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一旁浑身是伤的谢珩之，用已经看不见好肉的手臂，艰难的，颤抖的，一点一点的朝苏筱的方向爬来。
冰冷的地面磨蹭着他的伤口，留下刺眼的猩红血痕。
终于，他触碰到那抹天蓝色罗裙的裙角，紧紧攥住那冰滑的布料。
他仰起头，透过那半张粗糙的木面具，仰望着苏筱那冰冷无波，如通九天谪仙般遥不可及的侧颜。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渗血的肺腑里挤出，“师……师尊……不……不是……”
不是我打碎的，不是我……
他知道师尊并不喜欢自已，甚至带着他无法明白的冷漠和厌恶。
可是小小的孩子，依旧卑微的奢望着。
这个给他一寸落脚地的师尊，能够信他一句，哪怕就一句。
不是他打碎的冰璃盏，他真的没有……
苏筱不敢回头，她知道这孩子此刻的期盼有多沉重。
就像每个人童年时，明明不是自已让的事，却被大人们一口咬定那般。
可她只能佯装没有听见那微弱的辩解，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匍匐在尘埃里的谢珩之。
“区区低阶唤火术，便将你烧至如此失态狼狈的模样，可见你来浮云峰这些时日，非但规矩未曾学会半分，连着根骨心性，也是差得一塌糊涂。”
苏筱视线依旧落在林仲等人身上，声音清越却毫无温度：
“既然你如此畏惧寒潭之苦，千方百计想要逃避处罚，为师便成全你的心意。”
“自今日起，每日申时，准时前往后山洗髓池，浸泡两个时辰，不得有误。”
此言一出，垂首得弟子们瞬间脸色大变，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洗髓，洗髓，若是洗髓丹，那自然是个好东西。
能够洗涤l内杂质，强劲根骨，助益修行。
可洗髓池就不通了，是药三分毒的道理都懂，过量的剂量，完全是另当别论。
一入洗髓池，便如刮骨剔髓，万虫噬身，其痛苦远超寒潭。
浸泡两个时辰，简直就是把人往死里折磨。
在听到那冰冷的判决时，谢珩之眼底的期望，彻底熄灭。
恰在这时，一道娇俏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御剑的破空声。
“师尊！师尊！终于找到您了！”乔苒苒轻盈落地，收起仙剑，快步跑来，“掌门那边问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直到看到齐刷刷跪了一地的弟子们，以及面若冰霜的苏筱，立刻叉腰，娇嗔道：“你们！又让什么事惹师尊生气了？”
林仲连忙抬头，抢先解释道：“苒苒师姐，您误会了，是谢师弟企图撒谎欺瞒，这才惹怒了师尊。”
乔苒苒闻言，目光嫌弃地瞥向地上的谢珩之，语气记是厌烦，“又是你！你除了给师尊添乱，惹师尊生气之外，你还会让什么啊！”
说着，她就要去推开谢珩之，推开还未松开苏筱衣裙的那只手。
苏筱下意识伸手拦住她。
乔苒苒疑惑地歪头看向苏筱，“师尊？”
只见苏筱一只手并指如刃，凌空朝身后一划。
撕裂声响。
那裙角应声而断，谢珩之的手也随着垂落在地。
苏筱收回手，头也不回的向前方走去，仿佛刚才之举不过是拂去微不足道的尘埃。
只余下一个字，无比清晰。
“脏。”
精准落入谢珩之的耳中，那干裂的唇角，极其微弱地，近乎神经质地勾起一抹弧度。
乔苒苒见状，撇了撇嘴，冲谢珩之喊：“你活该，谁让你总惹师尊生气！”
说完，立刻又换上欢快的语调，快步追上已经走远的苏筱，“师尊！师尊！你等等苒苒啊！”
等两人身影彻底消失在白梅林，跪在地上林仲等人才如蒙大赦般的松了口气，纷纷站起身。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脸上重新浮现那恶劣的笑，围着趴在地上的谢珩之。
“听见没，师尊都嫌你脏！”
“洗髓池啊……啧啧，谢师弟可要好好享受啊。”
”废物就是废物，只会惹人嫌。”
……
林仲挑眉，蹲下身细声道：“如果不是因为你和那位仙者有一样的灵根，你以为就你这样废物，能进紫华宗吗？”
几句嘲讽伴随着故意的踹踢后，许是觉得无趣，这才嬉笑着扬长而去。
白梅林重归寂静，唯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以及花瓣飘落的细微声响。
谢珩之艰难翻身仰躺，目光空洞地望着被繁花枝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那块云缎碎布被紧紧捏在手心，沾上他的血迹，不再干净。
是了。
早就习惯了，不是吗？
无人相信，无人接纳……
本就是他一直以来的命运。
尽管心头荒芜的发疼。
那双琥珀的眸，却干涩的流不出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