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冷血的数据机器
公寓里静得吓人。只有苏晚星急促的呼吸声。地上躺着个摔碎的玻璃杯。水渍像幅抽象画。
顾景舟站在对面。西装笔挺,表情像冻住的湖面。他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图表。
根据你的情绪波动数据,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像机器,还有最近的行为模式。这种失控,对你没任何好处。
苏晚星觉得血液直冲头顶。他又来了。永远是他*的数据!
好处她声音发颤,顾景舟,你脑子里除了数据还有别的吗我的感情,我的音乐,在你眼里是不是一堆参数嗯
她每往前一步,像几乎踩到玻璃碴一般。
你是不是连我下次什么时候发脾气都能预测给你那破数据库添点新料
听到这里,顾景舟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他划了下屏幕。
准确地说,是有概率模型的。但我们需要谈谈你刚才提到的‘感情’问题。尤其是,关于林浩…
听到这个名字,晚星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果然在监控她的一切。
这跟林浩没关系!跟你那该死的控制欲有关系!她打断他,声音拔高,你凭什么就凭你是我‘老公’别忘了,我们是签了合同的,是假结婚!
假结婚三个字,她咬得特别重。
顾景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那冰湖一样的表情裂开一条缝,底下是骇人的冷意。
平板被他啪地一声按在桌上。
苏晚星。他连名带姓叫她,每个字都像冰锥,如果不是你母亲临终托付。你以为,我愿意和你这个…
顾景舟顿了一下,视线扫过地上的狼藉,和她气得发红的脸。
…‘麻烦’
顾景舟微微倾身,逼近她。
你每一次情绪失控,都在毫无意义地增加我的管理成本。时间成本,经济成本。这很不效率。
晚星愣住了。心脏像被那只碎玻璃杯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成本她重复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然后,她笑了,带着点疯狂。
好。很好。顾景舟,你真是我见过最冷血的机器。
她没再看一眼那片狼藉,也没看他。转身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
门砰地一声巨响,在空荡的走廊回荡。
顾景舟站在原地没动。桌上平板的屏幕还亮着。曲线图剧烈地上下震荡,然后,在门口那声巨响后,变成了一条绝望的直线。
他盯着那条直线,看了很久。
门在身后撞上的巨响,像给苏晚星的愤怒按下了暂停键。走廊冰凉空气灌入肺里,刺痛了她发烫的喉咙。她没回头,快步走向电梯,手指狠狠戳向下行键。
电梯镜面映出她通红的眼眶和凌乱的发丝。真狼狈。她用力抹了下眼睛。又是这样。每次争吵,她都像个失控的疯子,而他永远是那个冷静的、用数据解剖她的法官。
管理成本…她低声重复这个词,牙齿咬得咯咯响。
公寓里,顾景舟依然站在原地。平板上那条代表她情绪归零的直线,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这动作对他而言已算失态。桌上那滩水渍正在缓慢蔓延,像某种失控的证明。
他走到吧台,倒了杯冰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大理石台面。计算着时间。根据过往数据,她通常会在二十七分钟后走到河边的长椅处。气温十六度,她只穿了件薄毛衣。感冒概率会提升百分之三十。
他拿起手机,又放下。
苏晚星确实坐在了那张临河的长椅上。冷风一吹,她打了个哆嗦。怒火褪去,剩下的是铺天盖地的委屈和无力。她抱着胳膊,看河面上昏暗的灯光碎成一片一片。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不是顾景舟。是林浩。
‘晚星,明天上午的合练,需要调整时间吗看你好像很累。’后面跟了个友好的笑脸表情。
看。一个普通同学都能看出她状态不好。那个用数据监视她一切的人,却只会说增加管理成本。她吸吸鼻子,回复:‘不用调,准时见。谢谢。’
简单的关心,此刻像一杯温水。
她没在外面待够二十七分钟。太冷了。而且,她偏不想按他的预测走。她起身,朝学校宿舍方向走去。尽管那临时床位又小又吵,但至少那里没有顾景舟的计算。
听到门锁轻微的电子提示音时,顾景舟正对着那份林浩沟通频率分析图出神。
比预计返回时间早了十一分钟。目的地也非预测点。
顾景舟抬眼看向门口。
苏晚星低着头换鞋,故意不看他。径直走向客房,仿佛他只是个隐形房东。
厨房有温着的姜茶。顾景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不出情绪,驱寒。预防感冒效率高于普通热饮百分之四十五。
苏晚星脚步顿住。看。又是效率。数据。
她没回头,硬邦邦地甩下一句。
喝不下。怕增加您的‘经济成本’。
客房的门轻轻关上。比大声摔门更显决绝。
顾景舟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平板电脑上,代表苏晚星-位置的光标,稳稳地停在公寓内部。但那条情绪曲线,依旧是一条沉默的、拒绝起伏的直线。
顾景舟第一次觉得,这满屏精准的数据,如此空洞。
2.弦外之音
第二天早上,苏晚星是被窗外鸽子的咕噜声吵醒的。眼睛有点肿。她瞪着天花板呆了五秒,才想起自己睡在客房里。昨晚的争吵像场糟糕的默片,在她脑子里回放。
她轻手轻脚打开门,客厅空无一人,安静得过分。空气里没有往常的咖啡香。餐桌上也没有那份精确到卡路里的早餐。
只有一杯东西放在岛台上。
一杯淡黄色的、已经凉透了的姜茶。旁边压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打印着一行字:‘驱寒效率最佳饮用时间已过。可微波加热,中火90秒。’
连便签都是打印的。苏晚星捏着纸条,简直气笑了。她抓起杯子,把凉掉的姜茶倒进水槽。液体冲刷的声音格外响亮。像是在宣告什么。
她才不需要这种程序化的关心。
音乐学院琴房。松香和旧木头的气味让她稍微安心。林浩已经到了,正在调试琴凳高度。
早上好,林浩抬头看她,笑容温和,你脸色好像不太好昨晚没睡好
还行。苏晚星含糊地应道,拿出琴弓上松香,动作有点急。
合练开始。是首需要高度默契的二重奏。林浩的钢琴部分流畅而稳定,像个温柔的拥抱。但苏晚星的大提琴却有些心不在焉,几个音符拉得略显毛躁,节奏慢了半拍。
停一下,林浩轻轻按住琴键,声音没有丝毫不耐,这个地方,我们再来一次跟着我的节奏走就好。
林浩示范了一次,手指轻盈地划过琴键。
抱歉。苏晚星吸了口气,努力把那个穿着西装、拿着平板的冰冷身影从脑子里赶出去。
没关系,林浩笑了笑,你拉这段的时候,情感其实很充沛,只是稍微有点急。像在…赶着逃离什么
苏晚星愣了一下。他听出来了
第二次合练顺畅了许多。音乐暂时成了她的避难所。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林浩由衷地说:太棒了。晚星,你很有天赋。
很简单的赞美。却让苏晚星鼻子微微发酸。已经很久没人在意过她的天赋了,他们只在意她的数据。
谢谢。苏晚星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琴弦。
离开琴房时,林浩很自然地问:一起午餐食堂今天好像有不错的炖小羊排。
苏晚星几乎要点头了。但一种被监视的感觉突然攫住了她。她几乎能想象出顾景舟平板上那个代表社交-林浩的指标又跳高了一格。
下次吧,她勉强笑了笑,我…还有点事。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直到走出很远,才松了口气,随即又对自己感到愤怒。凭什么要怕他
公寓里,顾景舟站在窗前。平板电脑放在一旁的桌上。屏幕暗着。
顾景舟不需要看。苏晚星与林浩的合练时长、通常的分别地点、以及她拒绝共进午餐的概率…他早已烂熟于心。
顾景舟的目光落在岛台上那个空空如也、已经洗净的玻璃杯上。
微波加热中火90秒。她并没有用。
傍晚,苏晚星磨蹭到很晚才回公寓。她用钥匙拧开门,做足了面对新一轮数据分析的心理准备。
屋里只亮着几盏氛围灯。出乎意料地安静。没有顾景舟,也没有打印好的便签。
苏晚星松了口气,又有点说不清的失落。像个绷紧的拳头打进了棉花里。
换鞋时,苏晚星注意到玄关多了一个纸袋。拿起来一看,是她常吃的那家甜品店的招牌栗子蛋糕。标签贴着最佳食用时间:两小时内。
苏晚星拎着纸袋,愣在原地。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用甜食来平衡情绪数据
她几乎能想象出顾景舟的逻辑:摄入糖分→刺激多巴胺分泌→提升情绪数值→降低冲突概率。
一套完美的解决方案。高效,且符合他的一贯风格。
纸袋传来冰冷的触感让苏晚星清醒,随后她把原封不动地放进冰箱。
第二天,有重要的音乐理论课。苏晚星起晚了,匆匆梳洗后冲出客房。
顾景舟竟然还在家。他坐在客厅沙发上,对着笔记本电脑,眉头微锁。听到动静,他抬起头。
两人视线短暂交汇。空气凝固了几秒。
要迟到了。顾景舟先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昨晚争吵的痕迹。最优路线是乘10路巴士,比地铁快7分钟。
他又开始了。
苏晚星没接话,径直走向门口。
你的乐谱。他提醒道。
苏晚星猛地停住。果然,那本厚厚的乐谱躺在餐桌上。她折返回去拿,指尖碰到纸张时有点发烫。
谢谢。她生硬地吐出两个字,拉开门。
天气预报说下午有雨。顾景舟的声音从身后追来,雨伞在门边黑桶里。
门在她身后关上。顾景舟的目光重新落回电脑屏幕。上面不是工作文件,而是一张复杂的城市交通流量图。代表10路巴士的绿色线条正在缓慢移动。
苏晚星最终还是没坐那趟最优路线的巴士。她选择了地铁,尽管可能慢一点。
但下午,老天爷仿佛站在了顾景舟那边。乌云密布,暴雨倾盆而下。
苏晚星站在教学楼下,看着屋檐下挂成的雨帘。周围挤满了没带伞的学生。
手机震动。是顾景舟的信息。只有一行字,连标点都吝啬。
‘伞在门卫处。编号7储物格。密码1024’
苏晚星盯着那串数字。他的生日。他以为谁都该记得吗
五分钟后,苏晚星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走进雨里。伞骨结实,滴水不漏。像顾景舟的作风,实用,毫无情趣。
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苏晚星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天,顾景舟开车来接刚放学的她。那时他还没现在这么像台机器,还会笨拙地给她递毛巾。
那把伞,现在是不是也成了他数据库里一个冰冷的应对措施
苏晚星捏紧了伞柄,指节发白。
3.无声的对抗
雨后的城市带着一股潮湿的清新。苏晚星撑着那把巨大的黑伞回到公寓。伞面上的雨水滴落在玄关,形成一小滩水渍。
公寓里静悄悄的。她将伞仔细折好,放回门边的黑桶。像是完成某种仪式。
餐桌上摆着晚餐。不是外卖。是简单的西芹炒虾仁和米饭,用白瓷碗扣着保温。旁边依旧是一张打印便签:‘补充蛋白质与膳食纤维。建议食用温度:65°C。’
苏晚星盯着那饭菜看了几秒。是他做的还是他吩咐钟点工按营养配方做的
苏晚星没碰。径直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冰水。玻璃杯碰上大理石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点刺耳。
苏晚星端着水杯,窝进客厅沙发。拿出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刻意忽略掉那份冒着微弱热气的晚餐。
客房的门开着一条缝。她能瞥见自己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箱,像个突兀的闯入者。
主卧的方向没有任何动静。顾景舟大概在书房,或者根本没回来。苏晚星不想知道。
时间一点点过去。餐桌上的饭菜渐渐失去热气,变得温吞,最后彻底凉透。西芹的颜色看起来不再鲜亮。
苏晚星起身,把凉掉的饭菜倒进垃圾桶。瓷碗碰撞,发出空洞的声响。她把碗盘放进水槽,水流声开得很大。
做完这一切,苏晚星感觉像打赢了一场小小的、无声的战役。虽然唯一的观众可能根本不在意。
苏晚星回到客房,关上门。拿出大提琴,塞上弱音器,开始练习。弓弦摩擦,发出近乎呜咽的低鸣。她拉得有些心浮气躁,一个音符重复了好几遍都不满意。
停下弓。房间里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她竖起耳朵听。公寓外没有任何其他声音。顾景舟好像真的不在。或者,他听到了,只是觉得这噪音影响效率,懒得出面制止。
这种彻底的、被忽略的安静,比争吵更让她难受。
她放下琴,走到门边,耳朵贴近门板。
一片死寂。
苏晚星犹豫了一下,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拧开门把手,拉开一条细缝。
客厅昏暗,只有一盏落地灯亮着。光线勾勒出一个人影的轮廓。
顾景舟坐在沙发上,背对着她。笔记本电脑合着放在一边。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陌生,甚至…有点疲惫。
苏晚星迅速缩回头,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莫名跳得快了些。
他在家。他听到了。但他什么都没说。
这场无声的对抗,突然失去了明确的敌人。让她一拳落空,不知所措。
4.冰冷的为你好
第二天是周六。苏晚星被一阵细微的响动吵醒。不是噪音,是一种规律的、令人心烦的嗡嗡声。
她推开客房的门。声音更清晰了。
客厅里,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正在窗边安装着什么。顾景舟抱臂站在一旁监督,表情像在验收一个重要项目。
那是一个小巧的、银白色的智能家居设备,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这是什么苏晚星有种不好的预感。
最新款的睡眠监测传感器。顾景舟没有回头,目光仍锁定在安装工的动作上,非接触式。通过分析呼吸频率和微动,评估睡眠质量。数据同步到我的终端。
他语气平淡,像在介绍一个办公软件。
嗡嗡声停了。安装工调试了一下平板,对顾景舟点头:顾先生,安装好了。已经开始采集数据。
工人收拾工具离开。公寓里又剩下他们两人。
苏晚星盯着那个小玩意儿,感觉像被枪口指着。
你在我房间装监控她声音发紧。
客房里。他纠正道,终于转过身看她,是为了收集数据。你近期情绪不稳定,睡眠是重要影响因素。需要干预。
我不需要!她几乎是吼出来,把它拆掉!
不行。他拒绝得干脆利落,数据分析显示你平均入睡时间过晚,深睡比例不足百分之十五。这严重影响你的精神状态和学习效率。
顾景舟拿起沙发上的平板,向苏晚星展示了一夜之间生成的睡眠报告图。曲折的线条和百分比,冰冷地定义了她的夜晚。
看,这就是证据。长期下去…
证据苏晚星打断他,气得笑出声,顾景舟,你是不是下一步还要给我装个心率监测在我身上贴满电极,好让你那破数据库更完善
她往前一步,指着那个银色的小东西。
你这叫侵犯隐私!不叫为我好!
我的责任是确保你处于最佳状态。顾景舟丝毫不为所动,语气甚至带上一丝她无法反驳的理性,最优状态需要数据支持。隐私不在优先考量范围。
最佳状态…她重复着这个词,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对你来说,我到底是什么一个需要不断优化升级的程序一个你投资了就不能亏本的项目
顾景舟沉默地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睛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她的愤怒只是另一个需要被记录和分析的异常参数。
这种沉默比任何反驳都更伤人。
苏晚星不再看他,转身走回客房,重重关上门。
苏晚星靠在门板上,抬头盯着那个新装的传感器。一个小小的、冰冷的、无所不在的眼睛。
她猛地扯过被子,把自己连头蒙住,缩进床角。
黑暗中,她感觉每一个细微的呼吸和动作,都正被无情地捕捉、量化,变成他平板上一串串冰冷的数据流。
5.意外的听众
周日下午,阳光很好。苏晚星再也受不了公寓里那令人窒息的安静和那个无形的眼睛。她抱着大提琴盒,逃也似的出了门。
学院后的小公园没什么人。苏晚星找了张长椅,打开琴盒。松香的味道让她稍微安心。她需要拉琴,需要声音把她从那一堆冰冷的数据里拽出来。
苏晚星没拉练习曲,也没拉那些规定好的考试曲目。拉了一段很久以前听过的、有点忧伤的民谣调子。旋律简单,但能装下她乱七八糟的情绪。
琴声在安静的午后传得很远。几个路人放缓了脚步。
她拉得投入,没注意到公园长椅另一头的树后,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顾景舟站在那里,背靠着粗糙的树干。他本该去公司处理一个紧急的数据漏洞。车开到附近,鬼使神差地让司机绕了过来。
他听着那算不上娴熟、甚至偶尔有点涩,却异常真实的琴声。没有乐谱,没有规则,和他平板里那些结构完美的示范音频完全不同。
这不在顾景舟的预测里。数据分析显示,苏晚星这个时间点大概率在公寓练习指定曲目,或者与林浩进行效率低下的社交。
而不是在这里,拉着一把旧琴,奏出这种…带着毛边的、活生生的声音。
顾景舟看见一个散步的老太太停下脚步,微笑着对苏晚星点了点头。看见一个玩滑板的孩子被琴声吸引,笨拙地停在不远处听着。
没有评分,没有最优路线,没有成本计算。只有最直接的、细微的触动。
苏晚星拉完最后一个音符,长长舒了口气,感觉胸口的闷气散了些。一抬头,视线无意间扫过远处那棵树。
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迅速隐到树后,消失得很快。
但苏晚星看见了。那件西装,那个侧影轮廓。
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来多久了听了多少
无数个问题冒出来。苏晚星抱着琴,僵在长椅上。刚才那点好不容易得来的轻松瞬间蒸发。
他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收集数据吗实地观测目标人物的非典型行为模式
苏晚星啪地一声合上琴盒,锁扣发出清脆的响声。抱起琴盒,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公园。步伐快得像逃跑。
树后,顾景舟慢慢走出来。他看着那个几乎是小跑着消失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
平板上,代表苏晚星-位置的光标正在快速移动,远离这个公园。
他低头看了一眼屏幕。刚才那段时间,没有任何数据被记录。传感器不在有效范围。
只有那段有点走调、却挥之不去的琴声,还在他脑子里响着。
data-fanqie-type=pay_tag>
6.冰冷的正确
音乐节选拔赛的日子到了。后台挤满了热身的学生,空气里弥漫着松香和紧张的味道。苏晚星的手指冰凉,她反复擦拭着琴弓,试图赶走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昨晚几乎没睡。那个睡眠监测传感器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她甚至能想象出顾景舟看着糟糕的睡眠报告,皱起眉头的样子。
下一个,苏晚星。工作人员探出头喊。
苏晚星深吸一口气,走上台。灯光刺眼。她瞥见评委席后面,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阴影里。笔挺的西装,面无表情。
顾景舟也来了。来验收他的投资成果了吗来确保他的数据预测准确
心脏猛地一沉。
音乐响起。是苏晚星练习过无数次的曲子。手指按上琴弦,肌肉记忆本该自动牵引。
可第一个小节,音准就微微飘了。台下阴影里的那个身影,像一块冰,冻住了她的血液。
第二个乐句,节奏慢了半拍。苏晚星试图集中精神,但耳朵里似乎能听到顾景舟平板电脑里那些曲线图下跌的刺耳声音。
情绪波动数据…行为模式…管理成本…那些冰冷的词句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中间一段华彩,本该是炫技的高潮。苏晚星的手指却突然僵住,一个极其简单的高音,她按下去,却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可怕的失误音。
像玻璃划破天鹅绒。
台下有细微的骚动。阴影里的身影动了一下。
完了。全完了。
剩下的部分,苏晚星几乎是凭着本能机械地拉完。声音干涩,毫无情感。像一段坏掉的录音。
鞠躬。下台。掌声稀疏而礼貌。
苏晚星几乎是冲回后台,撞开挡路的人,一头扎进最近的休息室,反手锁上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算下大口喘气,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不是抽泣,是无声的崩溃。手指还在因为刚才的失误微微发抖。
门外传来脚步声,停在门口。没有敲门。
一片死寂。
苏晚星能感觉到顾景舟就站在门外。像一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他会说什么根据现场表现数据,你的失败概率为百分之九十八还是这次失误将导致后续机会成本大幅增加
冰冷的、正确的、毫无用处的分析。
脚步声终于响起,渐渐远去。
苏晚星滑坐到地上,把脸埋进膝盖。昂贵的演出服裙摆摊开在地上,像一朵凋谢的花。
她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也让顾景舟输了他的投资。
苏晚星不知道自己在休息室里待了多久。眼泪早就干了,脸上绷得难受。外面后台的声音渐渐稀疏,最终归于沉寂。
选拔赛结束了。她的也结束了。
苏晚星推开休息室的门,走廊空荡荡的,只剩下零星几个工作人员在收拾器材。没人多看她一眼。失败者不值得额外的关注。
苏晚星抱着琴盒,慢吞吞地往外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学院门口停着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苏晚星视而不见,径直朝公交站走。
车窗无声降下。
上车。顾景舟的声音传来,听不出情绪。
她没停。
苏晚星。他叫了她的全名,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晚星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夕阳的光线刺得她眼睛发疼。苏晚星看着顾景舟,他坐在车里,面容隐在阴影里,只有下颌线绷得很紧。
满意了吗苏晚星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你的数据预测应验了。我搞砸了。投资失败。管理成本血本无归。
苏晚星等着顾景舟的反驳,等着他那些冷冰冰的分析。
但他没有。
顾景舟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种沉默,和她预想中的任何一种反应都不同。不是计算,不是评判。
良久,他推开车门。
先上车。顾景舟说,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苏晚星抱着琴盒,僵硬地坐进后座。车内弥漫着她熟悉的、属于顾景舟的冷冽气息,混合着一种陌生的压抑。
一路无话。
回到公寓,苏晚星直接钻进客房,反锁了门。她把自己摔进床里,用被子蒙住头,拒绝思考,拒绝感受。
外面客厅没有任何声音。
顾景舟站在客厅中央,没有开灯。暮色透过窗户,将房间染成一片昏暗的蓝色。
顾景舟走到吧台,习惯性地拿起平板。屏幕亮起,自动跳转到苏晚星的实时数据界面。
代表情绪状态的区域,是一片毫无生机的灰色。曲线图不再剧烈震荡,变成一条近乎死亡的直线,微弱地起伏着,徘徊在极低值域。
睡眠监测传感器传回的数据:心率缓慢,呼吸浅促,无深睡迹象。符合重度沮丧和逃避的心理生理模型。
所有数据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精准地勾勒出失败后的典型反应。
顾景舟盯着那条平坦的、绝望的曲线。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平板边缘硌得掌骨生疼。
这些数字,这些图表,此刻看起来无比空洞。它们准确地告诉了顾景舟结果,却无法告诉他,门后那个具体的人,此刻究竟有多难受。
也无法告诉他,为什么他自己的胸腔里,也堵着一种类似效率极低的滞涩感。
他放下平板,发出沉闷的一声轻响。
第一次,顾景舟对这些笃信不疑的数据,产生了一丝怀疑。
7.冰层碎裂
第二天早上,苏晚星是被饿醒的。胃里空得发疼。她睁开眼,盯着客房天花板上单调的纹路,第一次没去在意那个睡眠传感器。
失败后的第二天。世界还没毁灭,太阳照常升起。只是她心里像被挖空了一块。
她推开房门,准备去厨房找点吃的,哪怕只是冰牛奶。
客厅里有人。
顾景舟坐在沙发上,不是平时那种笔挺严谨的坐姿。他微微弓着背,手肘撑在膝盖上。西装外套随意搭在一边,领带也松了。
他看起来……很疲惫。甚至有点狼狈。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一夜没睡。
两人视线撞上。空气僵持着。
苏晚星先移开目光,径直走向冰箱。她拿出牛奶盒,冰凉的触感让她一哆嗦。
那个传感器,他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种不常有的沙哑,我关掉了。
苏晚星倒牛奶的动作顿住了。牛奶差点洒出来。
她没回头,也没说话。等着他的下一句。也许是因为它昨晚的数据已经充分说明了问题。
但顾景舟没再说下去。
沉默又开始蔓延。只有牛奶倒入玻璃杯的声音。
苏晚星拿起杯子,转过身,靠在冰箱上。冰凉的玻璃杯壁沁着水珠。
顾景舟还维持着那个略显疲惫的姿势。他看着茶几上那个已经不再闪烁银光的传感器,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我……他开口,声音艰涩,可能用错了方式。
苏晚星捏紧了杯子。牛奶微微晃动。
数据分析……顾景舟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重新组织语言,不应该用在所有事上。
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没有试图分析她,只是看着她。带着一种陌生的、近乎困惑的神情。
我很抱歉。晚星。
最后那个名字,顾景舟叫得很轻。不再是冷冰冰的苏晚星,也不是疏离的麻烦。只是一个名字。
苏晚星站在那里,冰牛奶的寒意透过杯子传到掌心,但她却感觉心里某个冻得僵硬的地方,咯噔一下。
像冰层裂开了一条细缝。
她没说话,只是低头喝了一口牛奶。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冲淡了那股堵了一夜的酸涩。
顾景舟站起身,没有拿他的平板,也没有再看那些数据。他只是沉默地从她身边走过,进了书房,轻轻关上门。
苏晚星放下杯子,走到客厅那个传感器前,用手指碰了碰它冰冷的外壳。
真的不亮了。
苏晚星走到窗边,阳光有点刺眼。楼下街道,车流如常。那个总能用数据预测一切的人,刚才承认他错了。
方式笨拙,措辞生硬。但那是顾景舟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试图不用数据说话。
冰层碎裂的声音,很轻,但确实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