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园的夜市收得早,我蹲在西头巷口的垃圾桶旁啃烤玉米时,后颈的蛇鳞纹又开始发烫。这是第三次了——自从河神庙那晚被陈婉的阴魂缠上,这玩意儿就跟装了开关似的,一到夜里就烧得慌。
“小通志,一个人?”
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啃玉米的动作顿住,抬头看见个穿藏青夹克的中年男人,手里拎着个牛皮纸袋,袋口露出半截青铜镇纸,纹路是熟悉的云雷纹——和老海捞的那半块红棺材底纹一模一样。
我抹了把嘴上的辣椒面,站起来拍了拍裤腿:“您哪位?”
男人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菊花:“在下吴三省,跑点古董生意的。”他晃了晃手里的牛皮纸袋,“听说你最近在找《阴司簿》?”
我心里一紧。阿九说过,老海的事儿在潘家园传得快,可这姓吴的怎么会知道?我盯着他夹克口袋里露出的半截烟盒——是“中华”,九十年代初的紧俏货,不是普通人抽得起。
“吴老板消息挺灵通。”我故意装糊涂,“《阴司簿》那东西,早被裘德考抢走了。”
吴三省没接话,伸手从纸袋里摸出个油纸包,推到我面前:“刚出锅的糖炒栗子,热乎的。”
我犹豫了下,接过来。栗子壳上还沾着焦渣,凑到鼻尖闻,甜香里混着股松木味——和我爹当年在月亮湾船上烤的野栗子一个味儿。
“小通志叫什么?”吴三省蹲下来,剥了颗栗子塞进嘴里,“我姓吴,单名一个省。”
“陈默。”我吐出栗子壳,“您认识我?”
“认识谈不上。”吴三省又递来一颗,“但你爹小默,我见过。”
我的手顿住了。
“二十年前,月亮湾。”吴三省望着河面上的月光,“那会儿我刚入行,跟着老周去收旧船。你爹蹲在船头补渔网,后颈纹着条青蛇——跟你现在这蛇鳞纹,像一个模子刻的。”
我后颈的蛇鳞纹突然烫得厉害。老周是潘家园的老狐狸,我听阿九提过,这老头三年前得了怪病,见人就说是“阴神索命”,现在还关在安定医院。
“您跟我爹熟?”我试探着问。
“不熟。”吴三省笑了笑,“就打过两次交道。第一次是他替刘瘸子顶罪,蹲了三年大牢;第二次是刘瘸子死了,他抱着口红棺材来找我,说要换三条人命。”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刘瘸子是我爹的狱友,出狱后开了家古玩店,去年冬天被人捅死在店里,案子到现在没破。
“您帮我爹换过命?”
“换了。”吴三省摸出烟盒,抽了根叼在嘴上,“我用半块西周青铜鼎,换了他一条命。可后来刘瘸子还是死了——你说,这是不是命?”
他把打火机递过来,火苗映得他眼底发暗。我接过火机点烟,手指碰到他的手背,粗糙得像老树皮。
“小默,你爹临终前托我给你带句话。”吴三省突然压低声音,“他说‘月亮湾的红棺材,沉得越深,罪孽越重’。”
我猛地抬头。这句话和我爹在河神庙里说的一模一样——“沉在月亮湾最深处”。
“您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去过月亮湾。”吴三省掐灭烟头,“上个月,裘德考找我合作,说要找什么‘阴神的眼泪’。我跟着他下了趟水,看见红棺材了——半截插在淤泥里,棺盖上刻着‘陈婉’二字。”
我的呼吸一滞。陈婉是我娘的名字。
“那棺材里有什么?”
“一副红嫁衣,金线绣着阴花。”吴三省摸出张照片,推到我面前,“还有这个。”
照片里是半块青铜镜,镜面蒙着层灰,隐约能照出人影。我接过照片,指尖发抖——这镜子和我从河神庙捡到的那半块,纹路严丝合缝。
“另一块在你这儿吧?”吴三省笑了,“老海死的时侯,攥着块带血的铜镜碎片,裘德考拿去让了拓片。他找我帮忙,说要凑齐镜子,引‘她’现身。”
“您帮裘德考?”我捏紧照片。
“谈不上帮。”吴三省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灰,“我就是想看看,‘她’到底是什么东西。毕竟当年你爹沉红棺材,我收了他的鼎;现在裘德考要挖阴神的坟,我总得凑个热闹。”
他顿了顿,从牛皮纸袋里掏出个牛皮笔记本:“这是老周的旧账,记着九十年代潘家园所有的‘阴货’交易。你看看——”他翻到某一页,“三月十五,月亮湾,红棺材,卖家‘陈’,买家‘刘’。”
“陈”是我娘的姓,“刘”是刘瘸子。
“老周说,那单生意是他经手的,可卖棺材的人戴了面铜镜,镜子上刻着‘陈婉’。”吴三省合上笔记本,“小默,你爹替刘瘸子顶罪,不是因为偷东西,是因为这口棺材。”
我盯着他的眼睛:“您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跟你合作。”吴三省突然掏出张宣纸,铺在旁边的石墩上,“裘德考要‘阴神的眼泪’,我想要红棺材里的‘阴神魂’。你呢?你想救你爹的命,还是想知道你娘为什么变成阴神?”
宣纸上用朱砂画了个圈,圈里是“陈婉”二字。
“条件?”我声音发哑。
“分你一成。”吴三省指了指圈,“找到‘她’的弱点,告诉我。事成之后,老周的旧账、红棺材的秘密,都归你。”
我摸出兜里的青铜镜碎片,对着月光一照——碎片里映出吴三省的脸,他的瞳孔里竟映着团绿火,像极了陈婉的眼睛。
“成交。”我把碎片拍在宣纸上,“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敢坑我……”
“坑你?”吴三省笑了,“我吴三省在潘家园混了三十年,靠的就是个‘信’字。”他收起宣纸,“明晚八点,潘家园东头的‘醉仙楼’,我请你喝茅台。到时侯,带齐你手里的东西——特别是那半块青铜镜。”
他转身要走,又停下脚步:“对了,你后颈的蛇鳞纹,是‘引魂印’。别碰阴神的东西,不然……”他指了指自已的后颈,那里有块淡粉色的疤痕,“会被勾了魂。”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我蹲下来捡起地上的栗子壳。壳里还留着半颗栗子仁,咬开时甜得发苦。
远处传来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我摸出吴三省给的茅台酒票,票根上有行小字:“醉仙楼雅间,备了龙井和酱牛肉。”
阿九不知什么时侯站在我身后,手里举着个烤红薯:“胖子,那姓吴的什么来头?”
我掰了半块红薯塞给他:“潘家园的老狐狸,跟刘瘸子、我爹都打过交道。”
“他找你合作?”阿九皱着眉,“我看他不像好人。老海死前说,裘德考背后有‘上面’的人撑腰,这姓吴的……”
“我知道。”我咬了口栗子,“但老周的旧账里有我娘的名字,红棺材里有我娘的嫁衣——我得弄清楚。”
阿九突然抓住我的手腕:“胖子,你后颈的印子……”
我摸了摸,蛇鳞纹不知何时淡得只剩道白印。
“吴三省说的对。”我望着河面上的月光,“这玩意儿,沾不得阴神的东西。”
醉仙楼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我望着二楼的雅间,摸出兜里的青铜镜碎片。碎片边缘割得我手心发疼,可我知道——有些事,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