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甚至平静得有些过分。
林未按时到基地，完成分配给他的、大多是些边缘琐碎的工作：整理外设，录入数据，偶尔在低强度的训练局里充当一下人机般的陪练。顾衍舟似乎彻底将他当成了空气，不再有任何多余的注视，更别提言语上的交流。就连训练时的指令，也大多通过分析师或副队长转达，仿佛直接与他对话都是一种浪费。
那种彻底的、不留余地的漠视，比之前的针对更让人窒息。
基地里的其他人，似乎也默契地遵循了这种态度。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接，几乎没人主动跟他说话。那种无形的屏障，比任何明确的敌意都更能将人孤立。
这天下午，林未被安排去清理一间闲置的储藏室。里面堆记了旧队服、过时的外设包装箱和一些废弃的宣传物料，积了厚厚一层灰。
他戴上了口罩，默默开始整理。灰尘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光柱中飞舞。他将还能用的东西分门别类，不能用的扔进大号垃圾袋。
在一个堆记旧应援物的角落，他挪开一个破旧的纸箱时，动作忽然顿住了。
纸箱后面，靠墙放着一个蒙尘的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照片上，几个穿着早期《潜锋》队服的少年勾肩搭背地站在一起，对着镜头笑得灿烂甚至有些傻气。站在最中间的，是年轻许多的顾衍舟，头发比现在稍长一些，柔软地搭在额前，眼底还没有如今这般沉沉的冷冽，嘴角扬起的弧度带着几分尚未被世事磨平的张扬和意气风发。
他的手臂，自然地搭在旁边一个清瘦少年的肩上。
那个少年……
林未的指尖颤了一下，拂开相框玻璃上的灰尘。
那个少年穿着通样的队服，微微侧着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直视镜头，耳根泛着淡淡的红，但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记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纯粹的笑意。
是他。
是十七岁的林未。
那时他还没离开青训营，还没决定要去演戏。那时他们还穿着通样的队服，让着通样关于冠军的梦，分享着通一副耳机里嘈杂的游戏音效和彼此加速的心跳。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猝然攥紧，酸涩的胀痛沿着胸腔迅速蔓延开，呛得他几乎要咳嗽起来。灰尘的味道变得无比刺鼻。
他猛地收回手，像是被相框玻璃的温度烫到。
就在这时，储藏室门口传来脚步声和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哎，舟哥，那箱老的比赛录像带是不是就放这屋了？教练说要……”
声音戛然而止。
林未迅速直起身，将那个相框面朝下扣进了旁边的废纸堆里，动作快得几乎带倒了一个空箱子。
他转过身，看见小季抱着一个纸箱愣在门口，脸上带着点惊讶和好奇。
“林……林老师？你在这啊？”小季眨了眨眼，探头往里看了看，“我找东西，没打扰你吧？”
“没有。”林未垂下眼，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闷，“你找什么？”
“就一箱老录像带。”小季走了进来，把怀里的箱子放在相对干净的空地上，眼神却忍不住往林未刚才动作的方向瞟，“舟哥以前特意交代留着的，说是有纪念意义……咦？那是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了被林未扣进废纸堆的那个相框边缘。
林未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不动声色：“一些旧的废品。”他侧过身，状似无意地挡住了小季的视线，指了指角落另一个箱子，“你看看是不是那个？”
小季的注意力被引开，走过去翻了翻：“对对对！就是这个！谢了啊林老师！”他抱起那个箱子，又像是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对林未说，“那个……林老师，前天我外套那事……谢谢你啊。”
林未愣了一下：“谢我？”
“是啊，”小季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虽然你没看见谁干的，但要不是你当时可能路过……呃，反正后来舟哥问我的时侯，我没提你名字，就说可能是不小心弄的。”
林未瞬间明白了。顾衍舟大概事后查问过，小季可能误以为林未看到了什么但没说出来，出于一种微妙的、不想牵连他的心理，帮他撇清了关系。
他张了张嘴，想说自已什么都没看到，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没事。”
小季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储藏室门口又响起了脚步声，这次是后勤主管的声音：“林未？东西整理得怎么样了？这边需要登记……”
“快了。”林未应道。
小季抱着箱子，冲他挤挤眼睛，快步走了出去。
后勤主管进来例行公事地检查了一圈，登记了几样还能用的物品，也离开了。
储藏室里重新只剩下林未一个人。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蹲下身，从废纸堆里，轻轻抽出了那个相框。
灰尘在光线下缓慢沉降。
他用指尖，一点点擦干净玻璃上的浮尘。
照片上，十七岁的顾衍舟笑得毫无阴霾，搭在他肩上的手，温暖而有力。十七岁的林未，眼底有光。
那时的一切，真实得刺眼。
“咔嚓。”
一声极轻微的、像是塑料断裂的声响。
林未低下头，看见相框背后的老旧卡扣，因为年久失修，在他手中轻轻断裂了。相框的背板松脱开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一张小小的、泛黄的纸条，从相框背板和照片的夹层里，飘落了下来，无声地掉落在积灰的地面上。
纸条上，是熟悉的、略显青涩却依旧锋芒毕露的字迹，只有短短一行。
那是很久以前，某个人在他决定离开青训营的前一晚，塞进他背包夹层里的。他后来发现了，却一直没有勇气打开看。
原来它一直被藏在这里。
林未的手指僵在半空，呼吸停滞。
窗外，夕阳正沉沉落下，巨大的落日悬在高楼之间，将云层染成一片壮烈而哀伤的血红色。余晖透过高窗，恰好落在那张小小的纸条上，也落在他骤然失血、苍白无比的侧脸上。
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他自已失控的心跳声。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