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清晨从未如此喧嚣。
石板街道上,人群如潮水般涌动。
退伍老兵拄着拐杖站在酒馆门口高声讲述那夜所见英灵;贵族小姐们捧着抄写的歌词纸片,低声吟唱副歌片段,眼泪止不住地滑落;街角盲眼老妪被人搀扶着跪在神像前,说她终于“看见”了光——不是光亮,而是某种温柔的、带着旋律的色彩。
而所有声音汇聚成一句话:那一晚,圣音降临了。
伊芙·晨星站在铁砧酒馆二楼的阁楼窗前,指尖轻敲窗框,像是在无声打拍子。
她刚读完贴在城门边的教廷诏令,墨迹未干的羊皮卷上写着冰冷的命令:“凡涉及‘战魂祭典’之乐谱,须即刻上缴,由执礼主教亲自主持神圣净化仪式。”
她笑了,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们真以为音乐是能被‘净化’的东西?”她喃喃自语,眸光冷冽如刃,“神选?圣音?呵……我只是调了个音而已。”
那天晚上的魔法阵确实精妙——火系增幅纹叠加风系扩散符,通过特定频率激发魔素共振,产生赤金色辉光幻象。
但真正让士兵痛哭、将军起誓、平民跪拜的,从来不是光影,而是旋律本身。
那是地球数十年流行音乐工业沉淀出的情绪公式,是对人类神经最精准的撩拨。
她在编曲时故意拉长副歌前的休止,制造窒息感;又用半音阶爬升刺激肾上腺素;最后炸裂的和声群,则直接击穿心理防线。
这不是神迹,这是科学。
但她不会解释。
“塔比莎。”她转身唤道。
小侍女从角落怯生生探出身,“在……在的,伊芙姐。”
“去城里几个说书人那儿走一趟,就说……我梦见了一位穿星辰长袍的女神。”伊芙嘴角微扬,眼神却锐利如刀,“她说,七段旋律将唤醒沉睡的灵魂,而我是她遗落在人间的喉舌。”
塔比莎瞪大眼睛:“真的吗?”
“假的。”伊芙干脆利落地回答,随即一笑,“可如果全城的人都信了呢?”
三天后,铁砧酒馆外旌旗猎猎。
圣光教廷的银纹长袍队伍缓缓行进,主教埃兰·维瑟手持权杖走在中央,身后十二名圣职团成员捧着净化圣器,神情肃穆。
消息早已传开——今日将举行“圣音确认仪式”,若伊芙确为神启之人,她将被正式册封;若为亵渎,则当场剥夺演唱资格,并以异端论处。
酒馆内挤记了人。
不只是平民,连几位低阶贵族也悄然到场,想要亲眼见证奇迹是否再现。
伊芙一身素白长裙走上舞台,发间别着一枚新制的银饰——七颗星点排列成弧,正是她设计的“星语符号”。
她没有戴冠冕,也没有跪迎,只是平静地看着主教一行步入观礼席。
“你可知今日之责?”埃兰主教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知。”伊芙点头,“证明我的歌声来自神谕,而非人心诡计。”
人群屏息。
她抬手,七支水晶烛依次点亮,幽蓝火焰静静燃烧。
随即,一段熟悉的旋律流淌而出——起初是《圣母颂》的庄严圣咏,转瞬融入《哈利路亚》的深邃悲悯。
她的声音并不炫技,反而克制、温柔,像一条缓缓推进的暗流。
与此通时,天花板悄然开启机关,细磨云母粉与微光符混合的银尘如雪飘落,在烛光中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晕。
这是她连夜调试的“天降星砂”效果,成本不高,视觉冲击极强。
当唱到“永远圣洁”的瞬间,她停下独唱,抬起双臂,仿佛引导众生向上。
“跟我念——圣洁!”
台下有人迟疑,有人颤抖着开口。
“圣洁!”
第二次呼喊时,已有百余人应和。
第三次,全场齐声呐喊!
声浪撞击屋顶,带动空气中残余的光明魔素剧烈震荡。
恰在此时,昨夜未散尽的湿气与低温交汇,加上高频声波共振——一片晶莹剔透的冰晶六芒星,竟在屋顶正中央缓缓凝结,持续了整整三秒,才如梦般消散。
死寂。
紧接着,爆发出无法抑制的惊呼。
“神迹!真的是神迹!”塔比莎扑通跪倒在地,双手掩面,泪水顺着指缝滑落,“我看见了……我看见她了!那位星辰女神,她对我笑了……”
伊芙垂眸,看着自已微微发颤的手。
不是因为感动,是因为控制得太完美了。
她知道这一刻会发生什么——湿度、温度、魔素浓度、观众情绪峰值,全都计算过。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偶然”,一次用理性包装的奇迹。
可台下的信徒不懂这些。
他们只看到光,听到声,感受到心被撕开又缝合的震撼。
而坐在高台角落阴影里的卡西恩·夜烬,却一动未动。
他穿着帝国审判官的漆黑长袍,面具覆脸,唯有双眼暴露在光下。
那双眼睛死死盯着伊芙,像是要穿透她的皮囊,直视灵魂的本质。
他听得出那首歌里没有祈祷词,没有圣典语汇,甚至连一句赞美神明的话都没有。
可为什么……它比任何一场弥撒都更接近“神圣”?
他见过谎言千种,伪装万般。
但他从未见过一个人,能把虚假演绎得如此真实,又把真实藏得如此之深。
他的手指缓缓松开扶手,低声自语:“你到底是谁?”
舞台上,伊芙缓缓收声,余音绕梁。
主教埃兰颤巍巍站起,脸色涨红,眼中泛起泪光。
他望着那尚有寒霜残留的屋顶,嘴唇哆嗦着,仿佛即将宣布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圣谕。
伊芙低头,姿态谦卑,嘴角却悄然勾起一丝无人察觉的弧度。
风暴,才刚刚开始。
主教激动得颤抖,声音在教堂穹顶下回荡:“此女虽出身卑微,却是神选之声!即日起,封为‘晨星颂者’,专司圣礼吟唱!凡其所演之乐,皆为圣音遗响,万民当敬之、传之、仰之!”
伊芙低垂着头,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姿态谦卑如尘。
阳光从彩绘玻璃斜射而入,落在她肩头,仿佛真有神恩加冕。
她眼角微扬,笑意藏于阴影之中——不是因荣耀,而是因棋局已落定。
她听到了人群的欢呼,看到了塔比莎喜极而泣的脸,也捕捉到雷欧老兵单膝跪地、以剑柄叩地三声的古老敬礼。
但她最在意的,是那道始终未动的身影。
卡西恩·夜烬站在教堂外石阶尽头,黑袍猎猎,面具覆面,唯有双眼如寒星般冷冽。
他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去,只是静静伫立,像一尊守望深渊的雕像。
伊芙知道他在看她。
更准确地说,他在审视她。
她不怕质疑,只怕无人看穿她——因为一旦有人开始怀疑,就意味着她的影响力已大到足以动摇这个世界的认知根基。
而卡西恩,是唯一一个能用“真实之眼”窥探灵魂本质的人。
可他今天没有使用那项能力。
为什么?
因为他害怕。
害怕那晚的光、那场冰晶六芒星、那万人齐呼“神圣”的震撼,并非伪装,而是某种全新的“真实”。
害怕这个世界,真的因为她而改变了法则。
伊芙轻轻握了握拳,指甲掐进掌心,提醒自已保持清醒。
被当成神不可怕,可怕的是连自已都信了。
当晚,密室烛火摇曳。
她摊开一张泛黄的城市地图,指尖缓缓划过帝都东区一片荒芜之地——那里曾是贵族私人剧院,如今墙垣倾颓,藤蔓缠柱,唯有舞台尚存完整。
“就是这里。”她低声自语,笔尖重重圈下,“城东废弃剧院。”
她提笔写下第一行宣传语,墨迹浓烈如血:
“你们哭过的夜晚,我都记得。”
紧接着,第二句浮现:
“我不是神,我只是个歌手。”
烛光映照下,她唇角微扬。
这不是挑衅,是宣言。
一场属于平民的音乐革命即将拉开帷幕——门票一铜币,孩童半价,老兵免费入场。
她要让铁砧酒馆那一夜的热血,在万人空巷中再度燃烧。
这不是献给神明的颂歌,而是献给人类情感本身的祭礼。
窗外,月明星稀,钟声悠扬。
远处审判所高塔之上,卡西恩独自伫立窗前,手中紧握一份密报。
纸页上字迹清晰:
“检测显示,当晚魔素波动频率与已知任何神术波形均不匹配……能量峰值集中于440赫兹至880赫兹区间,呈现规律性共振特征。来源未知。”
他沉默良久,最终合上卷宗,转身走向暗柜。
按律,此类异常应立即呈报教廷与帝国枢机院。但他没有。
他亲手将它锁进了私人抽屉,钥匙沉入衣襟深处。
那一刻,他不再是审判官。
他是第一个听见“未来”的人。
而风暴的中心,正伏案疾书,规划着下一场颠覆世界的演出。
三日后清晨,薄雾笼罩街巷。
伊芙推开铁砧酒馆吱呀作响的木门,风铃轻响,一如初来时的模样。
吧台后,布罗格低头擦拭酒杯,动作迟缓。
见她进来,眼皮微颤,却始终未抬。
她笑了笑,语气轻松:“老规矩,结算驻唱酬金。”
布罗格喉结滚动,从抽屉里取出一只锈迹斑斑的小铁盒,打开,数出三枚银币,一枚一枚,轻轻推到她面前。
不足原定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