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窑火岁月 > 第1章  指标
1981年,石河子建筑行业发展迅速,建安公司面向社会大批招工,下属企业符合要求的年轻人优先录取。
轮窑的年轻职工得到这个消息都跃跃欲试。
虽然轮窑隶属建安公司,也是城市户口,可毕竟在郊区,离着石河子市区几十公里,一天只有四趟班车,每趟车上满满当当全是人,最夸张时人多到公交车车门根本关不上,甚至连上车的踏板上都站着人,去一趟城和去西天取经一样难。
所以,知道能到石河子市上班,有免费的职工宿舍,还有单位食堂,工资高,工作辛苦是辛苦,危险性比在轮窑高,可是在哪上班赚钱不辛苦,年轻人想得开,打破头地往那挤。
偏偏于荣广和王长安两个人怪得很,好端端的要从建安公司往回调。
“轮窑有什么好?尤其你水扣子,让我说你什么好?在建安公司你是砌筑大工多吃香,回了轮窑只能当烧窑工,天天弄得浑身黑灰有什么好?”
水扣子是于荣广的小名,在他前面,他妈生了两个儿子都没保住,到生他的时候,他一出生就撒了泡尿,他妈想把他留住,就起了个“sei”扣子的小名。他祖籍是江苏的,当地人把尿叫“sei”,到了新疆后周围人叫跑了音,成了水扣子。
给他说话的是葛念,和于荣广、王长安都是小学到初中的同学。
上学的时候于荣广一直都是班长,学习好,又关照他们,和葛念的关系尤其好。可是初中毕业后,于荣广觉得自己年龄比班里同学大,又是家中长子,按照规定他有工作指标,所以就领了指标在轮窑当学徒,学的就是烧窑。
这是个又脏又累的辛苦活,好在他人聪明做事又认真,干什么都很像样子,领导同事评价都很高。前两年建安公司要人,把他调过来,参加学习班后成了砌筑大工。
而葛念初中毕业当了几年兵,退伍后分配到建安公司行政办公室,成了坐办公室的。
“谁说不是呢?可孩子妈在团场,天天抗个铁锹修地球不是事,轮窑有指标把她调过来,建安公司没有,我不回去她就过不来,再说老爹老娘弟弟妹妹都在轮窑,调回去也好照顾他们。”
孩子还揣在老婆肚子里,预产期在十二月,还有四个月的时间。
可是于荣广做事向来讲究个未雨绸缪,早早办理这些手续,要不然老婆的户口在那边,分居两地,实在不方便。
葛念知道于荣广家那一摊子事,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又看向王长安:“安子,你又是咋回事?”
王长安初中毕业上了技校,学了电工,毕业后分配到建安公司当电工,是公司的重点培养对象,回轮窑太可惜了。
王长安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水扣子老婆好歹是团场职工,我那老婆你又不是不知道,是个家属工作都没有,马上孩子生了不得要钱?再说了……”他压低声音继续说:“我听说以后招人都要有文化的,起码也是技校生,我老婆初中毕业,不早点弄个指标,以后怕是麻烦!”他老婆的预产期也在十二月,耽误不得。
轮窑再不好,也是国企,指标就是铁饭碗,端在手里心里踏实。
葛念知道劝不住他们,让他们填了表,盯着上上下下的领导签字盖章,很快把手续办了。
于荣广和王长安动作也麻利,麻溜地收拾好行李,铺盖卷起来绳子扎紧背在身上,衣服用尿素袋装着,舍不得坐车,走路到团结商场门口等到17路车,一直坐到终点站——轮窑。
轮窑职工一个星期只有周日休息一天,其他时候都要上班,彼时不是周日,怕别人说嘴。所以他们连家都没回,直接去了厂办报到办手续。
于荣广果然还是去当烧窑工。
王长安仍然是当电工。
至于他们家属的工作,等她们来报到了再安排,不过工作指标的事是敲定了,于荣广和王长安的心里也就踏实了。
他们现在都属于双职工家庭,按照政策要给他们分配房子和两分自留地,轮窑这个地方偏,前两年又正好盖了新房,房子和自留地都挺充裕。
两人同时看上相邻的两套房,正好当邻居,而两家父母的房子也是邻居。
他们两家父母住在轮窑家属院的1号区,是轮窑最早的一片家属区,随着职工的增加,家属院又盖了2号区,然后盖了个新篮球场和孩子们的活动区域,隔着篮球场就是这两年才盖的3号区和4号区。
于荣广和王长安的房子在4号区,离轮窑家属区大门最近,好处是离马路最近,坐车什么的都方便,不好的是拉砖的车一天到晚不停,不仅吵,孩子们跑来跑去也不安全。
为了保障安全,轮窑厂办在4号区和马路中间种了一片杨树林,既是个安全隔离带,又起到了美化环境的作用。
而在树林与4号区第一排平房之间还隔着很大的空地,厂里又划了区域,每家都可以盖个院子。
于荣广计划好了,等把老婆芦巧仙接过来,他就开始盖院子,还要在院子里盖两间偏房,
外面一间用来当夏天的厨房,冬天可以储物,里面一间用来放过冬的煤炭。再盖个家禽舍,只要设计巧妙,既可以养鸽子,也可以养鸡。院子大门旁再盖个狗窝,只等谁家下了小狗娃子,抓一只来养着看门。
想到这些,于荣广心情愉悦,一边吹着口哨一边锁好门,喊上王长安,朝父母家走去。
于荣广的妈张凤山却在院子里对着他爸于清田长吁短叹。
“水扣子马上要把小芦子接过来,他们两口子一起过了,还能把工资交给家里?小芦子那眼睛转的呦一看就是个人精,不是个好惹的,八成是没相了!”
张凤山眼睛大皮肤白,年轻的时候梳两条又粗又黑的麻花辫,长得非常好看,唯一不足的是个头不高,也就一米五多点。如今早把两条麻花辫剪了,齐耳的短发,收拾得干净利落,对外是个逢人就笑和蔼可亲的小老太太,对自家人却是精于算计,从无遗漏。
和老婆子不同,于清田从不操心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抽口烟不当回事地应付道:“老大都结婚一年多了,钱也该让新媳妇管了!”
“那不行!”张凤山见老头子不顺着自己的话头,气恼地把手上纳着的鞋底一下甩进面前的筐子里。
“你病退工资就够低的了,小军子和小斌子还在上学,三子还没结婚,乖乖,就你知道当好人,抠老大那点钱是为我自己?”
说到病退,于清田不说话了,重重地吸了口手里的烟。
说到底,他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宁可自己吃亏,也不占公家便宜。那些该他争取的权益没去挣,这么多年都让老婆子说嘴。
几十年的夫妻,老头子脸上稍有松动,张凤山一眼看出,恰恰好的院子门传来响动,是于荣广推门走进来。
张凤山立刻伸长脖子张望过去,堆起热情的笑脸,夹杂着江苏口音大声道:“哎呦喂,是我大儿子回来啦!”
手下不忘用针锥把狠狠戳了戳老头子,压声道:“听我的,晓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