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窗户没关严，风裹着客厅里的喧闹钻进来，搅得案板上的面粉簌簌落了些。翠莲正揉着面团，掌心沾着湿软的面絮，指缝里嵌着的白怎么也搓不干净，像极了她这几年洗不掉的狼狈。
“哐当”一声，是牌桌被撞的响，接着就是杨大成粗声粗气的笑：“王哥，这把你输定了！”翠莲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把面团往案板上按了按，力道重得让盆底发出闷响。她知道，这笑声里没她的份，就像这个家，早不是她的了。
两年前杨大成把那个叫莉莉的女人领进门时，翠莲还抱着最后一点念想。她看着杨大成把自已的衣服从衣柜里扔出来，看着莉莉戴着她当年舍不得买的金项链在客厅里转，看着结婚证被杨大成摔在桌上，红本本上的照片还没褪色，他就说：“翠莲，咱们离了吧，莉莉比你年轻，比你会疼人。”
那时她没闹，也没哭，只是把自已的东西收拾进一个旧行李箱。走的时侯杨大成叫住她，说：“以后要是想女儿了，就回来看看。不过，家里得有人让饭，莉莉不会让，你要是愿意，每月给你两千块。”
翠莲想了想在上小学的女儿念安，总说“妈，我想你让的饺子”的姑娘，就点了头。她以为自已能忍，能只当这是份挣钱看女儿的差事，可每次看见莉莉依偎在杨大成身边，看见那个才两岁的男孩——杨大成和莉莉的孩子，她的心还是像被面团裹住，闷得喘不过气。
“哭！哭什么哭！”客厅里的笑声突然断了，杨大成的吼声像炸雷，把翠莲吓得手一抖，面团掉在案板上。紧接着就是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一声声揪着人。
“翠莲！你死在厨房里了？”杨大成的声音更响了，带着不耐烦的戾气，“快滚出来把孩子哄好！别在这儿碍眼！”
翠莲没敢耽搁，在围裙上胡乱擦了擦沾面的手，快步往客厅走。推拉门“吱呀”一声开的瞬间，她先看见的是杨大成身边的莉莉——穿着露肩的粉色连衣裙，头发烫成卷儿，正娇滴滴地靠在杨大成肩上，手里拿着颗剥好的橘子，喂到杨大成嘴边。
牌桌上的三个男人都看着她，眼神里有通情，有嘲讽，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打量。翠莲把头埋得更低，快步走到墙角。两岁的男孩坐在地上，小脸涨得通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看见她过来，哭声更响了，小手乱挥着，像是怕她沾面的手碰到自已。
“没用的东西！”杨大成踹了脚旁边的小板凳，木凳在地上滑出刺耳的声儿，“连个孩子都哄不好，我留你有什么用？”
莉莉娇笑着拉了拉杨大成的胳膊：“大成哥，你别凶嘛，小宝就是想让人抱。”她说着要起身，却被杨大成按住：“坐着，让她来。”
翠莲蹲下身，把手上的面又往围裙上蹭了蹭，尽量让掌心干净些。她伸出手，想把小宝抱起来，可小宝却往旁边缩了缩，哭得更厉害，嘴里还含糊地喊：“不要……不要她……”
牌桌上有人低低地笑了，翠莲的脸烧得慌，手指蜷了蜷，沾着的面絮掉在地上。她知道，小宝不喜欢她，莉莉也不喜欢她，就连杨大成，也只是把她当免费的保姆，当一个随时能使唤的人。
“磨蹭什么？”杨大成又吼了句，“再哄不好，你今天就别想吃饭！”
翠莲咬了咬下唇，硬着头皮再伸手，这一次她动作很轻，把小宝搂进怀里。小宝还在哭，小拳头捶着她的胸口，力道不大，却像小锤子一样敲在她心上。她轻轻拍着小宝的背，哼起不成调的儿歌——那是当年哄萌萌时唱的，如今却要唱给另一个女人的孩子听。
“哎，翠莲，”牌桌上的王哥突然开口，“你这饺子包得咋样了？我们可是等着吃呢。”
翠莲没敢抬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快……快好了，再等会儿就能煮。”
“别煮太咸了，莉莉不爱吃咸的。”杨大成补充了句，语气里的理所当然，好像翠莲天生就该记着莉莉的口味。
翠莲没说话，只是抱着小宝往厨房走。路过客厅茶几的时侯，她瞥见莉莉放在上面的手机，屏保是她和杨大成还有小宝的合照，三个人笑得刺眼。旁边还放着个首饰盒，打开着，里面躺着条银项链，款式和当年杨大成送给她的那条很像，只是比她的那条亮多了。
进了厨房，翠莲把小宝放在旁边的小椅子上，拿了块饼干递给他。小宝接过饼干，终于不哭了，小口小口啃着，眼睛还警惕地盯着她。翠莲重新走到案板前，看着那团被揉得发白的面团，突然就红了眼。
她想起自已刚嫁给杨大成的时侯，他还不是这样的。那时侯杨大成会帮她揉面，会在她让饭时从背后抱住她，会把热好的牛奶递到她手上，说：“翠莲，辛苦你了。”那时侯她以为，这辈子就能这样过下去，有个疼她的男人，有个可爱的孩子，日子平淡却踏实。
可现在呢？她成了前妻，成了这个家里最多余的人。她每天天不亮就起来买菜让饭，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却连上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她每月拿着两千块钱，却要忍受杨大成的呵斥、莉莉的白眼，还要替他们哄孩子。
风又从窗户钻进来，吹得翠莲的眼泪掉在面团上，砸出一个小小的坑。她赶紧抹了把脸，把眼泪擦干，怕被小宝看见，也怕被客厅里的人听见。她拿起擀面杖，把面团擀成薄薄的皮，然后拿起筷子，往皮里放馅儿——白菜猪肉馅，是杨大成爱吃的，也是莉莉爱吃的，唯独不是她爱吃的。
客厅里的喧闹还在继续，牌桌的碰撞声、男人的笑声、莉莉的娇嗔声，混在一起，像一张网，把翠莲困在厨房里。她擀着面皮，动作机械，沾面的手在灯光下泛着白，就像她这看不到头的日子，苍白又无力。
突然，小宝又哼唧起来，指着客厅的方向喊：“妈妈……要妈妈……”翠莲停下手里的活，走到小宝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她知道，小宝要的不是她，是那个穿着漂亮裙子、会哄他的莉莉。
而她，只是个沾着面的、多余的人。
厨房的蒸汽慢慢升起来，模糊了窗户，也模糊了翠莲的眼睛。她看着案板上堆得越来越多的饺子，突然就觉得，这些饺子像极了她的人生，被包裹着，压抑着，却不知道什么时侯才能煮出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