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的清新，却压不住办公楼里弥漫的尘埃与铁锈味。
沈清风收了伞，水珠顺着伞骨滑落，在门口积成一小滩水渍。他目光温和地落在明玥身上，仿佛刚才挥手间喝退凶徒的不是他。
“姑娘受惊了。”他声音清润，打破了沉寂，“在下沈清风，贸然来访，唐突了。”
明玥定了定神，强迫自已从刚才的惊险与眼前男子带来的震撼中剥离出来。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天上不会掉馅饼，尤其是这样一位看似云端之上的人物。
“沈先生，”她声音还带着一丝紧绷，“多谢解围。不知您为何而来？”她刻意忽略了对方刚才点破她命格的那句话，警惕心依旧。
沈清风微微一笑，并不介意她的疏离。他缓步走入大厅，目光扫过空旷破败的四周，最后落在明玥之前仓促布下的碎石阵上。
“好一个‘小八方阵’。”他语气带着真诚的赞许，“虽只是用寻常碎石，方位、气口却拿捏得分毫不差，足见姑娘天资卓绝，灵性自成。若非此阵略阻了那些人的凶气，我也未必能及时赶到。”
他一句话，既点明了她的作用，又巧妙地化解了她的尴尬，给足了她面子。
明玥心头微动，戒备稍减。她能感觉到，对方周身的气场圆融温和，如春风拂柳，与她之前感受过的任何气息都不通，没有丝毫恶意。
“雕虫小技，让沈先生见笑了。”她微微垂眸。
“非是雕虫小技。”沈清风正色道，“阵法的核心不在外物，而在布阵者的‘意’。姑娘的‘意’，很纯粹，也很强。”他话锋一转，指向西南角，“只是，此处地脉受损多年，怨煞沉积，单凭此阵，如杯水车薪。若不彻底疏导，终是隐患。”
这话说到了明玥的心坎上。她买下此地，赌的是政策，但如何化解这冲天的煞气，将其转为已用，正是她眼下最大的难题。《地舆精要》里虽有记载，却晦涩难懂，她始终不得要领。
见她神色松动，沈清风知机地不再多言，只是从随身的一个素布包里取出一只小巧的紫铜香炉，又拈起一撮淡金色的香粉，指尖微动，将其点燃。
一缕极细、极醇厚的香气袅袅升起，并不扩散，反而如有了生命般，朝着办公楼深处飘去，所过之处，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阴冷感似乎被悄然化开了一丝。
“这是‘安息香’，能暂抚地脉怨气。”他解释道，“此地格局特殊，曾是聚财旺地，只因当年施工不当，凿穿了地窍，又逢血光冲煞，才由吉转凶。若要化解，需‘引水入渠，疏而非堵’。”
“引水入渠？”明玥下意识地重复，脑中那本古卷里的某些片段似乎变得清晰起来。
“不错。”沈清风颔首，目光赞赏地看着她，“坎水为财，亦可涤荡污秽。东南方巽位，应有一处废弃水源……”
“有一个干涸的消防池！”明玥瞬间想起，脱口而出。
“带我去看。”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楼外。沈清风步伐从容，仿佛不是在巡视一片废墟，而是在漫步自家庭院。明玥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月白长衫的下摆拂过荒草，却不染尘埃，心中那种不真实感越发强烈。
就在他们勘察地形，沈清风低声为她讲解如何“引炁”、“布水局”时，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再次打破了厂区的宁静。
这次来的，不是面包车，而是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路虎。
车门打开，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踩在泥水里。顾衍之下了车，面色冷峻如冰。他显然是接到了那群狼狈逃回的手下的报告，亲自来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并肩站在一起的明玥和沈清风。
眼前的画面让他极其不快。那个被他视为骗子、投机者的女人，此刻正和一个气质卓然的男人站在一起，神情专注地听着对方说话。而那个男人，仅仅是侧影，就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居高临下的威胁感。
“明小姐。”顾衍之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打破了那边的学术氛围，“看来我的人，打扰了你和……朋友的雅兴？”
明玥转过身，看到顾衍之，眉头下意识地蹙起。他眼中的嘲讽和怒意几乎不加掩饰。
沈清风也缓缓转身，面对顾衍之，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润平和的表情，目光却清淡如水：“顾总，别来无恙。”
“沈二公子。”顾衍之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笑容，“真是巧，没想到你对这种……荒郊野地，也有兴趣。”
“天地之气，无所不在。有趣的地方，沈某自然有兴趣。”沈清风淡然回应，语气却针锋相对，“倒是顾总，日理万机，为何也对这‘小地方’如此念念不忘，甚至不惜……兴师动众？”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被撞坏的大门。
顾衍之面色一沉。沈清风的话，绵里藏针，直接点破了他派人用强的事实。
“商业上的事，自然要用商业手段解决。”顾衍之目光锐利地射向明玥，“明小姐，我最后的出价，再加三成。之前你借的本金和利息都可以不作数，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不要因为一些不相干的人，让出错误的选择，毁了自已。”
他的威胁赤裸裸。
若是半小时前，明玥或许还会感到巨大的压力。但此刻，身边站着深不可测的沈清风，脑中有了化解煞气的头绪，她心中的底气足了许多。
她上前一步，迎着顾衍之冰冷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平静：“顾总，我的答案和之前一样。地，我不卖。欠你的我也会一并还你！”
她顿了顿，甚至在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挑衅的笑意：“另外，麻烦您的人下次来时，先预约。我这里虽然破，但也不是谁都能来撒野的地方。”
顾衍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地盯着明玥，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女孩。她不仅拒绝了他，还敢反过来嘲讽他！
怒火在他心中升腾，但他终究是顾衍之，没有当场发作。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明玥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们走着瞧”，然后目光冷冷地扫过沈清风，转身上车，绝尘而去。
压迫感随着车尾气散去。
明玥轻轻吁了口气，才发现手心微微出汗。对抗顾衍之，需要巨大的勇气。
“你不怕他？”沈清风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丝好奇。
“怕。”明玥老实回答，“但怕没用。他想要我的地，我怕，他也不会手软。”
沈清风闻言，轻轻笑出了声，眼中欣赏之意更浓：“有意思。丙火之性，果敢无畏，甚好。”
就在这时，又一辆不起眼的轿车停在了厂区门口。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夹克、身材挺拔的男人，眉宇间带着一股正气和审视的味道。
他亮出证件，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撞坏的大门、明玥、以及气质非凡的沈清风。
“你好，市局刑警支队，周凛。”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我们接到报警，这里发生了恶性闯入事件。哪位是负责人？需要你们配合调查。”
明玥：“……”
沈清风：“……”
明玥看着一脸正气的周凛，心里一阵无奈。得，这下更“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