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如果还能再次爱你 > 第一章

那年的九月,阳光还带着夏末的燥热,蝉鸣声断断续续地穿过崭新的教室窗户。
对于孟昊诚而言,初中生活似乎只是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学,换到了一个更大、更容易被淹没的陌生环境。他习惯性地选择了靠窗后排的位置,那里安静,可以让他更好地观察,而不是被观察。
开学第一天的忙乱中,班主任点到了一个名字:赵小蓁。
到!
一个清亮又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孟昊诚下意识地抬头,目光穿过几张课桌,落在了那个女孩身上。她扎着利落的马尾,几缕碎发俏皮地贴在额边,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阳光的琥珀。她毫不怯场地对着老师笑了笑,那笑容明媚又大方,瞬间照亮了有些沉闷的教室。
那一刻,孟昊诚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他无法移开视线。那是一种他从未拥有,甚至不敢奢望的鲜活与明亮。
最初的交集来得简单又自然。发新书时,生活委员抱着厚厚一摞教材,有些吃力。坐在前排的赵小蓁立刻站起身,爽快地说:我来帮你发一些吧!
她抱起一叠书,脚步轻快地开始分发。轮到孟昊诚这边时,她手里的书已经少了很多,但依旧沉。孟昊诚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含糊:那个…我帮你拿点吧
赵小蓁闻声转头,看到身边这个高高瘦瘦、表情有些局促的男生,她愣了一下,随即又绽开那个灿烂的笑容:好啊!谢谢你啦同学!
她把一半的书小心地放到孟昊诚伸出的手上。指尖短暂的触碰,让孟昊诚的耳根微微发热。他低着头,沉默又快速地帮她把书发完。整个过程,他都没敢再看她的眼睛。
谢啦!你叫孟昊诚是吧我记住你了!发完书,赵小蓁拍了拍手,笑着对他说,然后像一阵轻快的风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孟昊诚站在原地,手里似乎还残留着书本的重量和那瞬间触碰的微热。心里有一种极其微小的、从未有过的满足感悄悄蔓延开来。
就是从那天起,从那次微不足道的帮忙搬书开始,孟昊诚选择了一种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默默地站在她身后。
他的目光开始不由自主地追随她。看她课堂上积极举手发言,看她在操场上和朋友们嬉笑打闹,看她蹙眉思考难题时的认真侧脸。
而他,则在她需要的时候,笨拙又安静地出现。
值日时,她会发现最重的垃圾桶不知被谁提前倒干净了;体育课后,她放在课桌角落的水瓶总是满的;偶尔她忘记带复习资料,焦头烂额时,总会有一份字迹工整(他特意练过)的笔记刚好多印了一份,被沉默的同桌孟昊诚推过来……
每一次,赵小蓁都会报以感激的笑容和一声真诚的谢谢,孟昊诚则总是摇摇头,低声说句没事,然后心脏狂跳地移开目光。
他满足于这种状态,满足于站在她耀眼世界边缘的阴影里,做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守护着那份他不敢轻易触碰的明亮。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而他愿意就这样,一次又一次,默默地,站在赵小蓁身后。
赵小蓁的成绩很好,就像她的人一样,总是处在明亮耀眼的位置。她是老师口中表扬的常客,是同学们请教问题的对象。而孟昊诚,他的成绩则像他这个人一样,处于班级中游,不上不下,没什么存在感,不好不坏,平淡得像一杯温吞的白水。
他原本对此并无太多想法,直到某一天下午的自习课。
几个同学围在赵小蓁桌旁讨论将来想考的高中,叽叽喳喳,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后排孟昊诚的耳朵里。
小蓁,你成绩这么好,肯定要冲市重点吧一个女生问道。
赵小蓁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自信和明亮的憧憬:对啊!我的目标就是一中的理科实验班!听说那里的平台完全不一样,机会也多!
一中。市里最好的重点高中,录取分数线高得令人咋舌。
那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孟昊诚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然后是巨大的、冰冷的失落感。一中……那是一个离他目前的成绩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按照他现在的排名,能考上区重点就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这意味着,如果他就此止步,初中毕业,或许就是他和她人生轨迹彻底分开的时刻。他将再也无法像现在这样,每天都能看到她,无法在她需要的时候,默默地、笨拙地递上一瓶水或一份笔记。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
那天晚上,孟昊诚失眠了。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窗外城市的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他房间里投下模糊的光斑。赵小蓁说起一中时发亮的眼睛,一次又一次地在他脑海里回放。
突然,一个念头破开重重迷雾,变得无比清晰而坚定:他要考上重点高中。至少要够到一中的门槛,哪怕是最低的录取线。
这个目标对于当时的他来说,近乎痴人说梦。但他心里没有半分退缩,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他必须向她靠近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才能让这份默默的守护,有机会延续到下一个三年。
从第二天开始,孟昊诚变了。
课堂上,他强迫自己不再只是看着赵小蓁的背影发呆,而是死死盯着黑板和老师,眼睛因为专注而酸涩。他第一次主动举手问老师题目,尽管站起来时脸涨得通红,声音也有些发颤。下课和午休时间,以前他用来发呆或者看课外书,现在则全部用来啃那些晦涩难懂的数学题和物理公式。
夜晚成了他真正的战场。
台灯下,他面对那些曾经看一眼就头疼的习题集,一遍遍地演算、背诵、理解。困意如同潮水般一次次袭来,他就用冷水洗脸,或者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两圈。有时候实在累极了,脑袋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就用力掐自己的胳膊,用短暂的疼痛来驱散睡意。
母亲发现了他的异常,心疼地劝他不要熬太晚。他只是摇摇头,声音疲惫却固执:妈,我再学会儿。
很多个深夜,他累得几乎要放弃,觉得自己根本做不到,那些难题像一座座无法逾越的大山。但每当这时,他就会想起那个阳光下的笑容,那个清晰地说出一中目标的声音。这成了支撑他全部意志力的源泉。
他的成绩开始以一种缓慢却可见的速度爬升。从班级中游,到中上游,他的名字偶尔也能出现在进步表扬的名单里。
发物理卷子时,他第一次考了八十分以上。赵小蓁作为物理课代表发到他的卷子,看到分数,惊讶地眨了眨眼,由衷地笑着说:孟昊诚,你进步好大啊!真厉害!
那一刻,孟昊诚感觉所有的熬夜、所有的挣扎和疲惫,都值了。胸腔里被一种滚烫的成就感填满,几乎要溢出来。他依旧只是腼腆地低下头,小声说:还……还好。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轻描淡写的还好背后,是无数个辗转反侧、拼命努力的夜晚,是所有想要靠近她的青涩心意化成的、最笨拙也最坚定的力量。
他只是想,能和她站在同一个地方看风景。
孟昊诚的转变并非无声无息。在那方寸教室之中,他的努力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虽小,却终究被那个他最在意的人所察觉。
赵小蓁最先注意到的是课堂上的变化。那个总是安静坐在后排、偶尔会望向窗外的男生,不知从何时起,眼神变得格外专注。她看见他紧锁眉头盯着黑板,手下飞快地记着笔记;她看见他在老师提问时,手臂会微微抬起,虽然最终又犹豫地放下,但那试图改变的姿态显而易见。
后来,她开始在办公室门口频繁地遇到他。他拿着习题集,有些局促地等着向老师请教。看到她时,他会更紧张,只是匆匆点头算是打招呼,耳根却悄悄红了。赵小蓁心里有些惊讶,孟昊诚给她的印象一直是温和而沉默的,甚至有些不起眼,如今这份突然迸发的求知欲,让她感到意外,也生出了一丝好奇和赞赏。
再后来,是那次物理小测。成绩公布,她依然是第一名,习惯性地扫了一眼成绩单,却意外地发现孟昊诚的名字排在了中上游,那个分数对于之前的他来说,堪称飞跃。她忍不住回头,看向他的座位。
他正拿着卷子,眉头微微舒展,眼神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专注,仿佛还在核对着某道题。阳光恰好落在他认真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种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坚毅。
那一刻,赵小蓁的心轻轻动了一下。不是心动,而是一种纯粹的、为同学进步而感到的欣喜和佩服。她转过身,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比阳光还明亮,真诚地说:孟昊诚,你进步好大啊!真厉害!
她看到男生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慌乱地低下头,几乎要把脑袋埋进卷子里,声音小而模糊:还……还好,跟你比还差很远。
赵小蓁觉得他这害羞的样子有点有趣,也更印证了她的看法——这是一个在默默努力、并且取得了成效的男生。她心里甚至生出一种吾道不孤的感觉,毕竟努力学习的人,总让人心生好感。
然而,少女的心思如同夏日的天气,微妙难测。这种对孟昊诚的欣赏和好奇,还未来得及沉淀或转化,就被另一道更耀眼的身影所覆盖。
那个人是杨渝文。
杨渝文是隔壁班的班长,校篮球队的主力。他有着孟昊诚没有的自信张扬,笑容爽朗,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他学习成绩优异,组织能力突出,是老师眼中的宠儿,也是许多女生悄悄议论的对象。
赵小蓁开始频繁地注意到杨渝文。在操场边看他打球,看他精准地投进一个三分球后,笑着和队友击掌,那蓬勃的朝气几乎要冲破天际;在年级大会上听他作为学生代表发言,侃侃而谈,从容不迫;甚至在走廊的每一次偶遇,他点头微笑时那声温和的你好,都让她心跳微微加速。
和孟昊诚那种需要细心观察才能发现的、沉默的坚韧不同,杨渝文的好,是明晃晃的,是扑面而来的,是符合一切青春幻想的模板。
不知不觉间,赵小蓁的目光越来越多地追随着杨渝文的身影。她会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他,会因为一次偶然的对话而开心半天,会开始期待每一次可能发生的巧遇。
她还没有意识到,那种对孟昊诚努力而产生的纯粹欣赏,正在悄然转变为对另一个人更朦胧、更悸动的情感。
而这一切,都被后排那双始终关注着她的眼睛,敏感地捕捉到了。
孟昊诚看到了赵小蓁望向篮球场时亮得异常的眼神,看到了她在走廊遇见杨渝文时脸上飞起的红霞,看到了她和其他女生聊天时,提到杨渝文这个名字时语气里那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他拼命筑起的、以为正在一步步靠近她的世界,仿佛突然被凿开了一个口子,凛冽的风呼呼地往里灌。
那些挑灯夜战的辛苦,那些取得进步后短暂的欢欣,在察觉到她可能心有所属的这一刻,忽然变得有些苍白无力。但他只是沉默地低下头,将手中的笔握得更紧,指节微微发白。
题海依旧,目标未变,只是那份支撑他的、苦涩又甜蜜的期待里,掺进了一丝冰冷的恐慌和前所未有的迷茫。
杨渝文的存在,像一面擦得锃亮的镜子,清晰地照出了孟昊诚所有的不足。他的开朗自信,对比着孟昊诚的沉默内向;他
effortlessly
就能成为人群的中心,而孟昊诚却习惯待在角落;甚至他那显而易见的、并不出色的成绩,也因为这层家世和性格的光晕而显得无足轻重——人们会觉得,他不需要用成绩证明自己,他的人生有更宽阔的坦途。
这些,都像细密的针,无声地刺痛着孟昊诚那刚刚因为成绩提升而建立起一点点、却依旧脆弱的自信。
他看到赵小蓁和朋友们笑着讨论杨渝文又换了最新款的球鞋,看到杨渝文放学后并不急着回家复习,而是轻松地跨上那辆价格不菲的山地车,呼朋引伴地去往球场。那种松弛和底气,是孟昊诚在题海里挣扎时无法想象的。
有一瞬间,孟昊诚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力。他拼尽全力想要够到的目标——好的成绩,重点高中——对有些人来说,或许只是人生选项之一,甚至不是必选项。而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正在拼命努力的成绩,在杨渝文那些耀眼的特质面前,似乎也显得黯淡无光。
然而,这股尖锐的自卑和刺痛感,并未让孟昊诚产生太大的外在反应。他没有愤怒,没有抱怨,甚至没有更加疯狂地逼迫自己学习。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点认命色彩的平静。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位置。
他从未奢望过能成为赵小蓁身边那个并肩而行的人,更别提像杨渝文那样,可能走进她心里,引起她悸动。他从一开始,选择的就是站在她身后。
他的努力,他熬夜刷过的题,他拼命提高的成绩,初衷从来不是为了匹配她,或者让她刮目相看(尽管得到她的称赞会让他无比开心)。他所有的动力,仅仅来源于一个简单到卑微的愿望:不要被甩开太远,至少,要能看着她走向更好的地方。
能继续留在有她的风景里,哪怕只是作为一个背景板。
所以,杨渝文的出现,固然让他苦涩,让他自惭形秽,却并没有真正颠覆他的世界。因为他的期望本就不高。他从未想过要真正得到什么,自然也就谈不上失去什么剧烈的痛苦。
他只是默默地,将那份苦涩咽下,让它沉淀在心底,成为另一种更加孤寂的动力。
课照常上,题继续刷。夜晚的台灯下,他疲惫的身影依旧。只是有时候,学着学着,他会停下来,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发一会儿呆。
他会想,赵小蓁现在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也在复习或者……会不会在和杨渝文聊天
想到后者,心脏会传来一阵细微的、熟悉的紧缩感。但他很快会摇摇头,把这不切实际的念头甩开。
然后,他会重新低下头,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方程式上。
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容纳下一个目标:考上重点高中。以及一个身影:赵小蓁。
至于其他,比如杨渝文,比如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比如那几乎不可能有回应的暗恋……都不重要。
他清楚自己的角色——一个默默的守护者,一个追随者。能远远地看着她的光芒,偶尔能帮上一点小忙,对她而言能成为一个还不错的同学,这就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所以,即使前路有杨渝文那样耀眼的存在,他也只是抿抿嘴,然后继续走自己那条孤独的、向上的路。因为除了这条路,他别无他法能靠近他的太阳。哪怕,永远只能感受余温。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末夜晚。孟昊诚刚结束一段长时间的复习,正对着密密麻麻的笔记揉着发酸的眼睛。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特殊的提示音让他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那是他为赵小蓁单独设置的。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拿起手机。
发信人:赵小蓁。
内容简短,却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脏上:
【孟昊诚,你……是不是喜欢我】
嗡的一声,孟昊诚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耳边一片轰鸣。手机变得滚烫,他差点没拿稳。脸颊、耳朵、脖子迅速烧了起来,心跳声大得在寂静的房间里如同擂鼓。
她……她知道了她怎么会知道她感觉到了无数个问题瞬间塞满了他混乱的大脑。
恐慌、羞涩、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极其微小的、被他立刻摁灭的狂喜,交织在一起,让他手指颤抖,几乎打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他下意识地想否认,想逃避。这是他一直深藏的秘密,是他从未想过会被当面揭穿,尤其是被她本人。
他哆哆嗦嗦地打字,删删改改:
【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是不是谁跟你乱说了什么】……他试图用各种方式岔开话题,每一个回复都显得欲盖弥彰,笨拙又可笑。
对方(他以为的赵小蓁)却似乎很有耐心,没有追问,只是又发来一条: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知道。你说实话就好。】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松动了他心底最坚固的防线。他盯着屏幕,仿佛能透过文字看到那边赵小蓁带着好奇和或许一丝探究的眼神。他所有的掩饰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也许……也许这是个机会也许他漫长的暗恋,终于迎来了一丝微光尽管觉得不可能,但那巨大的诱惑和长久压抑的情感,还是冲垮了他的理智和谨慎。
经过漫长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汗水浸湿了他的手心。他闭上眼睛,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颤抖着手指,按出了那个他埋藏心底已久的字。
【是。】
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来那一刻,他猛地将手机屏幕扣在桌上,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冲出胸腔。他不敢看回复,整个人蜷缩起来,脸埋在臂弯里,羞耻、紧张、还有一丝虚脱般的释放感席卷了他。
然而,几秒后,手机接连震动起来,不是消息的提示音,而是像是……语音通话的邀请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巨大的勇气,颤抖着拿起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确实是赵小蓁账号发来的语音通话邀请。
他按下接听,将手机小心翼翼贴近耳朵,紧张得喉咙发干,准备好的说辞堵在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然而,听筒里传来的,却不是他预想中那个清亮熟悉的女声。
而是一个带着明显戏谑、嘲弄,甚至有些得意的男声——那是他最近无比熟悉,又无比想要逃避的声音——杨渝文。
噗……哈哈哈哈哈……电话那头先是传来压抑不住的低笑,随即是毫不掩饰的爆笑,喂,孟昊诚还真承认了啊行啊你,胆子不小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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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昊诚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瞬间冰冷、凝固。仿佛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从头顶狠狠浇下,冻彻骨髓。
杨渝文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胜利者般的炫耀和轻慢:用不着不好意思,我都帮你录下来了,回头给小蓁也听听让她也知道知道,她身后还有这么一位‘痴情种子’呢哈哈哈……
后面杨渝文还说了什么,孟昊诚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巨大的耳鸣声淹没了一切。他的世界天旋地转,刚刚还滚烫的脸颊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变得惨白。握着手机的手指冰冷僵硬,无法动弹。
他像个被瞬间抽走灵魂的木偶,呆坐在椅子上。
原来……不是她。
原来是他最不堪、最卑微的心事,被他最嫉妒、最无力比较的人,以最残忍的方式窥探、戏弄、公之于众。
那个他小心翼翼守护的秘密,那个支撑他所有努力的动力,那个他视若珍宝的情感,在杨渝文刺耳的笑声里,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而他那个鼓足一生勇气才发出的是字,在此刻,变成了世上最荒谬、最刺眼的嘲讽。
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地板上。屏幕碎裂开来,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支离破碎,再也拼凑不回原样。房间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少年第一次掏出的、却被无情践踏的真心,所发出的、无声的碎裂声。
毕业的钟声仿佛就在不远处隐约敲响,空气里弥漫着离别的躁动和春日特有的、带点伤感的暖意。然而,对赵小蓁而言,那个春天的午后,却冰冷得像一场猝不及防的倒春寒。
她是被杨渝文约到教学楼后那条少有人经过的走廊的。去的时候,她心里还怀着一丝朦胧的期待和少女特有的雀跃,脸颊微红,甚至悄悄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刘海。
杨渝文斜倚着墙,还是那副懒散又张扬的样子。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赵小蓁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喂,赵小蓁,他语气随意,甚至带着点不耐烦,有件事得跟你说清楚,免得你以后还误会。
赵小蓁的心轻轻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误会什么
就孟昊诚那事儿啊,杨渝文嗤笑一声,仿佛在说一件极其无聊的趣闻,他喜欢你喜欢的要死要活的那事儿,其实是我用你账号套出来的。没想到那小子真承认了,啧,真没劲。
赵小蓁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孟昊诚喜欢她还被杨渝文这样套话信息量太大,让她一时无法消化,脸上先是闪过错愕,随即涌上一股被欺骗、被戏弄的羞愤。
你……你怎么能这样!她的声音带着颤音。
我怎么样杨渝文挑眉,毫不在意,甚至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可笑,玩玩而已嘛。不过今天找你不是说这个,他顿了顿,眼神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主要是让你搞清楚,别整天觉得我喜欢你似的。看你学习好,平时还挺傲啊
赵小蓁的脸瞬间变得煞白,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掐进了掌心。
杨渝文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句句捅过来:我杨渝文会喜欢你这种只知道死读书的别自作多情了。以前跟你多说两句话,不过是觉得你这人挺有意思,逗逗你罢了。
他撇撇嘴,语气极尽刻薄:现在快毕业了,也没必要再装了。你呀,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再来烦我了,听懂没
说完,他甚至懒得再看她一眼,像是打发掉什么麻烦一样,转身双手插兜,吹着不成调的口哨,晃晃悠悠地走了。
留下赵小蓁一个人僵在原地。
午后的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明明应该是温暖的,她却觉得浑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巨大的羞辱感和难堪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不是没有预感,只是从未想过真相会以如此不堪、如此残忍的方式被揭开。
她不仅是被杨渝文戏弄了感情,更让她无地自容的是,自己那份小心翼翼、暗自欣喜的喜欢,在对方眼里竟然如此廉价和可笑。而孟昊诚的心事被以这种方式窥探并呈现在她面前,更让她感到一种混乱的、无法面对的尴尬和羞愧。
她的骄傲,她的自尊,在这个春天被击得粉碎。
从那天起,赵小蓁变了。她收起了许多外放的明亮,变得更加沉默,学习也越发拼命,仿佛要将所有情绪都埋进书本里。
而面对孟昊诚,她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自然。
有一次,在放学拥挤的楼梯口,他们不可避免地迎面遇上。孟昊诚显然也知道了些什么,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緒,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赵小蓁的心猛地一揪,那股强烈的、混合着难堪、羞愧、以及无法言说的委屈再次涌上心头。她飞快地低下头,视线牢牢地盯着自己的鞋尖,仿佛地上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加速脚步,几乎是仓促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裙摆带起微弱的风声,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流。
她能感觉到孟昊诚在她经过时,身体僵硬了一下,脚步停顿了。但她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之后,类似的情况又发生了好几次。在走廊,在水房,在图书馆。每一次,赵小蓁都选择低下头,装作没有看见,加速离开,将他所有可能开口的机会都彻底堵死。
那不是厌恶,更像是一种自我保护的鸵鸟心态。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那份被杨渝文粗暴揭露的、属于他的喜欢,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曾经在杨渝文面前自作多情的、愚蠢的自己。
于是,她选择了最简单,也最伤人的方式——视而不见。
曾经那些因为他的努力而产生的欣赏,那些偶尔的交谈和笑容,都凝固在了那个春天到来之前。一条无形的、冰冷的鸿沟,在他们之间骤然裂开。
毕业临近,空气中除了离愁,更多了一种无声的疏远。他们就在这诡异的沉默和一次次刻意回避的擦肩而过中,走向了各自的终点。
......
时间:
2023年4月,一个柳絮纷飞的午后
地点:
孟昊诚的办公室
一次老友的聚会上,大家谈起初中时代的趣事和那些无疾而终的懵懂感情。有人笑着提起:哎,你们还记得当年我们班那个学习特好的赵小蓁吗好像现在在上海发展得挺不错的。
另一个朋友接口道:是啊,好像还在金融圈混得风生水起。诶,昊诚,我记得你俩当年关系还挺不错的吧你还老帮她忙来着。
大家一阵善意的哄笑。孟昊诚只是端着酒杯,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但那个名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了沉寂多年的涟漪。
聚会散场后,那个朋友或许是酒意上头,或许是真心想促成点什么,竟然翻找通讯录,把赵小蓁的微信名片推给了孟昊诚。
喏,哥们儿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加不加,看你自己了。
手机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头像(似乎是她近期的职业照,干练又陌生)和微信号码,让孟昊诚的心跳漏了好几拍。
犹豫和纠结了整整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他无数次点开那个名片,又无数次退出。加了之后说什么嗨,我是孟昊诚,还记得我吗——太老套。直接介绍自己——她可能根本不想被打扰。十一年了,大家都变了,这样的联系是否唐突会不会打扰她的生活
最终,在那个四月即将结束的周末夜晚,或许是窗外温柔的春风给了他一丝勇气,或许是沉积了太久的念想终于破土而出。他深吸一口气,点击了添加到通讯录。
验证信息栏,他斟酌了许久,最终只输入了最简单的几个字:你好,我是孟昊诚,初中同学。
发送。
然后,便是漫长的等待。一天,两天,三天……申请如同石沉大海,没有通过,也没有拒绝。
他苦笑着想,或许她根本不用这个微信号了或许她看到了,但不想加陌生人了
直到第五天,他偶然点开微信,发现通讯录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红点——不是通过验证,而是对方开启了通过手机号搜索设置下的打招呼功能。这意味着,她看到了申请,但没有通过,他们只能进行有限制的临时对话。
他的心沉了一下,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浮现出来。
他犹豫着,发去了第一条打招呼消息:
孟昊诚:
嗨,赵小蓁好久不见了。
等待了几分钟,那边回复了。
赵小蓁:
你好,请问你是
孟昊诚的心微微一紧,但还是尽量让语气轻松。
孟昊诚:
孟昊诚啊,坐在你后排,记得吗以前还老帮你搬书来着。
他试图抛出一些具体的细节,希望能唤起她的记忆。
赵小蓁:
(停顿了一会)啊……不好意思,有点没印象了。初中毕业太久了,好多同学的名字和样子都记不太清了。
冰冷的文字透过屏幕传来,孟昊诚感到一阵轻微的窒息。他不甘心,继续提示。
孟昊诚:
没关系没关系!那时候我比较闷,不太起眼。我记得你那时候成绩特别好,目标是考一中,后来肯定考上了吧
赵小蓁:
嗯嗯,是考上了一中。谢谢你还记得。不过你说的这些……我确实有点模糊了。真不好意思啊。
她的回复礼貌,疏离,带着一种对待陌生人的、程式化的客气。
孟昊诚握着手机,手指有些发凉。他咬了咬牙,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希望,抛出了他认为最不可能被忘记的标志性事件。
孟昊诚:
那……杨渝文呢隔壁班打篮球的那个,当年还挺出名的,这个总还记得吧我们当年还……
他本来想说我们当年还因为他闹过一些不愉快,但觉得不妥,又删掉了。
这次,那边回复得稍快了一些,但内容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他最后一点侥幸。
赵小蓁:
杨渝文名字好像有点耳熟……但具体是谁也记不清了。真的抱歉,初中很多事我都没什么印象了。可能那时候光顾着学习了吧。^_^
她甚至加上了一个表示歉意的微笑表情。
那一刻,孟昊诚所有的坚持和鼓起的勇气,彻底崩塌了。
他以为会尴尬,会生疏,甚至可能会被她直接拒绝或无视。但他从未想过,是这种彻底的了无痕迹的——遗忘。
他整个兵荒马乱的青春,他所有小心翼翼的注视,他深夜拼命的动力,那场让他无地自容的残酷玩笑,以及之后漫长岁月里偶尔泛起的、带着苦涩的回忆……对于她而言,竟然轻飘飘的,如同从未发生过。
没什么印象了。
记不太清了。
都记不清了。
这些礼貌的词语,组合在一起,成了对他那十一年心事最彻底、也最嘲讽的否定。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指尖在屏幕上敲下最后一行字:
孟昊诚:
没事没事,我就突然想起来,随便问问。没别的事,打扰你了。祝你一切顺利。
赵小蓁:
好的,也祝你顺利。
对话就此终结。
孟昊诚放下手机,看向窗外。春光明媚,柳絮依旧漫天飞舞,像极了十一年前那个毕业季。
只是这一次,他心里最后一点关于青春的火星,也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无声的、被时间彻底抹平的灰烬。
原来,从头到尾,念念不忘的,真的只有他一个人。
2025年的夏天,空气黏腻而喧嚣。孟昊诚收到那份烫金结婚请柬时,心情出乎意料地平静。是杨渝文寄来的。他笑了笑,甚至觉得有点讽刺,但确实已无波澜。十一年光阴,足够磨平许多尖锐的情绪,包括年少时的嫉妒、难堪与不甘。他想了想,决定去。算是对自己青春的一个交代,一场正式的告别。
婚礼在一家豪华酒店的花园里举行。白色的纱幔,芬芳的鲜花,悠扬的弦乐,一切都符合杨渝文一向的排场。孟昊诚穿着得体的西装,签到,随礼,走入宾客席,心情如同一个真正的、略带疏离的老同学。
他甚至带着一点旁观者的好奇,想看看最终收服了当年那个浪子的,会是怎样的一个女孩。
直到他走近婚礼仪式区,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入口处巨大的水牌。
上面清晰地印着新人的名字和新娘无比熟悉的照片。
新郎:杨渝文
新娘:赵小蓁
瞬间,世界的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灭。
孟昊诚的脚步钉在原地,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周围宾客的谈笑、悠扬的音乐,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两个并排的名字上,尤其是赵小蓁三个字。
怎么会……是她
那个在微信里礼貌又疏远地说不记得了的赵小蓁。
那个他以为早已消失在彼此人海里的赵小蓁。
那个……他曾用整个青涩年代默默喜欢着的赵小蓁。
原来,她不是不记得了。她只是不记得他了。而她与杨渝文的故事,却从未中断,并且走到了今天这个盛大的结局。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汹涌地淹没了他。不是愤怒,不是嫉妒,也不是多年前那种刺痛的自卑。而是一种巨大的、荒诞的、几乎让他站立不稳的恍惚感。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位置坐下的,只觉得四肢冰凉。
仪式开始了。
当《婚礼进行曲》响起,杨渝文穿着笔挺的礼服,站在花廊尽头,脸上带着他熟悉的、志得意满的笑容。
然后,赵小蓁出现了。
她挽着父亲的手臂,一步步走来。一身圣洁的白色婚纱,头纱遮面,妆容精致,美丽得不可方物。她脸上带着幸福而羞涩的笑容,目光专注地望向红毯另一端等待她的杨渝文。
那个笑容,刺痛了孟昊诚的眼睛。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她穿婚纱的样子,却从未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下看到,而她走向的,是另一个人。
神父宣读誓言。
杨渝文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赵小蓁女士作为你的妻子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
我愿意。杨渝文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赵小蓁女士,你是否愿意嫁给杨渝文先生作为你的妻子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对他忠诚直到永远
短暂的停顿。全场寂静。
孟昊诚屏住了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然后,他听见了那个清亮又温柔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整个婚礼现场,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他的心上:
我——愿意。
这三个字落下的瞬间,孟昊诚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底某个坚守了十多年、甚至早已认为不复存在的角落,轰然倒塌,化为齑粉。
毫无预兆地,眼泪就从他的眼眶里滑落下来。不是嚎啕大哭,只是安静的、无法抑制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滴在熨烫平整的西裤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他迅速低下头,用手指揩去,生怕被人看见。
仪式结束后,是敬酒环节。杨渝文携着赵小蓁,一桌一桌地走来。到了孟昊诚这一桌,杨渝文显然认出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一种胜利者的大度所覆盖。
哟,孟昊诚!好久不见!真没想到你能来!杨渝文笑着,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赵小蓁站在旁边,穿着华丽的敬酒服,妆容完美。她看着孟昊诚,眼神里是纯粹的新娘对来宾的礼貌笑意,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努力回忆的茫然。
这位是……她轻声问杨渝文。
初中同学,孟昊诚,忘了杨渝文提示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赵小蓁立刻露出恍然和抱歉的笑容:啊!想起来了!你好你好!谢谢你能来!
她的眼神清澈,笑容标准,和微信里那个说不记得了的人完美重合。她是真的,只把他当成了一个几乎遗忘的普通同学。
孟昊诚端起酒杯,手指稳得出奇。他压下喉咙里的所有哽咽和胸腔里翻腾的万千情绪,努力扯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很烈,从喉咙烧到胃里。
他看着眼前登对的璧人,声音平静而真诚:
恭喜你们。祝你们……幸福。
杨渝文显然很受用,笑着又寒暄了两句。赵小蓁也微笑着点头说谢谢。
敬酒队伍移向了下一桌。
孟昊诚放下酒杯,没有再看向那对光芒万丈的新人背影。他转过身,默默地、一步一步地离开了这片喧闹幸福的海洋。
夏夜的风带着温热吹拂过他湿润的眼角。
他走向酒店外灯火阑珊的街道,身影被拉得很长。
终于,他停下脚步,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的婚礼现场,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像是说给十一年前的那个自己,说给那个早已逝去的夏天:
如果当初,还能再次爱你,该有多好。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彻底融入了茫茫人海。
这一次,是真的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