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七年后,我爸接我回家了。
在那间暗无天日的精神病院里。
他表情很冷。
没问我为什么十六岁了,眼神却呆滞得像个傻子。
没问我手腕上青紫交错的捆绑痕迹。
也没问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他只是沉默地把我塞进车里,一路开到了市中心的警局门口。
车窗外,我看到了妈妈和弟弟。
弟弟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被妈妈紧紧护在怀里,哭得抽噎。
我爸把我推下车,径直带到一名警察面前。
我以为,他是带我来指认当年绑架我的人贩子。
可他却指着我,对警察说:
警察同志,撞死人的凶手,我给你们带来了。
弟弟哭着扑过来,抓着我的手。
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能坐牢,我马上就要高考了!
我爸冰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你的人生早就毁了,就当是为你弟弟的未来,做最后一点贡献吧。
1
冰冷的手铐,铐住了我。
我被带进审讯室,刺眼的白炽灯晃得我睁不开眼。
七年了。
在精神病院里,我每天面对的,只有漆黑的天花板和无尽的药水味。
姓名。
对面的警察声音很年轻,带着一丝不忍。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砂纸磨过,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叫江月,我女儿。
我爸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威严,不容置喙。
七年前受了刺激,精神就不太正常,有暴力倾向。
他递过去一沓厚厚的病历。
警察同志,这是她的诊断证明。她这次失手杀了人,我们做父母的痛心疾首,但绝不包庇。
我们愿意积极赔偿受害者家属,只求能给她留条活路。
他话说得恳切,可我分明看到他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就像七年前,他亲手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时一样。
那天,也是一个这样闷热的夏天。
九岁的我,躲在书房的门后,亲眼看到他将一个想要揭发他商业罪行的人,从顶楼推了下去。
我吓得尖叫。
他发现了我。
他没有愤怒,没有惊慌。
只是走过来,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小月,你生病了。
爸爸带你去看医生。
然后,我就被关进了那个人间地狱。
每天都有人给我打针,逼我吃药。
护工们会因为我吃饭慢了,就把滚烫的粥直接浇在我的手上。
他们会把我绑在床上,用电击棒捅我的身体,欣赏我痛苦挣扎的样子。
我哭,我闹,我求他们放我出去。
可换来的,是更长的禁闭和更大剂量的药物。
渐渐地,我学会了不哭,不闹,不说话。
我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真正的傻子。
一个眼神呆滞,对外界毫无反应的木偶。
只有这样,我才能少受一些折磨。
我以为,我会一辈子烂在那里。
直到昨天,我爸来了。
他把我从那个地狱里接出来,又亲手推向了另一个。
审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我妈和我弟弟江辰走了进来。
江辰看到我手上的铐子,吓得往我妈怀里一缩。
我妈抱着他,心疼地拍着他的背,看向我的眼神,却像在看一堆垃圾。
警察同志,我儿子吓坏了,我先带他回去休息。
关于我女儿的事,我们全权配合你们。
年轻的警察皱了皱眉。
家属不能进入审讯室,请你们出去。
我妈拉着江辰,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头到尾,她没有看过我手腕上青紫的勒痕。
也没有看过我瘦得脱了相的脸。
仿佛我不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
而是一个需要马上处理掉的麻烦。
2
江月,事发当晚,你在哪里
年轻警察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抬起头,呆滞地看着他。
我……杀了人。
我的声音嘶哑难听,像破旧的风箱。
我杀了人。
我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这是我爸在车上,教我说的话。
他告诉我,只要我认罪,只要我把一切都扛下来。
他就会给我一笔钱,让我在监狱里过得好一点。
年轻警察似乎有些无奈。
他叫李默。
他把一杯温水推到我面前。
先喝口水,别紧张。
我们只是了解情况。
我看着那杯水,水面倒映出我苍白又陌生的脸。
十六岁。
花一样的年纪。
可我的人生,在七年前就已经枯萎了。
李默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探究和同情。
你的手腕……
他指了指我手腕上那些狰狞的伤痕。
我下意识地把手缩回袖子里。
那些是捆绑带留下的痕迹。
在精神病院里,我每天都要被绑在床上超过十二个小时。
是……我自己弄的。
我低着头,小声说。
我一生气,就喜欢伤害自己。
这也是我爸教我说的话术。
一个精神病人,做出任何不合常理的事情,都是合理的。
李默沉默了。
他似乎还想问什么,审讯室的门被敲响。
一个穿着昂贵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
警察同志,我是江月的代理律师。
他叫王律师,是我爸公司的法律顾问。
我的当事人精神状态不稳,不适合长时间接受讯问。
这是她的精神鉴定报告,具有法律效力。
他把一份文件递给李默。
她已经承认了所有罪行,我们希望可以尽快走完流程。
王律师的语气,就像在谈一笔生意。
一笔关于我命运的生意。
李默接过文件,眉头皱得更深了。
王律师,案子还有很多疑点。
比如,案发地点在城西的盘山公路,而江月所在的疗养院在城东。
两个地方相距五十多公里,她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是怎么在深夜过去的
王律师笑了笑,推了推眼镜。
这就要问我可怜的当事了。
也许,是她自己跑出去的
精神病人的世界,我们正常人很难理解,不是吗
李默被噎得说不出话。
所有的证据,都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我,江月,一个有暴力倾向的精神病患者。
在一天夜里,从精神病院逃了出去。
偷了一辆车,在盘山公路上飙车,失手撞死了一个人。
人证,物证,口供,俱全。
我的人生,好像已经被钉死了。
3
我被暂时关进了看守所。
单人的房间,很小,但很干净。
有柔软的床,有带着阳光味道的被子。
比精神病院那张冰冷的铁床,好了无数倍。
我甚至觉得,这里才是天堂。
三天后,王律师又来了。
他给我带来了一份认罪协议。
小月,把这个签了。
你爸爸已经帮你打点好了一切。
只要你认罪,最多判十年。在里面,也不会有人为难你。
十年。
用我十年的自由,换我弟弟江辰光明的未来。
听起来,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我拿起笔,手却抖得厉害。
七年的非人折磨,让我的神经系统早已受损。
我连一支笔都握不稳。
王律师有些不耐烦,伸手想来帮我。
我却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
我弟弟,今年高考吧
我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诡异的平静。
王律师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是,你弟弟成绩很好,一定能考上清北。
所以,你更应该为他着想。
我笑了。
眼泪却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那你们知不知道,被撞死的那个人,是谁
王律师皱起眉:一个普通的上班族,还能是谁
是吗
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眼神却越来越冷。
他叫张伟,七年前,是我爸的司机。
王律师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
当年,我亲眼看到我爸杀人的时候,张叔就站在旁边。
我爸把他从楼上推下去后,是张叔,处理了现场所有的痕ove迹。
我爸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永远消失。
你说,这么巧。
七年后,我弟弟喝醉了酒,一出门就撞死了他
我看着王律师那张瞬间煞白的脸,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王律师,你为我爸处理过那么多脏事。
你猜,下一个被‘意外’撞死的,会不会是你
王律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了起来,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
你……你疯了!你就是个疯子!
他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
我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笔。
我的人生是毁了。
但就算是化作厉鬼,我也要拖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4
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李默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
他听到了我跟王律师所有的对话。
我抬起头,看着他。
那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而是收起了所有的表情,重新变回那个呆滞的木偶。
我要见我弟弟。
李默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第二天,我在一间特殊的会见室里,见到了江辰。
他穿着干净的校服,脸色苍白,眼神躲闪。
看到我,他就像老鼠见了猫。
姐……
他怯懦地叫了一声。
你都跟警察说了什么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张和我有着七分相似,却被养得天真又自私的脸。
姐,你别乱说话好不好
爸妈也是为了我好,我不能有案底,我的人生不能毁了!
他急得快要哭出来。
你的人生
我终于开了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江辰,你还记不记得,你九岁生日那天,我送了你一个机器人
江辰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个机器人,是我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买的。
你很喜欢,每天都抱着睡。
可是后来,你把它摔坏了。
你怕爸妈骂你,就偷偷把摔坏的机器人,塞进了我的书包。
然后告诉他们,是我弄坏的。
那天,爸爸第一次打了我。
用皮带,抽得我满身是血。
江辰的脸,一瞬间变得毫无血色。
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当然不是故意的。
我笑了。
你只是习惯了。
习惯了把我推出去,替你承担所有的错。
小时候是摔坏的玩具,长大了,就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江辰,你告诉我,凭什么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七年的怨恨和不甘,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向他。
凭什么你的人生不能毁,我的人生就活该被践踏
江辰被我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蹲了下来。
我用带着手铐的双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
我的动作很轻,很柔,像一个真正的姐姐。
可我的眼神,却让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凑到他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
弟弟,你知道吗
那天晚上,你撞到张伟之后,他其实……还没死。
江辰的瞳孔,猛地收缩。
是我,跟在你那辆车后面。
是我,拿起路边的石头,一下,又一下……
把他活活砸死的。
我看着他惊恐到扭曲的脸,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所以,你不是过失杀人。
你是主谋,而我,是帮凶。
你说,如果我们两个都坐牢,爸妈会保谁
说完,我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见室。
身后,传来江辰撕心裂肺的,崩溃的哭喊。
我知道,我赢了第一步。
我亲手点燃了引线。
接下来,就等着看这场盛大的烟花,如何将我们这个家,炸得粉身碎骨。
我脸上的笑容,在转身面对李默的那一刻,瞬间凝固。
我看着他,那双总是带着探究和同情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江月,你刚刚说的,我全都录下来了。
现在,我正式以故意杀人罪,逮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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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被重新带回了审讯室。
这一次,气氛完全不同了。
李默的对面,坐着一个更年长的警察,眼神锐利如鹰。
江月,我们再问你一遍。
张伟,到底是谁杀的
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我说真话的时候,他们不信。
我说假话,他们却奉为圭臬。
我杀的。
我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看不惯他,就杀了他。
年长的警察冷笑一声。
动机呢你一个在精神病院待了七年的小姑娘,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没有动机。
我就是单纯地,想杀个人。
毕竟,我是个疯子,不是吗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审讯,再次陷入僵局。
他们拿我没办法。
一个精神病人,说的话本就半真半假。
我承认了杀人,但我的精神鉴定报告,又让我可以免于刑事责任。
这是一个死循环。
就在这时,李默的手机响了。
他接完电话,脸色变得非常古怪。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怎么了李警官
我爸妈,又给你送锦旗了
我调侃道。
李默没有理我,只是对年长的警察说:队长,江辰在家里自杀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死了吗
没有,洗胃了,抢救过来了。
我松了一口气,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瘫软在椅子上。
我只是想吓唬他,让他把真相说出来。
我没想让他死。
他再混蛋,也是我弟弟。
他留了遗书。
李默的声音再次响起。
遗书里说,人是他撞的,也是他杀的。
他说他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所以选择自杀。
他还说……对不起你。
我愣住了。
江辰,那个从小到大,只懂得躲在我身后的懦夫。
竟然,选择了用这种方式,把一切都扛了下来。
这不像他。
这绝对不像他。
除非……
除非他知道,只有他死了,或者差点死了,才能让我爸妈彻底倒向他那一边。
才能让我,永无翻身之日。
好一招以退为进。
我真是,小瞧我这个好弟弟了。
6
江辰的自杀,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爸妈彻底疯了。
他们动用了所有的关系,请来了全国最好的律师团队。
他们只有一个目的。
把我送进监狱,越快越好,刑期越长越好。
他们甚至买通了媒体,把我塑造成一个因为嫉妒弟弟,而丧心病狂的蛇蝎姐姐。
一时间,全网都是骂我的声音。
这种人就该枪毙!
可怜她弟弟,竟然有这种姐姐!
她不是有精神病吗赶紧关起来,别再出来害人了!
我成了全民公敌。
就连看守所里给我送饭的阿姨,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了鄙夷。
李默来看我的时候,神情很复杂。
江月,你弟弟的遗书,笔迹鉴定是真的。
现场所有的证据,也都指向他。
这个案子,本来已经可以结了。
可是……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你父母,坚持认为你是主谋,你弟弟只是被你胁迫的从犯。
他们提供了一段你小时候的录像。
我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录像里,九岁的你,拿着一把水果刀,疯狂地追着你弟弟。
嘴里还喊着‘我要杀了你’。
李默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江月,你真的……那么恨你弟弟吗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那段录像。
我当然记得。
那天,是江辰把妈妈最喜欢的花瓶打碎了。
他怕被骂,又一次栽赃给了我。
我气不过,就从厨房拿了一把没开刃的玩具水果刀,追着他玩。
嘴里喊的,也是动画片里的台词。
我们俩当时,都在笑。
可那段被掐头去尾,又消了音的录像。
却成了我从小就想谋害弟弟的铁证。
我的好父母,为了毁掉我,可真是煞费苦心。
李警官。
我擦干眼泪,看着他。
你相信我吗
李默沉默了。
良久,他才开口。
我相信证据。
但我也相信我的直觉。
江月,如果你是清白的,就拿出证据来。
证据
我被关在精神病院七年,与世隔绝。
我唯一的证据,就是我的记忆。
可在一个疯子这里,记忆,是最不可信的东西。
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难道,我真的要一辈子,背着这个黑锅,烂在监狱里吗
不。
我不能认命。
既然他们不给我活路,那我就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7
李警官,我想申请,重新做一次精神鉴定。
我的话,让李默愣住了。
为什么
因为,我没疯。
我看着他,眼神坚定,不容置疑。
七年前,我爸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是因为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这些年,我装疯卖傻,只是为了活下去。
李默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他大概以为,我又在编造新的谎言。
好。
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答应了。
我会帮你申请。
但是江月,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如果鉴定结果显示你精神正常,那你杀人的罪名,就会坐实。
你将面临的,是无期,甚至是死刑。
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
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我重获新生。
赌输了,我万劫不复。
但我别无选择。
重新鉴定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和漫长。
国内最顶尖的几位精神科专家,对我进行了长达一周的封闭式问询和观察。
我爸妈那边,自然也使了无数的绊子。
他们买通了精神病院的院长和主治医生,让他们出具了更多关于我病情严重的证据。
他们甚至,还想对我下黑手。
一天晚上,我正在睡觉。
一个陌生的护工,拿着一管不明药剂,悄悄地走进了我的病房。
幸好,我早有防备。
在精神病院的七年,我早已练就了野兽般的警觉。
在他把针头扎向我胳A膊的那一刻,我猛地睁开眼。
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巨大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警察。
那个护工,被当场抓获。
他很快就招了。
是我妈,花钱让他来的。
让他给我注射一种可以破坏中枢神经的药物。
让我,彻底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子。
虎毒,尚不食子。
李默看着我,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江月,这些年,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我没有回答。
只是看着窗外,那片被高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
七年了。
我受的苦,遭的罪,早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但没关系。
很快,我就会让他们,千倍百倍地,还回来。
8
最终的鉴定结果,出来了。
我,江月,精神正常。
无任何暴力倾向。
当专家当众宣布这个结果时,我看到我爸妈那两张瞬间失色的脸。
比见了鬼还要精彩。
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想把我按死在精神病这口井里。
可我,偏偏从井里,爬了出来。
不!不可能!
我妈像个疯子一样冲了上来,想要撕碎那份鉴定报告。
她就是个疯子!是她杀了人!是她害了我儿子!
她被警察拦住,却依旧不依不饶地对我嘶吼。
那副泼妇的样子,和我印象中那个永远优雅得体的贵妇,判若两人。
我爸的脸色也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的杀意,毫不掩饰。
我知道,他现在最后悔的,恐怕就是七年前,没有直接把我从楼上扔下去。
而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气急败坏,丑态百出的样子。
心中,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意。
爸,妈。
我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别急。
好戏,才刚刚开始。
因为我的精神鉴定被推翻,整个案子,都被发回重审。
而我,也从一个精神病杀人犯,变成了一个重大嫌疑人。
我被保释了。
是李默,用他个人的名义,帮我担保的。
走出看守所的那天,阳光正好。
我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觉得连空气,都是甜的。
李默开车送我回家。
是的,回家。
回到那个我阔别了七年,却给我带来无尽噩梦的家。
车子停在别墅门口。
我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张婶。
她是我们家的老保姆,从我出生起,就一直照顾我。
看到我,她激动得老泪纵横。
大小姐!你……你可算回来了!
她冲过来,紧紧地抱住我。
那是我这七年来,感受到的,唯一的温暖。
张婶,我回来了。
我拍了拍她的背,心中百感交集。
走进那栋熟悉的别墅,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客厅里,我爸妈和我大病初愈的弟弟江辰,正襟危坐。
像是在审判一个犯人。
你还知道回来
我妈率先发难,声音尖利刻薄。
我们江家,没有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儿!
我没有理她,径直走到他们面前。
然后,在他们错愕的目光中,抬手,狠狠地一耳光,扇在了江辰的脸上。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整个客厅,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9
你敢打我弟弟!
我妈第一个反应过来,尖叫着就要扑上来。
却被我爸一把拉住。
让她闹。
我爸的声音,冰冷刺骨。
我倒要看看,她还想耍什么花样。
江辰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他大概从没想过,那个从小被他欺负,任他拿捏的姐姐,有一天,竟然敢对他动手。
江辰。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一巴掌,是替张伟打的。
他到死可能都想不到,自己忠心耿耿跟了半辈子的主子,会为了保住自己的亲儿子,毫不犹豫地把他唯一的女儿推出去顶罪。
你说,他要是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当年,帮你爸处理了那具尸体
我的话,像一颗炸弹,在客厅里轰然炸响。
江辰的脸,白了。
我妈的脸,绿了。
我爸的脸,黑了。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爸终于沉不住气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慌乱。
不想怎么样。
我拉开椅子,在他们对面坐下。
姿态优雅,仿佛我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属于你的东西
我妈冷笑。
这个家,没有一样东西是属于你的!
是吗
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支录音笔。
然后,按下了播放键。
……只要你认罪,最多判十年。在里面,也不会有人为难你……
王律师那谄媚又急切的声音,清晰地从录音笔里传了出来。
这是那天,他来劝我签认罪协议时,我偷偷录下的。
我爸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就凭这个,你以为能扳倒我
当然不止。
我关掉录音笔,又拿出了一样东西。
一张小小的,内存卡。
爸,你还记得吗
七年前,你把我送进精神病院的时候,我手里,一直攥着一个音乐盒。
那个音乐盒,是爷爷送我的生日礼物。
你以为我舍不得,其实,我只是舍不得里面的东西。
我晃了晃手里的内存卡。
这里面,存着你当年,和你那位生意伙伴,所有的通话录音。
包括,你们如何合谋,做假账,掏空公司资产。
以及,如何在他发现你想独吞之后,把他‘请’到我们家天台,‘好好聊一聊’的全过程。
爸,你说,如果我把这个东西,交给警察。
你下半辈子,是不是也要在监狱里,唱‘铁窗泪’了
我爸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死死地盯着我。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我此刻,恐怕早已千疮百孔。
10
把它给我!
我爸嘶吼着,朝我扑了过来。
可他还没碰到我,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了。
是李默。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
江先生,我们现在怀疑你,与多起商业诈骗案,以及一桩七年前的谋杀案有关。
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冰冷的手铐,铐住了我爸那双曾经把我送进地狱的手。
他没有反抗。
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的怨毒,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江月,你够狠。
我笑了笑,走到他面前。
爸,这都是你教我的。
做人,要为自己留后路。
你当年的后路,是把我关进精神病院。
而我的后路,就是这个。
我扬了扬手里的内存卡。
对了,忘了告诉你。
这张卡,是假的。
我爸的瞳孔,骤然收缩。
真的那张,我早在申请精神鉴定的时候,就交给李警官了。
你!
我爸气得一口血喷了出来,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我妈尖叫着扑过去,场面一片混乱。
而我,只是冷漠地看着。
看着这个曾经把我推入深渊的男人,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报应。
江辰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没有了父亲的庇护,他那光明璀璨的未来,瞬间化为了泡影。
等待他的,将是法律公正的审判。
我妈被带走的时候,还在疯狂地咒骂我。
江月!你这个白眼狼!你不得好死!
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可悲。
直到最后一刻,她还在维护她的丈夫,她的儿子。
却从未想过,她也是帮凶。
是她的冷漠和纵容,一步步把我逼上了绝路。
也是她,亲手毁了她引以为傲的家。
11
案子很快就审结了。
我爸数罪并罚,被判了死刑。
他当年杀害生意伙伴的手段极其残忍,社会影响极其恶劣。
他到死,都没有认罪。
只是反复说,是他低估了我。
江辰因为交通肇事罪和包庇罪,被判了十五年。
我妈作为从犯,也被判了五年。
王律师和精神病院的院长,也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我们江家,这个曾经在市里风光无限的豪门。
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
别墅被查封,公司被拍卖。
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我拿着我爸当年承诺给我的那笔封口费,离开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城市。
我没有要回属于我的那份家产。
那些钱,太脏。
我把它们,都捐给了一个专门救助被拐卖和受虐待儿童的基金会。
我找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小镇,租了一间带院子的房子。
我开始学习画画,学习弹琴。
学习所有我被偷走的七年里,错过的美好。
我依旧很少说话。
心理医生说,我得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慢慢恢复。
我知道。
那些伤疤,会跟着我一辈子。
但我已经,不再害怕了。
李默偶尔会来看我。
他会给我带我最喜欢吃的草莓蛋糕。
会陪我在院子里,坐一下午,什么话都不说。
他从不问我的过去,也从不提我的未来。
他只是,静静地陪着我。
有一次,他问我,后不后悔。
我摇了摇头。
我从不后悔,把他们送进地狱。
我只是,偶尔会想起九岁那年的那个夏天。
如果那天,我没有因为好奇,躲在书房的门后。
如果那天,我爸没有发现我。
我的人生,会不会是另一番模样
我会不会,也能像别的女孩一样。
在父母的宠爱下,无忧无虑地长大
可人生,没有如果。
12
一年后,我开了一家小小的画廊。
画廊里,只挂我自己的画。
画里,有蓝天,有白云,有开满鲜花的院子。
还有一个,笑得很开心的女孩。
画廊的生意不好不坏。
来的客人,大多是小镇上淳朴的居民。
他们不知道我的过去,只当我是个不爱说话的安静姑娘。
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平淡,且安宁。
这天,画廊里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是张婶。
她老了很多,头发都白了。
她告诉我,我妈出狱了。
提前了几年,因为在里面表现良好。
大小姐,她……她想见你。
张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我沉默了很久。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在镇上的一家咖啡馆见了面。
她瘦了很多,也憔了很多。
脸上再也看不到当年的盛气凌人。
她看着我,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小月,对不起。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喝着杯子里的柠檬水。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是……
她从包里,拿出了一个有些破旧的音乐盒。
是我九岁那年,爷爷送我的那个。
当年……当年你爸把你送走后,我偷偷把这个藏了起来。
我想着,等你回来,再还给你。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桌面上。
小月,我知道我不是个好妈妈。
我偏心,我自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爸把你……
这些年,我在里面,没有一天睡过好觉。
我一闭上眼,就是你被关在精神病院里的样子。
小月,妈妈错了,真的错了……
她泣不成声。
我看着她,心中一片平静。
没有恨,也没有爱。
就像在看一个,与我无关的陌生人。
我站起身,没有拿那个音乐盒。
都过去了。
我对她说。
然后,转身离开。
走出咖啡馆,阳光刺眼。
我看到,李默正站在不远处,对我微笑。
我朝他走了过去,也对他笑了笑。
是的,都过去了。
我的人生,毁过一次。
但现在,它又重新开始了。
这一次,我会好好地,为自己,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