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一脚踹开的时候,我正跨坐在陆峥的腰上,手里还攥着他滚烫的军装皮带。
门外,是半个村子的唾沫星子和破鞋的叫骂。
而我身下的男人,是军区最年轻有为、冷得像冰坨子的陆峥。
他刚结束三个月高强度任务回家,据说活的生物靠近他三米都能被冻伤。
可现在,他赤着上身,那双能让敌人胆寒的眼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呼吸乱得不像话。
我完了,芭比Q了。
我正盘算着是直接跑路还是原地等死,陆峥却忽然攥住我的手腕,当着所有人的面,用他那能冻死人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看什么我跟我媳妇儿亲热,犯法
01
姜月!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你居然敢勾引陆峥哥!尖利的女声划破寂静,是村长的女儿白薇薇,她那张涂了雪花膏的脸因为嫉妒而扭曲。
我被她这一嗓子喊回了神,下意识地就想从陆峥身上爬下去。
手腕却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攥住。
陆峥的掌心烫得惊人,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他依旧躺着,只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我,然后视线缓缓扫过门口黑压压的人群。
所有嘈杂的声音,在他视线扫过的一瞬间,都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这就是陆峥。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光是一个眼神,就足以让整个村子的人噤若寒蝉。他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身上那股子煞气,是村里这些土生土长的汉子们拍马也赶不上的。
我心里苦笑。大佬,你倒是放开我啊,再不放开,我就要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陆……陆营长,我们是来抓……抓破鞋的。一个跟白薇薇交好的碎嘴婆子,仗着胆子开口,声音却在打颤。
我看见陆峥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没说话,只是攥着我的手腕,一个利落的翻身。
天旋地转间,我们的位置掉了個个儿。
我被他结结实实地护在了身下,后背抵着微凉的床板,而他那带着薄茧的手掌,撑在我的耳侧。他宽阔的脊背像一堵墙,将所有探究、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尽数挡在了外面。
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他身上独有的凛冽气息,将我完全笼罩。
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撞得我耳膜发麻。
看什么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不耐和冷厉。
我跟我媳妇儿亲热,犯法
整个世界,彻底安静了。
所有人都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
连我也懵了。
媳妇儿谁我吗
我俩昨天晚上才第一次见面,不,严格来说,是第一次深入接触。
昨晚是我那个便宜未婚夫张浩和白薇薇的订婚宴,我作为被退婚的前未婚妻,自然成了全村的笑话。我懒得看他们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一个人躲出来,却被张浩的几个狐朋狗友堵在小树林里,言语轻佻,动手动脚。
我拼命挣扎,慌不择路地跑,一头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
那人身上带着浓烈的酒气,体温高得吓人。我当时吓坏了,以为又是一个流氓,张嘴就要喊,却被他一把捂住嘴,拖进了旁边的小院。
这个院子,就是陆峥家。
他常年不在家,这里一直空着。
后面的事情,我就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身上很烫,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我被他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他身上的气息很好闻,让我莫名地安心。再后来……再后来就是一片混乱。
等我再有意识,就是被踹门声惊醒。
我怎么也想不到,一睁眼,会是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修罗场。
陆峥哥,你……你说什么白薇薇的脸惨白如纸,声音都在发抖,她……她怎么可能是你媳妇儿你别是被她给骗了!
陆峥没理她,甚至连头都没回。
他只是低头看着我,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情绪翻涌,复杂得让我看不懂。
然后,他撑起身体,慢条斯理地从床头拿起一件白衬衫穿上。他扣扣子的动作不紧不慢,每一颗都扣得一丝不苟,仿佛刚才那个荷尔蒙爆棚的场面只是我的幻觉。
他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也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和力量感。
他下床,赤着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一步步走到门口。
门口的人群,随着他的走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像是躲避什么猛兽。
我说的话,需要重复第二遍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她,姜月,是我陆峥的女人。我们昨晚就在一起了。今天,我们就去打结婚证。
他顿了顿,视线像刀子一样,在人群中那个碎嘴婆子和白薇薇脸上一一刮过。
谁再敢对她吐一个脏字,别怪我陆峥翻脸不认人。
02
领结婚证的过程快得像一场梦。
从民政所出来,我手里捏着那个红得发烫的小本本,还有些恍惚。
我就这么……结婚了嫁给了这个只认识不到二十四小时的男人
拿着。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我面前,掌心里躺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旧钱包,还有一个小布袋。
我抬头,对上陆峥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
这是我这个月的津贴和所有票证。他言简意赅地解释,像是汇报工作,以后,家里的钱,你管。
我看着那个钱包,没动。那是一个很旧的牛皮钱包,边缘已经磨得发白,上面还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像是在某次任务中留下的印记。
我不要。我把手背到身后,我们这算怎么回事,你我都清楚。你没必要这样。
他帮我解围,我很感激。但用婚姻和一辈子来解围,这个代价太大了。大到我承受不起。
我只想参加高考,考上大学,离开这里。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我不会在这里当一辈子家庭主妇。等风头过去,我们就离婚。
我以为他会生气,或者至少会有些反应。
然而,陆峥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眼睛像深潭,不起一丝波澜。
高考在明年六月。他忽然开口。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
从这里到县城高中,骑车要一个半小时。他又说。
我继续点头,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家里没有自行车。
……
复习资料,县里新华书店才有最新的。
……
住宿需要介绍信和钱。
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这是在告诉我,没有他的帮助,我寸步难行。
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起。我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拿捏。
所以呢我梗着脖子,像一只备战的刺猬,你想说,我离了你,就考不上大学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似乎是想解释,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命令式的简洁,拿着。这是你应得的。
我不要!我提高了音量,陆峥,你听好了!我姜月就算去捡破烂,也不会花你一分钱!你帮我这一次,我记在心里。以后有机会,我会还你。但想用钱拴住我,门儿都没有!
说完,我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我背上,像是有实质的温度。
回到那个被强行冠上我们家名号的小院,我一头扎进房间,把自己摔在床上。
心里乱糟糟的。
陆峥这个人,太强势,也太深不可测。我完全看不透他。
他为什么要娶我仅仅因为军人的责任感还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保全他自己的名声
可他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他可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说是被我设计的。以他在村里的威望,绝对有人信。
为什么偏偏选了最麻烦的一种
正想着,房门被敲响了。
我没好气地喊了一声:谁啊!
门外没有声音,但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陆峥端着一个搪瓷碗站在门口,他似乎不习惯做这种事,动作有些僵硬。
喝点糖水。他把碗递过来。
碗里是红糖卧鸡蛋,在这个年代,这已经是招待贵客的最高礼遇了。
我看着那碗糖水,心里的火气莫名其妙地消了一半。
我不……
喝了。他打断我,语气不容置喙,但眼神却不像之前那么冷了,你脸色不好。
我撇撇嘴,终究还是接了过来。
鸡蛋煮得很嫩,红糖水甜得恰到好处。暖暖的液体滑入胃里,驱散了不少寒意。
他看我喝完,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接过空碗,转身就要出去。
等等。我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我从床上坐起来,认真地看着他:陆峥,我们谈谈。
嗯。他惜字如金。
第一,我们是假结婚,为了应付外面的流言蜚语。等时机成熟,必须离婚。
他沉默了一下,点头。
第二,婚后我们分房睡。你睡你的,我睡我的,互不干涉。
他眉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点头。
第三,你的钱和票,你自己收好,我不会要。家里的开销,我们可以记账,算我借你的,以后我还。
这次,他沉默了很久。
就在我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他却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旧钱包,放在了桌上。
钱和票,放在这里。他看着我,声音低沉,这不是给你的,是给这个家的。我是这个家的男人,养家是我的责任。
他刻意加重了家和责任这两个字。
至于你说的借……他顿了顿,漆黑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一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光,等你考上大学,用你的第一笔工资,给我买一条新皮带吧。
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了我早上攥过的那条,已经被扔在椅子上的军装皮带上。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03
和陆峥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他话很少,大部分时间,我们俩一天都说不上三句话。他有军人的作息,天不亮就起床,在院子里打拳,然后做早饭。
他的早饭很简单,永远是雷打不动的稀饭配咸菜。
我起初还想跟他AA制,自己做自己的。但在我第三次把锅烧糊了之后,只能默默地坐到他对面,吃他做的饭。
我……我不太会做饭。我有些尴尬地解释。
看出来了。他头也不抬,夹了一筷子咸菜,以后我做。
那怎么行!我立刻反对,说好了的,我们是合作关系……
合作关系,也得吃饭。他打断我,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力量,你负责把书读好,我负责后勤。分工明确,效率更高。
他居然用了后勤和效率这两个词。
我看着他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这人,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下午,陆峥的妹妹陆珊找上门来了。
陆珊在镇上的供销社上班,是出了名的时髦和泼辣。她一进门,就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眼神里的挑剔和不屑,毫不掩饰。
你就是姜月她抱着手臂,下巴抬得老高,我哥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你这种除了脸一无是处的女人
我正在院子里晒草药,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我没理她,继续把手里的草药摊开。这是我从山上采的,可以清热解毒,我准备晒干了存起来。
喂!我跟你说话呢!你聋了陆珊见我无视她,顿时火了,几步冲到我面前。
听见了。我抬起头,冲她笑了笑,不过,你哥是不是瞎了眼,这事儿你应该去问他。毕竟,领证的是他,说要娶我的也是他。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总不能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吧
我这人,向来是吃软不吃硬。你跟我好好说,我比谁都客气。你要是想找茬,那我可就来劲了。
我是E人我为自己代言。
你!陆珊被我噎得说不出话,脸都涨红了,你别得意!我哥就是一时被你蒙蔽了!等他看清你的真面目,早晚把你扫地出门!
哦。我点点头,一脸受教的表情,那我就等着。不过,在他把我扫地出门之前,我还是这个家的女主人。陆珊同志,你作为小姑子,来嫂子家做客,是不是应该客气一点
谁是你小姑子!不要脸!陆珊气得直跺脚。
陆珊。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
陆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一块猪肉和一袋面粉,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哥!陆珊像是见到了救星,立刻跑过去告状,你看看她!她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我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家庭伦理剧经典桥段——姑嫂大战,老公站哪边
虽然我们是假夫妻,但面子上,他会怎么做是和稀泥,还是……
陆峥没有看陆珊,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又看了看地上摊开的草药。
回家去。他对陆珊说,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哥!陆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回家去。陆峥重复了一遍,语气重了些,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来这里。
陆珊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跺了跺脚,哭着跑了。
院子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气氛有些尴尬。
那个……谢谢你。我低着头,小声说。
她被惯坏了。陆-峥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石桌上,以后她再来找你麻烦,你不用理她。
我没那么脆弱。我撇撇嘴,对付她,我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看了我一眼,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但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
晚上吃饺子。他一边把猪肉拿出来,一边说,猪肉大葱馅的。
他的手很巧,和面、擀皮、剁馅,动作一气呵成,充满了力量感。我站在一旁,想帮忙,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手。
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在灶台前忙碌,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勾勒出硬朗的轮廓。我忽然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个男人,白天还像一座冰山,现在却为我洗手作羹汤。
饺子很快就出锅了。
皮薄馅大,咬一口,满嘴流油。
好吃。我由衷地赞叹。
嗯。他应了一声,给我碗里又夹了几个,多吃点,你太瘦了。
我低头扒着饺子,没说话。
吃完饭,他默默地收拾碗筷。我抢着要洗,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去看书。他说,你的任务是学习。
我拗不过他,只好回到房间。
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盏崭新的马灯,旁边还放着一瓶满满的煤油。
我的那盏旧马灯,灯罩已经裂了,油也快见底了。
我看着那盏新马灯,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隔壁房间很安静,我能隐约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
我们之间,只隔着一堵薄薄的墙。
这个男人,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强势地闯入了我的生活,并且,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一点点地渗透进来。
我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是好是坏。
04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陆峥白天会去部队,有时候一两天,有时候三四天。他在家的时候,会包揽所有的家务,然后像个监工一样,监督我看书。
他不在家的时候,我就成了这个小院唯一的主人。
村里的流言蜚语并没有因为我们的结婚而停止,反而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看见没,陆营长一走,她就原形毕露了。整天就知道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连地都不下。
可不是嘛,一看就不是个安分过日子的。陆营长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白薇薇更是变着法地来找我的不痛快。
今天说我家的鸡刨了她家的菜地,明天说我晾的衣服滴水,弄湿了她新做的布鞋。
我一概不理。跟她们吵架,只会浪费我宝贵的复习时间。
我的目标很明确——高考。
只有考上大学,离开这个地方,我才能真正地掌握自己的命运。
这天,我正在攻克一道复杂的数学题,白薇薇又来了。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门口叫骂,而是直接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姜月,给你的信。她把信扔在桌上,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从北京寄来的呢。
我的心猛地一跳。
信封上的字迹很熟悉,是我的笔友,周明轩。
周明轩是北京一所大学的学生,我们通过一本杂志认识,已经通信两年了。我们聊文学,聊理想,聊未来。他是我贫瘠生活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我下意识地就要去拿信,白薇薇却一把将信抢了过去。
哎呀,让我看看,这北京的大学生都写了些什么。她一边说,一边就要拆信。
你干什么!把信给我!我急了,冲上去就要抢。
怎么怕人看啊白薇薇一边躲闪,一边尖声笑道,是不是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姜月,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是结了婚的人!还跟外面的野男人勾勾搭搭,你还要不要脸!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和周明轩之间清清白白,只是思想上的交流。但在白薇薇这种人嘴里,就能变成不堪入目的脏水。
我们两个撕扯起来。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住手。
是陆峥。
他回来了。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肩膀上还带着风尘,显然是刚下车就直接回了家。
他看到屋里乱作一团的景象,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哥!你回来得正好!白薇薇像是看到了救兵,立刻松开我,跑到陆峥面前告状,你看看姜月,她背着你跟别的男人通信!这信就是那个野男人寄来的!
陆峥的视线,落在了白薇薇手里的那封信上。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完了。
这个年代,作风问题是天大的事。尤其对于陆峥这样的军人来说,妻子的不忠,足以毁掉他的前程。
虽然我和周明轩没什么,但这封信,就像一个定时炸弹。
陆峥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手。
白薇薇得意洋洋地把信递了过去,等着看好戏。
我闭上眼睛,几乎能预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陆峥会暴怒,会质问我,然后,我们这场荒唐的婚姻,会以一个最难堪的方式收场。
然而,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到来。
我只听到撕拉一声。
我睁开眼,看到陆峥面无表情地,将那封信撕成了两半,然后是四半,八半……最后,变成了一堆无法辨认的碎片。
他随手将纸屑扔进了灶台。
我的女人,不需要跟任何人解释。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白薇薇,声音冷得像冰,信,我看过了,是我一个牺牲战友的弟弟寄来的,托我照顾一下他的‘嫂子’。
现在,你可以滚了。
白薇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怎么也没想到陆峥会是这个反应。她不甘心地跺了跺脚,灰溜溜地跑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他。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你……为什么不问我我小声问。
问什么他反问,问你是不是背叛了我
我低下头,默认了。
我相信我的眼光。他走到我身边,看着我桌上摊开的复习资料和密密麻麻的笔记,一个能为了目标,忍受所有非议和孤独的人,不会是那种人。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这么毫无保留地相信我。
而且……他顿了顿,拿起我桌上的一支快要写不出墨水的钢笔,眉头皱了起来,你的心思,应该放在学习上,而不是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人和事上。
说完,他转身出去了。
第二天,我发现我的桌上多了一支崭新的英雄牌钢笔,旁边还放着一瓶蓝黑墨水。
在那个连买根针都要票的年代,一支英雄钢笔,几乎是一个普通工人半个月的工资。
我握着那支冰凉的钢笔,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
这个男人,他不说甜言蜜语,却总是在用最实际的行动,为我扫清一切障碍。
我看着窗外,天色还早。我忽然有了一个决定。
我要去县城。
我要去新华书店,买最新的复-习资料。我不能再闭门造车了。
我不想辜负他的这份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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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去县城的路比我想象的还要难走。
天不亮我就出发了,借了邻居家一辆破旧的二八大杠,一路坑坑洼洼,骑得我屁股都快颠成八瓣了。
等我到了县城新华书店,已经是上午十点。
我像一只闯入米缸的老鼠,激动地在书架间穿梭。最新的数理化习题集、高考模拟卷……这些都是我们村里根本看不到的宝贝。
我把所有我需要的书都抱在怀里,去结账的时候,却傻眼了。
钱不够。
我把陆峥留下的钱都带上了,但这些书的价格,远远超出了我的预估。
我站在柜台前,脸涨得通红,一本一本地把书往回放,心里又窘迫又难过。
同志,这些书,我都要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头,看到陆峥站在那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手里还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苹果和一罐麦乳精。
你……你怎么来了我惊讶地问。
部队有点事,顺路过来看看。他言简意赅地解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售货员,包起来。
售货员接过钱,看我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羡慕。
走出新华书店,我抱着一摞沉甸甸的新书,心里却不是滋味。
我又欠你一次。我低着头说。
夫妻之间,不算欠。他接过我手里的书,另一只手自然地拎起那辆破自行车,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他带我去了县里唯一的国营饭店。
我……我不饿。我拉住他。我知道,在国营饭店吃一顿,得花掉普通人家半个月的生活费。
你早上吃了什么他问。
我……我早上走得急,就啃了个冷窝头。
他没再给我拒绝的机会,拉着我走了进去。
他点了一盘红烧肉,一盘醋溜白菜,还有两碗米饭。
当那盘油光锃亮、香气扑鼻的红烧肉端上来的时候,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我已经很久没尝过肉味了。
吃吧。他把那盘红烧肉推到我面前。
他自己没怎么动筷子,只是看着我吃。我吃得有些狼吞虎咽,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
吃完饭,他又要带我去百货大楼。
陆峥,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终于忍不住了,你给我买书,请我吃饭,现在又要给我买东西。你是不是觉得,用这些物质上的东西,就能让我安心地当你名副其实的妻子
我的语气有些冲。
我承认,我很感激他为我做的一切。但是,我害怕。
我怕自己会在他这种不动声色的温柔里沉沦下去,忘记我最初的目标。
陆峥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我能看懂的情绪。
那是一种……无奈。
姜月。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有些低沉,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我……
我只是觉得,你一个女孩子,不应该过得这么苦。他说,我想让你吃饱穿暖,有新衣服穿,有新书看。仅此而已。
我不需要。我倔强地别过头,这些我自己能挣。
我知道你能。他看着我,忽然伸出手,轻轻地帮我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
他的指尖不小心擦过我的耳垂,带着一丝粗糙的温热。
我浑身一僵。
但在你能之前,让我先来,好吗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温柔,就当是……一个战友,对另一个战友的提前投资。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乱得一塌糊涂。
回村的路上,换成了他骑车带我。
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手里抱着那罐他买的麦乳精,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看着他宽阔的后背,忽然有种冲动,想伸手抱住他的腰。
这个念头把我吓了一跳。
姜月,你清醒一点!他只是你的战友,你们只是合作关系!
快到村口的时候,我们遇到了王癞子。
就是那天晚上,堵住我的那几个混混的头儿。
王癞子看到我们,尤其是看到我坐在陆峥的自行车后座上,眼睛里闪过一丝阴狠和嫉妒。
哟,陆营长,带着新媳妇儿赶集回来啦他吊儿郎当地说,眼神却像黏腻的毒蛇,在我身上来回打量,弟妹长得可真俊啊。
陆峥的自行车,稳稳地停了下来。
他下了车,一米八几的个子,像一座山,挡在我面前。
嘴巴放干净点。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怎么陆营长,说两句还不行了王癞子仗着自己人多,有恃无恐,你这媳妇儿,以前可是张浩的未婚妻。说不要就不要了,啧啧,也不知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陆峥动了。
我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
只听到咔嚓一声,和王癞子杀猪般的惨叫。
王癞子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着。
陆峥只是单手抓着他的手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里的杀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我再说一遍。他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她的过去,我不管。但从今以后,她是我陆峥的人。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或者说一句不干不净的话,我就废了他。
他松开手,王癞子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陆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仿佛刚才碰了什么脏东西。
然后,他把手帕扔在王癞子脸上。
滚。
06
王癞子被废了一只手的事,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从那天起,再也没有人敢当着我的面说三道四了。
那些曾经对我指指点点的婆子们,现在看到我,都绕着道走。
我的世界,前所未有的清静。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陆峥。
他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为我撑起了一把巨大的保护伞。
可我心里,却越来越不安。
他为我做的越多,我就觉得自己欠他的越多。这份人情债,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更让我害怕的是,我发现自己看他的眼神,好像越来越不对劲了。
他不在家的时候,我会下意识地竖着耳朵,听院子外的动静,盼着他回来。
他坐在灯下看军事报纸,我假装看书,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往他那边瞟。
我甚至开始期待他那雷打不动的稀饭配咸菜。
姜月,你完了。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你这是要陷进去了。
这天晚上,下起了瓢泼大雨。
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上,噼里啪啦地响。
我从小就怕打雷。
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忽然,房门被敲响了。
姜月是陆峥的声音,隔着门板和雨声,有些模糊。
我没应声。
门被推开了。
他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
我愣住了。这个年代,牛奶是稀罕物,比麦乳精还金贵。他从哪儿弄来的
部队发的。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把杯子塞到我手里,喝了,压压惊。
温热的杯壁,驱散了我手心的冰冷。
我……我不怕。我嘴硬道。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
我吓得一抖,手里的牛奶差点洒了。
陆峥在我床边坐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他的存在,像一根定海神针,让我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你……你怎么知道我怕打雷我小声问。
你那天晚上,也是这样。他忽然说。
哪天晚上我没反应过来。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那天晚上的记忆,是模糊而混乱的。我只记得他滚烫的身体,和窗外同样狂暴的雷雨。
那天晚上,你也发抖。他说,我以为你冷,就把你抱紧了些。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
我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一只温暖的大手,覆在了我的头顶,轻轻地揉了揉。
别怕。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有我在。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防线,彻底崩塌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在昏暗的马灯光线下,他硬朗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那双总是结着冰的眸子里,此刻,竟然漾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陆峥。我叫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和依赖,你……能不能别走
他身体一僵。
我们对视着,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我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我后悔了。我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这不就等于告诉他,我对他……
就在我想收回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他却反手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带着一层薄薄的茧。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没有走,就那么坐在我的床边,握着我的手。
那个晚上,外面的雷声和雨声,我好像都听不见了。我只听得到他平稳的呼吸,和我们交握的手心传来的,让人安心的温度。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只知道,这是我长这么大,睡得最安稳的一个雷雨夜。
07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天气格外好。
我去镇上邮局取通知书,手抖得不成样子。
当看到那张盖着京华大学鲜红印章的录取通知书时,我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我考上了。
我真的考上了!
我拿着通知书,一路飞奔回家,我想第一个告诉陆峥。
然而,当我推开院门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陆珊。
她正坐在院子里,和陆峥说着什么。看到我,她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笑。
姜月,你回来了她扬了扬手里的车票,我哥要去边境执行一个长期任务,可能……一两年都回不来。我是来送他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
去边境一两年
我看向陆峥,他正低着头,收拾一个简单的行囊。他没有看我,也没有说话。
哦,对了,恭喜你啊,考上大学了。陆珊的语气里充满了假惺惺的同情,这下你自由了。等我哥走了,你们就可以去办离婚手续了。也省得你到了北京,还被人指指点点,说你是个有夫之妇。
离婚……
这两个字,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我心上。
是啊,我们本来就是假结婚。我考上大学,离开这里,然后我们离婚。这不就是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剧本吗
可是为什么,现在听到这两个字,我的心会这么痛
我看着陆峥,他始终没有抬头,只是沉默地整理着他的东西。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将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叠得方方正正。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把通知书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跑了出去。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我只想逃离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我在村后的河边坐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
河水映着月光,冰冷而平静。
我的心,却乱成一团麻。
我恨陆峥。我恨他的不告而别,恨他的冷漠。他明明知道我……我明明以为我们之间,已经不一样了。
原来,一切都只是我的自作多情。
在他心里,我始终只是一个需要他负责的麻烦,一个需要他完成任务的对象。
现在,我考上大学了,他的任务,也该结束了。
姜月。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我没有理他。
他在我身边坐下,我们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
对不起。他低声说,任务来得突然,没来得及告诉你。
告诉我告诉我什么我冷笑一声,转过头,逼视着他,告诉我你要走了,让我赶紧准备好离婚协议书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皱起了眉头。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步步紧逼,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陆峥,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骗你是不是觉得给我买几本书,请我吃顿饭,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然后乖乖地等你完成‘任务’,再一脚把我踢开
我没有!他猛地提高了音量,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捏碎,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控。
他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那你想怎么样我哭着喊道,你让我怎么样你就要走了,一走就是一两年!我们算什么陆峥,你告诉我,我们到底算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然后,他猛地低下头,狠狠地吻住了我。
这个吻,和他的人一样,充满了侵略性和不容拒绝的霸道。
没有一丝温柔,只有铺天盖e的,压抑了太久的情绪。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挣扎和反抗,都在他灼热的气息里,融化得一干二净。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微微松开我,额头抵着我的额头,两个人都喘着粗气。
姜月。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等我回来。
我不……
等我回来,我们就当真正的夫妻。他打断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坚定,我不同意离婚。这辈子,你哪儿也别想去,只能是我陆峥的媳妇儿。
08
陆峥走了。
走得悄无声息,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
如果不是桌上留下的那张去北京的火车票,和一沓厚厚的钱和粮票,我几乎要以为过去这几个月,都只是一场荒唐的梦。
嫂子,这是我哥让我转交给你的。
来送东西的,是陆峥手下的一个通讯兵,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脸还很稚嫩。
他说,让你在北京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不准为了省钱啃窝头。他还说……小兵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复述,他还说,不准看别的男同学超过三秒钟。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这个男人,人都走了,还这么霸道。
嫂子,你放心,我哥他……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小兵见我眼圈泛红,笨拙地安慰道。
我点点头,把眼泪逼了回去。
姜月,不准哭。
他去保家卫国,你也要去追求你的星辰大海。
你们要各自努力,然后,在顶峰相见。
去北京的那天,村里很多人都来送我。
那些曾经对我指指点点的婆子们,现在都换上了一副笑脸,手里提着鸡蛋和自家种的菜,一个劲儿地往我手里塞。
小月啊,出去了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是啊,你可是我们村飞出去的金凤凰!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淳朴又现实的脸,心里没有怨恨,只有感慨。
这就是人性。
你弱的时候,坏人最多。你强的时候,世界才会对你和颜悦色。
白薇薇也来了。
她瘦了很多,也没有了往日的嚣张气焰。她只是远远地站着,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冲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和过去的一切,做了一个了结。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村庄和田野,心里百感交集。
再见了,我贫瘠又苦涩的青春。
你好,我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大学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还要精彩。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的养分。我参加了文学社,在校报上发表文章,我还拿到了最高额的奖学金。
我用奖学金,给自己买了一条漂亮的连衣裙。
我还给陆峥买了一条皮带。
那是一条黑色的牛皮皮带,搭扣是锃亮的银色。我跑遍了整个北京城,才找到这条我觉得最配他的。
我把皮带和一封长长的信,一起寄去了那个遥远的边境地址。
我没有收到他的回信。
我知道,他所在的部队,纪律严明,通信不便。
但我每个月,还是会雷打不动地给他写信。
我告诉他,北京的秋天有多美,银杏叶像金色的蝴蝶。
我告诉他,我选修了法语,老师是个有趣的法国老头。
我告诉他,我又拿了奖学金,用那笔钱,去看了天安门。
我把我生活里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说给他听。
我相信,他一定能收到。
大二那年,周明轩来学校找我。
他比信里描述的还要清秀儒雅,穿着白衬衫,浑身散发着书卷气。
我们约在学校的未名湖畔见面。
姜月,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优秀。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欣赏。
你也是。我笑了笑。
我们聊了很多,从文学到人生。他依然是我很好的朋友,但仅此而已。
我的心里,已经住进了一个叫陆峥的男人。他像一棵大树,深深地扎根在我的生命里,无人可以取代。
我听说,你结婚了临走时,周明轩忽然问。
嗯。我点点头,没有丝毫隐瞒。
他……对你好吗
他很好。我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天空,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他是我见过最好的男人。
周明轩看着我脸上的笑容,眼神黯了黯,但还是风度翩翩地笑了。
祝福你。他说。
送走周明轩,我一个人在湖边站了很久。
已经快两年了。
陆峥,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再不回来,你的小媳妇儿,就要被人惦记上了。
09
大三暑假,我没有回家。
我找了一份翻译的兼职,想攒点钱,等陆峥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那天,我正在翻译一份法语文件,宿舍的电话突然响了。
是陆珊打来的。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
姜月……你快回来……我哥他……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我。
他怎么了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他……他任务中受了重伤……现在在军区总医院……医生说……说可能……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轰——
我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后面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掉电话,怎么冲出宿舍,怎么跑到火车站的。我只知道,我要回去。
我必须立刻见到他!
当我赶到军区总医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我找到了陆峥的病房。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我看到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他的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被高高地吊起。
那个曾经像山一样挺拔的男人,此刻,却如此脆弱。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奔涌而出。
陆珊守在病床边,眼睛又红又肿。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嫂子……陆珊看到我,哭着扑了过来。
我拍了拍她的背,走到病床前。
陆峥似乎是睡着了,眉头紧紧地皱着,像是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我伸出手,想去抚平他的眉头,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我怕吵醒他。
医生怎么说我哑着嗓子问陆珊。
医生说,子弹离大动脉只有一公分,能保住命已经是奇迹了。但是……但是神经受损严重,以后……以后可能要坐轮椅了。陆珊泣不成声。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床上的陆峥,睫毛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当他看到我的时候,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慌乱。
他下意识地想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腿。
你……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虚弱又沙哑。
我来看看我男人,不行吗我逼回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
我走到床边,俯下身,轻轻地吻了吻他干裂的嘴唇。
陆峥,我回来了。
他愣住了,就那么怔怔地看着我。
姜月……他别过脸,不敢看我的眼睛,我们……离婚吧。
你说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说,离婚。他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却又无比艰难,我现在是个废人了,我给不了你未来。你还年轻,你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更好的人生我气笑了,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陆峥,你把我姜月当成什么人了嫌贫爱富,大难临头各自飞
我不是……
你就是!我打断他,抓着他的手,按在我的心口,你听着,陆峥!我告诉你,我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想把我推开,除非我死!
你别傻了!他激动地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就是傻!我从遇见你的第一天起,就傻了!我哭着说,谁让你对我那么好谁让你为我挡下所有风雨陆峥,你招惹了我,这辈子都别想甩掉我!
我趴在他的床边,放声大哭,把这两年所有的思念、担忧和委屈,都哭了出e。
陆峥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伸出那只没有输液的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他的动作很笨拙,却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许久,他才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无奈和宠溺。
傻丫头。
10
陆峥的恢复过程,是漫长而痛苦的。
我办理了休学,全心全意地在医院照顾他。
他一开始很抗拒,不让我帮他擦身,不让我处理那些狼狈的生理问题。他是个那么骄傲的男人,无法忍受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在我面前。
滚出去!他会冲我发火,把床边的东西都扫到地上。
我不走,也不说话。
等他发泄完了,我就默默地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然后端来热水,拧干毛巾,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帮他擦拭身体。
我知道,他不是真的在对我发火,他是在恨他自己。
我必须比他更坚强。
有一次,他情绪失控,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没站稳,后腰重重地撞在床头的铁栏杆上,疼得我眼前一黑。
他吓坏了,挣扎着想起来看我。
别动!我按住他,冲他笑了笑,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没事,不疼。
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对我发过脾气。
他开始配合治疗,每天咬着牙做康复训练。汗水湿透了他的衣服,他却一声不吭。
我知道,他想快点好起来。
他想重新成为那座可以为我遮风挡雨的山。
半年后,奇迹发生了。
医生说,他的神经恢复得很好,通过后续的康复,有希望可以扔掉拐杖,像正常人一样行走。
得到消息的那天,陆峥像个孩子一样,抱着我,哭了。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这个钢铁般的男人流泪。
出院那天,阳光正好。
陆峥拄着拐杖,坚持自己走出医院大门。
我站在他身边,挽着他的手臂。
媳妇儿,他忽然停下脚步,侧过头看我,我们回家。
好。我笑着点头,我们回家。
回到那个熟悉的小院,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结满了红彤彤的果实。
我推开房门,桌上,还放着我走之前,他给我买的那盏马灯。
陆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是我寄给他的那条皮带。
他摩挲着那条皮带,看了很久。
然后,他解下自己腰间那条旧的,换上了我买的这条新的。尺寸刚刚好。
很好看。他说。
你也很帅。我说。
我们相视而笑。
晚上,我给他讲我在大学里的趣事。他听得很认真,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盛满了温柔的笑意和……骄傲。
媳妇儿,你很棒。他揉了揉我的头发。
你也很棒,我的英雄。我凑过去,亲了亲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
他身子一僵,呼吸瞬间就乱了。
他看着我,眼神慢慢变暗,像燃起了两簇火苗。
姜月……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我没有说话,只是主动地,吻上了他的唇。
这一次,不再是暴风骤雨,而是温柔的,缠绵的,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和后怕。
陆峥,我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我们,当真正的夫妻吧。
他没有回答。
他只是用一个更深、更热烈的吻,给了我答案。
窗外,月光如水。
屋内的我们,终于将这场始于意外的荒唐婚姻,走成了一生一世的圆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