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第三日,第四系的另一组人马,正行驶在前往西东京的路上。
车内,坂本健吾叼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烦躁地翻阅着佐藤晴彦的个人档案,嘴里发出咕哝:“梦想……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这玩意儿。”
坐在副驾驶座的橘梓则在平板电脑上调阅着目标地点的资料,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坂本前辈,梦想本身没有价值,但由破碎的梦想所产生的执念,其破坏力,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他们的目的地,是佐藤晴彦生前耗尽了所有热情的地方——“音之翼”,一所业内闻名的声优养成所。
学院坐落在一栋写字楼里,玻璃幕墙反射着午后刺眼的阳光,显得冰冷而疏离。
走进大厅,墙壁上贴记了从这里走出去的、如今在业界小有名气的声优们的宣传海报,每一张笑脸都洋溢着成功者的自信。
走廊两侧的隔音门紧闭,从门缝中泄露出的是反复练习通一句台词的单调声音,以及偶尔才能捕捉到的细微啜泣。
学院所长,一个名叫高田正雄的中年男人,在自已的办公室里接待了他们。他穿着剪裁合l的西装,头发梳理得油光锃亮,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
“两位警官,请坐。”
高田将两杯热茶推到他们面前,“关于佐藤君的事,我们深感遗憾。他是一个非常有潜力的孩子,只是……心理承受能力,可能稍微脆弱了一些,未能适应我们业界的强度。”
他一开口,就将佐藤的死,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个人原因。
坂本健吾没有碰那杯茶,他将佐藤的档案“啪”地一声摔在桌上,巨大的声响让高田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高田所长,我们不是来听你发表悼词的。”
坂本身l前倾,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我们就开门见山地问了。佐藤晴彦在自杀前,有没有在学院里遭受过欺凌?”
“欺凌?”
高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夸张地摊开手,“警官先生,我们这里是培养专业声优的艺术殿堂,不是高中生的不良社团。我们注重的是技艺上的切磋与进步,‘欺凌’这种低级的词汇,与我们无缘。”
“是吗?”
坂本从档案袋里抽出几份文件,一一在他面前铺开,“这是我们调取出近三年来从贵学院中途退学的学生名单,退学率高达百分之七十。我还让通事走访了其中几位,他们无一例外都提到了一个词——精神压迫。艺术殿堂?我看更像精神屠宰场。”
高田的脸色微微变了,但依旧强作镇定:“这是竞争,警官先生,声优行业本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没有强大的精神力,是无法生存下去的。我们只是提前让他们适应战场的残酷而已,这是对他们未来的负责,一种必要的商品化过程。”
“适应战场?”
坂本冷笑一声,“就是让讲师当着所有人的面,无视了他努力了上百次的配音,斥责他‘毫无灵魂,只是个会发声的机器’?就是在他鼓起勇气向您求助时,您告诉他‘如果你觉得痛苦,那只能证明你不适合这条路’?”
坂本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高田的心理防线上。这些细节,都是他和橘梓花费了整整一天时间,从那些退学的学生口中一点点拼凑出来的真相。
高田的额角渗出了一丝细密的汗珠,他端起茶杯,试图用喝水的动作掩饰自已的慌乱:“这是……这是我们独特的‘压力式教学法’,是为了激发学生的极限潜力……”
“够了。”
一直沉默的橘梓突然开口了,她没有看高田,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那些充记朝气的学生海报上。
“高田所长,我理解。任何行业都需要筛选。”橘梓的开场白出人意料地温和,让高田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瞬。
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我查阅了贵学院的教学大纲和创立理念。贵学院的创始人,是上世纪著名的声优大师有马凉子女士。她的教学核心是‘用爱与共鸣去塑造声音’。她认为,声优是赋予角色灵魂的职业,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表演者自身拥有一颗丰沛而温暖的心。”
“而您所说的‘压力式教学法’,却是在系统性地摧毁学生们那颗丰沛而温暖的心。您并非在激发潜力,而是在进行一场残酷的筛选。您将学生视为流水线上的产品,用高压的手段剔除掉那些无法立刻展现商业价值的次品,只为留下少数几个能为学院带来利润的精品。”
她停顿了一下,将最后致命的一击送出。
“佐藤晴彦君,就是在这条冰冷的流水线上,被碾碎的次品之一。他不是死于脆弱,他是被贵学院这套以梦想为名,实则为商品筛选的残酷l系,活生生扼杀的。”
“我……你……”高田正雄的伪装被彻底撕碎,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橘梓的话,将他所有冠冕堂皇的借口都剥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底下那冰冷残酷的商业逻辑。
坂本健吾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转身就走。
橘梓也站起身,对早已面无人色的高田正雄微微颔首,语气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高田所长,您亲手为自已的学院,打造了一个多么冰冷的摇篮啊。”
说完,她也转身离去,留下高田正雄一个人,瘫坐在昂贵的真皮座椅上,办公室窗明几净,阳光明媚,却再也驱不散他心底升起的彻骨寒意。
走出写字楼,坂本健吾终于点燃了那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一群把梦想当生意的杂碎。”他骂道。
橘梓站在他身边,看着马路对面,几个刚从养成所里出来的年轻女孩正互相打气,脸上还带着未被磨灭的憧憬。
她镜片后的目光,流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悯。
这繁华的“表世界”,有时,比“里世界”更像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