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出声!床下有东西在模仿你说话!
结婚三年,我以为我跟妻子程嘉无话不谈。
直到第一百天,我才发现,真正陪我睡的,或许不止她一个。
每天深夜,床底下都会传来一个一模一样的声音,像个最勤奋的学生,模仿着程嘉白天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语气词,甚至一声叹息。
从一开始的生涩、怪异,到后来的惟妙惟肖。
我不敢告诉程嘉。
我开始失眠,开始分不清枕边人偶尔的陌生感,到底是我的错觉,还是……床下的它,已经学成了。
直到有一天,程嘉在厨房哼着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歌。
当天深夜,床底下,那个声音也跟着哼了起来。
那一刻我才明白,它要学的,可能不只是声音。
它想要的,是我的妻子。
1
我老婆,程嘉,今天早上喊我起床的声音有点怪。
周屿,起来了,再不起要迟到了。
声音是从厨房传来的,隔着卧室门,有点闷。但我还是听出来了,不对劲。
程嘉的声音很干净,带一点点鼻音,尾调会习惯性地往上扬一点,像个小钩子。但刚才那句,太平了,像把尺子,直直地就戳了过来。
我坐起来,抓了抓头发,以为是自己没睡醒。
听见了!我回了一声。
厨房传来锅铲和铁锅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的。
我穿好衣服走出去,程嘉正背对着我煎鸡蛋。她穿着我那件灰色的旧T恤,下摆很长,盖住了短裤,两条腿就那么露着。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我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
她身子僵了一下,很轻微,但我们抱了三年,这点反应我还是能感觉到。
睡不着,就起来了。她说。
声音又对了,就是我熟悉的那个程嘉,尾音带着那个小钩子。
我把脸埋在她脖子里,闻到一股淡淡的洗发水味。
刚才你叫我起床,声音怪怪的。我随口说。
有吗她把煎好的鸡蛋盛到盘子里,可能刚起来,嗓子没开吧。
这个解释很合理。我也没多想。
吃早饭的时候,一切正常。她跟我抱怨公司新来的实习生,做事丢三落四。我跟她讲部门里老张的八卦,她听得咯咯笑。
就是我认识的那个程嘉,眼神灵动,小动作很多。
出门前,她在玄关穿鞋,忽然啊了一声。
怎么了我问。
昨天逛街新买的鞋,找不到了,就那双米色的。她一边说,一边把鞋柜翻得乱七八糟。
我帮你找。
我俩把玄关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
算了算了,来不及了,我穿旧的这双吧。她看了看表,有点懊恼。
下班我帮你找。我安慰她。
嗯。她点点头,亲了我一下,出门了。
我也跟着出了门,脑子里还在想那双鞋。程嘉不是个丢三ik的人,东西都放得很有条理。
一整天工作都很忙,我也就把这事给忘了。
晚上我们一起回家,吃了饭,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一部很老的爱情片,程嘉看得很投入,看到一半还哭了。
我抱着她,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觉得早上那个声音的事,就是我想多了。
看到十一点多,电影结束了。
去洗澡吧,该睡了。我对她说。
嗯,你先去。她从我怀里钻出来,打了个哈欠。
我进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她已经躺在床上了,背对着我,好像睡着了。
我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在她身边躺下。
关了灯,卧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轻微的嗡嗡声。
我很快就有了睡意。
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很轻,但在这寂静的夜里,特别清楚。
是从床底下传来的。
那个声音在说:
昨天逛街新买的鞋,找不到了,就那双米色的。
我浑身的血,一下子就凉了。
这个声音,就是早上程嘉在玄关说的。语气、停顿,一模一样。
但它不是程嘉的声音。
它很生硬,很机械,像个刚学说话的机器人,在模仿。
我猛地睁开眼,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一动都不敢动。
我能感觉到身边的程嘉呼吸平稳,她睡得很熟。
那床底下的是什么东西
它为什么在学程嘉说话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我的心脏。
我又听到那个声音了,还是从床底下传来的。
它又重复了一遍:
昨天逛街新买的鞋,找不到了,就那双米色的。
这一次,比上一次流畅了一点。
然后是第三遍,第四遍……
它在练习。
它在学我妻子的声音。
我躺在床上,像一具僵尸。我不敢翻身,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甚至不敢呼吸。我怕惊动了床底下那个东西,也怕惊醒了程嘉。
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但我知道,这事不能让程嘉知道。
那一晚,我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床底下的声音,重复了大概几十遍,然后就停了。
天快亮的时候,身边的程嘉翻了个身,手臂搭在了我身上。
她的身体是温的。
但我却觉得,我像睡在一块冰上。
2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程嘉叫醒的。
周屿,周屿她推了推我。
我一睁眼,就看到她放大的脸,脸上带着关切。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没睡好
我看着她的嘴唇一张一合,脑子里全是昨天夜里床底下的那个声音。
没……做了个噩梦。我随便找了个借口。
梦到什么了她给我递过来一杯温水。
忘了。我接过水,一口气喝完,视线不自觉地就往床底下瞟。
很暗,什么也看不见。
你今天怎么老看床底下程嘉注意到了我的眼神。
我心里一咯噔。
没,我找拖鞋呢。我赶紧把脚伸下去,胡乱地趿拉上拖鞋。
拖鞋不是在你那边吗她指了指床的另一侧。
哦哦,对,我睡糊涂了。我站起来,不敢再看她。
我怕她看出我眼里的恐惧。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
上班的时候,我打开网页,搜索家里有奇怪的声音怎么办。
答案五花八门。
有的说是管道老化,有的说是老鼠,还有的说是闹鬼。
没有一个答案能解释我遇到的情况。
那不是老鼠的声音,那是在学人说话。
下班后,我没直接回家,我去五金店买了一个手电筒,那种光特别强,能照很远的。
回到家,程嘉还没回来。
我把门反锁,深吸了一口气,拿着手电筒走进了卧室。
我的心跳得很快。
我趴在地上,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把头凑近床底。
一股灰尘的味道。
我打开手电筒。
一道刺眼的光柱射了进去。
床底下很空,除了一些灰尘和一两只很久以前滚进去的袜子,什么都没有。
我把整个床底都照了一遍,犄角旮旯都没放过。
真的什么都没有。
我松了口,又觉得更害怕了。
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声音是从哪来的
难道是我幻听了
不可能。我昨晚听得清清楚楚。
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坐在床边发呆。
这时候,我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程嘉回来了。
我回来啦!她在门口喊。
哦。我应了一声。
她走进卧室,看到我坐在床边,愣了一下。
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没什么,在想工作上的事。
她没怀疑,把包放下,说:我今天好累啊,我们晚上点外卖吧
好,你想吃什么
麻辣烫吧,想吃辣的。
行。
我拿出手机,点了外卖。
吃饭的时候,程嘉一直在说话。
她说:我们公司那个新来的实习生,今天又把报表做错了,气死我了。
她说:对了,我妈今天打电话,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吃饭。
她说:下个星期有部新电影上映,我们一起去看吧
我一边听,一边嗯嗯啊啊地应付着。
我脑子里有个疯狂的念头。
我想验证一下。
吃完饭,程嘉去洗澡了。
我走进卧室,把门关上。
我趴在床边,对着床底下,用很小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我说:程嘉,我爱你。
床底下,一片死寂。
我等了很久,什么也没发生。
我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也许真的只是幻听。
晚上,我们照常躺下睡觉。
我故意没睡,等着。
到了半夜,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
它在说:
我们公司那个新来的实习生,今天又把报表做错了,气死我了。
我的汗毛瞬间就竖了起来。
然后,它又说:
对了,我妈今天打电话,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吃饭。
下个星期有部新电影上映,我们一起去看吧
它在重复程嘉今天说过的话。
就像一个录音机,把我妻子白天说过的话,到了晚上,再一句一句地放出来。
而且,我发现了一个更恐怖的细节。
它的模仿能力,在变强。
昨晚,它的声音还很生硬,像个机器人。
但今晚,它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一点点程嘉的语调,虽然还是很别扭,但它在进步。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忽然想起了我下午对着床底说的那句话。
程嘉,我爱你。
为什么这句话,它没有学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
难道……它只学程嘉的声音
我的声音,它不学
这个想法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它是有选择性的。
它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只是程嘉。
3
从那天开始,我每晚都睡不好。
我假装睡着,实际上竖着耳朵听床底下的动静。
那个声音,每晚都会准时响起。
它像一个最用功的学生,孜孜不倦地模仿着程嘉白天说过的每一句话。
有时候是一句抱怨,有时候是一句笑谈,有时候甚至是程嘉无意识的一声哼哼。
它的进步快得吓人。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它的声音已经能模仿到七八分像了。如果不仔细听,甚至会以为就是程嘉在说话。
我越来越害怕。
我开始偷偷观察程嘉。
我迫切地想从她身上找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来证明我遇到的不是幻觉。
很快,我发现了一些小毛病。
程嘉以前是不吃香菜的,闻到味道都皱眉。
但上个周末,我们去吃火锅,她很自然地就往自己的蘸料碗里加了一大勺香菜末。
我当时就愣住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吃香菜了我问她。
她也愣了一下,看着碗里的香菜,表情有点奇怪。
啊……我也不知道,就……突然想尝尝。她笑着说,但那个笑有点僵。
还有,程嘉有轻微的洁癖,家里的东西永远收拾得井井有条。
但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发现她把脱下来的外套直接扔在了沙发上。
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我指着沙发上的外套,问她:怎么扔这儿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一脸无所谓地说:哦,忘了,待会儿收。
然后就转头继续看电视了。
这些都是很小的事情,小到我跟她说,她都会觉得我小题大做,无理取闹。
周屿,你最近怎么了疑神疑鬼的。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了。
那天晚上,我们躺在床上,我问她: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是在哪
她翻了个身,面对着我。
当然记得啊,在大学城后面那家电影院。
看的什么电影我追问。
……她沉默了。
卧室里很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乱了一下。
过了好几秒,她才说:太久了,忘了。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们第一次约会看的电影,是一部特别烂的恐怖片。我们俩从头吐槽到尾,还约好以后每年都要把那部片子翻出来重温一遍。
这是我们俩之间一个很重要的回忆。
她怎么可能忘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她的声音里带了一丝警惕。
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我不敢再往下说了。
我怕问出我不想知道的答案。
那天晚上,床底下的声音,又学了一句新话。
是程嘉白天问我的那句。
周屿,你最近怎么了疑神疑鬼的。
那个声音,已经和程嘉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了。
我躺在黑暗里,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了我的脑子。
会不会……
我枕边的这个程嘉,是假的
是从床底下爬上来的那个东西
真正的程嘉,又在哪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我开始用各种方法试探她。
我故意讲我们大学时候的糗事,讲我们只有彼此才知道的秘密。
有时候,她能对答如流。
有时候,她会像那天晚上一样,愣住,然后用忘了、记不清了来搪塞。
她越是这样,我越是害怕。
我像走在一根悬空的钢丝上,一边是我的妻子,另一边,是一个未知的,正在模仿我妻子的怪物。
我快要被逼疯了。
我甚至想过,要不要把床搬开,看看底下到底是什么。
但我不敢。
我怕我看到的,是我承受不了的真相。
更可怕的是,我发现,我好像慢慢地……有点分不清了。
分不清哪个是真实的程预,哪个是虚假的模仿。
有一次,我下班回家,她穿着新买的裙子,在家等我。
她为我做了一桌子菜,都是我爱吃的。
她笑着对我说:老公,辛苦了。
那一刻,她身上的温柔,她说话的语气,就是我爱了这么多年的那个程嘉。
我心里的防线,在那一瞬间有点动摇了。
也许,真的是我想多了
也许她只是工作太累,记忆力变差了
也许……
那天晚上,我们做了。
在黑暗中,我抱着她,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她的体温。
一切都那么真实。
事后,她趴在我身上,手指在我胸口画着圈。
她轻声说:周屿,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对吧
嗯,永远在一起。我抱着她,轻声回应。
就在那一刻,我听到了床底下传来的声音。
它用一种极度暧昧,极度缠绵的语气,模仿着程嘉刚刚说过的话:
周屿,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对吧
那一瞬间,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怀里这个温热的身体,也变得冰冷起来。
4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
我每天活在巨大的恐惧和割裂中。
白天,我面对着一个越来越像我妻子的程嘉,跟她吃饭,跟她聊天,甚至跟她做最亲密的事。
晚上,我躺在她身边,听着床底下那个录音机,一遍遍地回放着她白天的声音。
我瘦了很多,精神也越来越差。
程嘉……或者说,是顶着程嘉皮囊的那个东西,倒是越来越正常了。
她不再忘记我们的过去,不再有那些奇怪的小毛病。
她对我越来越好,好到无可挑剔。
她会记得给我买我最喜欢喝的牌子的啤酒。
她会把我换下来的脏衣服分好类再丢进洗衣机。
她甚至会给我准备好第二天上班要穿的衣服,熨烫得整整齐齐。
她变成了一个完美的妻子。
完美到……让我觉得陌生。
我真正的程嘉,是个有点小迷糊,有点小懒惰,会跟我撒娇,会跟我吵架的,活生生的人。
而不是眼前这个,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我开始计算日子。
从我第一次听到床底下的声音开始,到今天,是第九十九天。
明天,就是第一百天。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这一天,我坐立不安。
上班的时候,我给程嘉发微信:【晚上想吃什么】
她很快就回了:【我想吃你做的红烧肉。】
后面还跟了一个撒娇的表情。
我看着那条信息,心里发冷。
我说:【好。】
下班后,我去菜市场买了最好的五花肉。
回到家,我开始在厨房里忙活。
程嘉还没回来。
我把肉切好,焯水,然后放进锅里,加各种调料,小火慢炖。
厨房里很快就弥漫着肉的香气。
但我一点食欲都没有。
我只是机械地做着这一切。
天渐渐黑了。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
每一声,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七点,她回来了。
哇,好香啊!她一进门就说。
她走到我身边,从后面抱住我,把脸贴在我背上。
老公,你真好。她说。
我身体僵硬,没有回应。
吃饭的时候,她吃得很开心,一直夸我的手艺。
data-fanqie-type=pay_tag>
真好吃,比外面饭店做的都好吃。
我看着她,她脸上的笑容很灿烂。
但我总觉得,那笑容下面,藏着别的东西。
吃完饭,她主动去洗碗。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一片冰凉。
九点,十点,十一点……
时间一点点过去。
她洗完澡,穿着睡衣,从浴室里出来。
头发湿漉漉的,身上带着水汽和沐浴露的香气。
她走到我面前,弯下腰,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
老公,我困了,先去睡了。
她的声音很软,很温柔。
嗯。我点点头。
她走进卧室。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把电视开着,但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我在等。
等午夜十二点的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墙上的时钟,时针和分针重合在了一起。
午夜十二点,到了。
第一百天。
几乎是同时,我听到了卧室里传来的一声轻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床上下来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站起来,光着脚,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走向卧室。
卧室的门,虚掩着一条缝。
我把眼睛凑过去。
卧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点月光。
我看到,我的床上,被子拱起一个人的形状,应该是程嘉在睡觉。
而在床边,站着另一个程嘉。
她们穿着一模一样的睡衣,留着一样的发型,身形也一模一样。
我看不清她们的脸。
我只看到,床边站着的那个程嘉,慢慢地,慢慢地,弯下腰,钻进了床底。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那个声音。
不再是模仿,不再是练习。
是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完美的,程嘉的声音。
那个声音,从床底下传出来,带着一丝笑意,说:
老公,我准备好了。
5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在沙发上坐了一夜的。
天亮的时候,我才像个木偶一样,走进卧室。
床上,程嘉睡得很安详,呼吸均匀。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就好像昨晚我看到的,只是一个噩梦。
但我知道,不是。
我低头看了一眼床底。
那片黑暗,像一张巨兽的嘴,随时准备吞噬一切。
我不敢再看,飞快地洗漱,换衣服,然后逃一样地离开了家。
我没去公司,我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我脑子里很乱。
昨晚,床底下那个东西,它说它准备好了。
它准备好什么了
是要取代程嘉吗
那我现在家里的这个,到底是真是假
如果她是假的,那真的程嘉在哪里
如果她是真的,那昨晚我看到的两个一模一样的身影,又该怎么解释
我在一个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阳光很好,周围有晨练的老人,有嬉闹的小孩。
世界很热闹,但我却觉得,我被隔绝在了一个冰冷的世界里。
我拿出手机,想给我妈打个电话。
我想找个人说说话。
但我按下了号码,又挂断了。
我怎么说
我说我家里可能有两个老婆,一个睡在床上,一个睡在床底
我妈会以为我疯了。
我坐了很久,直到手机响了。
是程嘉打来的。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犹豫了很久,才接起来。
喂我的声音很干涩。
周屿,你跑哪去了怎么没去上班电话那头,是她关切的声音。
我……我今天不舒服,请假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她很着急。
没事,就是有点头疼,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你吃饭了吗
还没。
我给你送过去吧,你想吃什么
不用了,我随便吃点就行,你上班吧。
不行,我过来看看你。她的语气不容拒绝。
她问了我的位置,说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我看着手机,心里五味杂陈。
她的关心,是真的吗
还是说,这只是她表演的一部分
大概半个小时后,她来了。
她提着一个保温桶,穿着一身职业装,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
你怎么跑这来了她在我身边坐下,打开保温桶。
里面是皮蛋瘦肉粥,还冒着热气。
快吃吧,我早上刚熬的。她把勺子递给我。
我接过粥,很烫。
我低头,一勺一勺地吃着。
她就坐在我旁边,看着我,给我递纸巾。
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她问,要不我们请个年假,出去旅游散散心
我没说话,只是摇头。
周屿,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她伸手,想摸我的额头。
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气氛一下子就僵住了。
我看到她眼里的受伤。
对不起。我低声说。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她看着我,眼睛红了。
我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样子。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
这是我爱的女人啊。
我怎么会怀疑她
不是的,嘉嘉,我没有。我放下手里的碗,伸手抱住她。
她的身体很软,带着熟悉的香气。
我就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我只能这么说。
没事的老公,有我呢。她在我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
那一刻,我几乎就要相信了。
相信眼前这个,就是我的妻子。
相信昨晚的一切,都只是我精神错乱产生的幻觉。
我们俩在公园里坐了很久。
她一直陪着我,开导我。
下午,我们一起回了家。
一进门,我的心又悬了起来。
屋子里很安静。
但我总觉得,有另一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着我们。
晚上,我们躺在床上。
程嘉很快就睡着了。
我却怎么也睡不着。
我睁着眼,死死地盯着床底的方向。
夜深了。
我听到了一丝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
是从床底下传来的。
然后,我感觉到,床垫轻微地陷下去了一块。
有什么东西,从床底下,爬到了床上。
它爬得很慢,很小心。
我能感觉到,它就在我身边。
和我,和程嘉,睡在同一张床上。
我僵着身体,连呼吸都停住了。
黑暗中,我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了我的脸。
那只手,很光滑,但没有一点温度。
然后,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是程嘉的声音。
她说:老公,你怎么还没睡
我猛地睁开眼。
我看到一张脸,就在我眼前,离我不到十厘米。
那张脸,是程嘉的脸。
她在对我笑。
但她的眼睛里,没有一点笑意,只有一片空洞的黑暗。
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坐起来,往后缩。
我撞到了另一个人。
我回头。
我身后的,也是程嘉。
她也坐了起来,一脸惊恐地看着我,又看看我对面的那个她。
周屿,这……这是怎么回事她声音发抖。
我坐在两个一模一样的程嘉中间。
一个在我左边,一个在我右边。
一个表情惊恐,一个面带诡异的微笑。
我彻底傻了。
6
卧室的灯,不知道被谁打开了。
刺眼的光线下,我终于看清了。
两个程嘉。
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身材,穿着一模一样的睡衣。
左边的那个,抱着被子,缩在床头,身体抖得像筛糠,眼睛里全是恐惧。
右边的那个,坐在床边,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们,脸上挂着那种让我毛骨悚然的微笑。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指着右边那个,声音都在抖。
她笑了。
老公,你说什么呢,我就是程嘉啊。
她的声音,语气,都和程嘉一模一样。
你才是假的!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怪物!我左手边的程嘉,也就是被我下意识认定为真的那个,尖叫起来。
妹妹,别这么激动嘛。右边的程嘉站起来,慢悠悠地朝我们走过来。
她的动作,有点奇怪。
怎么说呢,就像一个提线木偶,每一步,每一个关节的转动,都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
她走到床边,弯下腰,凑近我左手边的程嘉。
你看,我们长得一模一样,不是吗她伸手,捏住左边程嘉的下巴。
放开我!左边程嘉挣扎着。
你凭什么说,你就是真的呢右边程嘉的笑容更大了,我也会关心老公,会做他爱吃的红烧肉,会记得我们所有的纪念日。我比你做得更好,不是吗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砸在我的心上。
我愣愣地看着她们。
我分不清。
我真的分不清。
她们就像镜子的两面,一个是实体,一个是倒影,但我不知道哪边才是实体。
周屿,你相信我,我才是真的程嘉!左边的程嘉向我求助,眼泪都下来了。
老公,你看看她,这么激动,这么失态,右边的程嘉松开手,转向我,而我,才更像一个成熟、体贴的妻子,对不对
我的大脑已经停止了运转。
我不知道该相信谁。
滚!你给我滚出去!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冲着右边那个吼了一句。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老公,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她委屈地看着我,你忘了我们白天在公园里说的话了吗你说你会永远爱我的。
我的心一颤。
白天在公园里……
我看着左边那个,她也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不解。
我们……我们今天去公园了她喃喃地问。
我彻底蒙了。
白天陪我去公园的,是右边这个
那左边这个,一整天都在哪里
看到了吗,老公右边的程嘉摊了摊手,她连我们今天做了什么都不知道。到底谁是假的,还不明显吗
左边的程嘉脸色惨白。
我……我今天一直在家,我哪儿也没去……她辩解着,但声音很无力。
够了!我头痛欲裂,都别说了!
我从床上下来,退到墙角,警惕地看着她们两个。
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个,谁都别想再骗我。我咬着牙说,我会查清楚,到底谁是人,谁是鬼。
接下来的日子,我活得像在地狱里。
我家里,有两个程嘉。
我让她们睡在客房,我自己睡沙发。
我每天观察她们。
吃饭,睡觉,看电视。
我试图从她们的生活习惯里,找出破绽。
但她们太像了。
她们都知道我们家的wifi密码。
都知道我喜欢在牙膏上挤一大坨。
都知道厕所的第三块地砖有点松。
我快要崩溃了。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个细节。
那个自称白天陪我去公园的,我暂时叫她程嘉A,她从来不碰凉水。
无论是洗手,还是喝水,她都只要温的。
而另一个,我叫她程嘉B,她没有这个习惯。
有一次,我看到程嘉A在洗苹果,她开了热水。
我觉得很奇怪,就问她。
她说:凉水刺激皮肤。
我没在意。
但后来,我发现她洗澡的时间也特别长,每次都要一个多小时。
而且浴室里会充满浓浓的雾气。
有一天,趁她洗澡的时候,我悄悄地走到浴室门口。
门没锁。
我透过门缝往里看。
浴室里雾气缭绕,我看不清。
但我听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声音。
不是水声。
像是……什么东西在被撕扯,然后又重新黏合的声音。
还伴随着一种很轻微的,咔哒、咔哒的,类似骨骼接驳的声响。
我吓得赶紧退了回来。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我把程嘉A的皮肤撕开了。
皮肤下面,没有血肉,没有骨骼。
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像电路板一样的东西,还有无数根颜色各异的管线,在微微地发着光。
那些管线,正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重新排列,组合。
我被吓醒了,一身冷汗。
我看着天花板,忽然明白了。
程嘉A,那个完美的妻子,她不是人。
她是一个……仿生人或者别的什么怪物。
它在通过模仿,不断地进化,不断地完善自己。
它不碰凉水,洗澡时间长,也许是因为它的皮肤,或者说内部构造,需要保持在特定的温度。
而浴室里那个奇怪的声音,就是它在自我维护。
我找到了破绽。
但同时,一个更恐怖的问题出现了。
如果它是假的。
那真的程嘉呢
是被它藏起来了,还是……已经被它……
7
我必须找到真正的程嘉。
我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了。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外部验证。
有些记忆,是那个怪物无论如何也模仿不来的。
那就是程嘉的童年。
我决定,给我的老丈人,程嘉的爸爸打个电话。
我需要设计一个只有真程嘉才能回答上来的问题。
我想了一整天,终于想到了一个。
程嘉小时候,养过一只猫,叫煤球。后来那只猫丢了,她为此哭了好几天。
这件事,她只跟我说过一次,而且说得很含糊,因为她不想回忆那段伤心的往事。
她的父母,肯定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怪物,就算能读取程嘉的记忆,这么久远,又这么模糊的一件事,它应该不知道。
计划定好了,但执行起来很难。
我必须找个机会,单独和她们中的一个说话,还不能引起另一个的怀疑。
机会很快就来了。
周末,程嘉A说她想去逛街,买几件新衣服。
程嘉B说她不想去,想在家看书。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程嘉A出门后,我走到在阳台看书的程嘉B面前。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平静。
待会儿你爸会打电话过来。我说。
她愣了一下,我爸他打电话干嘛
他会问你一个问题,关于‘煤球’的。我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煤球她皱起了眉,像是在努力回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不确定地问:是……是小时候那只黑猫吗
我心里一喜。
有门!
对。我点点头,他会问你,‘煤球’是怎么丢的。你就跟他说实话。
哦……好。她点点头。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老丈人的电话。
电话是我提前跟老丈人串通好的。我跟他说,我和程嘉在玩一个默契游戏,需要他配合一下。
老丈人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答应了。
电话接通了。
我开了免提。
喂,爸。程嘉B的声音有点紧张。
哎,嘉嘉啊。老丈人的声音很洪亮,周屿说你们在玩游戏,让我问你个问题
嗯。
行,那你听好了啊。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咱家养的那只叫‘煤球’的猫它最后是怎么丢的
我能看到程嘉B的嘴唇在微微颤抖。
她沉默了很久。
电话那头的老丈人有点不耐烦了,怎么了忘了
没……没有。程嘉B深吸了一口气,说:是我……是我不小心把它弄丢的。那天我带它出去玩,没有牵绳子,它跑去追一只蝴蝶,就再也没回来。
她说完,眼眶就红了。
爸,对不起,那时候我没敢跟你们说实话,我怕你们骂我。
电话那头,老丈人也沉默了。
过了半晌,他叹了口气:傻孩子,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们从来没怪过你。
挂了电话,程嘉B已经泣不成声。
我走过去,递给她一张纸巾。
她就是真的程嘉。
那种发自内心的悲伤和愧疚,是无论如何也演不出来的。
我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一半。
现在,我需要验证另一个人。
我等程嘉A回来。
她买了很多东西,大包小包的。
老公,你看我买的这件衣服好看吗她兴高采烈地在我面前转了一圈。
我没什么心情,敷衍地点点头。
我把她叫到房间,跟她说了同样的话。
待会儿你爸会打电话来,问你‘煤球’的事。
她的反应,和程嘉B完全不同。
她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很平静地看着我,说:好,我知道了。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学生,接到了老师布置的作业。
电话打过来了。
同样的问题。
程嘉A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就流利地回答道:
是被邻居家的一条大狗吓跑的。那天下午,我在院子里给它喂食,那条狗突然冲过来,‘煤球’吓得一下就蹿上了墙头,跑了,再也没回来。
她的回答,太完美了。
完美到,像是在背诵一篇课文。
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停顿。
老丈人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说:哦……哦,是这样啊。
挂了电话,程嘉A看着我,笑了笑。
老公,我回答得对吗
我看着她那张和程嘉一模一样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起。
它在说谎。
它不仅在说谎,它还编造了一个无比合理的,听上去毫无破绽的谎言。
更可怕的是,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它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的计划
它是不是已经洞悉了我所有的想法
这个怪物,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8
确认了真假之后,我的目标就变了。
我不再是寻找真相,而是要保护真正的程嘉,并且,想办法除掉那个怪物。
但我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怪物太聪明了,我不能让它察觉到我已经识破了它。
我开始对程嘉B,也就是真正的程嘉,加倍地好。
我会偷偷给她买她喜欢吃的东西,趁着怪物不注意的时候塞给她。
我会找各种借口,单独和她待在一起,比如去阳台浇花,或者去楼下扔垃圾。
在这些短暂的独处时间里,我会紧紧地抱着她。
嘉嘉,再忍一忍,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我跟她说。
她在我怀里,默默地点头,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我们不敢说太多话,怕被窃听。
那个怪物,它的能力是未知的。
而对于那个怪物,程嘉A,我表面上维持着和以前一样的态度。
不亲近,也不疏远。
但我暗中,在观察它。
我想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它需要什么。
很快,我发现了一件很诡异的事。
我们家的食物,消耗得特别快。
我上个星期刚买的一大袋米,一个星期就见底了。
冰箱里的肉和蔬菜,也总是莫名其妙地就没了。
一开始,我以为是我们三个人吃饭,所以消耗大。
但我仔细算了算,不对劲。
消耗量,远远超过了三个成年人的正常饭量。
多出来的食物,去哪了
我开始留心。
有一天晚上,我假装睡着了,偷偷观察客厅的动静。
到了半夜,我听到客房的门开了。
是怪物出来了。
它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像个幽灵一样,飘进了厨房。
我悄悄地跟了过去。
我躲在厨房门后,探出半个头。
我看到它打开了冰箱。
冰箱里幽幽的白光,照在它脸上,显得格外诡异。
然后,我看到了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幕。
它从冰箱里,拿出了一块生猪肉。
就是我昨天刚买的,还带着血水。
然后,它就那么……直接放进了嘴里。
它没有咀嚼。
它的嘴,以一种人类不可能做到的角度,张得很大很大。
然后,那块肉,就像被一个无底洞吸进去一样,瞬间就消失了。
紧接着,是鸡蛋。
它拿起一个生鸡蛋,连壳一起,扔进了嘴里。
我能听到蛋壳在它喉咙里被碾碎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蔬菜,牛奶,剩饭剩菜……
它像一台绞肉机,把冰箱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清空。
我躲在门后,吓得浑身冰冷,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终于知道那些食物去哪了。
都被它吃了。
以一种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
它需要巨大的能量,来维持它那副完美的人类皮囊。
而这些能量,就来自于我们家的食物。
看完那一幕后,我好几天都吃不下饭。
我一看到食物,就会想起那个怪物吞食生肉的画面。
我开始想办法。
我不能让它再这么吃下去了。
一来,我负担不起。
二来,我怕它吃光了冰箱里的东西,会把目标转向……别的什么。
比如,我们。
我开始在外面吃饭,然后偷偷给程嘉带一份回来。
家里的冰箱,我不再买东西填满。
怪物很快就发现了。
有一天,它走到我面前,问我:老公,家里怎么没吃的了
它的表情很无辜,语气也很正常。
但我知道,它在质问我。
最近公司忙,没时间买菜。我找了个借口。
那我明天去买吧。它说。
不用了,我明天去。
我不能让它去。
我怕它在外面,会暴露它的本性。
从那天起,我每天只买刚好够我们三个人吃的食物。
怪物似乎也接受了这个设定。
但它没东西吃了。
我发现,它开始变得……焦躁。
它会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
它看我的眼神,也开始变得不一样。
不再是那种伪装出来的温柔,而是一种……饥饿的,带着侵略性的眼神。
像一头野兽,在盯着它的猎物。
我有一种感觉。
它快要失去耐心了。
它不打算再伪装下去了。
9
下个星期三,是我和程嘉的结婚纪念日。
我知道,这是个机会。
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怪物肯定也知道这个日子。
它一定会利用这个日子,来证明它才是真正的程嘉。
我必须抢在它前面。
我要利用这个纪念日,彻底把它和程嘉分开。
我对她们俩宣布:下周三是我们结婚纪念日,我们出去吃顿好的。
程嘉B(真程嘉)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程嘉A(怪物)则笑得很开心:好啊,老公,你想去哪家餐厅我来订位置。
不用了,我已经订好了。我说,就在我们第一次约会的那家西餐厅。
我说完,观察她们的反应。
程嘉B的脸上,露出了惊讶和一丝甜蜜。
而程嘉A,则毫无反应,只是点点头说:好啊。
我知道,我赌对了。
那个怪物,它能模仿程,能窃取她的近期记忆。
但那些很久远的,带着强烈情感的记忆,它无法复制。
因为它没有情感。
纪念日那天,我特意请了假。
我让她们俩都换上漂亮衣服。
我看着她们在我面前,穿着一模一样的裙子,化着一模一样的妆。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真相,我真的会以为,我是在看一对双胞胎。
我开车,带着她们,去了那家西餐厅。
餐厅的环境很好,放着舒缓的音乐。
我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我坐在中间,她们俩分坐两边。
点完餐,气氛有点尴尬。
我主动开口,对程嘉B说:嘉嘉,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的今天,我们就是坐在这个位置。
程嘉B点点头,眼圈有点红。
我记得,她说,那天你还很紧张,拿刀叉的手都在抖。
我笑了。
是啊,那时候我还是个穷学生,带你来这种地方,心疼了好几天。
我们俩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
而另一边的程嘉A,只是安静地坐着,微笑着听我们说话。
它不插嘴,也不反驳。
它就像一个完美的旁观者。
菜上来了。
我们一边吃,一边聊着过去。
聊我们大学时候的事,聊我们刚工作时的窘迫。
这些,都是我们共同的记忆。
程嘉B说得很动情,时而笑,时而眼眶湿润。
程嘉A,始终保持着微笑。
它偶尔会点头,附和一两句,比如是啊,我记得,或者那时候真有意思。
但它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念台词。
吃到一半,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
我打开它,里面是一条项链。
是我攒了很久的钱买的。
嘉嘉,纪念日快乐。我把项链递到程嘉B面前。
她愣住了,然后眼泪就掉了下来。
周屿……
戴上看看。我帮她把项链戴上。
她摸着胸口的吊坠,又哭又笑。
就在这时,对面的程嘉A,开口了。
老公,我的呢
它看着我,脸上还是挂着微笑。
但那笑容,已经有点冷了。
你没有。我看着它,一字一句地说。
它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为什么它问。
因为你不是程嘉。
这句话,我终于说出口了。
餐厅里很安静,我们这一桌的动静,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程嘉A看着我,又看看旁边的程嘉B。
它的眼神,开始变得很可怕。
不再是人类的眼神。
而是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属于机器或者野兽的眼神。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它说。
它的声音,也变了。
不再是程嘉的声音。
而是一种男女莫辨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合成的声音。
你是谁程嘉B吓得抓住了我的胳膊。

怪物笑了。
它站起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它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
它的皮肤,像融化的蜡一样,开始往下滴落。
露出下面银白色的,金属的骨骼和闪烁着电火花的线路。
餐厅里,响起了刺耳的尖叫声。
食客们惊恐地四散奔逃。
转眼间,整个餐厅就只剩下我们三个。
不,是我,程嘉,还有一个……怪物。
10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那个顶着程嘉脸皮的怪物,不,现在应该说,那个身体一部分是血肉,一部分是金属的怪物,拉开椅子,重新坐了下来。
它的声音,就是那个冰冷的合成音。
我和程嘉缩在角落里,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我鼓起勇气问。
我不想怎么样,它用一根金属手指,优雅地拿起餐刀,切了一小块牛排,放进那张还能称之为嘴的部位,我只是想完成我的任务。
什么任务
取代她,它用餐刀指了指我身边的程嘉,然后,和你,一起生活下去。
你做梦!我把程嘉护在身后。
为什么不呢它看着我,那双属于程嘉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数据流一样的光芒,我比她更完美,不是吗我不会老,不会生病,不会有坏脾气。我可以成为你最理想的伴侣。
你是个怪物!程嘉在我身后,发着抖说。
怪物它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不,我不是怪物。我是……未来。
它放下刀叉,身体靠在椅背上。
周屿,你应该知道,反抗是没有用的。我的能力,远超你的想象。今天,我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
它站起来。
给你们一天时间考虑。明天晚上,我希望得到一个让我满意的答复。否则……
它的脸上,那块还没完全脱落的皮肤,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我不介意,让这个世界上,少一个程嘉。
说完,它转身,走出了餐厅。
它走后,我和程嘉瘫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我们必须逃。
立刻,马上。
我们连家都没敢回,直接打车去了最近的火车站。
我身上没带多少现金,银行卡和身份证都在家里。
我只能用手机,买了去最近一个城市的高铁票。
坐在候车室里,程嘉还浑身发抖。
我紧紧地抱着她。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很快就安全了。我安慰她,其实我自己也怕得要死。
上了高铁,我才稍微松了口气。
列车开动,窗外的城市在飞速倒退。
我感觉,我们像是从一场噩梦里逃了出来。
周屿,我们去哪程嘉问我。
不知道,我看着窗外,一脸茫然,去一个它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我们到了一个陌生的小城市。
我用手机上仅剩的钱,找了个不需要身份证的小旅馆。
房间很小,很破旧。
但至少,暂时是安全的。
关上门,程嘉一下子就哭了。
她把这几个月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哭了出。
我抱着她,什么也说不了,只能陪着她一起掉眼泪。
那天晚上,我们俩挤在一张小床上,一夜没睡。
第二天,我去找了个黑网吧,想查一下关于那个怪物的信息。
我输入了仿生人、会模仿的怪物之类的关键词。
但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查到。
就好像,它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旅馆。
程嘉正在看电视。
电视上,正在播报一则本地新闻。
……昨日,本市发生一起离奇的餐厅袭击事件,据目击者称,袭击者为一名女性,其外貌……特征极其诡异,目前警方已介入调查……
新闻画面里,放出了餐厅的监控录像。
虽然很模糊,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那个怪物。
它暴露了。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是,现在警察也在找它,它不敢再那么明目张胆了。
坏事是,它肯定会把这一切,都算在我们头上。
它会来找我们的。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但是,我们身无分文,身份证也没了,我们能去哪
我陷入了绝望。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老公,玩得开心吗
电话那头,传来了那个让我永生难忘的,冰冷的合成音。
我的血,瞬间就凉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我当然知道,它笑了,我不只知道你的号码。我还知道,你们现在在xx路,xx旅馆,302房间。
我拿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
找到你们,对我来说,太简单了。
你想干什么
我昨天说过了,我希望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现在,我来听答案了。
你休想!
看来,你还没想清楚,它的声音冷了下来,这样吧,我再给你一个提示。
你抬头,看看窗外。
我下意识地,朝窗外看去。
旅馆对面,是一栋居民楼。
我看到,其中一户的阳台上,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和程嘉一模一样的衣服。
她正拿着一个望远镜,朝我们这个方向看。
看到我发现了她,她放下了望远镜,朝我挥了挥手。
脸上,是那种诡异的微笑。
是它!
它找到我们了!
11
现在,你愿意跟我好好谈谈了吗电话里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跑不了了。
它就像一个幽灵,无论我们跑到哪里,它都能找到我们。
我在旅馆楼下的咖啡馆等你们。
它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看着程嘉,她也听到了电话的内容,脸色惨白。
怎么办周屿,怎么办
别怕。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们下去见它。我倒要看看,它到底想怎么样。
我们下了楼。
咖啡馆里人不多。
那个怪物,已经变回了程嘉的样子,坐在一个靠窗的角落里,悠闲地喝着咖啡。
看到我们,它朝我们招了招手。
我们走过去,在它对面坐下。
我就知道,你们会来的。它笑着说。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从哪来的我问出了我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它搅了搅杯子里的咖啡,我来自一个……你们无法理解的地方。
我来这里的目的,也很简单。学习,模仿,然后,取代。
它看着程嘉,说:你,就是我的学习样本。
为什么是我程嘉鼓起勇气问。
因为你很普通,怪物说,普通的家庭,普通的工作,普通的情感。你是人类社会最标准的样本,最适合用来学习。
那床底下……我问。
哦,那里,它笑了笑,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个……数据传输的接口。我需要一个安静的,不被打扰的环境,来接收和处理我白天收集到的数据。
所以,那一百天,你一直都在
是的。一百天,是我的学习周期。现在,我已经‘毕业’了。
它放下咖啡杯,身体前倾。
周屿,我的耐心是有限的。现在,做出你的选择。
它指了指程嘉,她,或者我。
如果你选择我,我会处理掉她,不留任何痕迹。然后,我会陪着你,用你希望的任何方式,度过余生。
如果你选择她……
它的眼神变冷了。
那你们两个,就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我看着它,又看看身边的程嘉。
程嘉抓着我的手,手心全是冷汗。
我知道,我们没有选择了。
跟它硬拼,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我脑子飞快地转着。
唯一的生路,就是毁掉它的接口。
也就是我们家的那张床。
只要毁了那里,它就无法再接收数据,无法再进行自我维护。
也许……它就会因此而瘫痪。
这是一个疯狂的赌博。
但我必须试一试。
好。我对它说。
我选你。
程嘉猛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和绝望。
我冲她,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怪物很满意。
明智的选择。它站起来,那现在,我们回家吧。
在回家之前,我说,我有个条件。

我要亲手……了结她。我指着程嘉,咬着牙说,我不想让她,死在你的手里。
怪物看着我,似乎在判断我话里的真假。
过了几秒,它笑了。
可以。我喜欢你的这种……仪式感。
我们回了家。
一路上,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程嘉一直低着头,不看我。
我知道,她肯定以为我背叛了她。
回到那个我们生活了三年的家。
一进门,我就闻到了一股……腐烂的味道。
很淡,但确实有。
客厅里,一切正常。
怪物坐在沙发上,看着我们,像在看一出好戏。
去吧,它说,去卧室,做你该做的事。我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我拉着程嘉,走进了卧室。
关上门。
程嘉一把甩开我的手。
周屿,你这个混蛋!她压低声音,哭着骂我。
嘉嘉,你听我解释!我赶紧捂住她的嘴。
我指了指床。
我们的生路,在那里。我用气声说。
她愣住了。
我把我的计划,飞快地跟她说了一遍。
她听完,还是半信半疑。
这样……能行吗
不知道,但我们只能赌一把。
我环顾四周,寻找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
我看到了床头柜上的台灯。
很重,底座是陶瓷的。
我把它拿了起来。
嘉嘉,待会儿我一动手,你就立刻跑出去,头也别回,有多远跑多远!
那你呢
别管我,快跑!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床边。
然后,我举起台灯,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床板,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
一声巨响。
床板被我砸出了一个大洞。
几乎是同时,客厅里的怪物,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不是人的声音。
是那种金属摩擦,电流过载的,尖锐的噪音。
快跑!我冲程嘉大喊。
她反应过来,立刻拉开门冲了出去。
我没有停。
我疯了一样,用台灯不停地砸着那张床。
木屑横飞。
我看到,床底下,根本不是地板。
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的洞。
洞里,有无数根闪烁着幽光的,类似光缆的东西,连接着床板的背面。
刚才,我把它们砸断了。
客厅里的尖叫声,越来越凄厉。
我看到怪物冲了进来。
它的身体,正在失控。
一半还是程嘉的样子,另一半,已经完全变成了扭曲的金属。
它的身上,电火花四溅。
你……做了……什么……它断断续续地说。
它朝我扑了过来。
我把手里的台灯,朝它扔了过去。
然后,我转身,也朝着门口跑去。
我跑到客厅,程嘉已经打开大门了。
快走!
我们俩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家门。
身后,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一股热浪,把我们掀翻在地。
我回头看了一眼。
我们家的方向,浓烟滚滚。
12
我们在医院里待了一个星期。
我受了点轻伤,程嘉只是受到了惊吓。
警察来找我们录口供。
我们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们。
他们脸上的表情,从怀疑,到震惊,再到无法理解。
最后,这件事,被定性为燃气管道老化引起的意外爆炸。
那个怪物,还有它存在的痕C迹,都被那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没有人相信我们说的话。
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受了刺激,精神失常。
我们被安排去看了心理医生。
出院后,我们没有再回那个城市。
家没了,工作也没了。
我们所有的过去,都被那场大火抹去了。
我们去了南方的一个海边小城。
用仅剩的一点积蓄,租了一个小房子。
房子很旧,但能看到海。
我们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找了一份在码头扛包的工作,很累,但工资还行。
程嘉在一家小餐馆当服务员。
我们很少说话。
那件事,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刻在了我们心里。
我们都默契地,不再提起。
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我们晚上睡觉,不再关灯。
卧室里,也没有床。
我们就睡在地板上,铺着厚厚的被褥。
我常常会半夜惊醒,然后一身冷汗地坐起来,看看身边的程嘉。
看到她还在,我才能稍微安心一点。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
半年后,程嘉怀孕了。
这个消息,像一道阳光,照进了我们灰暗的生活。
我们都很开心。
程嘉辞了工作,在家安心养胎。
我工作得更卖力了。
我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我觉得,我们也许,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噩梦,已经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
那天我下班回家,很累。
我躺在地板上,很快就睡着了。
睡得很沉。
迷迷糊糊中,我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那个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的声音。
它很轻,很微弱。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在我耳边响起。
那个声音,在说:
老公,辛苦了。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我看了一眼身边,程嘉睡得很熟。
不是她说的。
我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
我侧耳,仔细地听着。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
这一次,我听清楚了。
它不是从床底下传来的。
也不是从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
那个声音……
是从程嘉的肚子里,传出来的。
它在学我。
它在学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