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难道以为,当众作画是什么能在圣上面前邀功的美差?
若是有真本事的画师,作画是为博个嘉奖,可云绮那拙劣画技,怕是连稚童都不如,这不是上赶着沦为众人的笑柄吗。
楚宣帝将目光转向皇后:“皇后以为如何?”
只见皇后仪态端庄,神色娴静:“便让这孩子试试吧。画得好坏是其次,难得她有这份孝心,总归是一片心意。”
皇后素日里的仁善之名,在皇宫内外早有口皆碑。
此番言语看似寻常,实则暗含周全之意。怕云绮待会儿画作欠佳,得罪了荣贵妃。
楚宣帝抬手吩咐近侍备齐画具。
不多时,托盘上便盛着羊毫、徽墨、澄心堂纸等物,由两名宫女小心翼翼捧入殿中,在青玉案几上一一摆开。
云绮款步向殿中走去时,曳地的裙摆,恰与裴羡座旁的衣袍下摆轻擦而过,如两片流云短暂交叠。
待她行过,一缕似曾相识的幽微香气仍萦绕在裴羡鼻翼。
正是那日她扑进他怀中时,发间散逸的清甜花香。
但裴羡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自始至终连个眼神都未曾投去。
…
云绮走到青玉案前,素手轻捻羊毫,在砚台中蘸取墨汁。
抬眸时,眼波扫过殿内交头接耳的人。
他们不会真以为,她只能画出那种小鸡啄米图吧?
前世她身为长公主,居凤仪阁掌天下图籍。
三岁能辨油烟墨与松烟墨之别,四岁便由当朝太傅握着小手临《女史箴图》,七岁在太液池畔即兴画《百鸟朝凤图》,墨未干便被父皇拿去挂在宣政殿,引得一众朝臣惊叹。
世人皆骂她骄奢淫逸,却无人敢小觑她各方面的惊世天资。
羊毫在掌心转了半圈,她微微勾唇,唇角扬起些许漫不经心。
落笔时笔锋轻转,先勾勒出一只金翎孔雀。
尾羽上的眼斑以石青、朱砂层层晕染,每片翎羽都似泛着光泽般。雀首微昂,步摇般的羽冠在纸端轻轻颤动,似正开屏展示华彩。
转而又画了一头卧于苍岩的白鹿。
鹿角分叉处生着灵芝状的纹路,周身皮毛以淡墨细笔丝出,连睫毛都根根分明,蹄下踩着片带露的三叶草,神态温驯而清远。
孔雀的金羽与白鹿的银毛在纸面上形成鲜明对照,却在云绮笔下渐渐交融。
孔雀尾羽的流霞般的绯色,悄然漫过岩隙,染白了白鹿的鬃毛。白鹿口鼻间呼出的白雾,又化作孔雀翎羽间的烟岚。
两种生灵一明丽一素洁,一张扬一沉静,最终在缭绕的云气中浑然一体,仿佛共沐于同一方灵秀天地,既保留着各自神采,又和谐共生。
殿内众人只能看见,云绮握着笔,笔锋在纸上若游龙戏波,眉梢眼角俱是一派气定神闲,却瞧不清她究竟画了什么东西出来。
但看着她这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不少人暗暗交换眼色。
“瞧她这副故作高深的样子,倒装得真像精通画艺似的。”林晚音对着云汐玥冷笑,“我倒要看看,她能画出个什么鬼画符来。”
云汐玥似是不忍,看了云绮一眼:“姐姐莫要这般说,或许云绮姐姐真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本事,是想给贵妃娘娘个惊喜呢。”
当然,只怕不是惊喜,是惊吓。
她们话音方落,云绮便抬起眸来:“陛下,臣女画好了。”
立在两侧的宫女小心翼翼上前,将画纸徐徐拿起,先呈至楚宣帝面前。
殿内众人皆屏息凝眸,目光紧盯着云绮落笔画成的画卷。
楚宣帝目光触及画面的瞬间,面露惊异之色。
荣贵妃笑意盈盈地凑近。
正要开口,却在看清画作的刹那,笑容僵在唇角,双眼蓦地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