一刻,我知道,我和晏辞之间,已经没有退路了。
硬碰硬,我赢不了她。她的家庭背景,她的思维方式,都远超我的应对范围。
逃跑她能找到我家,就能找到我去任何地方。
我只有一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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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装。
第二天,我主动和晏辞说话。
晏辞,昨天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低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
她看了我很久。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在剖析我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
没关系。过了半晌,她说。
我成功了第一步。
我开始恢复和她同进同出的生活。我主动挽起她的手臂,和她一起去食堂。我会在她看书的时候,给她递上一杯热水。
她送我礼物,我不再拒绝,而是开心地收下,并且回赠她一些我自己做的小手工。那些东西不值钱,但代表了我的心意。
她好像很受用。她把我送她的一个丑兮兮的针织玩偶,挂在了她的床头。
宿舍里的气氛,诡异地缓和了下来。另外两个室友,也敢回宿舍住了。她们看我的眼神很复杂,像在看一个深入敌后的勇士。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每天都在走钢丝。
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表情,都是精心计算过的。我要表现出对她的依赖和亲近,但又不能让她察觉到我的真实意图。
我需要证据。
我家里的那个摄像头,我没有拆。我甚至上网查了它的型号,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回来,研究它的工作原理。它是充电式的,充一次电大概能用一个星期。
这意味着,晏辞必须定期去我家,给它充电。
我需要拍下她进入我家的证据。
我对我妈说,我最近学习压力大,睡眠不好,想在家里装个监控,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动静影响我。
我妈立刻同意了。她对这些电子产品不了解,一切都交给我。
我在一个购物网站,买了一个伪装成电子时钟的针孔摄像头。我把它放在客厅的电视柜上,正对着我家的大门。
做完这一切,我开始等待。
等待晏辞,再次踏入我的陷阱。
等待的同时,我在网上搜索一切关于病娇偏执型人格的信息。我像准备一场最重要的考试,疯狂地吸收着这些知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我看的那些资料里说,这种人格的形成,通常源于童年时期的情感缺失和不安全感。他们极度渴望建立一种永不被背叛的、绝对稳固的关系。
而控制,是他们认为能达成这种关系的唯一手段。
我看着床上安静看书的晏辞,她长长的睫毛垂着,侧脸的线条完美得像一尊古典雕塑。
是什么样的过去,造就了现在的她
我忽然意识到,我想知道的,不仅仅是怎么摆脱她。
我还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6
机会来了。
五一长假,学校放七天。我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在晏辞面前念叨。
五一我想去海边玩,听说那个C市的沙滩特别漂亮。
可是来回折腾好累啊,要不还是在家躺七天好了。
好纠M啊,到底要不要出去呢
我在释放烟雾弹。我的真实目的,是让她以为,我整个假期都会待在C市,而不是在家里。
晏辞问我:你想去,我可以陪你去。
不用啦,我笑着说,我想一个人散散心。
这是在给她创造一个完美的、可以潜入我家的空窗期。她需要去给那个摄像头充电。
假期前一天,我当着她的面,收拾了一个大大的旅行箱。里面装满了夏天的衣服、防晒霜和泳衣。我还买了一张去C市的高铁票,时间是放假第一天的早上八点。
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
玩得开心。临走前,晏辞对我说。
嗯!我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我的眼神冰冷。
我拖着箱子,坐上了去高铁站的地铁。但我没有进站。我在高铁站附近的商场卫生间里,换掉了身上的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然后坐上了反方向的地铁。
我回了家。
我没有立刻上楼。我在小区对面的一个奶茶店里坐下,点了一杯最便宜的柠檬水。这个位置,刚好可以无死角地监控我家的那栋楼。
我开始漫长的等待。
第一天,没有动静。
第二天,没有动静。
我的心一点点揪紧。难道她识破了我的计划还是说,那个摄像头有我不知道的黑科技,根本不需要充电
我开始焦躁。
直到第三天的下午。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小区的门口。
是晏辞。
她没有穿在学校时那些精致的裙子,只是一身简单的黑色运动服,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她走进我们那栋楼的单元门,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拿出手机,点开那个伪装成时钟APP的监控软件。
加载,连接。
画面跳了出来。
是我家的客厅。一秒钟后,大门的方向,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咔哒。
门开了。
晏辞走了进来。她反手关上门,动作熟练得好像这里才是她自己的家。她脱下鞋,没有换拖鞋,赤着脚踩在地板上。
她没有立刻去我的房间。
她先是像巡视领地一样,在客厅里走了一圈。她用手指抚摸沙发的边缘,电视柜的台面。然后,她走到我父母的房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最后,她推开了我房间的门。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监控画面里,看不到我房间内部的情况。我只能等待。
五分钟。
十分钟。
十五分钟后,她从我的房间里出来了。
她的手上,多了一个小小的东西。
是那个我送给她的,丑兮兮的针织玩偶。她把它从宿舍的床头,带到了我的家里,然后放进了我的房间。
她这是在干什么标记领地
她把玩偶放好,又走回客厅。她走到那个伪装成电子时钟的摄像头面前,盯着它看了一会儿。
我的呼吸停止了。
她发现了吗
她伸出手,指尖几乎要碰到摄像头。
然后,她停下了。她只是调整了一下时钟的角度,让它摆得更正了一点。
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了。
她做完这一切,就准备离开。她走到门口,穿上鞋,手已经放到了门把手上。
就在这时,她忽然停住了。
她转过身,再一次看向客厅。她的目光,扫过沙发,扫过茶几,最后,精准地落在了那个电子时钟上。
隔着屏幕,我仿佛能感觉到她那穿透一切的视线。
她对着摄像头的方向,露出一个微笑。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她笑得那么灿烂。
然后,她用口型,无声地对我说了两个字。
抓到你了。
7
我的大脑,宕机了三秒。
监控画面里,晏辞的微笑,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刺穿了我所有的伪装。
她早就知道了。
她知道我在演戏。她知道我在C市的谎言。她知道这个时钟是摄像头。
她今天过来,根本不是为了给衣柜里的摄像头充电。
她是为了我。
她知道我就在某个地方看着她。这一切,都是她演给我看的。
她才是猎人。我,是那个自以为聪明的猎物。
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猛地站起身,撞翻了桌上的柠檬水。冰冷的液体洒了我一裤子,但我感觉不到。
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我冲出奶茶店,疯了一样地往外跑。我不敢回家,不敢回学校。这个城市,好像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手机响了。
是晏辞。
我挂断。
她又打了过来。
我又挂断。
第三次,她没有再打电话,而是发来一条短信。
【我在你家楼下。你再跑,我就上去和叔叔阿姨聊聊我们的事。】
我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我转过身,看向小区的方向。那辆我熟悉的黑色轿车,正静静地停在路边。
晏辞站在车旁,手里拿着手机,抬头望着我所在的方向。仿佛她早就知道,我会从这条路逃跑。
我的计划,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笑话。
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我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玩得开心吗,苏珂她收起手机,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我没有回答。
上车。她说。
车门打开,司机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我别无选择。
车内空间很大,也很安静。空气里,还是那股冷杉的香气。
去哪我问,声音沙哑。
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晏辞说。
车子启动,平稳地汇入车流。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我看着玻璃上自己那张苍白、绝望的脸,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以为自己是掌控者。
原来,我只是她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我所有的行动路线,都在她的计算之内。
不。
我不能就这么认输。
如果所有的反抗都在她的预料之中,那我就做一件她绝对预料不到的事。
我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晏辞。
我主动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冷,因为我的举动,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那双黑沉沉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一丝名为意外的裂痕。
晏辞。我开口,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你赢了。
从现在开始,我属于你。
但是,你也属于我。
我看到,她眼中的裂痕,扩大了。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不是恒定不变的。
当猎物放弃逃跑,选择亲吻猎人的刀锋时,这场游戏,才真正开始。
好的,驾驶员。
创世引擎二次启动。正在为您呈现故事的后半部分,严格遵循【零度公理】与五位一体框架。
8
车子驶离市区,开进了一片我不认识的别墅区。这里的每一栋房子都隔得很远,被高大的树木和围墙包裹着,私密性极好。
最终,车在一栋现代风格的玻璃别墅前停下。
下车。晏辞说。
我跟着她走进大门。里面是极简的装修风格,黑白灰三色,空旷得像一个艺术馆。所有的窗户都是巨大的落地玻璃,但外面是茂密的竹林,你看不见外面,外面也看不见里面。
一个完美的笼子。
喜欢吗晏辞问。
很漂亮。我说。
我的顺从让她有些意外。她准备好了一切应对我反抗的方案,但我没有反抗。这让她像一个准备好打一场硬仗的拳击手,却发现对手主动走上了拳台,还对他笑了笑。
她带我参观这栋房子。二楼有画室、书房、健身房。地下室有家庭影院和酒窖。主卧室的衣帽间里,挂满了崭新的女装,全是我的尺码。
这些,都是给我的我问。
嗯。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大一开学的时候。
我的心脏,被这句话蛰了一下。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起,她就已经在建造这个笼子了。
我走进衣帽间,随手拿起一条裙子。面料丝滑,价格昂眼。
我转过身,看着她。我的手机。
她从口袋里拿出我的手机,递给我。我接过来,当着她的面,关机,然后把它扔进了衣帽间的垃圾桶。
晏辞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你说过,你也属于我。我说,所以,你的手机,我也要。
她盯着我,眼神里是审视,是探究,是风暴前的平静。
她从口袋里拿出她自己的手机。最新款,没有设置任何密码。她把它放进我的手里。
现在,我们扯平了。我说。
我没有扔她的手机。我把它放进那条裙子的口袋里。
那天晚上,我们睡在主卧室那张巨大的床上。我睡在左边,她睡在右边。我们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黑暗中,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一直烙在我的背上。
我没有动。我强迫自己,呼吸平稳,身体放松,像一个真正睡着了的人。我知道,她在观察我,在判断我的顺从是真是假。
这场战争,已经从物理层面,转移到了心理层面。
比的,是谁先露出破绽。
9
我在别墅里住了下来。
生活规律得像一台精密的钟表。早上八点起床,有人会把早餐送到门口的餐台上。上午我看书,或者在画室里画画。晏辞会坐在不远处陪着我,一言不发。
下午,我们一起在健身房运动。晚上,一起看一部老电影。
这里有网络,有电视,有看不完的书。我拥有除自由外的一切。
晏辞从不限制我在这里的活动。我可以去任何房间,可以使用任何东西。但所有的门窗,都安装了最高级别的安保系统。我试过,只要我试图打开任何一扇通往外面的门,整个别墅就会响起尖锐的警报。
一天下午,我在书房看书。晏辞走进来,递给我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
我打开。
里面是一个项圈。
不是宠物店里那种。它很细,由铂金打造,上面镶嵌着细小的黑色钻石,在光下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它的锁扣很特殊,没有钥匙孔,像一个完美的闭环。
这是什么我问。
一个定位器。晏辞说,戴上它,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她觉得,时机到了。她要开始收紧她手中的线了。
我拿起那个项圈,很沉,很冷。
好。我说。
我的回答,又一次超出了她的预料。
我拿着项圈,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你帮我戴上。
我背对着她,撩起我的长发,露出我白皙的后颈。和她第一次送我项链时,一模一样的姿势。
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有瞬间的停滞。
冰冷的金属环,贴上了我的皮肤。咔哒一声轻响,项圈合拢了。我摸了摸,找不到任何接缝。
怎么取下来我问。
取不下来。她说,除非我授权。
很好。我转过身,直视着她,现在,轮到你了。
我从手腕上,解下一根我一直戴着的红绳。那是我在寺庙里求来的,很普通,不值钱。
我拉起她的手。她的手腕很细,皮肤很白。
我把那根廉价的红绳,一圈,一圈,缠绕在她的手腕上,然后打了一个死结。
这是我的。不许摘。我说。
我用的,是她和我说话时,一模一样的,不容拒绝的语气。
晏辞低头,看着手腕上那抹刺眼的红色。她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茫然。
她建立的规则,被我扭曲了。我接受了她的项圈,但同时,也给她套上了我的枷锁。
这不是单方面的囚。
这是相互的占有。
10
我开始研究晏辞。
她的手机,成了我唯一的突破口。
她对我毫无防备。她觉得,我已经是她的笼中之鸟,翻不出任何风浪。她甚至乐于看到我对她表现出占有欲。
我花了三天时间,翻遍了她手机里的每一个角落。
手机很干净。通话记录只有几个人,备注是父亲、张助理、司机。短信和社交软件里,没有任何私人信息。相册里,除了几张风景照,只有我的照片。
全是我的偷拍照。
在教室里认真听课的我。在食堂里吃饭的我。在操场上散步的我。甚至有几张,是我在宿舍床上睡着的样子。
我看得浑身发冷,但我没有删除它们。
线索在一个加密的文件夹里。我试了几个密码,生日,名字,都不对。最后,我输入了我的学号。
文件夹打开了。
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
我点开视频。
画面很晃动,像是在偷拍。地点是一个装修得极其奢华的房间。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红酒。
一个少女,跪在女人面前。
那个少女,是晏辞。看样子,大概是十六七岁的年纪。
你又去找那个家教了女人开口,声音很冷,和晏辞很像。
我只是……问他几个问题。少女的晏辞,声音里带着一丝怯懦。
我警告过你,不要对那些不属于你的人,产生不该有的感情。女人放下酒杯,站起来,走到晏辞面前,用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捏住晏辞的下巴,强迫她抬头。
我们家的人,不需要感情。感情,是弱点。女人说,那个家教,我已经让他消失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他。
不……晏辞的眼睛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流露出绝望和哀求。
记住这种感觉。女人松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种被夺走的无力感。如果你不想再体验一次,那就学会,把你看上的东西,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用尽一切手段,让他跑不掉,离不开,永远只能属于你一个人。
视频到这里,结束了。
我关掉视频,手心冰凉。
我终于明白了。
晏辞不是天生的恶魔。
她是被一个更强大的、信奉绝对控制论的恶魔,亲手制造出来的。她的母亲,就是她的造物主。
那个消失的家教,是她过去的伤疤。而我,是她现在绝对不能失去的所有物。
11
我找到了晏辞的弱点。
不是她的母亲。是那个消失的家-教。
我开始在晏辞面前,不经意地,提起一些关键词。
看电影的时候,我会说:这个男主角,弹钢琴的样子真好看。
看书的时候,我会说:你说,一个数学天才,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那个家教,是一个教数学的,弹了一手好钢琴。这些信息,是她母亲在视频里提到的。
每一次,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晏辞的表情,都会有零点几秒的僵硬。
她在害怕。
她在害怕我会对那类人产生兴趣。她在害怕历史重演。
我在她的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然后,我开始利用那部没有密码的手机。
我用手机,登陆了一个很久不用的社交小号。我搜索了一个名字——季屿。那个家教的名字。
然后,我开始在深夜,晏辞睡着之后,用她的手机,给我的小号,发送一些信息。
【你在哪】
【我好想你。】
然后,我会用我的小号,回复一些模棱两可的话。
【我很好。勿念。】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做完这一切,我会把聊天记录删得干干净净。但是,我没有清空输入法的联想记忆。
只要在聊天框里打出我,联想词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我好想你。
我这是在模拟。
模拟晏辞,在深夜里,对自己过去的伤疤,进行一场无声的、绝望的悼念。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发现。
我赌的,就是她内心深处,那份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对失控的恐惧。
一个星期后。
我发现,她开始失眠了。
她会在深夜里,一遍又一遍地,检查她的手机。她会打开聊天软件,看着那个空白的界面,发呆很久。
她上钩了。
一个绝对的控制者,是无法容忍自己内部出现失K的。她无法解释,为什么她的输入法,会记录下她从未打出过的话。
她开始怀疑自己。怀疑她的记忆,甚至怀疑她的精神。
她的控制世界里,出现了一道致命的裂痕。
12
晏辞变得越来越焦躁。
她看我的眼神,不再是那种平静的、志在必得的注视。里面,多了一丝不确定。
她开始反复地问我同一个问题。
苏珂,你爱我吗
第一次,她问我的时候,我说:你觉得呢
第二次,她说:我要听你亲口说。
我说:我爱你。
我的回答,并不能让她安心。因为她知道,这句话,可以是谎言。
一个绝对的控制者,最痛恨的,就是无法验证真伪的东西。而爱,恰好就是。
她开始用更极端的方式,来寻求安全感。
她不再让我一个人待着。哪怕我去卫生间,她也要站在门口等着。我们之间的物理距离,被缩短到了极致。
我知道,这是她内心失控的外在表现。她越是恐惧,就越是想抓紧我。
而我,要做的,就是加剧她的这种恐惧。
我开始梦游。
一天深夜,我从床上坐起来,闭着眼睛,走下床。
晏辞立刻就醒了。她没有开灯,只是在黑暗中,用一种极其紧张的眼神看着我。
我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支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季屿。
然后,我放下笔,走回床上,躺下,继续睡觉。
第二天早上,晏辞什么都没说。但那张写着名字的白纸,不见了。
她眼下的乌青,更重了。
她坚不可摧的世界,正在一点一点地崩塌。她引以为傲的控制力,在面对梦境和潜意识这种无法掌控的东西时,显得苍白无力。
她开始对我,产生了一种近乎迷信的依赖。
她觉得,只有我,才是真实的。只有抱着我,她才能从那些混乱的、失控的幻觉中,获得片刻的安宁。
棋局的走向,已经开始偏离她的设定。
我这颗棋子,不再按照她的规则移动。我变成了棋盘本身,在动摇她这个棋手的根基。
13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很快就来了。
那天下午,别墅的门铃响了。
晏辞和我,都愣住了。这个地方,除了我们和定时送餐的人,不应该有访客。
晏辞通过监控,看了一眼门口。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是一种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混杂着恐惧和憎恶的表情。
别出声。她对我嘶声说。
她想躲。
我走到她身边,看了一眼监控屏幕。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考究的女人。眉眼之间和晏辞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加冰冷,更加强势。
是她母亲。晏辞的造物主。
她怎么会来我明知故问。
我不知道……晏辞的声音在发抖。
开门吧。我说。
不行!她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吓人,不能让她看见你!
为什么我看着她,你不是说,要把你看上的东西,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吗我就是你的东西,为什么不敢让她看
我把她当初在视频里听到的,最残忍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晏辞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门铃声,还在执着地响着。
你怕她我继续逼问,你怕她像抢走那个家教一样,把我从你身边抢走
闭嘴!她低吼。
开门,晏辞。我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她,去面对她。或者,我来开。
我挣脱她的手,朝大门走去。
不要!她从背后死死抱住我,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求你……不要……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用求这个字。
那个高高在上的、无所不能的控制者,在她的造物主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停下脚步。我知道,我的目的,达到了。
我不需要真的去开门。我只需要让她意识到,这个笼子的钥匙,已经不再只掌握在她一个人手里。
我也拥有了,随时可以打开门,放出怪物的权力。
14
门铃声停了。
晏辞的母亲,在等了十分钟后,离开了。
晏辞还抱着我,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了。
她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像一个寻求庇护的小动物。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没事了。我说。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整晚的噩梦。她嘴里一直念着那个名字,季屿,还有不要走。
我躺在她身边,一夜未眠。
第二天,她醒来,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恐惧,依赖,还有一丝……敬畏。
她那个由绝对控制构筑起来的内心世界,已经彻底坍塌了。而我,是她废墟之上,唯一的支柱。
苏珂。她开口,声音嘶哑,你不会离开我,对吗
我不会离开你。我回答,但是,我有条件。
她静静地听着。
第一,把我家和我宿舍里所有的监控,全部撤掉。
第二,把你母亲的联系方式给我。
第三,我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以后,这个家,我说了算。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点了点头。
王权,在这一刻,和平交接。
我让她把她母亲的电话号码存进我的手机。然后,我当着她的面,给那个女人发了一条短信。
【阿姨您好,我是苏珂,晏辞现在的爱人。我想,我们有必要谈一谈。】
做完这一切,我看向晏辞。
她坐在床边,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在她身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晕。
她手腕上那根廉价的红绳,格外刺眼。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我解开那个死结,把那根已经有些磨损的红绳,取了下来。
然后,我拿出她给我戴上的那个铂金项圈。
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在昨晚她做噩梦的时候,从她嘴里,套出了授权解锁的声控指令。
咔哒一声。
那个象征着囚的项圈,被打开了。
我把它,戴在了晏辞的脖子上。
她浑身一僵,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
我说过,我抚摸着她脖子上那个冰冷的项圈,就像她当初对我做的那样,你也属于我。
15
我没有带晏辞离开那栋别墅。
这里很好。安静,与世隔绝。是一个很适合圈养金丝雀的地方。
我和晏辞的母亲谈了一次。电话里,那个女人的声音,和我预想中一样,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我只说了三句话。
第一,晏辞现在很好,和我在一起。
第二,你们晏家过去对她做过什么,我没兴趣知道。但如果你们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我会把一些有趣的东西,交给媒体。
第三,按时打钱。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最后,她说:好。
我知道,对她那样的人来说,家族的声誉,远比一个被她视为失败品的女儿要重要。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我和晏辞的角色,彻底调换了。
现在,是她每天等着我起床。是她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脸色,揣测我的喜怒。是她在我看书的时候,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她变得很乖,很黏人。像一只被驯服的猎犬。
有时候,我看着她,会觉得很恍惚。
我到底,把她变成了什么
而我自己,又变成了什么
一天晚上,我们看完电影。她像往常一样,把头枕在我的腿上,让我给她念书。
我念着书页上那些乏味的文字,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她的头发。
她忽然抬头,看着我。
苏珂,她轻声问,你爱我吗
还是那个问题。
我低下头,看着她。
她的眼睛里,映着我的倒影。
那双曾经黑沉沉的、充满了占有欲的眼睛,此刻,清澈得像一汪泉水。
里面,只有纯粹的、毫无保留的依赖。
我俯下身,亲吻她的额头。
我爱你。我说。
这一次,我说的是真话。
我爱我的金丝雀。
我爱她只能为我歌唱。
我爱她美丽的翅膀,只为我展开。
我爱她看着我时,那全然属于我的眼神。
毕竟,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一个破碎的、美丽的、完全属于你的灵魂,更让人着迷的东西了。
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