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林川总觉得空气里飘着股若有若无的腥甜,像引蛊花根浸在血里的味道。他和江玄音暂时住在殡仪馆后院的空置宿舍,房间里堆着江玄音准备的东西:晒干的艾草捆成垛,黄符叠得整整齐齐,窗台上摆着个青瓷碗,里面盛着从临泽河打来的水,水面浮着片阴莲花瓣
——
据说是用来监测蛊虫动静的,花瓣发灰,就说明子蛊在躁动。
林川后颈的蛊虫确实没安分过。白天还好,只是偶尔像有根细针轻轻扎一下;可到了夜里,尤其是子时,那东西就会顺着血管往心口爬,皮肤下凸起的青线像条活蛇,看得他整夜不敢合眼。
“别老盯着看。”
江玄音正在往黄符上刷雄黄酒,指尖沾着金黄的液l,说道;“越怕,煞气越容易顺着你的惧意往里钻。蛊虫靠阴气活,你的害怕就是在喂它。”
林川悻悻地收回目光,摸了摸胸口的桃木牌。这三天江玄音没闲着,白天去市区的中药铺买药材,晚上就在房间里画符,帆布包里的玄铁八卦镜总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是在积蓄力量。
“解蛊要准备三样东西。”
这天傍晚,江玄音铺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复杂的阵法,解释道:“引蛊花根让药引,八卦镜聚月华,镇魂铃定你的心神。最要紧的是这个
——”
她从包里掏出个小小的陶罐,打开时飘出股浓烈的药味,“苗寨的‘驱蛊散’,混了七叶一枝花和朱砂,等会儿用温水调开,你先喝半碗。”
林川捏着鼻子灌下去,药汁又苦又涩,顺着喉咙往下滑,后颈的蛊虫突然剧烈扭动起来,疼得他弯下腰。
“正常反应。”
江玄音拍了拍他的背,“药气在逼它,等会儿月圆了,再用月华压它,一逼一压,才能把蛊虫从你皮肉里引出来。”
说话间,窗外的云渐渐散开,一轮圆月爬上夜空,清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像铺了层银霜。江玄音赶紧拉着林川走到房间中央的阵法里
——
那是用朱砂画的圈,圈里刻着阴阳鱼,八个方位摆着铜钱,正是八卦阵。
“站好,别乱动。”
江玄音将引蛊花根放在阵法中央,根须对着林川后颈的方向,说道:“我念咒时,你握紧镇魂铃,心里别想别的,就想着‘驱邪’两个字。”
林川依言站进阵里,手心全是汗,攥着镇魂铃的指节泛白。江玄音举起玄铁八卦镜,镜面对准月亮,将月光聚成一束,正好照在引蛊花根上。根须突然轻轻颤动,惨白的根身透出淡淡的红光,像吸饱了月色。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江玄音的咒语低沉而清晰,混着月光在房间里流淌。八卦镜的光柱越来越亮,引蛊花根的红光也越来越盛,林川后颈的蛊虫突然像被火烧似的,疼得他差点喊出声,皮肤下的青线疯狂扭动,竟顺着血管往阵法中央的根须方向爬!
“别松劲!”
江玄音厉声提醒,手里的玉竹拂尘突然挥向林川后颈,竹丝扫过皮肤的瞬间,蛊虫的扭动猛地一顿,像是被什么东西按住了。“引!”
她低喝一声,引蛊花根突然爆起一团红光,根须直直地往林川后颈探去,像有股无形的力在牵引。
林川只觉后颈一阵撕裂般的疼,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剧烈,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肉里钻出来。他死死咬着牙,攥紧镇魂铃,铃声
“叮铃”
作响,清越的声音撞在墙上,竟压过了蛊虫挣扎的嘶鸣。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
“咚”
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撞在了墙上。江玄音眼神一凛,没回头,只对林川喊道:“守住心神!他来了!”
林川眼角余光瞥见窗外闪过个黑影,正是那个穿黑褂子的养蛊人!他不知什么时侯摸了过来,正趴在窗台上,手里的竹编蛊笼对着房间,笼口的黑布被风吹开,露出里面那只翅膀残缺的母蛊,正对着阵法里的引蛊花根尖啸。
“找死!”
江玄音反手将一张黄符甩向窗户,符纸
“呼”
地燃起青火,贴在窗玻璃上,养蛊人被火光逼得后退半步,却不肯走,反而从怀里掏出个小竹筒,往窗台上一倒,几只水蜈蛊顺着墙壁爬进来,直扑阵法里的林川。
“用拂尘!”
江玄音喊道。
林川赶紧抓起旁边的玉竹拂尘,学着江玄音的样子往蛊虫身上扫。竹丝沾着的艾草汁一碰蛊虫,那些东西顿时蜷成焦团,可爬进来的蛊虫越来越多,眼看就要钻进阵法。
“分心了!”
江玄音突然喝了一声。林川这才发现,后颈的蛊虫趁着他分神,竟往回钻了半寸,皮肤下的青线又暗了些。他赶紧收回目光,重新攥紧镇魂铃,心里默念“驱邪”,铃声再次变得清亮。
引蛊花根的红光重新盛起来,根须猛地往前一探,竟真的触到了林川后颈的皮肤!“噗”
的一声轻响,皮肤下的青线突然像被抽走了似的,顺着根须往回退,林川只觉后颈一松,那股钻心的疼瞬间消失了,只剩下皮肤被撕裂的钝痛。
一只通l漆黑的虫子被根须缠了出来,正是那只水蜈蛊!它在红光里疯狂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很快就被根须上的红光烧成了灰烬。
“成了!”
江玄音松了口气,刚要收起法器,窗外的养蛊人突然发出一声厉啸,手里的竹笼猛地砸向窗户!玻璃
“哗啦”
碎裂,母蛊从笼里飞出来,直扑引蛊花根
——
它显然是想毁掉这能克制子蛊的东西。
“休想!”
江玄音将八卦镜往根须前一挡,镜面金光爆起,母蛊撞在光上,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翅膀彻底折断,摔在地上抽搐了几下,江玄音迅速从床上拿起桃木剑,咬破舌尖往桃木剑上喷了一口精血,口中念道:“幽匣藏锋芒,一展出翳光。天地有常道,邪妄自消亡!急急如律令!”一剑刺中母蛊的脑袋,脑袋瞬间爆裂,不动了。
养蛊人见母蛊已死,突然转身就跑,身影很快消失在月色里。江玄音没去追,只是看着地上的母蛊尸身,眉头紧锁说道:“他跑不远,但这蛊虫……”
她转头看向林川继续说道:“虽被引出来了,可它钻过的血管里还留着蛊气,得用艾草熏七天,才能彻底去根。”
林川摸着后颈的伤口,那里已经不疼了,只是皮肤还泛着青,像块没褪尽的淤青。他看着地上引蛊花根的灰烬,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却带着股实实在在的轻松。
窗外的月光依旧清亮,照在碎玻璃上,闪着细碎的光。江玄音收拾着散落的法器,玄铁八卦镜的金光渐渐敛去,玉竹拂尘的竹丝上还沾着点焦黑的蛊虫残骸。
“七天后,你就没事了。”
她头也不抬地说。
林川
“嗯”
了一声,望着窗外空荡荡的夜空,突然觉得这月光比任何时侯都暖。他知道,养蛊人或许还会再来,麻烦或许还没结束,但至少这一刻,他活下来了。
灵车还停在殡仪馆的院子里,明天一早,他或许还得去接运遗l,去面对那些冰冷的死亡。但林川摸了摸胸口的桃木牌,突然觉得,比起被蛊虫啃噬的恐惧,那些死亡,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第七天傍晚,殡仪馆后院的艾草味终于淡了些。林川站在宿舍门口,摸着后颈的皮肤
——
那里已经平滑如初,连之前泛青的淤痕都褪得干干净净,只有凑近了,才能看到一道极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细疤,像被指甲轻轻划了一下。
“好了。”
江玄音走过来,手里拿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透明的药膏,说道:“最后一遍药涂上,就彻底没事了。”
她的指尖碰了碰林川后颈的疤,动作比之前轻柔了些,“蛊气清干净了,以后这地方再碰着阴气,也不会犯毛病。”
林川接过药膏,往脖子上抹了点,清凉的触感渗进去,最后一点紧绷感也散了。他望着院子里堆着的艾草垛
——
这七天,江玄音每天子时都要烧艾草给他熏身,烟味呛得他直咳嗽,却真把血管里残留的蛊气逼了出来。每天早上醒来,他都能看到自已后颈的皮肤褪下一层极薄的黑皮,像蛇蜕皮似的,看着吓人,却一天比一天轻松。
“那个养蛊人……
没再来过?”
林川忍不住问。这七天太平静了,静得让他有点发慌。
江玄音靠在门框上,手里转着那枚镇魂铃,铃声
“叮铃”
轻响:“母蛊死了,他元气大伤,短时间不敢露面。但苗族蛊师护短,他不会就这么算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晚霞把云层染成橘红,柔声说道:“不过至少最近,你是安全的。”
林川松了口气,却又有点莫名的空落。这半个月像场光怪陆离的梦,从被催收短信逼到绝路,到半夜去捞水尸,再到被蛊虫缠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已的手,这双手之前只会敲键盘、签文件,现在却能熟练地抓着玉竹拂尘,甚至敢在江玄音的指导下,给灵车后厢的尸袋系绳。
“陈主任让你明天开始接正常的活儿。”
江玄音突然说道:“城西养老院有位老人走了,家属指定要灵车接运,说是冲喜,图个安稳。”
林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正常的活儿”
是什么意思。他以为经历了这些,自已早该吓跑了,可听到这话,心里竟没多少抵触,反而有点……
期待?
“怕吗?”
江玄音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勾了点笑意。
“有点。”
林川老实承认,说道:“但比被蛊虫啃噬好。”
江玄音笑出了声,银灰色的挑染在晚霞里闪着光:“这活儿就这样,见得多了,就知道生死没那么可怕。怕的是活着的时侯,连站直的勇气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林川换上了殡仪馆发的深色制服,洗得干干净净的,袖口还熨出了折线。他走到灵车旁时,江玄音已经在车里等着了,手里拿着个小小的布包。
“给你的。”
她把布包递过来,里面是块桃木牌,比之前那个更精致,上面刻着
“平安”
二字,“这牌能挡小煞,比之前那个管用。”江玄音说
林川接过桃木牌,挂在脖子上,木牌贴着胸口,暖暖的。灵车启动时,他握着方向盘,手心不再冒汗。车窗外的街景慢慢后退,阳光透过树叶洒进来,在地上拼出斑驳的光影。
到了养老院,家属们都很平静,一位老太太拉着林川的手,絮絮叨叨地说:“我家老头子走得安详,就想让他最后一程顺顺当当的。小伙子看着面善,准能行。”
林川没说什么,只是帮着抬遗l时,格外稳。他想起江玄音说的
“背尸的讲究”,弓着背,让老人的头靠在肩膀外侧,脚步轻缓,像怕惊扰了什么。
把遗l装进尸袋时,他看到老人的嘴角带着点笑意,突然觉得心里一暖。
回程的路上,江玄音靠在副驾上打盹,阳光照在她脸上,银灰色的碎发软软地贴在额角,没了之前的冷硬。林川看着后视镜里渐渐远去的养老院,摸了摸胸口的桃木牌,突然觉得,或许这份工作,也没那么糟。
车刚拐进殡仪馆的院子,陈主任就急匆匆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个电话,脸色有点怪说道:“小林,江玄音,有个活儿……
市第一人民医院,说是发现了具遗l,有点怪,你们去看看?”
林川和江玄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
江玄音坐直身子,拍了拍林川的胳膊:“走。”
灵车再次发动,这一次,林川踩下油门时,心里很稳。他知道,前面或许还有更多怪事等着,但至少现在,他不再是那个被生活逼到角落的
“废物”
了。
后颈的伤疤在阳光里几乎看不见,只有他自已知道,那里曾爬过一条致命的蛊虫,也刻下了一道关于勇气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