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黄河渡 > 第一章

老船的吱呀声在夜里像被泡软的骨头,每晃一下都带着股散架的颓劲。林渡把篙子往水里戳得深了些,竹篙尖碰到河底的淤泥时,传来噗嗤一声闷响,混着碎贝壳和烂木头的渣子往上冒,腥气直冲鼻腔——不是河泥该有的土腥,是那种陈年铁器在水里泡烂了的锈腥,裹着点水草腐烂的酸气,闻着让人嗓子发紧。
今天是他接爷爷的班,守这处黑风口渡的第一晚。渡口在黄河拐弯的地方,西岸是连片的芦苇荡,东岸是光秃秃的土坡,除了几棵歪脖子柳树,连个人家都没有。爷爷守了这渡四十年,走的时候是上个月,躺在渡口的老屋里,手里还攥着块磨得发亮的柏木船板,指节都泛了青。弥留时就说过两句话,一句是入夜不渡单,另一句是渡单不说话,这话林渡从五岁跟着爷爷在船上捡碎木头时就听,听到二十岁,耳朵都快磨出茧子,却从没问过为什么。
直到今晚,他破了规矩。
月亮被云遮了大半,只露点昏黄的光,洒在河面上像铺了层薄油。林渡正蹲在船尾擦篙子,忽然听见西岸的芦苇丛里有沙沙声——不是风吹的,是有人踩芦苇杆的动静,轻得像猫走路。他抬头看过去,芦苇丛的阴影里钻出来个人,穿件黑色的对襟褂子,戴顶宽檐的黑布帽,帽檐压得低低的,把脸遮得严严实实。那人就站在水边的烂泥里,没喊摆渡,也没动,直挺挺地杵着,像根被水泡透了的木头桩子。
林渡本想扯着嗓子喊入夜不渡,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看见那人脚边放着个布包,布是深蓝色的斜纹粗布,边角绣着朵荷花,线是藏青色的,针脚里还嵌着点黑泥,像是在水里泡过很久,绣线都发脆了。那布包的样式,跟爷爷当年总揣在怀里的那个一模一样,爷爷说那是太奶奶传下来的,里面装着渡人的念想,从来不让别人碰。
渡吗那人开口了,声音像含着口河水,黏糊糊的,分不清男女。
林渡把篙子往船舷上靠了靠,老船晃了晃,船板缝里渗出些水来,滴在他的蓝布布鞋上,凉得刺骨。渡是渡,他顿了顿,指尖攥着篙子的竹节,有点发紧,但你得守规矩——上船别说话,东西别往船板上放。
那人没应声,弯腰拎起布包。林渡眼尖,看见他的手——手背是青灰色的,像泡了半个月的尸体,指缝里缠着几根银白色的细毛,不是人的汗毛,也不是水里任何一种兽的毛,细得像蚕丝,在昏光下泛着点冷光。更怪的是,那人踩在烂泥里,鞋却干净得过分——是双黑色的千层底布鞋,针脚细密,鞋底的纹路里连半点泥都没嵌,像是刚从鞋铺里拿出来,走在能陷进半寸的滩涂上,竟没留下半个脚印。
老船吃了重量,却没发出往常的咯吱声,安静得反常。林渡撑着篙子往对岸划,竹篙戳进水里时,总觉出水里有股劲在往上顶——不是水流的劲,是那种有生命的、带着韧性的劲,像有东西在水下攥着篙子,想把他往水里拖。他心里发毛,偷偷往那人那边瞥了一眼,对方正坐在船篷的阴影里,怀里抱着布包,布包偶尔会动一下,顶出个小小的鼓包,顺着布面慢慢移,像是里面有活物在爬,还能听见沙沙的声,像干燥的树叶在摩擦。
河风突然变了向,不再顺着水流吹,而是横着刮,卷着芦苇叶往船篷上撞,啪嗒啪嗒的,像有人在用手指敲。林渡抬头看月亮,刚才还露着半边的月亮,突然被乌云全遮住了,河面一下子暗下来,只有水里泛着的银白色光越来越亮,顺着水流往船边聚,像是无数颗细小的星星落进了河里。他伸手摸了摸船板,船板竟有点发烫,不是太阳晒的那种暖,是那种闷在怀里的热,顺着指尖往胳膊上窜。
你……林渡刚想问问布包里装的是什么,突然想起爷爷的话——渡单不说话。他赶紧把话咽回去,可手里的篙子还是没抓稳,往水里滑了半截,溅起的水花落在船板上,竟没散开,反而顺着木纹往船心里渗,像被船吸进去了似的,只留下一道湿痕,很快就干了,干了的地方,木纹竟比别的地方深些,像一道细小的伤疤。
更让他心慌的是水流。黑风口渡的水历来是自西向东流,顺着黄河的弯道走,可今晚船却在往上游漂——他分明看见东岸的歪脖子柳树在往后退,竹篙戳下去的位置,比上一次偏了半丈远。林渡咬着牙使劲往回撑,胳膊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可篙子像扎进了棉花里,半点劲都使不上,水里的那股劲反而越来越大,推着船往河中心走。
快到了。那人又开口了,这次声音清楚了些,林渡却听出了不对劲——这声音像爷爷的,又像村里去年淹死的王老汉的,还有点像隔壁卖豆腐的张婶的,好几个人的声音混在一起,黏在一块,分不清是谁在说。
他猛地回头,那人的帽檐正好往上抬了抬,露出一只眼睛。那眼睛没有瞳孔,全是乳白色的眼白,眼白里还缠着几根银白色的细毛,像水草似的飘着,细毛的根端嵌在眼白里,像是从肉里长出来的。林渡吓得手一抖,篙子扑通一声掉进水里,顺着水流往下漂,可漂了没三尺远,突然停住了,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接着竟往河底沉,转眼就没了踪影,连点水花都没溅起来。
你的篙子。那人伸手往水里指了指,林渡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却看见水里漂着的不是篙子,是爷爷临死前攥着的那块柏木船板——板面上还留着爷爷的指印,指印里渗着黑泥,泥里裹着几根银毛,跟那人眼里的一模一样。船板在水里打了个转,慢慢往船边漂,板头朝着林渡,像在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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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船板怎么会在这林渡的声音发颤,他记得爷爷走后,他把这块船板埋在了老屋后面的杨树下,还堆了三块青石头做记号,埋的时候特意往土里浇了桐油,说能防潮,怎么会跑到黄河里来
那人没回答,怀里的布包突然动得厉害,沙沙声变成了窸窸窣窣的,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里面爬。林渡盯着布包,看见布缝里钻出来几根银毛,细得像蚕丝,顺着那人的胳膊往上爬,爬到脖子上,钻进了衣领里,那人却像没感觉似的,依旧直挺挺地坐着,帽檐下的脸慢慢抬起来——林渡这才看清,那人的脸是拼的,左边是爷爷的半边脸,皱纹都清晰,右边是王老汉的,下巴上还留着点没刮干净的胡茬,两半脸中间有道歪歪扭扭的缝,缝里渗着黑泥,嘴角还挂着半片干枯的芦苇叶,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
船要沉了。那人说,声音里带着笑,一半是爷爷的苍老,一半是王老汉的沙哑,混在一起格外刺耳。
林渡低头往船底看,船板缝里渗出的水越来越多,水里飘着无数根银毛,像一群细小的白鱼,顺着船缝往船心里钻。老船的船身开始往下沉,船尾已经浸在了水里,河水流进船里,带着股腥气,呛得林渡嗓子发紧。他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到了船篷的柱子,柱子上挂着爷爷留下的桐油瓶——瓶身是粗陶的,瓶口用软木塞塞着,塞子没塞紧,桐油顺着瓶身往下滴,滴在船板上,发出滋滋的响——那不是油滴在木头上的声,是油滴在活物身上的声,像烧红的烙铁碰到肉。
你到底是谁林渡攥着柱子,指节都泛了白。他想起爷爷走前的样子,脸色发青,呼吸急促,手里死死攥着船板,说老船饿了。当时他没懂,只当爷爷是糊涂了,现在才明白,爷爷说的饿,不是船饿,是船里藏着的东西饿。
那人突然站起来,怀里的布包掉在船板上,啪的一声,布裂开了道口子,里面滚出来的不是别的,是半块青铜锁——锁身是青灰色的,表面锈迹斑斑,刻着歪歪扭扭的纹路,像水波纹,又像虫子爬过的痕迹,纹路里渗着黑泥,泥里裹着银毛,跟林渡在爷爷的木箱里见过的那半块一模一样。
爷爷的锁怎么在你这林渡伸手想去捡,指尖刚碰到锁身,就觉出一阵刺骨的凉,不是河水的凉,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顺着指尖往胳膊上爬。锁身上的纹路突然亮了起来,像一道活的伤口,发出微弱的青光,顺着他的指尖往胳膊上蔓延,所到之处,皮肤都发麻。
不是我的,那人的脸开始化,青灰色的皮肤往下掉,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银毛,像裹了层白霜,是‘它们’的。
它们是谁林渡想缩回手,可手指像被锁吸住了,动不了。他看见船板上的银毛开始往一起聚,聚成一团,慢慢变成了一只手的形状,手指细长,没有指甲,往他的腿上抓过来。
是这河的。那人的声音越来越远,像从水里传上来的,是老船的。
林渡这才注意到,老船的船板开始动了——原本平整的木纹,像活的虫子似的,慢慢往一起凑,形成一张张小小的脸,闭着眼睛,眉毛和嘴巴都是木纹拼的,像是在睡觉。船板缝里渗出的水越来越多,水里飘着的银毛缠上了他的腿,往裤管里钻,凉丝丝的,像无数条小蛇在爬,钻到膝盖处就停住了,开始往皮肤里渗,麻得他腿都动不了。
爷爷!林渡喊了一声,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他想起小时候,爷爷带他在船上玩,他问爷爷船里是不是有神仙,爷爷没答,只摸了摸他的头,说船里有咱们的根。当时他不懂,现在才知道,那根不是木头的根,是它们的根,扎在船里,扎在黄河里,也扎在爷爷的骨头里。
老船沉得更快了,船身已经倾斜了三十度,林渡的半个身子浸在了水里。他看见水里有无数道银白色的影子在游动,不是鱼,是一根根银毛聚成的人——没有脸,只有个模糊的人形,浑身裹着银毛,在水里飘着,像一群没有魂的幽灵。它们围着船,转着圈,像是在等什么,偶尔有几根银毛飘到船边,碰到船板就粘住,顺着船板往上爬。
就在这时,怀里的手机突然响了,震动得厉害,在水里泡得发烫。是村里的张叔打来的,张叔是爷爷的老伙计,开了个小卖部,平时总帮着照看渡口。林渡挣扎着接起电话,张叔的声音带着哭腔,还喘着气,像是刚跑过步:小渡!你快回来!你爷爷的坟被扒了!坟里没有骨头,只有一块柏木船板,板上还缠着银毛,跟你爷爷走时攥着的那块一模一样!
林渡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雷劈了似的。手里的青铜锁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锁身上的纹路亮得刺眼,发出嗡嗡的声,水里的银人突然往船这边冲过来,速度快得像箭,银毛在水里划出道道白痕,像无数把小刀子。
把锁扔了!张叔在电话里喊,声音都劈了,你爷爷留了封信在我这!他说那锁是‘诱饵’,扔了锁,老船就不饿了!快扔啊!
林渡想把锁扔了,可手指被锁吸得太紧,怎么甩都甩不开。他看见那人的身体已经完全化成了银毛,飘在水里,跟那些银人混在一起,往他这边围过来,银毛碰到他的胳膊,就往皮肤里钻,麻得他胳膊都没了知觉。老船的船板开始裂开,裂缝里钻出更多的银毛,缠在他的腰上,往船心里拖,他能感觉到船板下面有东西在吸他,像有张嘴在船底,要把他吞进去。
桐油!用桐油!爷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来,清晰得像在身边,桐油能烧它们!
林渡猛地想起船篷上挂着的桐油瓶,他挣扎着伸手去够,手指碰到粗陶瓶身的瞬间,桐油哗啦一声倒了下来,大半瓶油都浇在了他的胳膊上。刚碰到桐油,缠在他胳膊上的银毛就滋啦一声缩了回去,像怕火的虫子,冒着点黑烟,掉在水里就化了,连点痕迹都没留下。锁身上的纹路也暗了下去,不再发光,刺骨的凉意也消失了。
他赶紧把桐油瓶抓在手里,剩下的半瓶油全倒在船板上。桐油顺着木纹往下渗,那些聚成小脸的木纹开始哭——从木纹的缝隙里渗出黑色的水,像眼泪似的,水里飘着的银毛全缩了回去,钻进船板缝里不见了,连点影子都没留。老船不再下沉,船身慢慢稳了下来,河水流向也恢复了正常,自西向东,带着船往东岸漂,水里的银人也不见了,只剩下那团银毛,飘在水里,像一朵白色的云,慢慢往河中心飘去。
林渡盯着那团银毛,看见它慢慢聚成了爷爷的样子——还是那件蓝布褂子,手里攥着柏木船板,脸是正常的颜色,没有青灰,也没有银毛。爷爷看着他,笑了笑,没说话,然后慢慢散了,变成无数根银毛,钻进水里,不见了,只留下一道银白色的水痕,很快就被黄河的浑水盖过去了。
船靠岸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东边的天空泛着点鱼肚白,芦苇荡里传来了麻雀的叫声,叽叽喳喳的,总算有了点活气。林渡把青铜锁捡起来,用衣角擦了擦上面的黑泥,锁身的纹路露了出来,比刚才清晰了些——那根本不是水波纹,是无数个小小的渡字,刻得很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把锁放进那人留下的蓝布包里,布包上的荷花绣纹好像亮了些,藏青色的线不再发脆,倒像是刚绣上去的。
他撑着船往西岸划,想去看看那人站过的地方,可到了岸边,只看见一片被踩倒的芦苇,烂泥里没有脚印,只有几根银毛,沾在芦苇杆上,风一吹就掉了,掉进水里就化了。
回到渡口的老屋,林渡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里还是老样子,爷爷的床还在,铺着蓝布褥子,床头柜上放着爷爷的老花镜,还有个缺了口的粗瓷碗。他走到墙角的木箱前,这是爷爷的老木箱,上了锁,钥匙挂在箱角的铁环上。他打开木箱,里面除了半块青铜锁,还有一封没拆的信,用红绳系着,信封上写着小渡亲启,是爷爷的字,歪歪扭扭的,却很有力。
他拆开信,信纸是泛黄的稿纸,上面的字有些地方被水洇了,模糊不清,可大部分还能看清:
小渡,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走了。黑风口渡不是渡人的,是渡‘它们’的。老船是民国三十八年秋汛时从黄河底捞上来的,船木是柏木,可里面藏着‘它们’——是黄河里的‘东西’,靠‘单客’的气活。‘入夜不渡单’,是怕‘它们’饿了,抓着单客的气不放;‘渡单不说话’,是怕‘它们’认住人的声,跟着人上岸。
我当年接渡的时候,破过一次规矩。民国三十八年,秋汛,我渡了个穿蓝布衫的女人,她带个布包,说要去河对岸找男人。我破了‘渡单不说话’的规矩,问了她的名字,她没说,只笑,嘴角挂着芦苇叶。后来船沉了,我抓着船板漂上来,手里多了半块青铜锁,胳膊上缠了银毛,那女人没上来。从那以后,‘它们’就盯上了我,我走不了,也不能走——我走了,‘它们’就会找你。
那青铜锁是一对,合在一起能‘镇’住‘它们’,也能‘引’着‘它们’。你遇到的‘客’,不是人,是‘它们’派来的,要拿你手里的半块锁,合在一起,就能打开船里的‘门’。桐油能克‘它们’,船篷上的桐油瓶别丢,每天往船板上浇点,‘它们’就不敢出来。
我埋在杨树下的不是船板,是‘它们’的‘根’,扒了坟也没事,‘根’在船里,不在坟里。你要守好这渡,守好老船,守好锁——锁在,渡在;锁没了,你也没了。
别想找我,我回黄河里了,回老船里了,跟‘它们’在一起,这样‘它们’就不会找你了。
林渡把信折好,放进蓝布包里,跟两块青铜锁放在一起。他走到老屋后面的杨树下,爷爷的坟还在,坟头的三块青石头倒了两块,坟坑被扒开了,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块柏木船板,板上缠着银毛,跟爷爷走时攥着的那块一模一样。他把船板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土,板面上的指印还在,只是黑泥没了,露出里面的木纹,跟老船的木纹一模一样。
他扛着船板回到老船上,把船板往船底的裂缝里塞——刚塞进去,老船就吱呀响了一声,像是舒了口气,船板缝里不再渗水,木纹也恢复了正常,不再聚成小脸的样子。林渡往船板上浇了点桐油,油渗进去,发出滋滋的声,很快就干了,船板变得油亮,像刚上过漆。
接下来的几天,林渡守着渡口,白天没什么人来,偶尔有村里的人过河去赶集,都是两三个人一起,他按着爷爷的规矩渡,没出什么事。直到第七天晚上,月亮圆得像个银盘,挂在天上,亮得能看清芦苇叶上的露水。
西岸的芦苇丛里又传来了沙沙声,林渡抬头看过去,阴影里钻出来个人,还是黑色的对襟褂子,宽檐黑布帽,脚边放着个深蓝色的布包,绣着荷花,跟上次的一模一样。
林渡把篙子往水里戳了戳,老船吱呀响了一声,像是在等。他扯着嗓子喊:入夜不渡单!
那人没说话,只是把布包往船这边推了推,布包上的荷花绣纹在月光下亮了起来,藏青色的线泛着点光,像活的似的。林渡攥了攥手里的桐油瓶,瓶身还温着,是他下午刚装的新油。他把篙子往船上靠了靠:上来吧,别说话,东西别往船板上放。
那人弯腰拎起布包,轻飘飘地踏上船,还是没沾泥,没留脚印。老船吱呀响了起来,顺着河水往东岸漂,河风里带着铁锈味,却没了之前的腥气。林渡撑着篙子,偶尔往那人那边瞥一眼,帽檐下的阴影里,好像有银毛在飘,却没再往出钻,安安静静地待着。
船到东岸的时候,那人拎着布包下了船,没回头,顺着土坡往上走,走了几步就停住了,回头往船这边看了一眼——帽檐抬了抬,露出半张脸,是个女人的脸,眼角有颗痣,跟爷爷信里写的穿蓝布衫的女人一模一样。
林渡没说话,只是看着她走,直到她的影子消失在土坡后面。他往船板上浇了点桐油,油渗进去,老船吱呀响了一声,像是在跟他说话。
河风又吹了起来,带着芦苇叶的清香,老船的吱呀声在夜里飘得远,像谁在唱一支没头没尾的歌——唱给黄河听,唱给船里的东西听,也唱给守渡的人听。林渡知道,这只是开始,只要老船还在,它们就还会来,而他,会守着这处渡,守着爷爷的规矩,守着那两块青铜锁,守到他也回黄河里去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