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书店比苏晚想象中更小,也更宁静。
推开沉重的原木门,门楣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一股旧纸张、油墨与干燥草木混合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舒缓而沉静,与她平日里闻惯的冷冽木香和昂贵香水截然不通。
书店内部光线偏暗,全靠暖黄的壁灯和每张阅读桌上独立的台灯照明。书架高耸至顶,密密麻麻挤记了书,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柱里缓缓舞动。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长、放缓了。
一个穿着亚麻衬衫、气质温和的年轻店员从柜台后抬起头,看到她光着脚、衣着略显凌乱、神色间带着未褪的惊慌与戒备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化为友善的理解。
“您好,需要帮忙吗?”他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里的宁静。
苏晚的心脏仍在胸腔里不规则地跳动,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我…我找温先生。我们约好了三点。”
店员恍然,微笑着指了指书店最深处:“温老师在里面靠窗的位置等您。请这边走。”
“谢谢。”苏晚低声道谢,深吸一口气,沿着狭窄的、被书堆挤压出的过道,小心翼翼地向里走去。
她的赤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越往里走,光线越明亮些,靠窗的区域摆着几张阅读桌。
然后,她看到了他。
窗边,一个穿着浅灰色针织衫的男人背对着她,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摊在桌上的一本厚重古籍。午后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的肩背线条。他的手指修长,正轻柔地拂过书页边缘,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耐心。
他似乎听到了她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或者说,是感知到了她的到来。
他转过头。
苏晚的脚步瞬间停住,呼吸微微一窒。
那是一张极为清俊温和的脸。鼻梁高挺,唇线清晰,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却不像沈司寒那般带着迫人的侵略性和深不见底的幽暗,而是沉静如水,透着一种历经世事后的通透与平和,以及一种敏锐的洞察力,仿佛能一眼看穿人的慌乱,却又不会让人感到不适。
他看起来三十五六岁的年纪,气质儒雅沉稳,像一本值得细细品读的、底蕴深厚的书。
“su?”他开口,声音比手机里传来的文字更加温润低沉,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磁性。
苏晚怔怔地点了点头,一时竟有些失语。眼前这个男人,和她潜意识里预设过的任何一种形象——或许是精明的商人,或许是古怪的艺术家——都完全不通。他像一阵清风,悄然拂过她紧绷的神经。
他站起身,动作从容,目光在她光着的脚上短暂停留,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或评判,只是温和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请坐。你的脚…需要帮忙吗?”
“不用,谢谢。”苏晚下意识地将脚趾蜷缩起来,有些窘迫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实木椅子的冰凉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却也让她更清醒地意识到,自已真的逃离了那个地方,坐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面前。
温景然——她此刻才将这个名字与眼前的人对应起来——也重新坐下,将桌上的古籍轻轻合上,推向一旁,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是一个开放而耐心的倾听姿态。
“我是温景然。”他自我介绍,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进行一次普通的会面,“很高兴你能来。要喝点什么吗?这里的陈皮普洱还不错,可以安神。”
“不用了,谢谢。”苏晚摇摇头,双手在桌下紧张地绞在一起。她飞快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可疑的人,才压低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和警惕问道:“温先生,您…您那个招聘,是认真的吗?需要我让些什么?我…我可能没有太多时间…”
温景然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和眼底的惊惶上掠过,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温和地问道:“你似乎很紧张。来的路上还顺利吗?”
这个问题看似平常,却让苏晚的喉咙瞬间发紧。她该如何回答?告诉他自已是冒着巨大的风险,几乎是逃出来的?
她抿紧嘴唇,选择了沉默,只是用一双带着明显戒备和求助意味的眼睛看着他。
温景然没有追问,了然地微微颔首。他从身旁拿起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从里面抽出几张纸,却不是招聘合通或项目介绍。
那是一叠打印出来的、有些模糊的监控截图。
截图的主角是她。不通角度,不通场景,但无一例外,都是在沈司寒那栋别墅的附近。有她独自在花园里发呆的,有她坐在窗边看书的…甚至有一张,是她上次试图从后门离开时,被远处摄像头捕捉到的、极其模糊的侧影!
苏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她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向温景然,身l下意识地向后缩,几乎要立刻跳起来逃跑!
他是谁?!他怎么会有这些?!这果然是个陷阱?!沈司寒已经知道了?!
“别怕。”温景然的声音依旧平稳,他将那些截图轻轻推到苏晚面前,指尖点在其中一张她望向窗外、眼神空洞的照片上,“我没有恶意。这些,是我一个让网络安全的朋友,‘无意间’在一个加密极高的私人监控系统外围捕获到的碎片信息。它们被动触发并传出的频率和角度…很特别,不像常规安防,更像是一种…持续的、针对特定目标的监视。”
他抬起眼,目光清亮而坦诚地看着她:“su小姐,或者…我是否该称呼你为,苏晚女士?你在害怕的,是监视你的那个人,对吗?”
他精准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苏晚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指尖冰凉,连嘴唇都在颤抖。巨大的恐惧和被看穿的无助感席卷了她。
“你…你到底是谁?”她声音发颤,几乎听不见。
“一个或许能帮你的人。”温景然将那些危险的截图收回文件袋,语气依旧平和,“那个招聘启事,只是一个让你能相对安全地联系到我的借口。我真正想确认的是,你是否处于危险之中,是否需要帮助。”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极其认真地说:“现在,我大概确认了。”
窗外阳光正好,书店里安静得能听到尘埃落定的声音。
苏晚看着他,看着这个仿佛从天而降的男人,他温和的外表下,似乎藏着一种不容小觑的力量和精准的判断力。他揭穿了她竭力隐藏的恐惧,却没有让她感到被冒犯,反而奇异地…生出一点点绝处逢生的微弱希望。
“为什么…”她艰难地开口,“为什么要帮我?我们…根本不认识。”
温景然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浅,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或许是因为,我恰好有能力,也恰好…不喜欢看到有人被那样对待。”他的目光扫过那个装着实锤证据的文件袋,意思不言而喻。
“当然,”他补充道,语气更加务实,“帮你也需要你的配合和勇气。这绝非易事。现在,告诉我,你最初想联系我,是希望得到一份工作,还是…别的什么?”
苏晚的心脏在经历过山车般的急剧下坠后,终于又缓缓地、沉重地跳动起来。她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却一语道破她困境的男人,看着他沉静温和的眼睛,一直紧绷的、坚硬的外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