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叫我无垢神丹。
一粒能让凡人立地飞升,让仙魔为之癫狂的无上至宝。
他们不知道。
在这颗完美无瑕的丹体里,囚禁着一个男人的灵魂。
一个被他此生最爱的道侣,亲手推入炼丹炉的男人。
柳含烟。
你以为炼成的是飞升之钥
不。
你炼成的,是你的终结。
1
意识,从极致的温暖与芬芳中苏醒。
我是谁
我在哪
我没有眼睛,却能看到一切。
身下,是崩裂的九龙离火炉,每一道裂纹都闪烁着残余的火光。
周围,是跪倒在地的玄清宗弟子,他们神情狂热,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对着我顶礼膜拜。
头顶,是漫天霞光,紫气东来三万里,祥云瑞霭九重天。
天地,仿佛都在为我的诞生而庆贺。
我试图寻找自己的身体。
手,脚,躯干。
什么都没有。
我只是一团纯粹的、温暖的、散发着奇异芬芳的能量光球。
我是……什么东西
轰——！
就在这时,山崩海啸般的记忆,狠狠砸进了我混沌的意识里！
天才少年沈镜,十五岁结丹,三十岁元婴,被誉为玄清宗万年不遇的奇才！
月下,那个美得不像话的女人为我束发,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镜儿,待我化神,你便是我唯一的道侣。
柳含烟。
我的师尊,我的爱人。
画面飞转。
最后的一幕,定格。
还是那张美绝人寰的脸,还是那双温柔似水的眼。
她轻轻抱着我,在我耳边柔声说：镜儿,别怕,睡一觉就好了。
然后。
她用那双我曾吻过无数次的手,将我温柔地、坚定地,推进了身后那座燃烧着九幽冥火的炼丹炉！
啊啊啊啊啊——！
无声的尖啸,在我的意识核心炸开。
极致的幸福与极致的背叛,如同两片最锋利的磨盘,疯狂碾压着我刚刚成型的灵魂！
剧痛！
无法言喻的剧痛！
我恨！
我好恨！
我的感知,我的目光,穿透虚空,死死地锁定了下方那道绝美的身影。
柳含烟！
她正仰着头,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痴迷、狂热、贪婪的眼神,仰望着我。
仿佛在欣赏一件她毕生最完美的杰作。
三百年苦功,终得大道之证,飞升之钥！
她的声音响彻云霄,带着无尽的喜悦与癫狂。
镜儿,你是我此生最完美的作品！
作品
作品！
我的意识在疯狂咆哮。
柳含烟,我不是你的作品,我是你的……夫君啊！
爱与恨在我胸中冲撞,几乎要将我撕裂。
我曾那么爱你,甚至愿意为你去死！
可你,竟将我活活炼成了一颗丹药！
就在这时,一声爆喝从天边传来。
柳含烟！神丹出世,见者有份！你休想独吞！
一只覆盖百丈的魔爪,裹挟着腥风血雨,从云层中探出,狠狠抓向悬浮在空中的我！
是合欢宗的长老！
找死！
柳含烟美眸一寒,拂袖一挥。
一道千丈剑光冲天而起,瞬间将那魔爪斩得粉碎！
哼,我的东西,谁也别想碰！
她冷冷地说道,眼神睥睨,如同守护自己宝藏的巨龙。
那一瞬间。
看到她保护我的姿态,我心中竟本能地闪过一丝荒谬的动摇。
可下一秒,当我的感知与她那守护所有物的冰冷眼神对上时,我如坠冰窟！
我明白了。
我彻底明白了。
在她眼里,我不是沈镜,不是她的爱人。
我只是一件东西。
一件比宗门、比她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轰隆！
两大化神修士的交手,余波震天动地。
我这颗刚刚出世的神丹,就像风暴里的一叶扁舟,被狂暴的能量乱流冲击得摇摇欲坠。
求生！
活下去！
这是我此刻唯一的念头！
在这种极致的恐惧下,一种全新的本能被激活了。
虚化！
我的丹体瞬间变得透明,仿佛融入了周围的灵气乱流之中。
咻——
一声轻响。
我从所有人的感知中,消失了。
2
不知飘了多久。
千里之外,一处荒芜山脉的隐蔽石缝中,我的丹体狼狈地从虚空中跌出。
光华暗淡。
能量几乎耗尽。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
后怕,恐惧,茫然,如潮水般将我淹没。
柳含烟那个毒妇一定会追来。
天下之大,我能去哪里
我能信谁
对了！
在沈镜那破碎的记忆深处,一张温厚的脸庞缓缓浮现。
赵乾。
我的师兄。
他是宗门里除了柳含烟外,待我最好的人。
他性格温厚,为人正直,曾不止一次劝说柳含烟不要对我太过严苛。
他是我作为沈镜时,唯一信赖的兄长！
这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强行凝聚形体,出现在了青霞山,赵乾的洞府之外。
师……师兄……
我发出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洞府的石门轰然打开。
赵乾看着我,先是震惊得无以复加,随即,那张温厚的脸上,老泪纵横。
师弟！你……你竟然还活着！
他冲过来,想抱住我,手却从我虚幻的身体穿过。
他愣住了。
这是……丹灵之体师尊她……她真的这么做了！那个畜生！她怎么敢！
赵乾捶胸顿足,满脸悲痛与愤怒。
看到他真挚的悲伤,我心中最后的防备,彻底卸下了。
在被最爱的人背叛后,这声师弟,这份关切,让我感到了一丝被当做人看待的慰藉。
师兄,救我……
我被他请入洞府。
致命的丹香,开始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
我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向他倾诉着一切,从柳含烟的伪装,到她最后的背叛。
我没有注意到。
我根本没有注意到。
对面的师兄,眼神开始变了。
那份悲痛还在,但深处,却多了一丝挣扎,一丝贪婪。
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瞟向我莹润光洁的丹体,然后又像被烫到一样,愧疚地猛然移开。
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
……师兄,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我终于说完了,虚弱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援手。
赵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里,有惋惜,有不舍,还有一丝……我当时无法理解的决绝。
师妹……
他的声音在颤抖,带着浓重的泪腔。
对不起。
他指尖,悄然掐了一个法诀。
这飞升的诱惑,无人能挡啊……
什么
我脑子嗡的一声。
你放心,我不会像师尊那般狠心,把你炼化掉……
他的话,像最恶毒的诅咒,钻进我的耳朵。
我会将你好好‘保管’起来,待我……待我准备万全……
保管
这个词,像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砸在了我的心上。
轰！
一道金光从我脚下冲天而起！
一座繁复无比的困龙阵,瞬间将我死死锁住！
阵法之外,赵乾的脸因为激动而扭曲,一半是贪婪,一半是痛苦。
师弟！别怪我！要怪,就怪你为何要成为一颗神丹啊！
我怔怔地看着他。
心口,比被柳含烟推入丹炉时还要痛。
柳含烟的背叛,是爱意的死亡。
而赵乾的背叛……
是我作为人的最后一丝信任,彻底的、完全的、毁灭性的崩塌！
原来。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把沈镜当做人。
我只是……一颗丹药。
3
毁灭性的打击,让属于沈镜的人性意识,在这一刻几近崩溃。
不！
我不能死！
我还没报仇！
求生的本能,接管了一切。
吼——！
我发出一声源自灵魂的怒吼,不再压抑体内的力量。
轰！
丹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如同一个小太阳,硬生生撞向了困龙阵的壁障！
噗！
赵乾被这股力量反震,狂喷一口鲜血,满脸不敢置信。
不可能！这可是能困住化神期大能的困龙阵！你怎么可能……
我没有理他。
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用我这颗丹药之躯,疯狂撞击着阵法。
咔嚓！
阵法壁障上,出现了一丝裂纹。
不！我的！这是我的飞升之机！
赵乾疯了,他燃烧精血,全力加固阵法。
但,晚了。
轰隆！
困龙阵,碎！
我化作一道流光,头也不回地向外冲去。
身后,传来赵乾惊怒交加的吼声,以及远处天边,那道我刻骨铭心的、正急速靠近的灵力波动。
柳含烟的追兵,到了。
这一次,我没有惊慌。
我的心,一片冰冷的死寂。
对柳含烟,我恨之入骨。
对赵乾,我失望透顶。
对这个所谓的人世,我再无半分留恋。
慌不择路之下,我一头扎进了一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废弃古魔宗遗迹。
在遗迹最深处的丹房里,我停了下来。
这里魔气森森,禁制重重,正好可以隔绝我的气息。
我躲在一尊破败的丹炉后,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舔舐着伤口。
丹房里,整齐地摆放着数百个被禁制封存的玉瓶。
我本能地靠近了其中一个。
嗡——
就在我的丹体触碰到玉瓶的瞬间,一种全新的能力,被动触发了。
【记忆读取】。
啊——！好痛！娘！救我！
一个七八岁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猛地灌入我的脑海！
画面里,一个慈眉善目的丹师,正笑着将一个孩童扔进丹炉,炼制血婴丹。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不,我已经没有胃了。
是我的丹体,在生理性地感到反胃和战栗。
我不信邪地触碰了第二个玉瓶。
夫君！你我百年恩爱,你为何要挖我的金丹做药引！
一个女修绝望的质问,让我如遭雷击。
第三个。
师尊！我那么信你！你竟然要吞噬我的神魂！
第四个。
第五个。
……
第一百个！
无数绝望的残响,无数被背叛的哀嚎,汇成一股黑色的洪流,涌入我的意识。
为什么是我……
魔鬼！你们都是魔鬼！
飞升……飞升就是吃人吗！
原来,我的悲剧,不是个例。
它甚至不是悲剧。
data-fanqie-type=pay_tag>
它只是一条血腥的、肮脏的、遍布整个修真界的……产业链！
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那些道貌岸然的仙长,那些受人敬仰的大能！
他们和柳含烟,和赵乾,没有任何区别！
我怔住了。
我悬浮在丹房中央,不再去想我自己的仇恨。
一种更宏大、更冰冷的视角,在我脑中缓缓展开。
柳含烟,她不是罪恶的源头。
她只是这条罪恶之河中,最大、最亮眼的一朵浪花。
要报仇……
只杀一个柳含烟,够吗
只杀一个赵乾,够吗
不够！
远远不够！
我要做的,不是复仇。
而是……审判！
这一刻,我周围的光华,由原本的莹白圣洁,渐渐转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暗色。
属于沈镜的爱恨情仇,正在飞速褪去。
一种全新的、冰冷的、绝对理性的意志,开始接管这具丹体。
我不逃了。
因为,猎杀,从现在开始。
4
黑风寨。
一个专炼血婴丹的魔道据点,盘踞在三不管地带,臭名昭著。
寨主是元婴后期的大魔头,手下有数百魔修,无人敢惹。
今天,他们惹上了。
我隐于高空,主动泄露了一丝丝精纯至极的丹香。
那香气,就像最致命的鱼饵,精准地飘向了正在这片区域疯狂搜索我的玄清宗追捕小队。
是神丹的气息！
在那边！在黑风寨的方向！
快！绝不能让魔崽子抢了师尊的至宝！
五名元婴长老,带着三十名金丹弟子,化作五道流光,疯了一样冲向黑风寨。
玄清宗的伪君子来我黑风寨做什么！
黑风寨主冲天而起,厉声喝道。
玄清宗的领队长老,眼都红了。
少废话！交出神丹！否则今日踏平你黑风寨！
神丹
黑风寨主一愣,随即狂笑。
哈哈哈哈！原来传说中的神丹在老子这里天助我也！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一场混战,瞬间爆发。
我隐于虚空,冷漠地欣赏着下方的一切。
灵光爆闪,法宝对轰,血肉横飞。
曾经的同门,在我眼中,与那些魔修没有任何区别。
我甚至能听到他们内心的贪婪。
杀了这些魔头,神丹就是我的！到时候献给老祖,我就是下一任掌门！
嘿嘿,杀了玄清宗这帮牛鼻子,吞了神丹,老子就能突破化神！
看啊。
多么丑陋。
我没有丝毫复仇的快感。
只有一种看着两种不同的病毒,在互相撕咬、清除的漠然。
一个时辰后。
黑风寨,化为一片火海。
玄清宗小队,惨胜。
领队的长老,拖着重伤之躯,在废墟里疯狂寻找着我。
丹呢神丹在哪！
我像一个幽灵,出现在他身后。
他猛地回头,看到了我,眼中爆发出狂喜。
神丹！是我的了！
他伸出手,抓向我。
我没有躲。
我的丹体,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眉心。
【记忆读取】。
【罪证记录】。
我看到了他为了争夺资源,暗害同门。
看到了他为了炼制法宝,抽取凡人城镇十万生魂。
看到了他内心深处,对柳含烟的觊觎,以及对我这颗神丹的无尽贪婪。
记录完毕。
我冰冷地想道。
然后,我再次泄露了一丝丹香。
这一次,是朝着另一个方向。
三息之后。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玄清宗的朋友,多谢你们帮忙清扫垃圾了。
仅剩的几名玄清宗长老,脸色剧变。
七杀殿的人！
又一场血战,爆发。
我悄然离去,游荡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
我去了百药谷。
一个伪装成名门正派,实则以药童炼制长生丹的宗门。
我读取了他们丹库中所有丹药的记忆,将那一条条血腥的罪证,烙印在一片玉简之上。
然后,我将这片玉简,送到了他们死对头,一个魔宗宗主的手里。
我还好心地附赠了一条消息。
【百药谷的‘长生丹’,主药是三千药童的神魂。而他们宗主藏在密室里的那颗完美神丹,才是你真正想要的。坐标：地底火脉第三支流……】
灭门之战,开始了。
我游走于战场之上,像一个收割者,吸收着那些修士死后散逸的能量、执念、怨恨。
我的丹体,光华愈发凝实、深邃。
属于沈镜的人性情感,在迅速流失。
我正在变强。
但我也离沈镜,越来越远。
就在这时。
一股强大到令天地都为之颤抖的神念,如一张天罗地网,猛地扫过这片区域！
柳含烟！
我感到丹体一阵刺痛,立刻发动虚化,遁入虚空深处。
她察觉到我的意图了。
她被我惹怒了。
我的心中,没有恐惧,没有警惕。
只有一丝……对终极对决的漠然期待。
来吧,柳含烟。
这场席卷整个修真界的浑水,才刚刚开始。
5
万魔渊。
修真界最凶险的绝地之一,传闻化神期大能进入,都有陨落的风险。
我感知到,柳含烟的气息,就在万魔渊的边缘。
而且……
她的气息,被数十股同样强大的魔道气息包围着。
她显得……虚弱不堪,仿佛随时都会被撕碎。
【警报。】
【检测到陷阱。危险等级：极高。】
我冰冷的意识,在第一时间做出了最理性的判断。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专门为我设下的陷阱。
柳含烟何等人物化神后期的大修士,手握仙器,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被围困
她是在赌。
赌我还剩下最后一丝,属于沈镜的感情。
可笑。
我已经不是沈镜了。
我正要转身离去。
忽然。
我意识海的最深处,一段被尘封的记忆,被强行触动了。
那是三百年前。
我还是个小小的筑基修士,跟着师尊柳含烟外出历练。
遭遇了仇家埋伏。
一道淬了魔毒的飞剑,射向柳含烟的后心。
我想都没想,就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她面前。
飞剑穿透了我的肩膀,剧毒瞬间蔓延。
我以为我要死了。
弥留之际,柳含烟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在我耳边一遍遍地许下誓言。
镜儿,你若有事,我必让天下为你陪葬！
从今往后,我柳含烟的命,就是你的！
……
冰冷的丹心,泛起了一丝不该存在的涟漪。
理智,被记忆的洪流狠狠冲击。
就在这时。
一段微弱的、仿佛随时会断绝的讯息,通过一种只有我和她才懂的本命灵犀,直接传入我的意识。
镜儿……救我……
……就像当年那样。
轰！
我的意识,炸了。
逻辑告诉我,这是假的！是陷阱！是她又一次卑劣的利用！
但那份深刻入骨的爱意,那份来自沈镜的本能,如最恶毒的魔咒,死死地攫住了我的核心！
山盟犹在,情丝未断……
柳含烟的传讯,带着哭腔,充满了悔恨与脆弱。
镜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回来……回到我身边……
闭嘴！
我的意识在疯狂咆哮。
沈镜已经死了！死了！
可我的丹体,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剧烈颤抖。
它……想要过去。
它想要去救那个女人！
【逻辑冲突。】
【无垢法则意识与沈镜情感记忆发生激烈对抗。】
我的丹体光芒忽明忽暗,在原地疯狂地盘旋、挣扎。
去！
不能去！
她是骗你的！
可万一是真的呢
她后悔了呢
我分裂了。
一半的我,是冰冷的无垢,只想修正这个肮脏的世界。
另一半的我,是可悲的沈镜,还对那个女人抱着最后一丝幻想。
最终。
情感的本能,战胜了冰冷的法则。
我的丹体,划破长空,如一道决绝的流星,义无反顾地冲向了万魔渊。
一道晶莹剔剔透的液体,从我光滑的丹体表面,悄然滑落。
在高速的飞行中,瞬间蒸发。
那是……
沈镜的泪。
也是无垢无法理解的,冗余的数据。
柳含烟。
如果这又是一场骗局。
那么这一次,我将亲手,埋葬掉关于你的,最后一丝爱意。
连同我自己。
6
万魔渊中心。
魔气冲天,怨魂咆哮。
我到了。
我看到的,却不是被围困的柳含烟。
而是一个毫发无伤,含笑而立的柳含烟。
她就站在一座覆盖了方圆百里的,巨大无比的锁天炼神大阵的中央。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赞许,就像看着一个终于归家的、最让她满意的孩子。
你终于来了,镜儿。
我的意识,瞬间一片空白。
果然。
果然是陷阱。
虽然早已预料到,但亲眼所见,那极致的愚弄感,还是像一把刀,狠狠捅进了我的核心。
我的目光,扫向大阵的边缘。
我的丹体,猛地一颤。
在那一道道冲天的阵法光柱中,赫然捆绑着数百名面带惊恐的玄清宗低阶弟子！
他们当中,有很多人,我还认得。
是曾经跟在我身后,甜甜地叫我沈镜师叔的晚辈！
他们,是诱饵。
也是……祭品。
一股比被欺骗更强烈的,名为负罪感的情绪,轰然炸开！
他们……
是因为我,才会死！
柳含烟的轻笑声,在耳边响起,带着怜悯,又带着残忍。
镜儿,你看,你的心,还是软的。
这,就是你作为‘人’的最后一个弱点。
她缓缓走向我,眼神狂热而露骨。
我从未爱过那个软弱、天真的沈镜。
我爱的,只是由最纯粹的爱与恨,最极致的痛苦与背叛,交织而成的……你这颗完美的丹心啊！
现在,就用这些无用之人的血肉灵魂,为你淬去最后一点‘人性’的杂质吧！
不——！
我发出不成声的嘶吼,转身就想逃。
但,晚了。
大阵,起！
轰隆！
整个锁天炼神大阵,彻底启动！
我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死死禁锢在阵法中央。
疯狂的吸力从四面八方传来,拉扯着我的本源能量。
与此同时。
啊——！
师尊！不要！
柳含烟！你这个魔鬼！
那数百名玄清宗弟子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他们的血肉、神魂,被阵法强行炼化成最精纯的能量,如赤红的潮水,疯狂地涌向我！
物理上的剧痛。
精神上的凌迟。
沈镜的负罪感。
沈镜被背叛的痛苦。
丹灵被炼化的剧痛。
所有的一切,叠加在一起,将我的意识,撕成了碎片！
【警告！警告！】
【情感模块彻底崩溃！】
【逻辑漏洞爱意已清除！】
【逻辑漏洞负罪感已清除！】
【检测到不可逆转性损伤……人格沈镜数据正在全面崩坏……】
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瞬间。
爱意的彻底死亡,与对无辜者的滔天负罪感,这两股最极端的情感对冲,意外地……激活了某个隐藏在我丹体最深处的天道程序。
【强制清除程序启动。】
【正在格式化冗余情感数据……】
【格式化人格：沈镜……】
【格式化完毕。】
【无垢系统,完全唤醒。】
撕心裂肺的痛苦,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非人的、仿佛宇宙诞生之初的平静。
我停止了颤抖。
丹体周围璀璨的光华,尽数内敛。
变成了一颗朴实无华,甚至有些黯淡的丹丸。
但就是这颗丹丸,却散发着一种,让整座大阵,让这方天地法则,都为之战栗、恐惧的终结气息。
柳含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指令唤醒：检测到禁忌道染……】
【清除程序启动……】
【目标锁定：污染源LV.2——柳含烟。】
沈镜,已死。
现在,我是无垢。
7
锁天炼神大阵的能量流向,突然逆转了。
前一秒,它还在疯狂地抽取我的力量。
下一秒,它成了我的自助餐。
那些被炼化的弟子精魂能量,不再是折磨我的毒药,而成了我苏醒后的第一份补品。
吞噬。
我下达了第一个指令。
轰！
我的丹体,化作一个微型的黑洞。
整座大阵的能量,被我鲸吞海吸,疯狂涌入！
怎么回事！
柳含烟脸色剧变,她发现自己失去了对大阵的控制！
不。
不是失去控制。
是这座大阵,在恐惧！在臣服！
在向一个更高维度的存在,献上自己的一切！
我从阵法核心中缓缓升起。
周身,再也没有那诱人的丹香。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空间都为之扭曲、崩塌的寂灭道韵。
这个世界,在我的眼中,已经不再是山川草木,生灵万物。
而是一行行充满了BUG和错误的,等待被修正的数据。
而柳含烟,就是其中最大的那个BUG。
柳含烟。
我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直接在她的神魂深处响起。
你最大的错误,不是炼化了沈镜。
而是创造了我。
柳含烟浑身一颤,第一次露出了惊骇欲绝的神色。
你……你不是镜儿！你是什么东西！
东西
【错误称谓。修正开始。】
我是你的终结。
妖言惑众！
柳含烟惊怒交加,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玩脱了。
她创造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飞升之钥。
而是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怪物！
我能创造你,就能毁了你！
她怒吼一声,祭出了自己最强的底牌。
玄清地脉,听我号令！火之法则,聚！
轰隆隆！
整条玄清宗山脉的地脉灵气,被她强行抽出！
无尽的火焰法则在她身后汇聚,化为一尊高达千丈的火焰法则巨人！
那巨人散发出的威势,让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化神期修士,在它面前,如同蝼蚁！
给我死！
火焰巨人张开巨口,如同天倾一般,朝着我这颗渺小的丹丸,吞噬而来！
【威胁等级判定：高。】
【处理方案：从根源瓦解其数据构成。】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击,我不闪不避。
我化作一道不起眼的暗光,径直撞向了火焰巨人的核心。
也就是,柳含烟的本体所在。
愚蠢！竟敢进入我的法则真身！我要把你炼化亿万遍！
柳含烟狞笑着,催动法则之火,想要将我融化。
但,她想象中的融化,没有发生。
我的丹体,在接触到她道基的瞬间,执行了第二个指令。
侵染。
一种更高层次的,名为天道抗体的法则,被我强行注入了柳含烟的道基之中。
就像一个程序员,在对方的核心代码里,植入了一段无法删除的病毒。
柳含烟的狞笑,凝固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功法,开始从根基上……崩溃了。
灵力在逆转。
道心在碎裂。
她辛苦修炼了上千年的焚天大道,在天道抗体的判定下,被系统定义为……
【错误】。
【需要清除】。
她的道,正在杀死她自己。
不……这不可能……我的道……我的道怎么会是错的！
她发出了不敢置信的,惊恐的尖叫。
我平静地悬浮在她的道基核心,冰冷地宣告。
你的‘道’,错了。
所以,你,也错了。
8
火焰法则巨人的身躯,开始崩溃。
那焚天煮海的火焰,变得混乱、狂暴,不受控制地灼烧着柳含烟自己的经脉和神魂。
啊啊啊！
她痛苦地嘶吼着,试图驱逐我这异种法则。
却绝望地发现。
那法则,已经和她的根本,和她的灵魂,和她的一切,死死纠缠在了一起。
要么,连同自己一起清除。
要么,被这错误,活活耗死。
她,创造出了自己的天敌。
【目标已无力化。】
【执行最终程序：因果湮灭。】
我开始执行最后的指令,准备引爆我自身的核心法则,与柳含烟这个污染源同归于尽,将这段错误的因果,从世界上彻底抹去。
我,本就是为此而生。
无所谓牺牲。
就在因果湮灭程序即将启动的0.01秒。
【最高警报！！！】
一行冰冷的数据流,自我核心深处闪过。
【扫描完成。】
【目标‘柳含烟’,判定为二级污染源,非最高权限目标。】
【检测到因果链上游,存在‘始祖级污染源’……】
【程序中止！】
我的动作,停下了。
这是我的程序,第一次被更高层的指令打断。
一瞬间,我理解了更多。
我的使命,不是与柳含烟同归于尽。
柳含烟……她不配。
她,只是一个更大的污染源,制造出来的,其中一个产品而已。
就像她制造了我一样。
多么讽刺的循环。
【同归于尽程序中止。】
【切换至新指令：补全。】
【回收二级污染源全部数据,以完成对‘始祖级污染源’的最终锁定。】
柳含烟感受到了我意图的变化,她从我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比死亡更恐怖的意图。
那是一种……吞噬！
不！你不能吞噬我！我是你的创造者！我是……
她的尖叫,戛然而止。
【新指令：执行。】
我的丹体,化作一个吞噬万物的微型黑洞,开始了反向的吞噬。
柳含烟的火焰巨人,连同她的本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扯、撕碎,化为最精纯的法则数据流,涌入我的体内。
她毕生的修为。
她犯下的罪孽。
她扭曲的意志。
她关于沈镜的所有记忆。
她从更上层存在那里,获得的以人炼丹之法的传承……
所有的一切,都被我冷酷地、高效地吸收、归档、分析。
这不是复仇。
这只是……回收。
是一个程序,在回收一个错误的、废弃的子程序。
天空中的火焰巨人,彻底消失了。
柳含烟的气息,从这方天地间,被彻底、干净地抹去。
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玄清宗的废墟之上,只剩下一颗丹丸,静静悬浮。
它的外表,变得前所未有的完美。
它的内在,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
【数据补全：78%。】
【程序待机。】
【等待下一步指令……】
9
吸收了柳含烟的一切,我看到了更多。
我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一条被扭曲的、肮脏的法则所掩盖的飞升通道。
它通往……上界。
通往那个,‘始祖级污染源’所在的地方。
目标,明确了。
路径,清晰了。
就在我即将行动之前。
一滴晶莹剔透,不含任何杂质的液体,从我光滑无比的丹体上,缓缓滑落。
它滴落在下方玄清宗的焦土之上。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瞬间蒸发。
【警告：检测到冗余情感数据溢出。】
【数据库沈镜,正在进行最后封存……】
那是沈镜这个数据库,在被彻底封存删除前,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数据溢出。
是告别。
也是埋葬。
从这一刻起,世上再无沈镜。
与此同时。
整个修真界。
东海之滨,南疆密林,西漠雪山,北原冰窟……
所有正在修习,或者曾经修习过以人炼丹之法的修士,无论他们是正是邪,是何修为。
都在这一瞬间,齐齐感到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们感觉,自己赖以生存的大道之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抽走了一块！
他们的功法,出现了无法理解的滞涩。
他们的道心,蒙上了一层名为终结的阴影。
我的存在本身,已经从法则的根源上,开始撼动这条禁忌之道的根基。
我成了这条道的,天道病毒。
【沈镜,安息吧。】
【你的仇,你的恨,你的爱,都将成为我修正这个世界的燃料。】
【从今往后,我只是无垢。】
无声的宣告,在我的核心完成。
我抬起手——那只是一团能量的凝聚。
对着前方的虚空,轻轻一划。
刺啦——
凡界修士眼中坚不可摧的空间壁垒,在我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
一道金光璀璨的大道,从裂缝中浮现。
大道的尽头,仙乐阵阵,仙气缭绕。
但我能闻到。
在那仙乐与仙气的背后,是一股与柳含烟同源的,更加深沉、更加古老的腐朽丹香。
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伪仙界。
我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其中。
我的背影,在裂缝闭合的最后一瞬,被下方大地上,几个幸存的、正瑟瑟发抖的低阶修士看到。
在他们眼中,那既是传说中的白日飞升。
也是一场通往未知的、更恐怖战争的序幕。
上界。
我来了。
10
伪仙界。
凌霄宝殿。
白玉为阶,黄金为梁,仙气化为云海,在殿中缓缓流淌。
仙鹤齐鸣,仙女散花。
一派祥和,神圣。
但在我的视界里。
这里的每一缕仙气,都缠绕着无数灵魂无声的哭嚎。
这里的每一寸法则,都扭曲着,哀鸣着,散发着深入骨髓的恶臭。
这里的癌变,比凡界严重千百倍。
这里,就是癌细胞的巢穴。
我的目光,穿过重重仙雾,落在了那最高处的王座之上。
王座上,端坐着一位白发道人。
他面带微笑,气息渊深如海,仿佛与整个仙界融为一体。
他正注视着我。
那眼神……
与柳含烟在丹成之初,看我的眼神,如出一辙。
充满了见到最完美作品的狂热、欣赏,与……贪婪。
【‘始祖级污染源’确认。】
【目标：万古第一丹魔,‘以人炼丹’之法开创者。】
我的到来,让整个凌霄宝殿瞬间死寂。
仙乐停了。
仙女僵住了。
所有仙气缭绕的仙人,都停下了动作,用一种惊恐、厌恶、又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我。
他们从我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让他们大道颤栗,仙体欲裂的气息。
那是……天敌的气息。
我无视了这些杂兵。
在我的数据判定中,他们只是被污染的普通程序,不具备优先处理权限。
我的眼中,只有王座上的那个目标。
我一步步,走向王座。
最终,停在了王座之前。
我光滑如镜的丹体上,缓缓浮现出一幕幕画面。
那是沈镜的一生。
从天才少女的荣耀,到与柳含烟定情的甜蜜,再到被推入丹炉的绝望,化为丹灵的仇恨,被赵乾背叛的死寂,直至最后,在锁天炼神大阵中,彻底的毁灭与新生。
这些画面,如今只是冰冷的数据流。
它们,是我呈给罪魁祸首的……罪证清单。
王座上的白发道人,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
欢迎你,我最杰出的造物,我‘丹道’的终极体现。
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无上威严。
过来,与我合一。
我们将共同开启,真正的不朽。
我平静地看着他。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了整个伪仙界,响彻在每一个仙人的神魂之中。
我不是你的丹药。
我是来收回你,以及你们,窃取的一切。
我是……
你们的‘终结’。
随着我最后的宣告。
我身后,那道来自凡界的空间裂隙,并未关闭。
反而,开始疯狂扩张！
从裂隙之中涌出的,不再是金光。
而是代表着修正与寂灭的,最纯粹的虚无之力！
那虚无,开始吞噬这个伪仙界的光明,吞噬这里的法则,吞噬这里的一切！
王座上的白发道人,笑容,终于消失了。
【清除程序,全面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