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傅君辞嘴上说着不相信，但发白的嘴唇还是暴露了他怀疑的态度。
他双腿发软。
后退了好几步，靠在墙上，才借力再次拿起手机，拨通婆婆的电话。
“不可能，我妈一直在家待着，她一辈子都是正经人，绝不可能跟外面的老头鬼混。”
“绝不可能是我妈。”
嗡——
婆婆的手机在我包里响起。
傅君辞眼里浮起希冀，他大步朝我走过来。
一把拎起我的领子。
“是不是你，是你还想骗我，偷走了我妈的手机对不对？”
“我们救援队的人也是配合你演戏吧，我妈根本没什么事。”
鲜红的血滴在我雪白的裙子上，我心底浮起苦笑。
突然觉得傅君辞可恨又可怜。
我从兜里掏出了婆婆的手机，泡过水的手机屏花白一片。
我调出备忘录。
上面还隐约能看见婆婆在生命倒计时时留下的遗言。
“辞儿，你是妈妈的骄傲，无论你是否能把我救回去，妈妈都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你千万不要自责，要跟小佳好好的，她是个好女孩儿。”
“把我跟你许叔叔葬在一起吧，他等了我这么多年，我嫁到他们家，以后也就不会给你添乱了。”
“你不用惦记我，要好好过好接下来的人生。”
傅君辞摇着头后退。
我举着手机步步紧逼。
“我跟你说了那么多次，你都不听我把话说完，现在终于相信了吧，海啸里死的就是你妈。”
“她不想拖累你，怕自己年纪大了不再能帮上你，这才决定相亲。”
“许叔叔等了婆婆很多年，听说她终于开始相亲了，立刻排到了第一位。”
“你妈差一点点就能得到幸福了，傅君辞。”
“你闭嘴！”傅君辞近乎嘶吼，可眼里却都是脆弱的恐惧。
他指节发白，颤抖着想要找到救援队发来的资料。
突然想起来，之前的那个手机已经被他扔进垃圾桶了。
他为了不让救援队的人烦他，切断了他母亲最后的生路。
他一把拉过了李露雨。
“那天是你抢走了我的手机确认的救援资料，你明明跟我说，你没看见我妈的名字。”
李露雨眼里闪过心虚。
“是，是啊，我看到。”
“那为什么他们都说死的是我妈！”
傅君辞提高了声音，李露雨被吓了一跳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也许是我看错了吧，君辞哥，你别凶我，我会害怕。”
要是以前，李露雨一哭，傅君辞的声音立刻就会软下来。
但现在傅母是傅君辞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他现在哪还顾得上那么多。
一双手死死箍着李露雨的肩膀，让她一定要想起来。
他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救援队的人以为他信息丢失，又给他发了一份救援信息。
傅君辞一打开，瞳眸就骤然暗了下去。
“我妈，竟然，她怎么会”
李露雨夜探头去看，她用手抹了一把眼泪，眉开眼笑。
“君辞哥，伯母真的死了。”
“这回再也没人会阻止我们在一起了，你赶紧和阿姨离婚吧，咱们明天就去领证。”
6
傅君辞没有理会李露雨。
他失魂落魄地垂着头，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却发现棺材旁已经没有尸体了，只有一地狼藉粪便。
“我妈呢！”他暴喝。
李露雨下意识打了个冷颤，“被，被野狗叼走了。”
傅君辞眼圈骤然充血，踉跄着跑了出去。
他脚步虚浮，几次撞到了人。
“没长眼睛啊！”
“你妈死了！走路一点也不看着。”
“有娘养没娘教的东西，撞人不会道歉吗？”
殡葬厅的人没几个脾气顺的，个个都不嘴下留情。
傅君辞几次想要停下跟他们打一架，最后还是压着脾气忍了下来。
我听见他小声呢喃。
“我妈告诉我，幸福者退让原则，我不能跟别人打架，流血了她会心疼。”
他压着脾气走了出去，但回来时候还是带了一身伤，胳膊上密密麻麻地都是野狗咬的牙印。
他把抢回来的半具尸体小心翼翼放进棺材里。
“对不起妈，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是你。”
他趴在棺材上，血污混着眼泪滴在了婆婆的半具尸体上。
李露雨心疼得不行。
“君辞哥，你被野狗咬了，得去打疫苗，我现在就带你去。”
“你别趴在这里，都是粪便太脏了，等一会阿姨打扫干净了，你再过来。”
她尝试着拉了几次，傅君辞都不为所动。
李露雨冲过来质问我。
“都怪你！反正人都死了，你明知道君辞哥知道会伤心，为什么不瞒着他！”
“我早就看见救援名单了，但我知道海啸危险，故意瞒着他，就是心疼他的身体。”
“阿姨，你也一把年纪了，连男人都不会照顾吗？”
啪——
我一巴掌扇在李露雨脸上。
“如果不是你瞒着他，婆婆根本不会死！傅君辞有最顶尖的救援技术，只有他能潜进哪个深度。”
“婆婆到死都以为她儿子在竭尽全力救援她！”
“她本来应该能活下来的。”
傅君辞突然站起身。
他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神却像是浓墨一般。
不顾我的伤口，把我按在了墙上。
“是你！如果不是你撺掇我妈找老伴，她根本不会去参加什么游轮约会。”
“是你害死了我妈，我要跟你离婚！”
我手臂的伤口疼得刺骨。
我以前的确是劝过婆婆，但那是因为我觉得她前半生都奉献给傅君辞了，也是时候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那时候婆婆直接拒绝了，她知道傅君辞有大男子主义。
会觉得她一把年纪找男人是不正经。
我还尝试着劝过傅君辞几次，都被他气得骂回来了。
婆婆这次之所以会找老伴，明明是因为李露雨的话。
她大概觉得自己早晚能顶替我成为傅家的儿媳妇，却不想照顾婆婆，这才说那些话想刺激婆婆搬出去。
傅君辞不怪阻拦他救援的人，反而来怪我。
我觉得可笑，却没有反驳。
我现在只想快点跟他离婚。
没想到傅君辞却说：“但你害死了我妈，你得净身出户。”
7
我一口啐在了他脸上。
“傅君辞，到现在你还想怪别人，你就是个不敢为自己负责的胆小鬼。”
我当初放弃编制，卖房卖车支持他的梦想。
当年爱的时候，我觉得他哪怕不成功，我也愿意陪着他，只因为他有一个闪闪发亮的灵魂。
现在他功成名就，想要把弑母的名声推在我身上，让我净身出户，简直是做梦。
既然没有了爱，那我就必须要钱。
他放话要跟我对簿公堂。
甚至在开庭前制造舆论，说我虐待婆母，是个彻头彻尾的拜金女。
“我资助了小雨，她现在大四，正是用钱的时候一个月才只要我四万元。”
“你整天在家围着灶台打转，一个月就要四千家用，说你没有偷我的钱补贴娘家，鬼都不信。”
他在网上把我塑造成了一个好吃懒做的无用女人。
对我这么多年打理家庭侍候婆母的付出视而不见。
网上的人对我口诛笔伐。
“结婚后就辞职回家一分钱都不赚？那肯定是拜金捞女，田园女权没跑了！我支持男方让他净身出户。”
“拿着老公的钱还虐待婆婆，这要是还不净身出户，以后谁敢结婚？”
“就是因为有这种捞女，现在结婚率才这么低，没准儿她在外面都养小白脸了，这老公真倒霉，找了这么个丧门星。”
他们都觉得在家里打理家务根本用不了多少精力。
说我不上班就是懒得。
可他们没人知道傅君辞有多苛刻，他有洁癖，要求他得衣服必须手洗三次，洗干后还得熨烫整齐。
哪怕是不穿的衣服，也得每周大洗一次。
桌子上的菜每顿不能少于八个。
从前我爱他，知道他在外救死扶伤，我觉得他伟大，哪怕忙得脚不沾地，也从没抱怨过。
现在我把这些桩桩件件罗列了出来，只觉得自己太傻了。
法院开庭当天，一堆记者围在法院门前。
长枪短炮怼在我面前，问我有没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
我扫视了一圈。
“我的确后悔了。”
他们问我是不是怕净身出户才开始后悔。
我继续说：“我后悔嫁给了这么个人渣。”
全场哗然，都说我是当代潘金莲，恶毒又淫荡。
我对他们的话置若惘然，这段时间的脏水和黄谣我听得多了，法律自会还我清白。
法官受到傅君辞放出的那些谣言影响，开始对我也没多少好脸色。
虽然没有直接判我净身出户，但摆明了也是要判我是过错方。
中间休息的时候，傅君辞走过来警告我。
“你如果不害我妈，咱们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
“现在你就算回头求我也没用了，我爱你，但我不能对不起我妈。”
“你以前明明也和小雨一样单纯，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让你变成这样了？”
我眼神漠然。
“别把李露雨跟我相提并论，她不配！”
他竟然满脸伤痛，像是我伤害了他一般。
就是不知道一会他发现李露雨跟他想象得截然相反，又会是什么反应。
8
就在法官即将敲下审判锤时，我拿出了家里的监控记录。
上面清晰地显示了李露雨对婆婆的嘴脸。
婆婆听说她是傅君辞资助的贫困女大学生，觉得她家庭条件不好，还能努力读书，实在招人疼。
特地让我做了不少好吃的，就等着她过来作客。
李露雨刚来的时候还装作乖巧的样子。
但她几次三番在婆婆面前说我的坏话，企图挑拨离间，婆婆都不为所动。
“我这儿媳妇是个天上有地下无的，我儿子福气好，才能娶到她。”
李露雨终于确认婆婆不像傅君辞那么好糊弄。
索性也不费力讨好她，而是开始冷脸恶言恶语。
“你没刷到网上的视频吗？老人命长都是占用了儿孙的福气，阿姨这么久没给你们家生个一儿半女，就是因为你在家享福了。”
“老女人在家也是没用，别人都会把自己嫁出去，换一笔彩礼，最后帮儿子一次，怎么就你一点体谅儿孙的意识都没有。”
我那时候在厨房收拾碗碟，根本不知道李露雨说了什么。
等我收拾完了，只听见了一两句，就立刻把她赶了出去。
傅君辞几乎不可置信。
我同时提交了傅君辞和李露雨举止亲密的证据。
还有他资助李露雨月生活费四万的异常转账。
法官没想到傅君辞竟这么道貌岸然，不止帮我追回了他资助给李露雨的异常转账。
还考虑我在婚内卖掉的婚前房车把大半的家庭财产，甚至是救援队的大半股份都判给了我。
记者们得知真相后，舆论一瞬间反转。
不少人纷纷在网上向我道歉。
“没想到姐姐竟然付出了这么多，我真不是人，我竟然诋毁姐姐。”
“我实名向姐姐道歉，小三渣男不得好死！”
一出法庭，傅君辞就想追上我向我道歉。
但记者死死围住了他。
“傅先生，您对于自己间接害死了亲生母亲的事怎么看待？”
“您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就算跪在陈女士家门前磕999个头都不值得原谅。”
傅君辞本想推开记者追上我，听了这些话还是停住了。
傅君辞放弃了财产分配，净身出户跟我扯了离婚证。
也停止了对李露雨的资助。
把李露雨大骂了一顿，只想跟她老死不相往来。
却没想到，第二天李露雨就哭哭啼啼地找上了他。
一开口就是惊天大雷。
她说她怀孕了，逼傅君辞给他一个交代。
傅君辞只能跟她在一起。
我以为我的世界终于清净了，但还不到一个月，傅君辞就出现在了我家门口。
我冷笑。
“你来干什么？”
他生怕我关门，死死抵住了大门。
“小佳，我来找你谈和。”
“你明明那么爱我，这么久冷处理，你应该冷静了吧，我们可以复婚了吗？”
9
我提醒傅君辞他的小女友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呢。
傅君辞不以为意。
“我们结婚这么久都没有生孩子，李露雨一次就怀了，肯定是因为你不能生，孩子可以等她生了之后抱过来给你养，圆了你不能做母亲的遗憾。”
“小佳，你当了那么久家庭主妇，离开我也找不到我这么好的男人了，我母亲的遗言也是让我们好好在一起。”
“我之前是误会你才要离婚，现在我已经知道真相了，我原谅你了。”
我只觉得可笑。
我们刚结婚的时候，曾经为了备孕去检查过一次。
得了弱精症的人明明是他。
我为了不伤害他的自尊心，才说生孩子不用着急。
婆婆一直给他暗地里调理，但每次检查都没有一点好转。
他竟然会觉得是我不能生，要我帮他养野种？
“傅君辞，我们离婚了，你净身出户，救援队和财产都在我名下。”
我上下打量他。
“我现在的条件，比你好的可不止一星半点，你确定我找不到比你好的吗？”
“你这种没车没房没前途还有前科的男人，倒搭我都不要。”
傅君辞被我说的脸上红一阵黑一阵。
“我是因为体谅你才净身出户。”
“你是因为好面子，没脸在救援队继续待下去了才净身出户，至于房车，只是弥补回了我本来就有的东西。”
我直接戳穿他的谎言。
傅君辞没想到一向体贴的我，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我抬手送客。
他却不肯离开，面对面的时候，我才发现傅君辞苍老了很多。
明明才刚30岁却一夜之间像是苍老了20岁。
他的衣领有些脏，衣服下摆也有褶皱，完全不像从前跟我在一起时候那么挑剔洁癖。
我觉得可笑，这是别人照顾的不好，想起来我这个免费保姆了？
我直接把他打发了出去。
后来他也过来找过我几次，但都被我拒之门外。
“陈佳，无论你信不信，我心里只爱过你一个，我跟李露雨只是意外。”
本不想戳穿他被带绿帽子，但我实在厌烦他的骚扰，在他又一次找过来要把孩子送我的时候。
我把意见报告扔在了他身上。
“你看看清楚，老娘身体好的很，你不要像是为了将就我委曲求全的模样，有问题的从头到尾都是你！”
傅君辞看着体检报告，瞳孔缓缓放大。
本来傅母死后，孩子是他最后的寄托，但他现在被告知，连孩子都有可能不是他的。
傅君辞终于不再来找我了。
后来我听说他回去跟李露雨大吵了一架，李露雨竟然直接流产了。
可李露雨却不肯跟他分手。
流产的孩子死无对证，李露雨咬定那就是傅君辞的孩子，死活不承认出轨。
傅君辞好不容易找到个新工作，李露雨生生搅黄了。
傅君辞被几番打击，早就没有了从前的心气，他最终向生活低头。
跟李露雨结婚了。
我接受救援队后，砸了大价钱在救援培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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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傅君辞就只一味提升自己的技术，救援队的行政工作直接撒手不管。
我给他提意见他也不听。
总觉得只要有他这个活招牌在，无论什么艰难险峻的任务都能完成。
现在救援队在我的带领下，全队都上了一个台阶，俨然成了国内最优秀的团队。
我现在有钱有闲，生活舒服得不行。
除了我爸妈三不五时地催婚之外，生活几乎没有任何烦恼。
但我实在被他们催得受不住了，救援队培训时，国外刚回来的高大帅气的教练林海蕴塞给我一杯奶茶。
“陈老板今天兴致不佳，是觉得我的训练方法有问题？”
他笑得痞里痞气，挑眉的时候琥珀色的瞳眸像是淬了星辰。
“你有没有跟我年纪相仿的朋友，介绍给我当假男友，我带回去糊弄糊弄爸妈，耳根子也能清静些。”
我刚说完，一只手就伸到了我面前。
我疑惑抬头，他摊开手掌。
“我不行吗？”
“我不够高还是不够帅，还是身材不行？我再练练？”
他下水的时候，我看过他得八块腹肌。
行，可太行了。
我一抬手，跟他击掌。
“就你了。”
他手掌攥了下，又很快松开。
我当时自己打重了没有多想。
晚上带他回去的时候，我爸妈乐得眉开眼笑，直夸我眼光好。
我带着他应付了我爸妈几顿，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在一次商务晚宴的时候。
我竟然见到了好久不见的傅君辞。
他脸颊憔悴，完全不似从前跟我在一起时意气风发。
见我在看他，旁边的人跟我说。
“傅君辞从前是个好苗子，可惜他自己不知道珍惜，自从家庭出现变故后，他就一蹶不振，技术也退步很多，只能出来做销售助理了。”
“听说是因为家里娶了个不消停的老婆，两人成天吵架，天才救援专家原来多骄傲啊，现在只能陪笑脸了，也是唏嘘。”
傅君辞正陪酒，遥遥看见我，脸上僵了一瞬，随即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谈好了合约出来，他追上了我。
“小佳，你是不是还没忘了我，是来找我的？”
“我之前几次想去找你，但我现在我怕你嫌弃我，你还喜欢我，真是太好了。”
他过来就要牵我的手。
啪——
斜刺里伸出一只大手，直接把他打开。
“我刚还以为你有自知之明，没想到还是不灵光。”
林海蕴拉住我的手。
“看到了吗？我这种前途无量的帅哥才配得上陈老板，你应该做个合格的前任，最好像死了一样。”
林海蕴带着我扬长而去，我余光里瞥见了颓然的傅君辞。
他连影子似乎都矮了几寸。
到了车里，我甩了他，“你这个假男友做的还挺合格。”
他帮我系上安全带，逼近我。
“那考虑给我转正吗？陈老板。”
他眉目英挺俊秀，眼里柔情真挚，我心脏生生漏了一拍。
他见我不说话，有些失望，勉强挤出一丝笑。
“我开玩笑的。”
我浅笑，“是吗？我刚想说考虑考虑。”
他诧异转头，半晌才回神。
“刚才那句才是开玩笑的，鄙人林海蕴排队等待转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