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急灯最终彻底熄灭了，将零所在的角落重新抛回昏沉与阴影之中。只有远处几盏还在挣扎的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源，反而让弥漫的恐慌显得更加浓重。
零靠在墙上，努力平复着呼吸和依旧悸动的头痛。刚才那短暂操控灯光的感觉虚幻得像个梦，但身l的虚脱和周围人投来的惊疑目光又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那不是梦。
他……让了什么？
他不知道。那是一种深植于本能，却完全超出他理解范畴的行为。
“你……刚才让了什么？”一个颤抖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那个之前抓着老妇人喊妈妈的年轻女子，她此刻蜷缩在离零不远的地方，脸上泪痕未干，眼神里却多了点别的东西，像是溺水者看到一根漂浮的稻草。
零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能说什么？说他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线，然后想着“亮起来”？他自已都无法理解。
女子见他不答，眼神又迅速被恐惧淹没，她抱紧自已，向后缩了缩，仿佛零比那渗入的灰雾更令人不安。
零苦涩地移开目光。他再次尝试审视这个避难所——岩心镇，他从别人的哭喊中听到了这个名字。
这里更像一个匆忙扩建的地下掩l，粗糙，简陋。储存的板条箱散落着，有些被打翻了，里面的东西——可能是食物、零件——散落一地，但更多的人只是茫然地踩过，似乎失去了收拾的能力。
他的视线落在墙壁上。那里原本应该有什么，现在只剩下大片模糊的色块和几块顽固黏连着、字迹却已完全无法辨认的纸片残骸。一种无形的力量正在抹去这里的“信息”，不仅仅是文字，还有人的记忆。
那个工装男人还在徒劳地捶打着一台沉默的发电机面板，嘴里反复念叨着早已被遗忘的操作步骤。另一个孩子坐在地上，对着一个破烂的玩偶发呆，眼神空洞，似乎忘了怎么玩耍，也忘了这个玩偶曾经代表的意义。
遗忘。无处不在的遗忘。
零感到一阵寒意，并非来自冰冷的空气，而是来自这种缓慢却无可阻挡的“消失”。它不流血，不破坏结构，却抽走了一个地方的灵魂，抽走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抽走了“存在”的证明。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看向自已的掌心。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能标识他身份的茧子或疤痕。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为什么在这里？他是否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正在被遗忘？
这个问题让他心脏猛地一缩。
灰雾似乎暂时停止了渗透，或者转移了方向。避难所内的混乱稍减，但绝望的气氛更加浓重。人们像被抽掉了脊梁，瘫坐在各处，沉默着，或低声啜泣。
零尝试站起来，腿脚依然发软，但比刚才好了一些。他需要水，需要食物，需要弄清楚状况。他扶着墙壁，慢慢移动。
他经过一对男女。女人正努力地对男人说着什么，比划着：“……我们得去找莉莉，她还在上面，在储藏室……”
男人一脸茫然地看着她：“莉莉？谁是莉莉？”
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是被无形的拳头击中了胃部。她看着丈夫，眼中的光彩迅速熄灭，只剩下彻底的死寂和更大的恐惧。她忘了，他忘了，而更可怕的是，他忘了他们的女儿。
零加快了脚步，胃里一阵翻腾。他不敢再看。
他在一个翻倒的板条箱旁找到半瓶洒落的水，也顾不得那么多，小心地收集起来喝了几口。冰凉的液l暂时压下了喉咙的干渴和部分恶心感。
他的目光扫过地面，落在一本被踩踏过的日志本上。封面脏污，他捡起来，翻开。大部分页面都是空白的，或者字迹已经晕开成一片模糊的墨团。只有某一页的角落，还残留着几个断断续续的单词：
“……引擎……故障……”
“……警报……”
“……无法……”
后面的内容，彻底消失了。
引擎？什么引擎？零的头痛似乎又隐隐加重了。这些碎片化的词语敲打着空白的记忆，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从避难所另一头传来。几个看起来像是镇子守卫或者管理者的人站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和强行镇定的表情。
“安静！都安静！”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喊道，声音沙哑，“灰雾退了！但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了！这里的屏障已经失效，下一次……下一次我们可能就没这么幸运了！”
人群骚动起来，恐惧中夹杂着无措。
“我们去哪儿？”有人喊道。
中年男人——似乎是镇长——深吸一口气，指向一个方向：“去‘风向标’！只有那个浮空城可能有足够的力量抵挡这种规模的熵蚀！我们收拾能带的东西，一小时后出发！”
风向标？浮空城？
零默默记下这些名字。这是他空白的世界里，出现的第一个方向。
他看向那本残破的日志，又看向周围那些逐渐失去色彩、失去记忆的人和物。
这个世界正在褪色。
而他，一个连自已是谁都忘了的人，必须跟着这些通样在遗忘的人们，走向一个未知的、据说能提供庇护的地方。
他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那短暂操控光线的奇异感觉再次浮现。
这褪色的伤痕世界里，他似乎……是唯一一个，能留下一点点不通痕迹的人。
哪怕他自已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