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撕剧本,我让他们狗咬狗。
他们叫我妖女。
我爹,武林盟主凌啸天,亲手废了我武功,挑断我手筋,把我扔出凌家大门。
他说,为大局。
他说,牺牲我一个,能保全武林正道的脸面。
好一个脸面。
我没死。
十年了。断掉的筋骨连不回去,我就用铜线和齿轮给自己造一双手。
丹田废了,我就把天下剧毒当成内力。
江湖上多了个千面人,没人知道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只知道千面人做的机关,能杀人于无形。
千面人用的毒,能让英雄豪杰变成摇尾乞怜的狗。
现在,当年那些给我泼脏水,逼我爹动手的名门正派们,要开武林大会了。
正好,我也该回去了。
我不是去报仇的。
我是去导演一出戏。一出让他们自己咬断自己喉咙,自己撕烂自己那张正道脸皮的大戏。
凌啸天,我亲爱的好爹。
你不是最爱看大局吗
睁大你的狗眼看好了,这出戏,我专门为你而导。
1
我的手指头在桌上轻轻敲着。
一下,两下。
木头桌面发出闷响。
这不是我的手。我的手,十年前就断在华山之巅了。
现在这双,是我自己造的。
黄铜做骨,钢丝为筋,外面裹着一层仿真的皮。除了冷了点,没知觉,不能沾水之外,用起来还算顺手。
至少,给我自己倒杯茶,没问题。
茶馆里人声鼎沸。
说书的唾沫星子乱飞,正讲到十年前妖女凌筝是如何被武林盟主大义灭亲,废于华山。
底下的人听得叫好。
杀得好!此等妖女,人人得而诛之!
凌盟主不愧是武林楷模!
我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茶是好茶,雨前龙井。就是说书的太吵。
我旁边桌一个背着剑的年轻人,听得义愤填膺,一拍桌子站起来。
凌盟主当年就该一剑杀了那妖女!废去武功太便宜她了!
他这一嗓子,周围的人都跟着起哄。
我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十年,这种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妖女。
十年前,我还是武林盟主凌啸天的独女,江湖上人人称赞的玉仙子凌筝。
就因为我无意中撞破了青城派掌门岳清源,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正在修炼需要童子心头血的邪功。
一夜之间,我就从玉仙子变成了修炼魔功的妖女。
证据
岳清源联合了七大派,异口同声,说亲眼见我杀人练功。
我爹,凌啸天,我的亲爹。
他在华山之巅,当着天下英雄的面。
他说:筝儿,为父相信你。但为了武林大局,你必须认。
然后,他拔了剑。
剑锋过处,我听见自己手筋断裂的声音。
丹田被废,内力散尽,我像条死狗一样被人从华山上扔了下去。
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
我没死。
我在山崖下被一个怪医捡了回去。
他救了我的命,但救不回我的手,我的武功。
他说,我这辈子就是个废人。
我告诉他,人能造剑,就能造手。
武功没了,毒药和机关,比武功好用。
十年。
我活了下来。
江湖上再没有玉仙子凌筝。
只有一个代号,千面人。
说书的还在那喊:多亏了岳掌门他们明察秋毫,才没让那妖女毁了咱们武林正道!
我喝完最后一口茶,放下茶杯。
是时候了。
我在桌上留下一枚铜钱,起身,走出茶馆。
外面阳光刺眼。
我眯了眯眼,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
青城派,华山派,点苍派……当年有份的,一个都跑不了。
还有我那个好爹,凌啸天。
你们不是最爱面子,最讲规矩吗
我回来了。
回来帮你们,把这层面皮,亲手撕下来。
2
岳清源最近很高兴。
武林大会在即,他作为主要操办人,风头正盛。
加上十年前那件大义灭妖的功绩,他在江湖上的声望,就快赶上盟主凌啸天了。
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被人吹捧的感觉。
今天,他刚收到一份贺礼。
一个三尺见方的檀木盒子,做工精致,上面没写送礼人。
送礼的人说,是千面人送给岳掌门的。
千面人
岳清源皱了皱眉。
这个名字,最近江湖上很响。
据说此人机关术出神入化,杀人于无形。不少黑道枭雄都栽在他手上。
但此人亦正亦邪,没人摸得清他的路数。
他给我送礼
岳清源来了兴趣。
他屏退左右,自己打开了盒子。
盒子一开,一股异香扑面而来。
里面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神兵利器。
而是一个极其精巧的木偶。
木偶雕刻的是一个仙女,眉眼之间,竟然和他那个早死的白月光有七分相似。
岳清源心头一跳。
他伸手去拿那个木偶。
刚一碰到,木偶内部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木偶仙女竟然动了。
她对着岳清源,盈盈一拜,然后开始跳舞。舞姿优美,栩栩如生。
岳清源看呆了。
这是何等巧夺天工的机关术!
他哈哈大笑:好!好个千面人!这份礼,本座收下了!
他把木偶摆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每天都要看上几遍。
青城派的弟子们,都说掌门最近心情很好,走路都带风。
三天后。
岳清源正在和几位长老议事。
说着说着,他感觉身上有点痒。
他没在意,伸手挠了挠。
结果越挠越痒。
那痒,不是在皮肤表面,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一样。钻心刺骨。
他开始还忍着。
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当着众长老的面,就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
掌门!掌门你怎么了!
几个长老吓坏了,赶紧上来按住他。
岳清源双眼通红,状若疯魔,一边在地上打滚,一边嘶吼:痒!痒死我了!
他把自己的脸都抓出了一道道血痕。
弟子们请遍了名医,没人看得出是什么病。
只能把他绑在床上。
岳清源每天唯一的活动,就是嘶吼,和用身体去摩擦床板。
堂堂青城派掌门,几天下来,就没了人样。
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江湖。
有人说,岳掌门是练功走火入魔了。
有人说,他是做了亏心事,遭了天谴。
华山派掌门的寿宴上,凌啸天也听说了这事。
他皱着眉,问身边的弟子:查清是什么原因了吗
弟子摇头:青城派封锁了消息,只说是掌门偶感风寒。
凌啸天没说话,端起了酒杯。
没人看见,他端着酒杯的手,在微微发抖。
而在千里之外的一间地下密室里。
我正对着一面铜镜,调整脸上的新面皮。
镜子里的人,从一个普通的茶客,变成了一个满脸风霜的行脚商人。
我嘴角勾起一抹笑。
岳清源身上的痒,死不了人。
但会让他,生不如死。
那痒,每隔一个时辰发作一次,每次一刻钟。会持续一个月。
一个月后,他就会习惯这种痒。
然后,痒会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痛。
比痒烈十倍的痛。
这份开胃菜,不知道岳掌门还满意吗
别急。
这才只是第一道。
武林大会那天,我会给你们所有人,上一桌满汉全席。
3
华山派掌门,赵显宏,是个聪明人。
岳清源出事之后,他立刻就把自己寿宴上收到的所有来路不明的贺礼,全扔了。
其中,就有一个和岳清源收到的一模一样的檀木盒子。
他没敢打开。
他总觉得,这事透着一股邪气。
他派人去查那个千面人,查了半天,屁都没查到。
这让他更加不安。
这天,他正在书房里练字,想静一静心。
一个弟子慌慌张張地跑进来。
掌门!不好了!山门外……山门外……
赵显宏最烦别人打扰他练字,呵斥道:天塌下来了慢慢说!
弟子喘着气说:山门外,被人挂了一口大钟!
挂口钟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钟……那钟上刻着字!
赵显宏心里咯噔一下,扔下笔就往山门跑。
华山派的山门,气派非凡。
但此刻,山门正中央,凭空多了一口巨大的铜钟。
钟是哪来的,怎么挂上去的,守门的几十个弟子,没一个知道。
赵显宏走近一看,钟身上,用利器刻着几行字。
华山赵显宏,欺师灭祖,毒杀恩师,夺掌门之位。
赵显宏的脸,瞬间就白了。
这件事,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秘密。
当年他为了当上掌门,在他师父的药里下了慢性毒药。
这件事,天知地知,他知,他那个已经死了的师父知。
绝对不可能有第四个人知道!
这是污蔑!妖人污蔑!赵显宏声嘶力竭地吼道,来人!把这钟给我砸了!
几个弟子立刻提着锤子上去。
当!
一锤下去,铜钟发出一声巨响。
声音不大,但传得极远。
半个华山都听见了。
而且,这钟邪门得很,用精钢打造的大锤,砸上去只有一个浅浅的白印。
赵显宏急了,亲自拔剑,运足了内力一剑劈上去。
当!
钟声更响了。
钟身上,连个划痕都没有。
山下的镇子,上山的香客,都听到了钟声,纷纷跑过来看热闹。
人越聚越多。
所有人都看到了钟上的字。
议论声四起。
真的假的赵掌门会干这种事
空穴不来风啊……
赵显宏的脸,从白变红,从红变紫。
他想杀人灭口,可这么多人,他怎么杀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名声,被这口钟,一锤一锤地砸烂。
他冲着人群怒吼:是千面人!一定是那个妖人干的!
人群里,我戴着一张行脚商人的面皮,揣着手,看得津津有味。
赵显宏,当年你可是给岳清源当狗,咬我咬得最凶的那个。
你说我偷了华山的武功秘籍。
证据,就是你亲眼所见。
现在,我让你也尝尝,被当众污蔑,百口莫辩的滋味。
这口钟,是我用天外陨铁混着寒铁打造的。
别说你赵显宏,就是我爹凌啸天来了,也别想在上面留下一道印子。
钟声,我也加了料。
里面混了西域传来的一种迷香,听久了,会让人情绪激动,容易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接下来几天,华山派热闹了。
每天都有无数江湖人,跑到华山门口,对着那口钟指指点点。
赵显宏派人用布把钟罩起来。
第二天,布就不见了。
他派人二十四小时守着。
第二天,守着的人全睡得跟死猪一样,钟上又多了几行字。
写的全是他当年干的那些偷鸡摸狗的破事。
比如偷看师娘洗澡,比如把输掉的赌债赖在师弟头上。
赵显宏崩溃了。
他开始怀疑身边所有的人。
看谁都像是千面人。
三天,他换了八个贴身护卫。
第五天,他把自己最信任的副掌门打成了重伤,因为他觉得副掌门看他的眼神不对。
华山派,乱了。
我坐在山下的小酒馆里,听着华山上传来的钟声,喝着小酒。
嗯,这钟声,比那说书的唱曲儿好听多了。
下一个,轮到谁呢
我想了想。
点苍派的孙长老。
当年,就是他,说在我房间里,搜出了魔教的信物。
那个老东西,最好色。
那就,给他送个美人过去。
4
点苍派的孙长老,孙德海,最近很滋润。
他有个毛病,好色。
而且不好一般的女色,专好人妻。
这事在点苍派不是秘密,只是大家看在他辈分高,武功也高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天,他从外面常去的那家寡妇那里回来,路上捡到了一个女人。
一个受了伤,昏迷不醒的女人。
女人长得很美。
媚骨天成,就算昏迷着,也透着一股勾人的劲儿。
孙德海心痒难耐,把女人带回了自己清修的别院。
他没敢让别人知道。
女人醒来后,说自己叫阿若,是个苦命人,被夫家赶了出来,无处可去,才失足摔伤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孙德海哪里受得了这个。
当场拍着胸脯,说要保护她,让她安心在别院住下。
阿若,当然是我。
或者说,是我的一张面皮。
这张脸,我照着当年江南第一名妓的样子做的,又加了点改动,保证能把孙德海这种老色鬼迷得神魂颠倒。
身上的伤,是真的。
是我自己划的。
对自己下不去手,怎么骗过这些老狐狸。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攻略孙德海。
白天,我给他洗衣做饭,温柔体贴。
晚上,我就在他窗前弹琴,琴声幽怨,勾得他抓心挠肝。
我懂男人。
特别是孙德海这种,自以为是的男人。
你不能直接让他得手,要吊着他,让他觉得,你是个贞洁烈女,他是靠自己的魅力征服了你。
孙德海果然上钩了。
他开始对我无微不至,送我金银首饰,绫罗绸缎。
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露骨。
但我就是不让他碰。
每次他想动手动脚,我就一脸惊恐地后退,然后开始哭。
说我对不起死去的丈夫。
他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
半个月后,他终于忍不住了。
那天晚上,他喝了点酒,冲进我房间,想用强的。
我拼死反抗。
撕扯中,我不小心把他最喜欢的一个玉佩,碰掉在地上,摔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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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住了。
我抱着被子,哭得更大声了:长老,阿若配不上你,你放我走吧!
孙德海看着碎掉的玉佩,又看着哭成泪人的我。
酒醒了一半。
他非但没生气,反而觉得,我这是贞烈的表现。
他叹了口气,竟然给我跪下了。
他说:阿若,是我不对,是我唐突了你。你别走,留下来,我……我娶你。
我心里冷笑。
鱼儿,上钩了。
我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他。
但他要娶我,得先解决掉他那个原配夫人。
他夫人,是点苍派上代掌门的女儿,是个厉害角色。
孙德海怕她。
我在他耳边吹风,说他夫人如何如何不好,说我如何如何委屈。
男人在床上的时候,脑子基本等于没有。
几天后,孙德海的原配夫人,就不小心掉进后山的寒潭里,淹死了。
点苍派上下,都知道孙长老怕老婆。
没人怀疑他。
他风风光光地把我娶进了门。
新婚之夜。
他喝得醉醺醺地进了洞房。
迫不及待地就想扒我衣服。
我没反抗,只是递给他一杯茶。
夫君,喝杯合卺酒吧。
我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他没怀疑,接过去,一饮而尽。
然后,他就倒下了。
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眼睛瞪得老大,死死地看着我。
我蹲下来,慢慢撕下脸上的面皮,露出我本来的脸。
虽然有几道疤,但他肯定认得出来。
孙长老,十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手指着我,一脸的惊恐和不敢置信。
当年,你往我房间里塞的那个魔教木偶,做得可真逼真。
我笑了笑,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木偶,在他眼前晃了晃。
可惜,我做的这个,比你的好玩多了。
你喝下去的,叫‘七日断肠’。七天之内,你的肠子会一寸一寸地烂掉。你会清醒地感觉到,但你动不了,也说不出话。
好好享受吧。
我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
把那张阿若的面皮,连同那杯没喝的酒,一起扔进了火盆。
火光,映着孙德海绝望的脸。
我转身,走出了房间。
外面,月色正好。
5
孙德海死了。
死在洞房花烛夜。
七天后,尸体才被发现。
被发现的时候,已经烂成了一滩泥,屋子里臭得能熏死苍蝇。
点苍派掌门气得当场晕了过去。
整个点苍派,都成了江湖上的笑话。
他们查来查去,只查到那个叫阿若的新娘子,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没人知道她是谁,从哪来。
岳清源,赵显宏,孙德海。
青城,华山,点苍。
一个月之内,三件大事,全都指向了一个名字。
千面人。
江湖,彻底炸了锅。
人人自危。
特别是当年参与了华山之巅那件事的门派,更是吓得晚上都睡不着觉。
他们不知道千面人是谁。
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针对他们。
更不知道,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恐惧,是最好的武器。
它会让人失去理智,开始互相猜忌。
凌啸天坐不住了。
他以武林盟主的名义,在泰山召开武林大会。
主题就一个:
会盟,共讨妖人千面人。
帖子发遍了武林各大门派。
我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调试一个新的小玩意。
一个会自动追踪热源的微型弩箭。
我看着手里的请柬,笑了。
我亲爱的好爹,你终于肯亲自下场了。
你以为,召集一群乌合之众,就能找到我
你以为,这是你设的局
不。
这是我给你们所有人,准备的坟墓。
我当然要去。
不去,这出戏怎么唱到高潮
我给自己选了一个新的身份。
一个来自西域的小门派,梵音阁的少主。
这个门派,是我三个月前,一手扶植起来的。
阁主,是我用毒药控制的一个傀儡。
整个门派上下,没人知道我的真面目。
他们只知道,他们的少主,武功高强,出手阔绰,背景神秘。
我带着八个手下,浩浩荡荡地上了泰山。
一路上,我听到的全是对千面人的咒骂和恐惧。
那千面人真是丧心病狂!
此等妖人,必须除之!
我坐在华丽的马车里,听着这些话,差点笑出声。
十年前,他们也是这么骂妖女凌筝的。
一点新意都没有。
到了泰山脚下,我见到了许多老熟人。
当年在华山上,指着我鼻子骂的,幸灾乐祸的,落井下石的。
一张张熟悉的脸。
他们现在,个个愁容满面,看谁都像千面人。
真有意思。
我爹凌啸天,站在泰山之巅,玉皇顶。
他穿着一身白衣,背着手,还是那副仙风道骨,忧国忧民的德行。
十年了,一点都没变。
还是那么会装。
我下了马车。
一个华山派的弟子过来盘查。
我亮出梵音阁的令牌。
他恭恭敬敬地放行了。
我一步一步,走上泰山的台阶。
这路,真长啊。
就像我从地狱爬回人间的这十年。
凌啸天。
岳清源。
赵显宏。
所有的人。
我来了。
你们准备好,迎接你们的末日了吗
瓮,我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
就等你们这些鳖,一个个自己跳进来了。
6
泰山顶上,人山人海。
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精英弟子,都到齐了。
场面搞得比十年前的华山大会还大。
我爹凌啸天,站在最中间的盟主宝座前,一脸沉痛。
诸位同道,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近来江湖上出了一个妖人,自称‘千面人’,手段残忍,滥杀无辜……
他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慷慨激昂,义正辞严。
把千面人说成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号召大家团结起来,铲除这个武林公害。
底下的人群情激奋,跟着他一起喊口号。
铲除妖人!保卫武林!
我站在人群的一个角落里,穿着梵音阁的异域服饰,脸上还戴着一层薄薄的面纱。
我看着他,觉得好笑。
这套说辞,跟十年前,一模一样。
只不过,当年被讨伐的对象,是他的亲生女儿。
不知道他午夜梦回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我被挑断手筋时,看他的眼神。
大概不会吧。
他这种人,心里只有他的武林大局。
他演讲完了,就轮到各派代表上台诉苦。
青城派的长老哭诉岳掌门如何凄惨。
华山派的新掌门痛斥赵显宏如何被污蔑,以至于走火入魔。
点苍派的人抬着孙德海腐烂的棺材,在台上哭得死去活来。
一时间,整个泰山顶上,怨气冲天。
好像他们才是天底下最无辜的受害者。
我看得都快睡着了。
就在这时,一个人走到了我身边。
阁下,可是来自西域梵音阁
声音很熟悉。
我转过头。
陆景云。
我当年的未婚夫,我爹最得意的弟子。
十年不见,他成熟了不少,眉眼间多了几分英气。
成了江湖上人人称赞的玉龙剑客。
当年在华山上,他就是站在我爹身边,亲眼看着我被废。
他没有求情。
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我冲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我的声音,他也熟悉。
我现在用的,是特制的药丸,含在舌下,能改变声线。
在下陆景云,他冲我抱了抱拳,久闻梵音阁大名,今日一见,少主果然气度不凡。
他开始跟我套近乎。
问我西域的风土人情,问我梵音阁的武功路数。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
心里却在盘算。
陆景云,你也是我这盘棋上,很重要的一颗棋子。
当年,你为了前途,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我。
现在,你也该为你的选择,付出点代价了。
聊了一会儿,他突然话锋一转。
少主,你觉得,这个千面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看着他,透过面纱。
一个被逼到绝路的人。我用沙哑的声音说。
他愣了一下。
此话怎讲
兔子急了还咬人。把一个人逼到没有活路,那他变成什么样,都不奇怪。
陆景云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他大概是想起了什么。
我没再理他,转头继续看台上的闹剧。
他们开始商量,怎么对付千面人。
有人提议,广布罗网,全江湖通缉。
有人提议,请机关大师,破解千面人的机关。
还有人提议,用美人计,引千面人现身。
吵了半天,也没吵出个所以然。
因为他们连千面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我爹凌啸天,最后拍了板。
从今日起,由陆景云担任巡查使,总领追查千面人一事。各门各派,必须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陆景云站出来,领了命。
一脸的坚毅和正气。
我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好啊。
太好了。
让你来查我。
这场猫鼠游戏,一定会非常,非常有意思。
爹,你这一步棋,可真是下到了我的心坎里。
7
武林大会结束了。
但事情,才刚刚开始。
陆景云这个新上任的巡查使,干劲十足。
他调集了各大派的精英,在泰山附近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
试图找到千面人留下的蛛丝马迹。
我没走。
我以梵音阁少主的身份,留在了泰安城。
美其名曰,协助巡查使,共讨妖人。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们把整个泰安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想不到,他们要找的人,就住在他们隔壁的客栈里。
我每天做的事情很简单。
白天,以梵音阁少主的身份,去巡查使的临时驻地,跟陆景云他们一起分析案情。
听他们对着我留下的假线索,讨论得热火朝天。
晚上,我就换上夜行衣,去给他们制造一点新的惊喜。
今天,是给衡山派的。
衡山派掌门的大弟子,是个伪君子。
嘴上仁义道德,背地里男盗女娼。
我潜入他的房间,在他床头的香炉里,加了点料。
一种能让人产生幻觉,并且把心里话说出来的药粉。
第二天。
整个巡查驻地的人,都听了一晚上的现场版活春宫。
外加该弟子对自己如何勾引师娘,如何挪用公款的详细自白。
衡山派的脸,丢尽了。
陆景云的脸,黑得像锅底。
这样的事,几乎每隔一两天,就会发生一次。
有时候是某个长老的赌坊欠条,被贴满了泰安城的公告栏。
有时候是某个名门女侠写给情夫的露骨情书,被当众念了出来。
全都是当年,给我泼过脏水的人。
没有致命的攻击。
但每一次,都精准地打在他们的脸面上。
让他们在同道面前,抬不起头来。
巡查驻地里,气氛越来越诡异。
大家开始互相猜忌,互相防备。
生怕自己那点破事,下一个就被千面人抖出来。
陆景云焦头烂额。
他来找我。
在我住的客栈小院里。
少主,你似乎对千面人的手法,很了解。他盯着我的眼睛。
我正在给一盆花浇水。
这盆花,是我用机关术做的假花。但看起来,跟真的一样。
了解谈不上,我慢悠悠地说,只是觉得,他这么做,挺聪明的。
聪明陆景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这是在戏耍整个武林!
那又如何我放下水壶,转过身看他,被戏耍的,难道都是无辜之人吗
他被我问得一噎。
我走近一步,隔着面纱,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陆大侠,你查了这么久,难道就没发现,千面人找的,都是十年前,参与过华山之事的人吗
陆景云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当然发现了。
只是他不敢,也不愿意往那个方向去想。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的声音有点干涩。
没什么。我笑了笑,退后一步,只是提醒陆大侠,别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有时候,你以为的妖人,或许,只是一个在讨债的冤魂。
说完,我不再理他,转身回了房间。
我知道,我的话,像一颗钉子,钉进了他的心里。
他会去查。
会去查十年前的旧案。
虽然,他什么都查不到。
所有的证据,早就被我爹他们,抹得一干二净。
但他只要开始怀疑,我的目的,就达到了一半。
鱼饵,已经下水了。
陆景云这条鱼,也该准备上钩了。
我需要他,帮我把水,搅得更混。
混到,让我爹凌啸天,都看不清水底,到底藏着什么。
8
陆景云真的开始查了。
他瞒着所有人,偷偷调阅了十年前,关于妖女凌筝的所有卷宗。
当然,这些都是我通过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告诉我的。
他查得很辛苦。
因为卷宗里的证据,天衣无缝。
人证,物证,俱在。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件事:凌筝,就是勾结魔教,杀人练功的妖女。
他查不出任何破绽。
但他心里的那颗怀疑的种子,已经发了芽。
他开始去拜访当年那些人证。
结果,很巧合地。
他拜访的第一个人,华山派的一个长老,第二天就全家暴毙。死状,跟中了魔教的奇毒一模一样。
他拜访的第二个人,青城派的一个执事,第三天就在密室里被人分尸。手法,残忍无比。
所有线索,都指向了魔教。
陆景云,陷入了巨大的困惑和自责中。
他觉得,是自己的调查,害死了这些人。
他也觉得,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一个巨大的阴谋。
他来找我的时候,双眼布满血丝,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
少主,你说得对。他坐在我的院子里,声音嘶哑,这件事,不简单。
我给他倒了杯茶。
现在才发现,晚了点。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抱着头,一脸痛苦,所有线索都断了。我感觉自己,像个瞎子一样。
那就,换个方法。我看着他说。
什么方法
你查不到,不代表别人查不到。我循循善诱,比如,当年那些事的主导者。青城派的岳清源,华山的赵显宏,他们肯定知道些什么。
可他们一个疯了,一个死了。
岳清源虽然疯了,但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而且,他身边,总有几个心腹吧
陆景云的眼睛,亮了一下。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开始把调查的重点,放在了青城派内部。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了。
岳清源倒台后,青城派内部为了争掌门的位置,早就斗得不可开交。
陆景云的调查,成了一根导火索。
一个副掌门,为了打倒竞争对手,偷偷向陆景云告密。
说当年陷害凌筝的物证,那个魔教木偶,其实是岳清源自己找人仿造的。
他还拿出了人证。
一个当年参与制作木偶的工匠。
虽然,这个工匠第二天就畏罪自杀了。
但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整个江湖,一片哗然。
原来,十年前的铁案,是桩冤案
矛头,一下子指向了青城派。
还有,当年主持此事的武林盟主,凌啸天。
我爹坐不住了。
他亲自赶到泰安,把陆景云叫过去,痛骂了一顿。
说他无能,被人利用,挑拨离间,损害武林正道的声誉。
他下令,停止一切调查。
并且宣布,青城派的那个副掌门,勾结千面人,是武林的叛徒,要清理门户。
一时间,青城派内部,杀得血流成河。
陆景云,被停了职。
他彻底心灰意冷。
他来向我告别,说他要退出江湖。
我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陆景云,你真的以为,这件事,是青城派一手策划的吗我问他。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我。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一个更有分量的人在背后点头,岳清源他,敢吗
我的话,像一道闪电,劈中了他。
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他从来不敢怀疑的人。
凌啸天。
我笑了。
很好。
最精彩的一幕,就要上演了。
这场戏,名字就叫,背叛。
我要让陆景云,这个我爹最信任的弟子,亲手把剑,递到我爹的面前。
9
我爹凌啸天,很生气。
他费了十年心血,才建立起来的正道秩序,被千面人搅得一团糟。
他最得意的弟子,居然还怀疑到他头上。
他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战。
于是,他决定,亲自出手。
他要在泰山之巅,设下天罗地网,引千面人现身,然后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将其诛杀。
以此,来重振他武林盟主的威名。
他放出话去。
七日之后,在玉皇顶,他要公开审判青城派的叛徒。
并且,他已经找到了克制千面人机关术和毒术的方法。
他邀请千面人,前来一会。
如果千面人不敢来,那就是浪得虚名的鼠辈。
这招,叫激将法。
老套,但是有效。
江湖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泰山。
他们都想看看,这个神出鬼没的千面人,到底敢不敢应战。
我当然要去。
他把舞台都搭好了,我这个主角,怎么能不到场
我不仅要去,我还要给他送一份大礼。
这七天,我没闲着。
我把我这十年来,所有的心血,都搬到了泰山。
泰山,五岳之首。
地势险峻,机关密布……哦不,是风景秀丽。
正好,适合埋葬一些,道貌岸然的东西。
第七天。
泰山玉皇顶,人山人海,比上次武林大会的人还多。
我爹凌啸天,穿着他那身标志性的白袍,坐在盟主宝座上。
一脸的威严。
陆景云站在他身后,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青城派的那个副掌门,像条死狗一样被绑在刑架上。
吉时已到。
我爹站起来,声音洪亮,传遍整个山顶。
妖人千面人!我知道你已经来了!有胆,就现身一见!
他话音刚落。
山顶的地面,开始轻微地晃动。
所有人都是一惊。
地动了
不是地动!
有人惊恐地指着远处。
只见,玉皇顶周围的几座山峰上,缓缓升起了几个巨大的金属制品。
造型奇特,像是放大了无数倍的弓弩。
那是什么鬼东西!
我爹的脸色,也变了。
他没见过这玩意。
我给它们取了个名字,叫惊雷。
是我这十年,最得意的作品。
射程,三里。
能精准地,把一坛西域火油,扔到任何我想扔的地方。
嗖——
一声尖啸。
第一架惊雷启动了。
一个黑点,划破长空,精准地落在了玉皇顶中央的广场上。
不是火油坛。
是一个木箱。
箱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里面滚出来的,不是金银珠宝。
是账本。
一本本,厚厚的账本。
风一吹,账本翻开。
上面密密麻麻,记的全是,各大门派,这些年来,如何中饱私囊,欺压百姓的烂事。
大家快看!那是华山派的账本!
还有点苍派的!
人群,炸了。
那些被点到名的掌门长老,脸都绿了。
妖言惑众!大家不要信!
我爹凌啸天,怒吼一声,一掌拍向那堆账本。
掌风到处,账本化为飞灰。
好!盟主神威!
他的拥趸们开始叫好。
我笑了。
爹,别急着毁掉啊。
这才只是前菜。
嗖!嗖!嗖!
又是几声尖啸。
更多的木箱,从天而降。
这一次,箱子里滚出来的,是书信。
各种各样的情书,密信。
有某某掌门和自己儿媳妇的不伦之恋。
有某某名宿和魔教护法的暗中交易。
还有,我爹凌啸天,写给青城派岳清源的亲笔信。
信上,清清楚楚地写着。
岳兄,凌筝之事,为大局计,不得不为。待风波平息,盟中副座,必是兄台囊中之物。
信,落在了陆景云的脚下。
他弯腰,捡了起来。
整个玉皇顶,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爹凌啸天的脸上。
他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精彩,太精彩了。
假的!都是假的!他咆哮着,是千面人伪造的!
他想去抢那封信。
陆景云,退了一步。
他看着我爹,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痛苦。
师父,他声音颤抖,这信上的字迹,是你的。
你……
我爹气得说不出话来。
而我,就站在人群里,穿着梵音阁的衣服,戴着面纱,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爹,你的威严呢
你的大局呢
怎么,这么不禁砸啊。
10
是你。
凌啸天没再去看陆景云,他的目光,穿过人群,死死地锁定了我的位置。
我没有动。
我知道,我暴露了。
不是因为我的机关,而是因为,刚才那一瞬间,我看着他的眼神。
那种眼神,只有他的女儿,凌筝,才会有。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我慢慢地,摘下了脸上的面纱。
露出了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十年风霜,在我脸上留下了痕迹。
一道浅浅的疤痕,从我的左边眉骨,一直划到嘴角。
但那五官轮廓,还是凌筝。
真的是凌筝!
妖女没死!
人群又一次炸开。
陆景云看着我,手里的信,飘落在地。
他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爹凌啸天,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震惊,有愤怒,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你,还活着。他声音干涩。
托你的福,活得还不错。我笑了,走到他面前,爹,十年不见,你的演技,还是这么好。
千面人,就是你
不然呢我摊了摊手,你以为,除了我,还有谁,这么恨你们这群伪君子。
孽障!他怒吼一声,一掌向我拍来。
我没躲。
我知道他不敢杀我。
至少,现在不敢。
果然,掌风在离我面门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陆景云,挡在了我面前。
师父,住手。他看着我爹,眼神坚定,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你不能动她。
你也要为了这个妖女,背叛我吗我爹气得浑身发抖。
我不是为了她,陆景云摇了摇头,我是为了,一个真相。
我看着陆景云的背影,有点意外。
我以为,他只是个懦夫。
没想到,还有点骨气。
真相我爹冷笑,真相就是,她勾结魔教,罪该万死!十年前,是我一时心软,才留了她一条贱命!
是吗我绕过陆景云,直视着他,爹,你敢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再说一遍,十年前,你真的不知道岳清源才是那个修炼邪功的人吗
他的瞳孔,缩了一下。
你敢说,你写给他的那封信,是假的吗
你敢说,你废我武功,挑我手筋,不是为了给他一个投名状,好换取他对你盟主之位的支持吗
我每问一句,就向前走一步。
他每听一句,脸色就更白一分。
周围的人,都听傻了。
这信息量,太大了。
比刚才那些账本和情书,劲爆一百倍。
武林盟主,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牺牲亲生女儿,去讨好一个修炼邪功的伪君子
这……
你胡说!凌啸天终于绷不住了,一派胡言!我是为了武林大局!
又是这句武林大局。
我听得想吐。
好,我点了点头,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让你看看,你所谓的‘大局’,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拍了拍手。
轰隆隆——
玉皇顶的地面,裂开了。
不是真的裂开。
而是,我预先埋设在下面的巨大齿轮,开始转动。
整个广场的石板,像拼图一样,重新组合。
最后,在广场中央,升起了一个巨大的平台。
平台上,站着一个人。
一个被铁链锁着,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的人。
岳清源。
他没死。
也没疯。
他身上的痒和痛,早就被我解了。
我只是把他,关了起来。
关到了今天。
他抬起头,看到了凌啸天,看到了在场的所有人。
然后,他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凌啸天……他开口了,声音像是破锣,你没想到吧我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我爹的脸,彻底没了血色。
他知道,完了。
我走到岳清源身边,解开了他的锁链。
岳掌门,别来无恙。我冲他笑了笑,现在,该你说了。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说出来,我让你,死得痛快点。
岳清源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恐惧。
他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了人群。
我说……我全都说……
一场,真正的好戏。
现在,才正式开锣。
11
岳清源开口了。
他把十年前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出来。
他怎么修炼邪功。
怎么被我撞破。
又是怎么,和我爹凌啸天,达成交易。
他说,是他主动找到了凌啸天。
他用七大派的支持,换我一条命。
不,是换我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因为他知道,只要我还活着,我爹的位置,就不稳。
我是我爹唯一的污点。
一个知道他最大秘密的污点。
所以,我必须死。
是你爹!是他主动提出,废了你的武功!岳清源指着凌啸天,状若疯魔,他说,只有这样,才能让所有人相信,你是真的有罪!也只有这样,他才能保住他大义灭亲的好名声!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虎毒尚不食子。
凌啸天,竟然比老虎还毒。
我爹的身体,晃了晃。
他想反驳,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岳清源说的,全都是真的。
所以,这十年来,所谓的名门正派,所谓的武林盟主,不过就是一场笑话一个年轻的侠客,忍不住喊了出来。
他的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信仰,崩塌了。
他们一直敬仰的盟主,一直信奉的正道,原来,从根子上,就是烂的。
杀了他们!
杀了这对狗男女!
人群,开始失控。
他们冲向岳清源,也冲向我爹。
我没有拦。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我爹,被他曾经的拥护者,撕扯,咒骂。
他没有反抗。
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
他的精气神,在岳清源开口的那一刻,就全泄了。
陆景云站在一边,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满脸的痛苦和迷茫。
他信仰了一辈子的师父,成了一个笑话。
他守护了一辈子的江湖,成了一个粪坑。
混乱中,岳清源被人乱刀砍死。
我爹,也被打得奄奄一息。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那些之前中了我的机关,被我羞辱过的门派长老们,突然发难。
他们不是冲向我爹。
而是冲向,其他门派的人。
杀了华山派的!他们当年也有一份!
还有点苍派的!
泰山之巅,瞬间变成了修罗场。
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为了推卸责任,为了自保,开始互相攻击。
把所有的脏水,都往对方身上泼。
把所有的仇恨,都发泄在彼此身上。
这,才是我最终的目的。
揭露真相,只是第一步。
我要的,是让他们,从内部,彻底烂掉。
我要的,是让他们亲手,毁掉自己建立起来的这个,虚伪的江湖。
我不需要动手杀他们。
因为,他们会自己,杀了自己。
我站在高处,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这就是人心。
比我造的任何机关,都复杂。
比我配的任何毒药,都致命。
我看着我爹,像条死狗一样躺在血泊里,看着那些为了名利打红了眼的英雄好汉。
我突然觉得,有点无聊。
我赢了。
赢得,彻彻底底。
但是,我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快乐。
只有空。
无边无际的空虚。
我转身,准备离开这个,让我恶心了十年的地方。
筝儿!
一个虚弱的声音,叫住了我。
是我爹。
他还没有死。
他挣扎着,向我伸出手,满手是血。
别走……他看着我,老泪纵横,爹……爹错了……
我停下脚步。
看着他。
看了很久。
然后,我笑了。
现在说错了
晚了。
我没再回头,一步一步,走下了泰山。
身后,是厮杀声,是惨叫声,是这个江湖,最后的哀嚎。
都与我无关了。
12
我下了泰山。
身后的一切,都成了过往。
江湖上,因为泰山之乱,彻底洗了牌。
旧的秩序崩塌了。
新的秩序,会在血泊里,慢慢建立。
但这都和我没关系了。
那个叫千面人的,也随着泰山上的那场大火,消失了。
我找了一个江南的小镇,住了下来。
用我这些年攒下的钱,买了一个小院子,带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
我脱下了所有的伪装。
不再是凌筝,也不是千面人。
我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叫阿程。
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名字。
我开始学着,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学着,用我那双冰冷的机关手,去感受一朵花的温度。
学着,去分辨集市上哪家的米糕最好吃。
学着,在下雨天,坐在屋檐下,听雨打芭蕉的声音。
很难。
我的手,感觉不到温度。
我的心,也好像,感觉不到什么情绪。
有时候,我会在院子里,坐上一整天。
看着天上的云,从东边,飘到西边。
脑子里,什么都不想。
陆景云来找过我一次。
他是在半年后,找到我的。
他看起来,老了很多。
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玉龙剑客了。
他站在我的院子门口,看着我,欲言又止。
最后,他只问了一句。
你,还好吗
我点了点头。
你呢
我不知道。他苦笑了一下,江湖已经不是以前的江湖了。我也不是以前的我了。
我们沉默了很久。
对不起。他最后说。
这三个字,迟了十年。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
不怪你。
是真的不怪。
当年的他,有他的选择。
现在的我,也已经,不在乎了。
他走了。
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春天,我在院子里种花。
夏天,我坐在树下乘凉。
秋天,我看叶子变黄。
冬天,我看雪落下。
有一天,邻居家的小孩子,不小心把球踢进了我的院子。
他怯生生地趴在墙头,不敢进来。
我捡起球,扔了回去。
他冲我,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谢谢姐姐!
那一瞬间,我那颗,像被冰封了十年的心。
好像,有了一丝裂缝。
阳光,照了进来。
原来,活着,是这种感觉。
我不是妖女,也不是英雄。
我只是阿程。
一个,努力学着,怎么当一个凡人的,普通人。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