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生一闭眼,一咬牙提醒道:“那什么,您手里的书拿反了”
常年随侍大人身侧,教养让阿生知道,不该随意对旁人指指点点。
可此刻瞧着眼前那这位云大小姐将书脊朝外、书卷倒执,拿着一本反了的书还看得津津有味,实在让人不忍直视。
好歹先前十几年也是被当成侯府千金养大,这位大小姐怎的草包至此啊!
连他这几年被大人时常教导,都能认识不少字了。
然而当事人却丝毫不见羞耻,唇角勾起的弧度反而更深。
只挑眉瞥了眼手中书卷,直接合上书页晃了晃:“还真拿反了呢,谢啦。”
又歪头道:“这么看,我和你家大人倒真天生一对呢。他胸藏万卷,我目不识丁,我们简直天造地设。”
阿生才是简直听不下去了。
他家大人惊才绝艳,文能草拟国策安邦,武能执卷论兵定策,满朝文武谁不赞叹大人才华,连陛下都常说“裴卿一言,胜读十年经史”。
京中贵女圈中的其他女子,多少是惦记着大人愈发研习诗词书画。若要与大人相配,纵不能博古通今,至少也得知书达理、端方贤淑吧?
偏这云大小姐,说得好像她越是大字不识,就越与他们大人天生一对。
可也不知为什么,此刻瞧着她那晃着书卷笑眼弯弯的模样,竟让人一点都讨厌不起来。
甚至还让人觉得这位大小姐竟也有那么几分,坦率可爱?
阿生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进水了,赶紧晃了晃自己脑袋。
裴羡那双眼似倒映着天边云影,却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对阿生道:“你先出去吧。”
阿生立马应是,连忙退下。
屏风后的空间,一时又只剩云绮和裴羡两个人。
云绮本以为,裴羡会就着先前的那个吻质问,或是生气。但他没有。
他只是垂下眼帘,周身似笼着层清冷淡漠的雾,淡淡开口:“若是身子暖过来了,便出去用些膳食吧。”
话音落下,他转身拂袖,往屏风方向走去。
就好像先前那旖旎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云绮看着他消失在屏风后的背影,微微挑眉。
这位裴丞相,表现得比她想象中平静得多啊。
真是这么平静吗。
还是装的?
若是真的,他的心,就真是这么一潭死水吗。
云绮踏出屏风时,时值傍晚,客栈外的大雨却如帘般斜织而下。
这么久过去,雨势丝毫不见减弱,将天地染得愈发沉暗,连门内灯笼都透出朦胧的晕光。
慈幼堂的孩子们都围坐在厅内一角的灯笼下,膝头摆着竹篾与彩纸,正屏息凝神地糊纸鸢,这是吴大娘给孩子们安排的消遣。
这些孩子都很安静乖巧。听不见任何吵闹声,只听得见竹篾折断的轻响、浆糊刷蘸取的细声,还有他们偶尔小声交谈的声音。
吴大娘早叮嘱过他们,要他们吃了饭自己玩自己的,莫扰了裴大人与云姐姐用饭。
八仙桌上摆着四菜一汤,是吴大娘特意给他们留出的晚膳。
桌上皆是少油盐的清淡菜式。
一碟清蒸鲈鱼、一碟素炒三丝、一碟凉拌木耳,还有一碗冬瓜排骨汤。最显眼的是中间那盘通红的清蒸虾。
两副细瓷碗筷工整摆着,裴羡已坐在桌前,脊背挺直,双手搭在膝上,面前的白粥尚未动匙,显然在等她。
云绮挨着他坐下,像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裴大人今日奔波劳苦,多吃些。”
睡了只两个多时辰,寅时初便起身赶往青岚山,又在听风亭枯坐一天,的确是奔波劳苦。
只是极少的睡眠或是枯坐整日,对裴羡而言算不上劳累。他从很多年前,就已经习惯了。
云绮嘴上说着让裴羡多吃点,自己却看了眼桌上的饭菜,兴致缺缺。
筷子在碗边转了两转,最后只夹起碗里一撮米饭送入口中,嚼了两下便恹恹搁下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