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隐痕·初识
九月的空气依旧裹挟着夏末的燥热,崭新的学期在蝉鸣的余响中拉开序幕。高二分班后的教室喧闹不已,充斥着久别重逢的嬉笑和对新环境的打量。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唯独绕开了靠墙最后一排的那个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女孩,像是喧嚣浪潮中一座沉默的孤岛。她叫西乔。身上那件蓝白相间的校服洗得有些发白,甚至能看出反复搓洗后纤维的毛糙感,袖口长得过分,几乎完全遮住了她的双手,只露出一点纤细的指尖。她低着头,浓密却缺乏光泽的黑发垂落,遮挡住了大半张脸,整个人散发一种试图将自己缩得更小、更不引人注意的气息。
数学课,老师讲解着复杂的函数题,随即点名:西乔,你来回答一下这道题的下一步思路。
教室里有片刻的细小骚动,不少目光投向那个角落。只见西乔缓缓站起来,依旧低着头,声音轻得如同耳语,但吐出的解题逻辑却异常清晰、一步不差,精准地切中了要害。
很好,思路正确,坐下吧。声音可以再大一点。老师表示赞许,却也带着一丝无奈。
就在她坐下,下意识地抬手将滑落的头发拢到耳后的那一瞬间,坐在斜前方的安南,清晰地看到了她手指关节处那一片不自然的青紫色淤痕。那绝不是在哪儿不小心磕碰到的痕迹,它们分布得过于集中,颜色也深浅不一,安南的心头莫名地沉了一下。
放学铃声响起,西乔总是最慢的一个。她耐心地收拾着书包,每一本书都摆放得一丝不苟,直到教室里的人几乎走光了,她才背上那个看起来用了很多年、边缘已经磨损的双肩包,独自离开。有一次安南折返回教室取遗忘的东西,正看见她将铅笔盒收进书包。那铅笔盒是铁皮的,旧却干净得发亮,里面只有短短几截用得快要握不住的铅笔头,一块小小的橡皮,还有一把塑料尺,它们被整齐地安置在盒子里,仿佛是她世界里仅有的、必须精心保管的秩序。
第二章:窥暗·关注
自那以后,安南的目光开始不自觉地追寻着那个沉默的身影。他发现自己心底滋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关注。
午休时分,同学们三五成群地去食堂,或者分享着从家里带来的丰盛午餐。西乔总是默默地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冷馒头,就着教室里的饮用水,小口小口地吃着。她吃的时候依旧低着头,仿佛在做一件需要极力隐藏的事情。
南方的天气多变,常常毫无预兆地下起雨。同学们挤在一把伞下笑闹着跑过校园。但西乔没有伞。安南曾看见她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望着连绵的雨幕,只是静静地将校服外套的兜帽拉起来,深吸一口气,便径直走进了雨水中,宁愿淋湿,也绝不开口请求与人同行。
体育课是观察她最好的时机,却也最为刺痛。有一次进行排球垫球练习,西乔挽起过长的袖口,试图让动作更利落些。那一刹那,安南看到她纤细的手腕上,有几道清晰的、已经淡化的勒痕,像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紧紧捆绑过后留下的印记。还有一次,她俯身去捡滚落在地上的笔,宽大的校服领口顺势垂下,安南的角度恰好瞥见她瘦削的肩背上,隐隐约约透出几块黄绿色的、未完全消退的淤伤。最让他感到一股寒意的是初夏时分,大家换上了短袖校服,在一次课间操伸展手臂时,西乔抬起的手臂内侧,赫然露出几个圆形的、颜色比周围皮肤浅的微小疤痕——那是旧伤的痕迹,安南几乎可以肯定,那是被烟头烫过后留下的永久印记。
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安南想做点什么。第二天,他早早来到学校,将一盒牛奶和一个还带着温热的面包飞快地塞进西乔的抽屉深处。然而,一节课后,他就看到西乔拿着那两样东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径直走到教室后面的失物招领处,将它们轻轻放在了那里,仿佛那只是两个被谁不小心遗落、与她毫无关系的物件。那一刻,安南明白了,她拒绝的不只是食物,更是任何一种形式的窥探和靠近,她用一种无声的倔强,守卫着自己伤痕累累的世界。
第三章:雪夜·无声的呐喊
南方的冬天湿冷刺骨,罕见地下起了大雪。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很快将世界染成一片纯白。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学生们欢呼着冲入雪中。安南因为值日,离开教学楼时,校园已几乎空无一人。
他裹紧围巾,踩着厚厚的积雪走向家的方向。鬼使神差地,他绕了一点路,经过了那条他知道西乔每天都会走入的、狭窄破旧的深巷。巷子里的路灯昏暗,雪花在光线下飞舞,更添了几分寂寥。
万籁俱寂中,一阵尖锐的吵骂声突兀地从一扇紧闭的窗户里炸裂出来,粗暴地撕破了雪夜的宁静。安南猛地停住脚步,心脏骤紧——他听出那是西乔养父狂暴的怒吼和一个女人尖利的叫骂。
紧接着,是沉闷的、一下下像是击打在软物上的声音,夹杂着极力压抑却最终还是漏出的、细碎而痛苦的哭泣声。那是西乔的声音!
安南的血瞬间涌上了头顶,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弯腰捡起半块埋在雪中的砖头,想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砸开那扇门。就在他迈出脚步的瞬间,屋里传来养父一声极其清晰的咆哮:……敢出去乱说!敢报警就打死你!你以为谁会信你!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混合着冰冷的雪花,瞬间浇熄了少年沸腾的热血和勇气。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害怕自己冲动的行为非但无法解救西乔,反而会给她招致更可怕的报复。成年世界的复杂、暴力和那种无形的威胁,第一次如此赤裸而残忍地展现在他面前,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
他最终没有冲上去,而是颤抖着掏出手机,用匿名的方式报了警。然后,他躲进了巷口一个黑暗的拐角,屏息等待着。
大约十分钟后,警车的红蓝光芒闪烁着划破巷子的寂静。警察敲门。门开了,西乔的养母出现在门口,衣着整齐,甚至脸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妆容,只是头发略显凌乱。她一脸惊讶和不耐烦:警察同志,怎么回事大晚上的吵什么呀
警察询问情况。养母一把将西乔紧紧搂在怀里,力道大得让西乔踉跄了一下。她笑着对警察说:哎呀,误会误会!刚才是我们夫妻俩声音大了点吵了几句,吓到孩子了。是不是啊,乔乔她用力地晃了晃西乔。
西乔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苍白得像一张纸。她抬起头,目光空洞地看向警察,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得可怕:没有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警察又例行公事地问了几句,最终无奈地离开了。
安南躲在暗处,看着那扇门重新关上,隔绝了所有的光线和声音。雪还在下,落在他滚烫的脸上,迅速融化,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他摊开手掌,掌心是被自己指甲掐出的几个深陷的血痕。那一刻,一种混合着愤怒、羞愧、无助的复杂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有些黑暗,并非一腔热血就能驱散。
第四章:微光·渐近
雪夜之后,安南消沉了几天。但他明白,直接的施舍和干预只会将西乔推得更远。他必须换一种方式。
他开始变得粗心大意。早上买早餐,不小心多买了一份煎饼果子,然后恍然大悟地对坐在前面的西乔说:哎呀买多了,吃不完也浪费,你能帮我解决一个吗起初,西乔只是沉默地摇摇头。安南也不坚持,只是下次继续不小心多买。
他拿着明明会做的数学题,苦恼地去找她讨论:西乔,这道题你的思路是怎么样的我怎么总是绕不过来。西乔起初只是简短地写下几个步骤推给他,后来偶尔会极轻地解释一两句。安南每次都听得极其认真。
轮到两人一起值日时,安南会磨蹭着等到西乔打扫完,然后自然而然地说:哎,咱俩好像顺一段路,一起走吧尽管他知道她最终会拐进那条他永远不愿再听见声音的巷子。
水滴石穿。西乔坚冰般的态度,终于在这些笨拙又持续的努力下,出现了一丝微小的融化。她开始会极轻地对他点头示意,开始会接受他借给她参考、实际上字迹工整详细得远超她所需的课堂笔记和复习资料。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那双总是低垂着的眼睛里,偶尔会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微弱的光。
期中考试结束,安南数学考了满分。他兴高采烈地拿着一支包装精美的崭新钢笔,走到西乔座位旁,语气尽量轻松自然:老师奖励的,但我已经有同样款式的了。这次多亏你的笔记,这个……就当谢礼了,真的,别嫌弃。
西乔看着那支笔,犹豫了很久。那是她从未拥有过的、漂亮而实用的文具。最终,她伸出手,极其快速地接了过去,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谢谢。然后立刻将笔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一颗微小的、却带着温度的火种。
第五章:共勉·心照不宣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两个年轻人之间慢慢形成。他们发现学校图书馆的角落是最安静、也最让人安心的地方。每周二和周四的下午,他们会固定地坐在靠窗的同一张桌子两旁。安南总会从书包里掏出各种零食,水果、饼干、巧克力,理由是我妈塞太多了,帮帮忙;而西乔则会默默地将自己整理好的、条理清晰的重点难点笔记推到他面前。
南方的冬天又一次展现威力,一场数年不遇的大雪覆盖了全城,交通近乎瘫痪。期末考近在眼前,复习至关重要。安南一早起床,看着窗外没膝的积雪,第一个念头就是西乔要怎么来学校。他没有犹豫,穿上最厚的衣服,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出家门,绕了远比平时多一个小时的路,来到西乔家巷口对面隐蔽的角落等着。
当西乔裹着单薄的衣服,艰难地走出巷口时,看到了一个几乎成了雪人的安南。他头发、眉毛上都结着冰晶,却笑着对她挥手:太巧了!我也刚走到这儿,一起走吧!说着,不容分说地摘下自己厚实的羊毛围巾和手套,一股脑地塞给她,我走得热死了,你帮我拿一下……哦不对,你戴着吧,别冻着了。
路上积雪太厚,行走极其艰难。安南努力地走在前面,试图为她踩出稍微好走一点的脚印。风雪很大,他把伞几乎全部倾向她那一侧。西乔看着他被冻得通红的耳朵和湿透的肩头,围巾和手套上残留的温暖温度透过皮肤,一点点渗进她冰封已久的心湖。
几天后,安南因为淋雪和劳累,患了重感冒,趴在课桌上无精打采。课间休息时,他昏昏沉沉地感觉到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他抬起头,旁边空无一人,但桌面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塑料袋,里面是几种对症的感冒药,还有一张仔细折叠好的纸条。他打开纸条,上面是西乔清秀工整的字迹,详细写着每种药的用法用量,最后还有一行小字:多喝热水。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的、明确的关心。安南握着那张纸条,看着那板整整齐齐的药,只觉得一股暖流冲散了身体所有的不适,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窗外,冬日的阳光挣扎着穿透云层,在积着雪的窗台上投下淡淡的光晕。
第六章:逃离·新生
盛夏的蝉鸣聒噪得令人心烦,却也比不上那间逼仄客厅里尖利的咒骂。鲜红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被养父粗暴地撕成两半,再揉成一团,狠狠砸在西乔脸上。
上大学做梦!老子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是让你赶紧滚出去打工赚钱的!赔钱货还想飞养父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
养母在一旁假意哭泣:乔乔,你太让爸妈寒心了,家里什么条件你不知道吗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西乔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团纸砸中的不是她。她默默地弯腰,捡起那团纸,小心翼翼地抚平褶皱,然后从自己旧书包的内袋里,取出一个干干净净的文件夹。里面是一份一模一样的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还有几张她熬夜整理好的助学贷款申请材料和贫困证明。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任何波澜:录取书,我复印了很多份。钱,我会申请贷款,不用你们出一分。学,我一定要上。
养父气得额角青筋暴起,抬手欲打。西乔没有躲闪,只是抬起眼,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反而让那只手僵在了半空。
离开的那天,天空阴沉。她只有一个小小的、轮子都有些卡顿的破旧行李箱,里面装着她寥寥无几的衣物和那些珍贵的复印材料。养母堵在门口,哭天抢地地咒骂:白眼狼!没良心的东西!走了就永远别再回来!
西乔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这个承载了她所有痛苦和屈辱的家。她拖着行李箱,走在坑洼不平的巷子里,背脊挺得笔直,一步步地,将身后的哭骂声和那片令人窒息的晦暗,彻底抛下。
南京火车站人潮汹涌。西乔随着人流走出出站口,略带茫然地看着这个陌生而繁华的城市。然后,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安南踮着脚,焦急地在人群中搜寻,看到她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用力地挥舞着手臂,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仿佛驱散了南京城上空所有的阴霾。
他自然地接过她沉重的行李箱,絮絮叨叨地说着:路上顺利吗宿舍还没开放申请,不过别担心,我提前在學校附近找了个短租的阁楼间,虽然小了点旧了点,但很便宜,我们先安顿下来……
阁楼确实很小,低矮的地方需要弯腰,夏天闷热,只有一扇小窗对着别人家的屋顶。但这里干净、安静,最重要的是,它是完全属于他们自己的、没有咒骂和暴力的空间。白天,他们一起去学校报到,办理繁杂的入学手续;晚上,安南拿出早就打听好的兼职信息,和西乔一起研究,规划着如何在这座大城市里生存下去。昏暗的灯光下,两张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为之奋斗的决心。
第七章:挚友·同行
大学生活并非只有诗和远方,更多的是现实的沉重。经济压力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他们尚且稚嫩的肩膀上。
西乔几乎拼尽了全力。她同时接了三份家教,穿梭在不同的城区。晚上,她常常要挤上最后一班公交车,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阁楼时,已是月上中天。她的笔记本上记满了课程安排和打工时间,精确到每分钟。
安南心疼她,却知道直接的帮助会被拒绝。他在学校附近的一家西餐厅找到了兼职,穿着不合身的侍应生制服,端着沉重的盘子穿梭在餐桌之间。每次厨房员工餐有营养丰富的菜品时,他总是想方设法多打一些,然后用保温盒仔细装好,带回去给西乔,谎称是餐厅今天食材剩得多,老板让员工打包。
data-fanqie-type=pay_tag>
学习上,他们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安南读的是建筑系,课业繁重,通宵画图是家常便饭。他总是先飞快地完成自己的设计作业,然后就凑到西乔身边,帮她处理最繁琐的制图部分,或者在她遇到设计瓶颈时,提供新的思路。而西乔则发挥她极致严谨的优点,将安南常常忽略的理论要点、规范条文整理成条理清晰的笔记,方便他复习。
无数个深夜,那间狭小的阁楼里只亮着一盏台灯。灯下,是两人伏案学习工作的身影,偶尔有低低的讨论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共享一碗泡面时氤氲的热气。他们像两只彼此依偎着取暖、互相舔舐伤口的小兽,在冰冷的现实里,用单薄的体温共同构筑着一个名为未来的梦想。那种感情,在相依为命的岁月里,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同窗之谊,变得无比深厚和复杂。
第八章:心动·壁垒
大学的第一个春天,秦淮河畔杨柳依依,暖风醉人。两岸灯火璀璨,倒映在流淌的河水里,碎成一片片摇曳的金光。安南和西乔沿着河岸慢慢走着,气氛轻松愉快。他们刚刚一起完成了一个小组项目,拿到了很高的分数。
安南看着身边的女孩子。几年的时光让她褪去了些许高中的枯槁,虽然依旧清瘦,但脸颊有了些血色,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安静美好。一种积压已久的情感在他心中汹涌澎湃,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停下了脚步。
西乔。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西乔疑惑地转过头看他。
有些话,我藏在心里很久了。安南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从高中第一次注意到你,到现在,我……我喜欢你。不是朋友那种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我想以后都能保护你,和你在一起。
空气瞬间凝固了。
西乔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比月光还要苍白。她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烫到了一样,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无法言说的痛苦。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顺着她的脸颊无声地滑落,她却毫无察觉,只是死死地盯着安南,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对…对不起……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剧烈的颤音,我……我做不到……
安南被她的反应吓坏了,想要上前。
别过来!西乔几乎是尖叫着阻止他,又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流得更凶,过了好半晌,才用尽全身力气挤出解释,对不起……安南……你很好,真的……但是……我……我闻到男性身上汗水的味道……就会……就会忍不住想起他……想起那些事……我控制不了……对不起……
她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瞬间刺穿了安南所有浪漫的幻想。他明白了,那深刻的创伤从未愈合,它化作一道无形的壁垒,横亘在她与世界之间,也横亘在他们之间。她并非抗拒他,而是抗拒所有可能引发恐惧记忆的靠近。
巨大的心痛和怜惜淹没了安南。他立刻收起所有失落,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不会靠近,语气变得无比温柔和坚定:好,好,我不过去。西乔,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他看着她,眼神清澈而郑重:我们不改变任何事。还像现在这样,是最好的朋友,是家人。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等你觉得安全,等你可以接受。多久都可以,一辈子也行。
河风依旧温柔,灯火依旧璀璨,但某种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他们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被捅破,露出的不是春光,而是深可见骨的伤痕。
第九章:伤疤·誓言
时间是最好的药剂,但并非能治愈所有伤口。那次告白之后,安南恪守承诺,绝口不提,待她一如既往,甚至更加细心体贴。西乔也渐渐从那次剧烈的反应中平复下来,只是变得更加沉默了一些。
转机发生在大二那年的冬天。他们组队参加的一个建筑设计竞赛获得了金奖,拿到了一笔不小的奖金。团队庆祝时,大家起哄让从不喝酒的西乔也尝一点。她拗不过,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啤酒。
或许是因为那点酒精的作用,或许是因为获奖的喜悦和长期压抑的情绪需要找到一个出口。回学校的路上,西乔一直很安静。走到一处无人的教学楼拐角,她忽然拉住了安南的衣袖。
安南,你跟我来。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决心。
安南疑惑地跟着她,走进一间空无一人的阶梯教室。月光从高大的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清冷的光辉。
西乔站在月光里,背对着他,沉默了很久。然后,她慢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撩起了自己上衣的下摆,将腰背部的皮肤暴露在清冷的月光下。
安南的呼吸骤然停止。
在那片本该光滑的皮肤上,纵横交错着无数道狰狞的疤痕!有长条状的,像是被皮带或什么条状物反复抽打留下的;有凸起的、扭曲的增生性瘢痕;而最刺眼的,是腰侧几个清晰的、圆形的、凹陷下去的疤痕——那是毫无疑问的烟头烫痕!旧伤叠着新伤,无声地诉说着她曾经遭受过的、令人发指的虐待。
安南只觉得眼前一黑,心脏像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这个身高一米八五、平时开朗爱笑的大男孩,在这一刻没有任何犹豫,扑通一声跪倒在西乔面前,泪水瞬间决堤。他哭得浑身颤抖,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得厉害,极其轻柔地、仿佛触碰一件稀世珍宝般,抚过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每一个印记都让他感到剜心般的疼痛。
对不起……对不起……他哽咽着,语无伦次,我从来不知道……这么严重……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他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西乔,你记住,以后的这些伤,我帮你疼。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西乔所有的防线。她转过身,终于不再是无声的落泪,而是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终于回到了安全的港湾,放声痛哭起来。安南站起身,紧紧地将她颤抖的身体拥入怀中。
那一夜,空荡冰冷的教室里,他们相拥着,汲取着彼此身上唯一的温暖。西乔断断续续地、第一次完整地向安南诉说了那些黑暗的童年记忆,那些无尽的打骂、饥饿、恐惧和绝望。安南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一遍遍地重复: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在……
第十章:风波·勒索
平静的生活在大三的一天下午被猝然打破。一个穿着廉价花衬衫、嗓门尖利的中年妇女直接冲进了建筑系的设计教室,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立刻锁定了正在埋头画图的西乔。
好你个西乔!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躲到这儿享福来了!让我好找啊!养母尖厉的嗓音瞬间划破了教室的宁静,所有同学都愕然地抬起头。
西乔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图上。
那女人几步冲过来,指着西乔的鼻子破口大骂:我跟你爸白养你这么大!供你吃供你穿,你倒好,考上大学就翅膀硬了!电话拉黑,家也不回,钱也没见你寄回来一分!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恶毒的语言像污水一样泼洒开来。同学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西乔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僵硬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巨大的屈辱和恐惧让她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猛地从旁边冲过来,毫不犹豫地将西乔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自己身后。是安南。他平时带笑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寒霜,眼神锐利地盯着撒泼的养母,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冷和高亢,足以让整个教室的人都听清楚:
阿姨!请你放尊重一点!如果我没认错,你就是西乔的养母吧就是那个曾经长期虐待她、不给她饭吃、动不动就打骂、甚至用烟头烫她的那个人,对吗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来这里指责她
一石激起千层浪!教室里瞬间一片哗然!所有惊讶、鄙夷、探究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那个中年女人。
养母显然没料到这一出,被安南的气势和揭露的事实噎得一时语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眼珠子一转,立刻改变了策略,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哎呦喂!没天理了啊!小孩子家家胡说八道冤枉人啊!我辛苦养她十几年,倒养出仇来了啊!行!行!你们现在大学生了不起了,看不起我们穷爹穷娘了!
她猛地止住哭嚎,恶狠狠地瞪着被安南护在身后的西乔:不就是想要钱吗好!二十万!给我二十万,就算买断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从此以后咱们两清,我保证再也不来找你!
巨大的羞辱感让西乔浑身发抖。但安南紧紧握着她的手,给了她一丝力量。她从安南身后缓缓走出来,脸色虽然依旧苍白,眼神却冷得像冰。她看着坐在地上撒泼的养母,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好。二十万。我会给你。但你要白纸黑字立下字据,声明拿钱之后彻底断绝一切关系,永不再来骚扰。并且,我会录像为证。
第十一章:分手·孤扛
阁楼里弥漫着红烧肉的香气,这是安南特意为庆祝通过上海顶尖建筑设计事务所的初试而准备的。窗外下着淅淅小雨,昏黄的路灯光晕在玻璃上模糊成一片。
恭喜你。西乔轻声说,筷子在碗里无意识地拨动着米饭。
安南笑着又给她夹了一块肉:是我们恭喜才对。等复试通过,实习期一过,我就能正式入职了。到时候你的债务...
他的话戛然而止。西乔放下了筷子,双手平放在膝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安南,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分手吧。
空气凝固了一瞬。安南怔怔地看着她,随即扯出一个勉强的笑:这个玩笑不好笑,乔乔。
我不是在开玩笑。她抬起头,目光冷得像冰,你通过了初试,很快就会有光明的前途。而我,有二十万的债务和一个不堪的背景。我们本就不该是一路人。
安南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就因为这个我们可以一起还债!我可以不去上海的那个事务所!南京也有...
不必了。西乔打断他,声音依然平静得残忍,我已经决定了。
她从桌下拿出一个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箱角磨损得厉害,是大学入学时安南送她的那个。
安南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开始发抖:乔乔,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我爸妈找过你了还是你又听到了什么闲话
西乔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动作决绝:没有别人。只是我厌倦了,厌倦了永远要仰视你,厌倦了永远活在自卑里。你值得更好的人,一个能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不会让你为难的人。
什么叫更好的人安南的眼睛红了,在我心里没有人比你好!
西乔拉开门,雨水随风扑进狭小的阁楼。她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个曾经在雪夜里给她围巾,在秦淮河边等她点头,在无人教室跪地痛哭说以后这些伤,我帮你疼的少年。
忘了我吧,安南。她说,你我不再相干了。
门轻轻合上。安南怔怔地站在原地,桌上庆祝的饭菜还冒着微弱的热气。几秒钟后,他疯了一般冲下楼去。
雨幕中,西乔单薄的身影正要拐出巷口。
西乔!他嘶声喊道,雨水和泪水在脸上混成一片,没有你,我要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最终消失在雨夜中。
安南跪在雨水中,拳头狠狠砸向地面。阁楼窗透出的暖光中,庆祝的红烧肉早已凉透,一如他刚刚燃起的希望,被彻底浇灭。
而拐角处的阴影里,西乔靠在湿冷的墙上,慢慢滑坐到地上,无声地痛哭起来。她的手紧紧攥着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信纸——安南母亲寄来的信,字字句句如刀似刃。
请离开我儿子,别让你的不堪,毁了他的前程。
第十二章:了断·观望
雨夜分手后的第七天,西乔在城南老区租下了一个十平米的小房间。墙皮有些剥落,窗户关不严实,但月租只要六百。她算了算,除去必要开支,每月能还上八千。
清晨六点,设计院的灯总是她先点亮。同事们九点上班时,西乔已经完成了一套施工图的初稿。午休时间别人去吃饭,她啃着馒头继续修改图纸,手指因长时间握笔而微微颤抖。
西乔,还不走啊下班时同事打招呼。
还有点收尾工作。她头也不抬。
等办公楼彻底安静下来,她才拿出私活的图纸——一套别墅设计方案,客户要求极苛刻,已经返工三次。台灯下,她眯着酸胀的眼睛修改细节,直到凌晨一点。
第一个月末,她往养母的账户打了第一笔八千元。没有留言,没有说明。
安南通过共同好友林薇默默关注着西乔的一切。
她瘦了很多。林薇在电话里叹气,有次在茶水间晕倒,医生说贫血加过度疲劳。劝她休息,她只说没事。
安南攥着电话,指节发白。第二天,他找到西乔公司楼下那家咖啡馆,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下午六点,西乔从大楼里走出来,抱着一叠图纸,瘦削的肩膀在宽大的外套下显得格外单薄。
她走向公交站,安南悄悄跟在后面。看到她站在寒风中等车,他几乎要冲过去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但想起她那夜决绝的眼神,脚步又生生钉在原地。
第二十个月,西乔还完了第十五万。养母发来嘲讽短信:剩下的五万要不要利息你那个小男朋友不是很有钱吗
西乔删掉短信,接了两个额外的私单——一个商场改造和一个民宿设计。连续三周,她每天只睡四小时,靠浓咖啡撑着眼皮。
安南从林薇那里听说她累倒的消息,终于忍不住在她公寓楼下等了整夜。凌晨三点,西乔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看到他时愣了一下,随即恢复面无表情。
有事吗
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安南声音沙哑,让我帮你,就当是借我的。
西乔摇头:我说过,你我不再相干了。
第二十四个月的最后一天,西乔取出现金整整二十万,装在一个普通的牛皮纸袋里。她约养母在咖啡馆见面,同时请林薇帮忙暗中录像。
养母穿着貂皮大衣姗姗来迟,看到纸袋时眼睛一亮。
数数吧。西乔语气平静,二十万,一分不少。
养母笑着打开纸袋:早这么懂事多好...
西乔将一份协议推到她面前:签了这份断绝关系协议,钱你拿走。从此我们两清,你若再以任何形式骚扰我或我身边的人,录像会成为法庭证据。
养母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在金钱面前签了字。拿起纸袋离开时,她回头冷笑:你以为这样就能洗清过去了你骨子里流的永远是我们家的血。
西乔独自坐在咖啡馆里,直到夕阳西斜。她看着那份签了字的协议,二十四年的噩梦终于在此刻画上句号。泪水无声滑落,滴在协议上,模糊了墨迹。
窗外对面街角,安南站在梧桐树下,远远望着咖啡馆里那个单薄的身影。他看到西乔擦去眼泪,挺直脊背,一步步走出咖啡馆,走进夕阳余晖中。
他知道她终于自由了。
也知道该是自己彻底退出她生命的时候了。
但他没有离开,只是点燃一支烟,在暮色中继续望着她远去的方向。
第十三章:复合·微光
断绝关系协议签署后的第三周,南京迎来了初秋。梧桐叶片开始泛黄,西乔站在母校门口的那棵老梧桐下,指尖轻轻摩挲着手机屏幕。
下午三点,老地方见。她最终按下发送键,收件人是安南。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安南就已经到了。他站在图书馆后的长廊下,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栏杆。这两年他养成了抽烟的习惯,此刻却特意嚼着口香糖掩盖烟味。
西乔准时出现。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比两年前更清瘦,但眼神里多了几分沉淀后的宁静。
你来了。安南的声音有些干涩。
西乔点点头,从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这个,给你看看。
安南打开文件夹,是那份公证过的断绝关系协议复印件。每一页都盖着红章,最后一行养母的签名潦草而狰狞。
二十万,我还清了。西乔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可辨,所有的债务,包括精神上的。
安南的手指抚过公证处的钢印,突然发现协议最后一页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是他大学时写给西乔的建筑素描,背面是他笨拙地画的一颗心。
我一直留着。西乔轻声说,在最难熬的时候,看着它告诉自己,至少要配得上这份真心。
安南抬起头,眼眶已经红了:为什么那时候要推开我
西乔望向长廊外飘落的梧桐叶,声音有些发颤:那天你妈妈来找我,给我看了你放弃哈佛交换生的申请表。她说得对,我这样的人,只会成为你的负担。
所以你选择独自承担一切安南向前一步,包括替我做出选择
西乔的眼泪终于落下:我不知道除了这样还能怎么做。安南,我从小活在泥沼里,而你生来就应该站在阳光下。我不能...不能让自己成为拖你后腿的那个人。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这两年,我每天都在想,如果我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没有任何拖累和不堪,是不是就有资格...
话未说完,安南已经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他的拥抱很用力,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
你从来都不需要什么资格。他的声音哽咽,西乔,你记得大学时你说过,闻到男性汗味就会害怕吗刚才我特意换了新衬衫,就怕你...
西乔在他怀里轻轻摇头:现在不会了。你的味道,我一直记得。
夕阳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落,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温暖的光晕中。远处传来下课的铃声,仿佛时光倒流回那些一起从图书馆走回家的傍晚。
对不起,西乔的脸埋在安南肩头,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安南轻轻捧起她的脸,指尖温柔拭去她的泪水:不要说对不起。只要最后是你,等多久都值得。
暮色渐浓,他们并肩走在母校的林荫道上,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走到当年告白的秦淮河边时,西乔轻轻勾住了安南的手指。
这次换我说,她停下脚步,目光清澈而坚定,安南,我还爱着你。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安南没有回答,而是用一个大衣裹住两人的动作代替了言语。秋夜的凉风中,他们相拥在秦淮河畔,远处画舫的灯火倒映在河面上,碎成一片星光。
这一刻,两年来的苦痛与等待,都化作了相拥时的心跳声。
第十四章:壁垒·重压
初雪降临南京时,安南坚持要带西乔回家吃饭。他为她挑选了一件暖杏色的毛衣,仔细帮她整理衣领时,指尖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别紧张,他轻声说,我父母只是比较传统。
西乔点头,目光掠过窗外纷飞的雪花。她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雪夜,安南躲在她家巷口的身影。如今他要堂堂正正带她走进自己的世界,而她掌心却沁出细密的冷汗。
安南家的客厅宽敞典雅,空气中飘着龙井茶的清香。安母亲自泡茶,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随着动作轻轻碰撞。
听说西小姐是建筑师安母将茶杯推过来,笑容得体,真是了不起。
西乔双手接过茶杯:谢谢伯母,还在学习阶段。
谈话看似平和地进行着,直到安母状似无意地问:听安南说,西小姐从小被收养养父母为什么那样对你呢是不是你自己有什么问题
茶杯在西乔手中轻轻一晃,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安南猛地站起身:妈!
安母继续看着西乔,眼神锐利:我只是好奇,正常的孩子怎么会招惹那种事
西乔的脸色苍白如纸,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养父的酒气,皮带抽在身上的刺痛,还有无数个被锁在储藏间的夜晚。她闻到的茶香突然混合了记忆中烟草的气味。
够了!安南一把将西乔护在身后,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们根本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安父终于开口:安南,注意态度。
什么态度安南猛地转身,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如果你们不能尊重我爱的人,那我也不必尊重这种虚伪的家宴!
瓷片四溅中,西乔轻轻拉住了安南的衣袖。她抬起头,尽管脸色依然苍白,声音却异常平静:伯母问得对。我曾经也无数次问自己,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才招来那些。但后来我明白了,施暴者永远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不是受害者自我检讨。
她缓缓起身,向安南父母微微鞠躬:谢谢款待,我先告辞了。
雪下得更大了。西乔独自走在街上,雪花落在她发间,像是提前白了头。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安南追上来将大衣披在她肩上。
对不起,他的声音哽咽,我不知道她会说那种话...
西乔摇摇头,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你为我摔杯子的样子,很像当年在教室为我跪地痛哭的那个少年。
三天后,西乔接到安父的电话。他们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见面,安父将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
安南为了你和家里彻底闹翻了。安父的语气平静却冰冷,他放弃了家族企业的股份,也放弃了他舅舅事务所的合伙人机会。
西乔的手指微微一颤。她从未听安南提过这些。
看看这份文件,安父说,你离开他,我们可以给你一笔足够丰厚的补偿,让你彻底摆脱过去。
西乔没有看文件,只是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许久,她轻声说:伯父,您知道吗我和安南大学时租的阁楼冬天会漏雪,我们常常裹着同一条毯子取暖。那时他说的不是情话,而是他梦想中的建筑设计。
她转过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我爱的不是您的儿子能给我什么,而是他本身。但正因为爱他,我不会让他为我放弃一切。
安父怔住了。西乔起身告辞前,最后说了一句:请您转告安南,如果他真的为我放弃家族责任,那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也不会原谅他。
她走出咖啡馆,雪光刺得眼睛发疼。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着安南的名字。西乔没有接听,只是默默走向地铁站。
雪越下越大,仿佛要掩盖这座城市所有的眼泪与秘密。
第十五章:决裂·终局
雨已经下了整整一夜。
安南站在西乔公寓楼下的雨幕中,浑身湿透。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第十七个未接电话。他知道西乔就在楼上,窗帘后的那抹剪影他太熟悉。
清晨五点,雨势稍缓。公寓门终于打开,西乔拖着一个熟悉的行李箱走出来——正是大学时他送她的那个,轮子有些坏了,拖行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西乔!安南冲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嘶哑,我爸妈都告诉我了...你为什么要替我做决定为什么不要我了
西乔的目光掠过他红肿的双眼,落在远处的街灯上。雨水中她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纸,声音却平稳得可怕:是,我看错人了。
安南踉跄后退一步,仿佛被这句话击中心口:你说什么
我说我看错人了。西乔重复道,每个字都像冰锥,我以为你是那个能理解我、尊重我选择的人。但现在你为你父母几句话就要放弃一切,这样的冲动和幼稚,让我很失望。
雨水顺着安南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泪:我为你放弃一切,难道错了吗
错了。西乔的声音突然颤抖,但她强迫自己继续,你也看错我了。我不是需要被拯救的灰姑娘,我要的是一个能与我并肩的伴侣,而不是一个为爱情冲昏头脑的男孩。
她拉动行李箱,轮子在积水中卡住。安南下意识要帮忙,却被她避开。
别碰我。她的声音终于裂开一丝缝隙,安南,我们到此为止。你去承担你该承担的责任,我去过我想要的生活。
安南站在原地,看着雨水打湿她单薄的肩膀。突然他笑了,笑声在晨雨中显得格外凄凉:我明白了...你从来不相信我能保护你,是吗就像高中那个雪夜,我躲在巷口不敢进去一样...
西乔的背影僵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安南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还是他们大学时的合影。他高高举起,然后狠狠摔向地面。
屏幕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晨雨中格外刺耳。碎片四溅,划过他的手指,渗出血丝。
如你所愿。他轻声说,转身走入渐大的雨幕中,再也没有回头。
西乔站在原地,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她缓缓蹲下身,捡起地上破碎的手机碎片。锋利的边缘割破她的指尖,鲜血混着雨水滴落在行李箱上。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地上最后一点血迹,也冲刷着这个清晨所有的眼泪与谎言。
而她始终没有让安南看到,行李箱里除几件简单衣物外,只有他这些年送她的所有礼物:那支高中时的钢笔、大学时的建筑素描、甚至还有已经发霉的围巾碎片——每一样都用软布仔细包裹着,像是珍藏一生的宝物。
雨幕吞噬了相背而行的两个身影,也吞噬了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真相。
第十六章:孤城·重启
苏州老城区的梅雨季节,空气总是黏稠得能拧出水来。西乔租的房子在一栋九十年代的老公房六楼,没有电梯。每天爬楼时,她都会在第三层和第五层的转角窗口稍作停留——从那里可以望见整条巷子的动静。
她选择了最里面的单元,一梯三户中唯一带防盗铁门的那间。搬家那天,她自己动手换了锁芯,在门框内侧装了阻门器,窗户上加装了限位器。这些都是在无数个独自生活的夜里,一点点学会的生存技能。
新公司在园区一栋玻璃幕墙大厦的十七层。她总是最早到最晚走,办公桌上除了一盆绿萝,就是常备的速食面和饼干。同事聚餐她大多推辞,实在推不掉的就在席间安静吃饭,有人问起过往便笑笑说没什么可讲的。
下班回家的路要经过三条巷子。她总是在公司待到天黑,然后快步穿行其中,背包里放着防狼喷雾和警报器。公寓楼下的感应灯坏了多久,她就摸了多久的黑上楼。直到打开三道锁进门开灯,反锁后抵上阻门器,那一口气才真正松下来。
周末她去二手市场,买回一套木工工具。花了两天时间把衣柜挪到门后,又在窗台下钉了一排挂钩——挂雨伞,也防身。这些举措或许多余,但让她睡得安稳些。
有时深夜画图到一半,她会突然停下笔,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楼下路灯的光晕里空无一人,只有雨丝斜斜划过。她会想起另一个雨夜,那个人摔碎手机转身离去的背影。然后摇摇头,继续回到图纸前。
而在南京,安南正坐在父母安排的相亲宴上。对面是某建材集团董事长的千金,香水味浓得能盖过茶香。
安先生平时有什么爱好
画画。安南心不在焉地用勺子在咖啡杯里划圈,奶泡拉出一颗破碎的心。
女孩娇笑:好浪漫呀,是画风景还是人物
画建筑图纸。他抬头,看见窗外一个穿白衬衫的女孩走过,心跳漏了一拍又沉下去——不是她。
第三次相亲时,他直接对女方说:对不起,我心里有人了。
对方挑眉:那为什么还来相亲
因为等她回头,比在原地空等显得体面些。他自嘲地笑笑,结账离开。
深夜的苏州,西乔在电脑前修改一套别墅的施工图。客户要求在每个窗户加装防盗网,她画着画着,突然停下鼠标。
图纸上的窗户渐渐模糊,变成高中教室的窗格。那个总坐在角落的女孩,袖口遮住手腕的淤青,却遮不住眼里微弱的光。
她关掉图纸打开网页,在搜索框输入南京建筑设计大赛获奖名单。指尖在触控板上悬停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回车键。
窗外雨声渐密,她起身检查了一遍门窗,将防狼喷雾放在枕下。
在这个无人知晓的雨夜里,两座城市,两个人,各自守着不愿言说的孤城。
第十七章:新患·暗涌
工业园区的新项目是一栋创意写字楼,西乔作为结构审核工程师,第三次驳回了施工方提交的梁柱减配方案。会议室的冷气开得太足,她在西装外套下微微发抖。
西工,您这也太较真了。包工头李强笑着递过来一杯茶,我们按这个方案在苏州做过七八个项目了,从来没出过问题。
西乔将茶杯推开,鼠标点在结构计算书上:抗震等级不达标。苏州处于地震带,必须按规范加粗钢筋配比。
李强的笑容淡下去:成本会增加三十万。
比出事故赔三千万好。她点击发送键,修改意见已经发到您邮箱。
下班时雨还没停。西乔走到大楼门口,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短信:别太嚣张,知道你在哪住
雨水顺着玻璃门滑落,把倒映其中的霓虹灯扭曲成怪异的光斑。她删除短信,把号码拉黑,却在下班路上绕了远路——连续三天换不同的公交线路回家。
老小区的楼道比往常更暗。她跺跺脚,声控灯顽强地闪烁两下又熄灭。摸黑上楼时,她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但回头时只看见雨幕中空荡的街道。
第二天清晨,她在门口发现半个被雨水泡发的烟头。南京牌的。
六楼的王叔叔昨天来过吗她问楼下晒太阳的老太太。
老太太摇着蒲扇:老王去女儿家带孙子咯,半个月没见喽。
西乔用纸巾包起烟头上班,午休时去物业调监控。摄像头只拍到楼道口,凌晨三点四十七分,一个戴鸭舌帽的身影闪过,看不清脸。
估计是走错门的。保安打着哈欠,老小区嘛,常有的事。
她不再争辩,只是下班时去五金店买了新的监控摄像头——能连手机的那种。安装时发现窗台上有道细微的划痕,像是有人试图撬过窗。
深夜十一点,手机突然弹出警报。监控画面里有个黑影在她门口停留片刻,弯腰放下什么东西。她放大画面,看清那是一小捆用红绳扎着的纸钱。
报警电话按到第三个数字又删除。没有实质性伤害,警察来了也只是登记了事。她只是把防狼喷雾放在枕边,坐在黑暗中直到天明。
第二天上班时,她在公司卫生间听见隔间外的对话:
李强那个表哥真不是东西...
听说上次谁得罪他,车都被划了...
冲水声淹没了后续的话。
西乔推开隔间门,外面两个女同事尴尬地噤声。她洗手时从镜子里看见自己苍白的脸,以及她们交换的同情眼神。
周末加班改图纸时,李强的电话打进来:西工,听说您最近睡不好老小区治安是不太好,要不我找几个兄弟帮您看看
她直接挂了电话,手指冰凉。窗外又开始下雨,苏州的梅雨像是永远没有尽头。她打开手机相册,快速划过一张大学时和安南的合影——那是他们一起通宵画图时林薇抓拍的,照片里他正在她桌上放一杯热牛奶。
删除键按下去的前一秒,手机突然进来新短信。还是那个陌生号码:明天雨更大,记得关窗
她走到窗边检查限位器,发现最右边那扇窗的锁舌上有新鲜的划痕。雨水顺着玻璃滑落,像极了某个雪夜她躲在教室窗帘后看到的冰凌。
也许不是想象。也许危险真的正在靠近。但她只是拉严窗帘,继续修改那些注定要再次被驳回的图纸。
桌角的烟灰缸里,那枚南京牌的烟头还在静静躺着。
第十八章:奔赴·终章
南京的相亲宴进行到甜点环节时,安南突然站起身。窗外暴雨如注,玻璃窗上蜿蜒的水痕像极了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对不起,他推开椅子,我必须去找她。
母亲的声音被甩在身后:安南!对方是局长的女儿...
雨刮器在车窗前疯狂摆动,仍赶不上暴雨的势头。电台主持人说着橙色预警,他关掉收音机,手机屏幕亮着西乔前同事发来的模糊信息:好像听她说起过苏州工业园区...
三个小时后,他驶入苏州境内。雨幕中那些玻璃幕墙大厦像一座座冰冷的水晶棺。他绕着园区一遍遍打转,在每个公交站台减速张望,雨水模糊了所有行人的面容。
傍晚五点四十七分,雨势稍歇。在一条背巷的转角,他猛地踩下刹车——那个拖着行李箱走进雨中的背影,烧成灰他都认得。
西乔正被三个男人逼到墙边。为首的花臂男人捏着她的下巴:李总让你长点记性...
安南冲出车门时甚至没熄火。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西装,但他冲过去的动作像一头猎豹,就像很多年前那个想冲进巷子救她的少年。
放开她!他的拳头砸在花臂男人脸上,骨节与颧骨碰撞出沉闷的响声。另外两人愣了一秒,随即亮出弹簧刀。
西乔的惊叫声被雨声吞没。安南把她死死护在身后,背上硬生生挨了一刀。温热的血混着冷雨浸透衬衫,他却笑了,在她耳边轻声说:这次...没躲在巷口...
弹簧刀再次刺来时,他翻身将西乔完全罩在身下。刀尖没入心脏的位置,精准得像命运最后的嘲讽。
西乔抱着他滑倒在地,双手徒劳地压住他涌血的胸口。雨水冲刷着血色,在青石板路上绽开一朵朵淡粉的花。
安南的手艰难抬起,摸了摸她湿透的脸:终于...保护好你了...
手指最终滑落时,带下一缕粘在她睫毛上的血珠。
警笛声由远及近。歹徒四散逃窜,又被赶来的警察逐个按倒。西乔一动不动地坐着,任雨水冲刷着怀里逐渐冰冷的身体。
她想起高中那个雪夜,他躲在巷口攥紧的拳头;想起大学告白时,他说多久都可以等;想起最后分别那天,他摔碎手机时眼底的绝望。
雨渐渐小了。夕阳突然破云而出,金光照亮安南苍白却平静的面容。西乔缓缓俯身,吻住他尚有余温的嘴唇。
我也爱你。她终于说出迟到一生的告白,尽管他再也听不见。
警灯旋转着蓝红交错的光,把她染血的白衬衫照得忽明忽暗。她紧紧抱着他,像抱着整个青春里所有未能说出口的爱意,与永不可追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