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柄竹制戒尺,尺身泛着经年摩挲的温润光泽。
靠近末端处隐约可见刻着戒骄戒躁四字,正斜斜压在一本翻开的《论语》之上。
云绮一看见戒尺,立刻想转身,外面的小厮却眼疾手快把门关上了。
显然是得了云砚洲的提前吩咐。
她转过身来,眼里迅速蒙上一层雾气:“大哥”
云砚洲坐在椅上,抬眼望过来,像是看不见她睫毛上凝结的水光,目光似春潭深水:“过来。”
与在漱玉楼雅间里如出一辙的两个字,给人的感觉却迥然不同。
那时还听得出兄长的包容。此刻却裹挟着温厚与威严,语调平缓却不容她置疑抗拒。
像是冬日里覆着薄雪的古松,看似温和沉静,却在枝桠间暗藏着岁寒不折的冷寂。
云绮几乎是一步一挪,极不情愿地到了云砚洲面前。
云砚洲垂眸看着她:“知道大哥为何要叫你来书房吗?”
云绮像是心虚,顿了顿,才咬住嘴唇开口:“是因为,娘亲把大哥不在时我干的错事告诉大哥了。”
“既然明知是错事,为何要去做?”
云砚洲声音如沉木击磬,沉稳中带着几分平静。
“为何总是一生气便要责打他人,把自己的怒气发泄在无辜之人身上?”
他并未提及云绮给霍骁下媚药的荒唐事端。
先前她去漱玉楼找那么多茶侍,也只是小事。
在云砚洲眼中,自己的妹妹对身处低位者全无同理心,才是更触及原则的所在。
他在母亲面前维护了她,并不代表,他会对她做的错事视而不见。
云绮垂着头,朱唇紧抿,也不开口回话。
云砚洲语气平和,指节轻叩手边翻开的《论语》某一页:“念,这句写的是什么。”
原身虽自小不学无术,到底每月都被云砚洲督促着诵读过多次《论语》,眼前这句还是识得出字,稔熟已久的。
云绮盯着他手指点住的字迹,半晌才咬咬嘴唇,慢吞吞从嘴边挤出八个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云砚洲凝视着她:“你当真懂得,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么?”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不愿承受的,便不该加诸他人。”
云绮仰头看他,眼底蒙着一层水色,又浸着几分委屈:“大哥可是生我气了?今日叫我过来,是要责打我么?”
“是。”云砚洲不为所动,指节因握笔多年泛着温润的白,淡淡道:“母亲与我说起那些事时,我确实动了气,但气的不是你,是我自己。”
“是我从前太过纵容,总念着你年幼,从未狠下心来教你规矩,才让你连是非对错都辨不清。”
“好在,如今醒悟还不算迟。”
云砚洲顿了顿,目光落向桌上那柄竹制戒尺。
云绮看着云砚洲拿起那柄戒尺。
她这位大哥的手生得极好看,骨节分明如削玉。
握着戒尺时,袖口微微滑落,露出一段皓然的腕骨,连惩戒都带着几分清隽的端方。
云绮原以为,云砚洲要拿这戒尺责打自己。
却见他左手执尺,右手掌心向上平展在身前。竹尺落下时,竟先重重抽在自己掌心。
戒尺击打掌心的闷响让人心惊,云砚洲却连眉峰都未动半分。
掌心红痕渐起,他的语气仍如往常授课般平和。
“你性子顽劣、不辨是非,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教导不周。所以这第一下,该打在我手上。”
“妹不教,兄之过。为人兄者若不严于律己、疏于管教,便是纵容妹妹误入歧途的根由。”
云绮望着云砚洲。
他确实与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同。
在此之前,在她穿来后,满京城的人包括这宅子里的人,皆讽她蠢笨、斥她恶毒。只不过她不在意罢了。
唯有此刻,云砚洲望着她,说原身行差踏错的根由在于他这个兄长,竟将戒尺先抽在了自己掌心上。
他没有怪她,而是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