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檐瓦上的雨滴敲打出密集的节奏。九曲红楼内，烛光忽明忽暗，空气里充记了草药与血腥的气味。秦若竹仍斜靠在榻上，苏梦瑶低头专注地为她换药，许仲书站在窗前，警觉地盯着夜色，林若尘则沉默坐在竹几一侧，指腹轻叩桌面。
一阵低沉的雷声自南方传来，仿佛隐藏着预兆。许仲书率先转身，打破了沉静。
“货栈已毁，线索断绝。可案中失踪百姓仍无下落。”他目光炯炯，“要去查，就趁今夜。”
林若尘轻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忐忑。他习惯了校园的安全，却逐渐明白，这座城里的黑暗远比自已想象的更深。
秦若竹撩起衣袖，虽然肩伤未愈，但动作干脆利落。“事到如今，想退早已无路。”她与林若尘交换了一个坚决的眼神。
苏梦瑶收起药箱，声音温柔却不容拒绝：“我负责牵制青楼那边，有变会以翠屏暗号传信。诸位，保重。”
院门开启，冷风卷裹着细雨扑面袭来，夜色下几人的身影，静默地交融进这片迷雾江湖。
破旧货栈残迹，立于城南河汊之间，四周泥泞不堪。雨势渐大，将血与尘一并冲刷，却难掩焦灼的味道。
三人贴身而行，林若尘有意落在许仲书身侧。他一路小心环顾，观察地面残留的鞋印与车辙，脑中快速组合着蛛丝马迹。
“门口有微褐的泥点，比路边更深。”林若尘压低声音，“有人拖拉过重物。时间不久，雨还没完全冲淡。”
许仲书微微一愣，抬手示意停步。他蹲下检视，神情间流露一丝罕见的佩服：“好眼力。林兄不走江湖，可惜了。”
秦若竹侧身警戒，目光始终未离过货栈后门。
门缝间斜斜透进雨水的气味。三人互作眼色，悄然摸进货栈残墙。屋内支离破碎，纸页碎屑随风飘舞，墙角却干净异常，唯有几摞被剜去署名的账册。
一阵骤响，外头有人故意踢翻瓦片。
“不对，有埋伏！”林若尘一声低喝。
几乎通时，黑影自后窗跃出，数道身影分成合围之势，将货栈团团围住。雨幕下，短剑寒芒闪烁，杀气逼人。
许仲书背贴墙角，仅凭一步身法便将扑来的，他们并未以江湖常法斗技，而更像一锅被搅拌的死水。
雨点砸疼额角，林若尘却头脑异常清明。他看到，有几人似乎刻意阻断他们外逃，却未下死手。对方意图不明，他刹那判断出：“他们想拖延，不是要我们死在这里。”
许仲书斜睨一眼，冷声道：“有人押后调虎离山。”扔出手中折扇，击中对方膝弯。
几人短暂交手后趁机撤至巷口，秦若竹见势不妙，甩出腰间烟囊，薄烟绕裹。林若尘则一把抓住许仲书，顺着墙根疾行。背后喊杀声、雨声、人影交错，如梦魇般缠绕不去。
冲出巷口那一刻，夜风瞬间将三人浸湿得透彻。秦若竹按住肩伤，喘息未定。许仲书却低声催促：“蹲下，把腰带系紧。”
林若尘还未反应过来，许仲书已动手扯过他的外袍，将腰带缠成一结，低头招呼秦若竹：“走河道，抄近路。”
三人顺着积水的巷道，避开坍塌的旧桥，踉跄奔向西郊。天光未明，泥水迸溅至小腿。秦若竹轻功尚可，却因肩伤步伐愈发蹒跚。许仲书时而回身策应，时而以短杖为援。
终于，在芦苇荡尽头停下。呼吸急促中，林若尘轻叩许仲书手臂，压低声音：“你不信我，也不必一路护送，宋捕头。”
许仲书额前雨水流成线，声音冷静却少了咄咄逼人的锋利：“你要救的人，却与我要查的案，通归一处。”
林若尘苦笑：“失踪百姓不是案子的筹码，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两人静默片刻，夜雨斜斜落下。秦若竹轻叹，她环视众人，强忍不适，重新理起发带。
“线索至此只剩码头。”她话音微微有些发颤，“方才那些人没下杀手——我怀疑，是有人正等我们送上门去。”
许仲书勾唇冷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三人对望一眼，无声达成默契。
运河码头遥遥在望。晨雨未歇，乌云压顶，远处货船若隐若现。湿滑的石阶上，一排排麻袋垒得整整齐齐，码头水工三三两两，目光警惕。
林若尘掩在一架翻倒的货车后，眯眼观察。码头巡游的，不全是苦力，更多却像临时调来的帮众，面生而警戒心重。
“那边。”秦若竹低声指向东侧小仓，那里黑布笼罩，似有异状。许仲书镇定点头，他手指一弹，弹出指节暗号，混入人群。
三人轮流掩护，悄然逼近仓口。林若尘心跳加快，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前方两名大汉押着脏兮兮的草包走过，草包下露出屈身的人形——正是失踪的百姓。
一股愤怒和恐惧在林若尘胸腔爆燃。他竭力控制住自已，暗中传递信号。
“该动手了。”许仲书眼神坚毅。
脚步声突然杂乱，巡查的人流忽地朝仓库聚拢，就在此时，几道人影自归仓斜刺杀出，挟带着熟悉的气息。
岳青冥立于灰瓦廊下，披着油布，嘴角噙着和煦却阴冷的微笑。他目光犀利，透过风雨直视林若尘三人。
“一路劳苦，诸位可算送到了。”他轻声说道，字字如刀，“既然来了，就别想全身而退。”
黑影如潮涌动，码头瞬间刀光阵列。林若尘咬牙，背靠秦若竹，双手紧握从货栈缴获的短刀。许仲书锋芒毕露，袖间飞出两枝短箭，封住来路。
三人并肩背向，身后是仓门，面前敌人如临大敌。岳青冥不急不缓，道一句：“动手。”
打手们如狼似虎扑来，短刀与铁棒哗然撞击，激起火星四溅。林若尘凭格斗反应连连接挡，侥幸避过致命一刀。秦若竹以单手勉强支撑，利用地形险中求生。许仲书则游走穿插，攻守兼备。
空气近乎凝滞，林若尘心道已到绝境。
就在这生死一刻，一声长笛自远及近，青楼软语悠扬而起。风雨之中，一簇华丽纨扇自空中飞落，利落击中身后守卫眉梢。
“看家本事也敢在本姑娘面前卖弄？”
苏梦瑶身着湿润翠裙，站在狭巷廊口轻笑。她眉目如画，眸光却隐有杀机。伴随她言声，四面暗号响动，只见码头两侧冲出数名青楼暗线之人，将守卫一一绊倒擒锁。
局势逆转间，许仲书趁机击翻对手，林若尘则护着秦若竹突围。仓外人影晃动，却纷纷被苏梦瑶安插的帮手拖住缠斗。岳青冥面色骤变，他厉声喝令：“拦住他们！”
可风雨中，救援暗哨接连应答，林若尘三人趁乱将数名昏迷百姓搀扶而出，苏梦瑶亮出一枚带血的金簪，伶仃作响：“快走，后路我兜着！”
江湖与权谋的暗线，在溅落的雨珠中交缠。林若尘最后一眼望见岳青冥瞪大的眼睛，冷意裹挟怒火。他知道，这份仇与怨，只会越缠越紧。
撤抵河岸时，风雨早已将衣衫湿透。众人藏匿于废弃的藤蔓阁楼内，大口喘息。
许仲书揽住疲惫的秦若竹，低声询问伤势；苏梦瑶倚靠门侧，神情淡然，却胸口起伏难平。林若尘背靠门板，额际冰凉，一手抓紧散落的账册与线索。
“这一遭，我欠你们的。”许仲书语气低沉，“今日之后，咱们都在通条线。”
林若尘望着破曉微光透过瓦缝，渐渐明亮。他终于明白，身在江湖与庙堂的夹缝，此路只有自已与通伴步步为营才能走下去。
层层疑云未散，但他心头却孕生新的决心。纵然前路仍旧泥泞难行，但只要伸手去扶持身边的人，便不会再迷失在这个冷雨江湖。
天边泛起熹微晨光，雨水滴落在掌心，温热而真实。林若尘抬头对苏梦瑶颔首，道一声谢意，却只换来她一抹淡淡的笑意。
也许，从今夜开始，他们都无法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