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辑九一九二七年家书
我也并不是要人人都做李、杜,不做姚、宋,要之,要各人自审其性之所近何如,人人发挥其个性之特长,以靖献于社会,人才经济莫过于此。
——家书摘录
给孩子们书
孩子们:
今天总算我最近两个月来最清闲的日子,正在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拿着一部杜诗来吟哦。思顺十一月二十九日、十二月四日,思成十二月一日的信,同时到了,真高兴。
思成信上说徽音二月间回国的事,我一月前已经有信提过这事,想已收到。徽音回家看他娘娘一趟,原是极应该的,我也不忍阻止,但以现在情形而论,福州附近很混乱,交通极不便,有好几位福建朋友们想回去,也回不成。最近几个月中,总怕恢复原状的希望很少,若回来还是蹲在北京或上海,岂不更伤心吗?况且他的娘,屡次劝他不必回来,我想还是暂不回来的好。至于清华官费若回来考,我想没有考不上的。过两天我也把招考章程叫他们寄去,但若打定主意不回来,则亦用不着了。
思永回国的事,现尚未得李济之回话。济之(三日前)已经由山西回到北京了,但我刚刚进城去,还没有见着他。他这回采掘大有所获,捆载了七十五箱东西回来,不久便在清华考古室(今年新成立)陈列起来了,这也是我们极高兴的一件事。思永的事我本礼拜内准见着他,下次的信便有确答。
忠忠去法国的计划,关于经费这一点毫无问题,你只管预备着便是。
思顺们的生计前途,却真可忧虑,过几天我试和少川切实谈一回,但恐没有什么办法,因为使领经费据我看是绝望的,除非是调一个有收入的缺。
司法储才馆下礼拜便开馆,以后我真忙死了,每礼拜大概要有三天住城里。清华功课有增无减,因为清华寒假后兼行导师制,这是由各教授自愿的,我完全不理也可以,但我不肯如此。每教授担任指导学生十人,大学部学生要求受我指导者已十六人,我不好拒绝。又在燕京担任有钟点,燕京学生比清华多,他们那边师生热诚恳求我,也不好拒绝。真没有一刻空闲了。但我体子已完全复原,两个月来旧病完全不发,所以很放心工作去。
上月为北京学术讲演会作四次公开的讲演,讲坛在旧众议院,每次都是满座,连讲两三点钟,全场肃静无哗,每次都是距开讲前一两点钟已经人满。在大冷天气,火炉也开不起,而听众如此热诚,不能不令我感动。我常感觉我的工作,还不能报答社会上待我的恩惠。
我游美的意思还没有变更,现在正商量筹款,大约非有万金以上不够(美金五千),若想得出法子,定要来的,你们没有什么意见吧?
时局变迁极可忧,北洋军阀末日已到,不成问题了。北京政府命运谁也不敢作半年的保险,但一党专制的局面谁也不能往光明上看。尤其可怕者是利用工人鼓动工潮,现在汉口、九江大大小小铺子十有九不能开张,车夫要和主人同桌吃饭,结果闹到中产阶级不能自存,我想他们到了北京时,我除了为党派观念所逼不能不亡命外,大约还可以勉强住下去,因为我们家里的工人老郭、老吴、唐五三位,大约还不致和我们捣乱。你二叔那边只怕非二叔亲自买菜,二婶亲自煮饭不可了。而正当的工人也全部失业。放火容易救火难,党人们正不知何以善其后也。现在军阀游魂尚在,我们殊不愿对党人宣战,待彼辈统一后,终不能不为多数人自由与彼辈一拼耳。
思顺们的留支似已寄到十一月,日内当再汇上七百五十元,由我先垫出两个月,暂救你们之急。
寄上些中国画给思永、忠忠、庄庄三人挂于书房。思成处来往的人,谅来多是美术家,不好的倒不好挂,只寄些影片,大率皆故宫所藏名迹也。
现在北京灾官们可怜极了。因为我近来担任几件事,穷亲戚穷朋友们稍为得点缀。十五舅处东拼西凑三件事,合得二百五十元(可以实得到手),勉强过得去,你妈妈最关心的是这件事,我不能不尽力设法。其余如杨鼎甫也在图书馆任职得百元,黑二爷(在储才馆)也得三十元,玉衡表叔也得六十元,许多人都望之若登仙了。七叔得百六十元,廷灿得百元(和别人比较),其实都算过分了。
细婆近来心境渐好,精神亦健,是我们最高兴的事。现在细婆、七婶都住南长街,相处甚好,大约春暖后七叔或另租屋住。
老白鼻一天一天越得人爱,非常聪明,又非常听话,每天总逗我笑几场。他读了十几首唐诗,天天教他的老郭念,刚才他来告诉我说:老郭真笨,我教他念“少小离家”,他不会念,念成“乡音无改把猫摔”。他一面说一面抱着小猫就把那猫摔下地,惹得哄堂大笑。他念:“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又一杯,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总要我一个人和他对酌,念到,蹇季常、丁在君、林宰平大大反对,说只有“知其不可而为之”,没有“知其不可而言之”。他们的话也甚有理,我决意作纯粹的休息。每天除写写字、读读文学书外,更不做他事。如此数月,包管旧病可痊愈。
十五舅现常居天津,我替他在银行里找得百元的差事,他在储才馆可以不到。隔天或每天来打几圈牌,倒也快活。
我若到必须避地国外时,与其到日本,宁可到坎拿大。我若来坎时,打算把王姨和老白鼻都带来,或者竟全眷俱往,你们看怎么样?因为若在坎赁屋住多几人吃饭差不了多少,所差不过来往盘费罢了。麦机利教授我也愿意当,但唯一的条件,须添聘思永当助教(翻译)。希哲不妨斟酌情形,向该校示意。
以现在局势论,若南京派得势,当然无避地之必要;若武汉派得势,不独我要避地,京津间无论何人都不能安居了。以常理论,武汉派似无成功之可能。然中国现情,多不可以常理测度,所以不能不做种种准备。
广东现在倒比较安宁些,那边当局倒还很买我的面子。两个月前新会各乡受军队骚扰,勒缴乡团枪支,到处拿人,茶坑亦拿去四十几人,你四叔也在内。(你四叔近来很好,大改变了。)乡人函电求救情词哀切,我无法,只好托人写一封信去,以为断未必发生效力,不过稍尽人事罢了,谁知那信一到,便全体释放(邻乡皆不如是),枪支也发还,且托人来道歉。我倒不知他们对于我何故如此敬重,亦算奇事了。若京津间有大变动时,拟请七叔奉细婆仍回乡居住,倒比在京放心些。
前月汇去美金五千元,想早收到。现在将中国银行股票五折出卖,买时本用四折,中交票领了七八年利息,并不吃亏。卖去二百股得一万元,日内更由你二叔处再凑足美金五千元汇去,想与这信前后收到。有一万美金,托希哲代为经营,以后思庄学费或者可以不消我再管了。天津租界地价渐渐恢复转来,新房子有人要买。我索价四万五千,或还到四万,打算也出脱了,便一并汇给你们代理。
忠忠劝我卫生的那封六张纸的长信,半月前收到了。好啰嗦的孩子,管爷管娘的,比先生管学生还严,讨厌讨厌。但我已领受他的孝心,一星期来已实行八九了。我的病本来是“无理由”,而且无妨碍的,因为我大大小小事,都不瞒你们。所以随时将情形告诉你们一声,你们若常常啰嗦我,我便不说实话,免得你们担心了。
民国十六年六月十五日
致思顺书
顺儿:
一星期前由二叔处寄去美金五千想收,今再将副票寄上。十九日接思永信,言决二十一日离美返国,因京津间形势剧变,故即发电阻止。思永此次行止屡变,皆我所致,然亦缘时局太难捉摸耳。我现在作暑期后不复入京之计划,又打算非到万不得已时不避地国外,似此倒觉极安适。旬日实行休息,病又将痊愈(佳象为近三个月所无),近虽著述之兴渐动,然仍极力节制,决俟秋凉后,乃着手工作。顷十五舅在津,每日来家晚饭,饭后率打牌四圈至八圈,饭菜都是王姨亲做(老吴当二把刀)。达达等三人聘得一位先生专教国文,读得十二分起劲。据他们说读一日,比在校中读三四日得益更多也。那先生一面当学生,也高兴到了不得。
民国十六年六月二十三日
致思顺书
这几天热得很,楼上书房简直不能坐,我每天在大客厅铺张藤床,看看书,睡睡午觉,十五舅来打打牌,就过一天,真是饱食终日(胃口大好,饭量增加半碗),无所用心。却也奇怪,大半年来的病好得清清楚楚了,和去年忠忠动身后那个把月一样。这样看来,这病岂不是“老太爷病”吗?要享清福的人才配害的,与我的性格太不相容了。但是倘使能这样子几个月便断根,那么牺牲半年或大半年的工作,我也愿意的。
我现在对于北京各事尽行辞却,因为既立意不到京,决不肯拿干薪,受人指摘,自己良心更加不安。北京图书馆不准我辞,我力请的结果,已准请假,派静生代理。(薪水当然归静生,我决不受。)储才馆现尚未摆脱,但尽一月内非摆脱不可,清华也还摆脱不了,或者改用函授,亦勉强不辞。独有国立京师图书馆,因前有垫款关系,此次美庚款委员会以我在馆长职为条件,乃肯接济,故暂且不辞。几件事里头,以储才馆最为痛心。我费半年精神下去,成绩真不坏,若容我将此班办到卒业,必能为司法界立一很好的基础,现在只算白费心力了。北京图书馆有静生接手,倒是一样。清华姑且摆在那里再说。我这样将身子一抖,自己倒没有什么(不过每月少去千把几百块钱收入),却苦了多少亲戚朋友们了。二叔咧、七叔咧、十五舅咧、赵表叔咧、廷灿咧、黑二爷咧,都要受影响。二叔中国银行事还在,倒没有什么,但怕也不能长久。十五舅现在只有交通银行百元了。但也顾不得许多了。其实为我自己身子计,虽没有时局的变迁,也是少揽些事才好。所以王姨见我摆脱这些事,却大大高兴,谅来你们也同一心理。
前几天写一封信,搁了许多天未寄,陆续接到六月一日、九日两封长信,知程上规定校长由董事中互选,内中头一位董事就聘了我,当部里征求我同意时,我原以不任校长为条件才应允(虽然王荫泰对我的条件没有明白答复认可),不料曹云祥怕我抢他的位子,便暗中运动教职员反对,结果只有教员朱某一人附和他。我听见这种消息,便立刻离职,他也不知道,又想逼我并清华教授也辞去,好同清华断绝关系,于是由朱某运动一新来之学生(研究院的,年轻受骗)上一封书说,院中教员旷职,请求易人。老曹便将那怪信油印出来寄给我,讽示我自动辞职。不料事为全体学生所闻,大动公愤,向那写匿名信的新生责问,于是种种卑劣阴谋尽行吐露,学生全体跑到天津求我万勿辞职(并勿辞董事),恰好那时老曹的信正到来,我只好顺学生公意,声明绝不自动辞教授,但董事辞函却已发出;学生们又跑去外交部请求:勿许我辞。他们未到前,王外长的挽留函也早发出了。他们请求外交部撤换校长及朱某,外部正在派员查办中,大约数日后将有揭晓。这类事情,我只觉得小人可怜可叹,绝不因此动气。而且外交部挽留董事时,我复函虽允诺,但仍郑重声明以不任校长为条件,所以我也断不致因这种事情再惹麻烦,姑且当作新闻告诉你一笑罢。
民国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给孩子们书
这几天家里忙着为思成行文定礼,已定本月十八日(阳历)在京寓举行,日子是王姨托人择定的。我们虽不迷信,姑且领受他一片好意。因婚礼十有八九是在美举行,所以此次文定礼特别庄严慎重些。晨起谒祖告聘,男女两家皆用全帖遍拜长亲,午间宴大宾,晚间家族欢宴。我本拟是日入京,但一因京中近日风潮正恶,二因养病正见效,入京数日,起居饮食不能如法,恐或再发旧病,故二叔及王姨皆极力主张我勿往,一切由二叔代为执行,也是一样的。今将告庙文写寄,可由思成保藏之作纪念。
聘物我家用玉佩两方,一红一绿,林家初时拟用一玉印,后闻我家用双佩,他家也用双印,但因刻主好手难得,故暂且不刻,完其太璞。礼毕拟将两家聘物汇寄坎京,备结婚时佩带,惟物品太贵重,生恐失落,届时当与邮局及海关交涉,看能否确实担保,若不能,即仍留两家家长处,结婚后归来,乃授与保存。
在美婚礼,我远隔不能遥断,但主张用外国最庄严之仪式,可由希哲、思顺帮同斟酌,拟定告我。惟日期最盼早定,预先来信告知,是日仍当在家里行谒祖礼,又当用电报往贺也。
婚礼所需,思顺当能筹划,应用多少可由思顺全权办理。另有三千元(华币),我在三年前拟补助徽音学费者,徽来信请暂勿拨付,留待归途游欧之用,今可照拨。若“捣把”有余利,当然不成问题,否则在资本内动用若干,亦无妨,因此乃原定之必要费也。
思成请学校给以留欧费一事,现曹校长正和我闹意见,不便向他说项,前星期外交部派员到校查办风潮起因,极严厉,大约数日内便见分晓。好在校长问题不久便当解决,曹去后大约由梅教务长代理,届时当为设法。
我的病本来已经痊愈了,二十多天,便色与常人无异,惟最近一星期因做了几篇文章,实在是万不能不做的,但不应该连着做罢了。又渐渐有复发的形势,如此甚属讨厌,若完全叫我过“老太爷的生活”,我岂不成了废人吗?我精神上实在不能受此等痛苦。
晚饭后打完了“三人六圈”的麻将,时候尚很早,抽空写这封信,尚有许多话要说,被王姨干涉,改天再写罢。
民国十六年十二月十二日
致思顺书
思成:
这几天为你们聘礼,我精神上非常愉快,你想从抱在怀里“小不点点”(是经过千灾百难的),一个孩子盘到成人,品性学问都还算有出息,眼看着就要缔结美满的婚姻,而且不久就要返国,回到我的怀里,如何不高兴呢?今天北京家里典礼极庄严热闹,天津也相当的小小点缀,我和弟弟妹妹们极快乐地玩了半天,想起你妈妈不能小待数年,看见今日,不免起些伤感,但他脱离尘恼,在彼岸上一定是含笑的。除在北京由二叔正式告庙外(思永在京跟着二叔招呼一切),今晨已命达达等在神位前默祷达此诚意。
我主张你们在坎京行礼,你们意思如何?我想没有比这样再好的了。你们在美国两个小孩子自己实张罗不来,且总觉太草率,有姊姊代你们请些客,还在中国官署内行谒祖礼(婚礼还是在教堂内好),才庄严像个体统。
婚礼只要庄严不要奢靡,衣服首饰之类,只要相当过得去便够,一切都等回家再行补办,宁可从中节省点钱作旅行费。
你们由欧归国行程,我也盘算到了,头一件我反对由西伯利亚路回来,因为野蛮残破的俄国,没有什么可看,而且入境出境,都有种种意外危险(到满洲里车站总有无数麻烦),你们最主要目的是游南欧,从南欧折回俄京搭火车也太不经济,想省钱也许要多花钱。我替你们打算,到英国后折往瑞典、挪威一行,因北欧极有特色,市政亦极严整有新意,必须一往。新造之市,建筑上最有意思者为南美诸国,可惜力量不能供此游,次则北欧特可观。由是入德国,除几个古都市外,莱茵河畔著名堡垒最好能参观一二,回头折入瑞士看些天然之美,再入意大利,多耽搁些日子,把文艺复兴时代的美,彻底研究了解。最后便回到法国,在马赛上船,到西班牙也好,刘子楷在那里当公使,招待极方便,中世及近世初期的欧洲文化实以西班牙为中心。中间最好能腾出点时间和金钱到土耳其一行,看看回教的建筑和美术,附带着看看土耳其革命后政治(替我)。关于这一点,最好能调查得一两部极简明的书(英文的)回来讲给我听听。
思永明年回美,我已决定叫他从欧洲走,但是许走西伯利亚路,因为去年的危难较少。最好你们哥儿俩约定一个碰头地方,大约以使馆为通信处最便。你们只要大概预定某月到某国,届时思永到那边使馆找你们便是。
从印度洋回来,当然以先到福州为顺路,但我要求你们先回京津,后去福州。假使徽音在闽预定仅住一月半月,那自然无妨。但我忖度情理,除非他的母亲已回北京,否则徽一定愿意多住些日子,而且极应该多住,那么必须先回津,将应有典礼都行过之后,你才送去。你在那边住个把月便回来,留徽在娘家一年半载,则双方仁至义尽。关于这一点,谅来你们也都同意。
民国十六年十二月十八日
致思成书
十一月份营业报告收到,希哲真能干,怎么几个月工夫已经弄到加倍以上的利(还除了庄庄一笔学费等等不计)。照这样下去,若资本丰富一点,经营三两年岂不成了富翁吗?我现在极力撙节,陆续还寄些去。若趁希哲在外的机会弄到美金五万,寄回来便是十万,我真可以不必更费气力找饭吃,家里经济问题完全解决了。
保险单明年七月便满期,保的是三万元,但十五年间所纳费已在三万七八千元内外,若只得三万,岂非我们白亏了七八千元,还有复息不在内,这不太吃亏吗?不知保险公司章程何如,若只有三万,则除去借款一万五千并利息外,明年所收不过一万三千余了。该公司总部设在加拿大,保险单也押存在总公司,若期满后辗转赎回,乃能领款,又须经几个月。我想和公司交涉,一满期便将该款在坎京拨交希哲收。请希哲日内便与总公司交涉,应需何等手续,半年内可以办妥也,省得许多事。
思成、徽音婚礼及游欧费所需,只好请希哲努力变把戏变些出来,若利息所入不敷,即动些资本,亦无不可,有三千华币给徽音,合以思成在学校所领,或亦已勉强够用罢,我知道他们是不会乱花钱的,你斟酌着不可令他们太刻苦便是。
你们自己的生计怎么样?月月赔垫这些钱都是从哪里出,从前的积蓄究竟赔去多少?你下次来信把大概情形告诉我,令我安心一点罢。
你再过三四年才回家,绝不要紧,一个月总有一两封信,也和见面差不多,我的体气底子本来极强,这点小病算什么?况且我已经绝对采用你们的劝告,把养病当一件大事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你虽是受父母特别的爱(其实也不算特别,我近来爱弟妹们也并不下于爱你),但你的报答也算很够了。妈妈几次的病,都是你一个人服侍,最后半年多衣不解带地送妈妈寿终正寝。对于我呢,你几十年来常常给我精神上无限的安慰喜悦,这几年来把几个弟弟妹妹交给你,省我多少操劳,最近更把家里经济基础由你们夫妇手确立,这样女孩儿,真是比别人家男孩儿还得力十倍。你自己所尽的道德责任,也可以令你精神上常常得无限愉快了。所以我劝你不必思家着急,趁着在外的机会,把桂儿、瞻儿的学业打个深厚的基础。只要私人生计勉强维持得下去,外交部文不调动你们,你便索性等到我六十岁时才回来祝寿,也不迟哩。
你们在坎虽清苦,但为桂儿姊弟计,比在菲律宾强多了。第一是养成节俭吃苦的习惯,第二是大陆的教育,到底比殖民地好得多。至于所做帮助我们家里的种种工作,其利益更是计算不出来了。据此说来,很该感谢王正廷的玉成,你们同意吗?
近来著述之兴大动,今晚本又想执笔,被王姨捣乱干涉,只好和你闲谈开开心,便去睡觉。这些零零碎碎写了好多天了,若不寄出又不知要耽搁几时,许多许多要说的话下次再谈吧!
前三个礼拜内,兴业汇去二千美元想已收,昨日又汇去一千,大概以后半年未必有力再汇了。
中原公司你们认股四百元已交去。
爹爹十二月二十一日
致思顺书
得前次书,已猜着几分你有喜信,这回连接两书知道的确了,我和王姨都极欢喜。王外长对我十二分恭敬,我倒不好意思为这点小事直接写信给他。他和吴柳隅极熟,今日已写一封极恳切的信给柳隅,看有办法没有,能有最好。万一不能,就在营业款项上挪用些,万不可惜费,致令体子吃亏。须知你是我第一个宝贝,你的健康和我的幸福关系大着哩。好孩子,切须听爹爹的话。
北方局面看着快要完了。希哲倒没有十分难处,外面使领馆很多,随众人的态度为态度便是。你一时既不能上路,便安心暂住那边,最多是到时把总领事头衔摔下,用私人资格住到能行时为止。这都是等临时定局。目下中国事情谁也不能有半年以上的计划,有也是白饶。
营利方针,本来是托希哲全权办理,我绝不过问的,既是对于分裂之股,你们俩人意见不同,那么就折中办理,留一半,售去一半,何如?
几日来颇想移家大连,将天津新旧房舍都售去,在大连叫思成造一所理想的养老房子。那边尚有生意可做,我想希哲回来后,恐怕除了在大连开一个生意局面外,别的路没有可走,但这是一年后的话,现在先说说罢了。
思永明年回到哈佛,或者把庄庄交给他,你的行动便可以自由,这也是后话,那时再说。
范静生昨晨死去,可伤之至。他是大便失血太多,把身子弄虚弱了,偶得感冒小病,竟至送命。我一年以来,我们师徒两人见面(我两次入协和时,他也在那里),彼此都谆劝保养。但静生凡事看不开,不会自寻娱乐,究竟算没有养到。半年来我把图书馆事脱卸交给他,也是我对不住他的地方。他死了,图书馆问题又网到我身上,但我无论如何,只好摔下。别的且不说,那馆在北海琼华岛上,每日到馆要上九十三级石梯,就这一点我已断断乎受不住了。
这几次写信都没有工夫,特别和忠忠、庄庄两人说话,但每想起他们,总是欢喜的。
民国十六年十二月二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