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警报灯,像一只濒死的眼睛,在医院走廊的尽头反复开合,将我苍白的脸映照得明明灭灭。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我的妻子,沈安,刚刚从一场惨烈的车祸中被抢救回来,浑身插满了管子,安静地躺在ICU里,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白玉雕像。
病人颅内出血,多处脏器破裂,失血量超过2000毫升。主治医生摘下口罩,疲惫的脸上写满了凝重,我们已经尽力了,但她的血库储备严重不足。她是Rh阴性O型血,也就是俗称的‘熊猫血’。血站的库存刚刚被另一场急救用完,下一批调来至少需要十二个小时。她……撑不了那么久。
十二个小时。
像一个冰冷的、被宣读出来的死刑判决。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被抽走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只剩下心跳擂鼓般的轰鸣,和眼前医生开合的嘴唇。我引以为傲的冷静、我亲手建立的商业帝国、我账户里那些冰冷的数字,在死亡这个终极的、蛮横的对手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无力。
我花了十年时间,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爬到了这座城市的顶端。我以为我拥有了一切,尤其是沈安——她是我人生中最耀眼、最温柔的勋章。她是我的世界里,唯一的光。
而现在,这束光,即将熄灭。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的喉咙干得像要冒烟,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医生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一个极其敏感的话题。办法倒也不是没有……病人的直系亲属血型不符。但是,根据她过往的献血记录,我们发现系统里有一个人,与她的血型完全匹配,而且……而且有过多次交叉配型的成功记录,说明他们之间输血的排异反应是最低的。
我的心脏猛地一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医生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和同情。他滑动着手中的平板电脑,调出了一份档案。
屏幕的光,照亮了一个我刻在骨头里、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名字。
林旭。
那个男人,沈安的前男友,我的大学同学,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敌人。那个被我从沈安身边,从光明璀璨的未来里,一脚踹进深渊的男人。
2
我和林旭的恩怨,像一株从大学校园里就种下的、扭曲的藤蔓,盘根错节,不死不休。
他曾是天之骄子。学生会主席,市级三好学生,拿着国家最高奖学金,家境优渥,前途无量。而我,只是一个来自小地方的穷学生,敏感、自卑,像一头躲在阴影里的狼,默默觊觎着他所拥有的一切。
尤其是沈安。
沈安,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安静、美好,像江南水乡里一缕温润的风。她是所有人心中的白月光。而这道月光,理所当然地,照在了林旭的身上。他们是校园里最登对的金童玉女,走到哪里都是一道风景。
我嫉妒得发疯。
我用尽了所有的手段。我研究林旭的性格弱点,利用他的骄傲和自负;我制造误会,挑拨他们的感情;我在沈安最脆弱的时候,给予她无微不至的、带着强烈目的性的关怀。毕业那年,我用一份伪造的、关于林旭家族企业即将破产的内部消息,配合他父亲当时确实遇到的一些小麻烦,彻底击垮了沈安的心理防线,让她相信,林旭为了家族利益,准备接受商业联姻,放弃了她。
我成功了。
我像一个卑劣的窃贼,偷走了本该属于林旭的月光。
我娶了沈安。之后的十年,我拼了命地去证明,沈安的选择是对的。我创办了自己的公司,用比林旭更狠、更不择手段的方式,在商场上厮杀。我一步步将他的家族企业逼入绝境,最终以一个羞辱性的价格将其收购。
我把他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夺了过来,然后碾碎,再用碎片为自己铸造了一个金光闪V闪的王座。沈安,就是坐在我王座旁,证明我胜利的、最完美的战利品。
我以为我赢了。
我给了沈安最好的一切,名牌、豪宅、奢华的旅行。我把她宠成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我以为,这样就能抹去我内心深处那份偷窃者的心虚,就能让她彻底忘记林旭。
可我错了。
我总能在她偶尔失神的眼眸里,在她深夜无意识的呢喃中,捕捉到那个男人的影子。那个影子,像一根永远无法拔出的刺,扎在我看似完美的婚姻里。
而林旭,在被我夺走一切后,并没有消失。他沉寂了几年,然后像一头复仇的恶鬼,重新杀了回来。他变得比我更阴沉,更狠厉。我们成了生意场上最凶狠的对手,每一次交锋,都恨不得将对方置于死地。
我知道,他和我一样,我们争的,从来都不只是一份合同,一个项目。
我们争的,是那道已经不属于我们任何一个人的、虚幻的月光。
而现在,命运这个最高明的、最恶毒的编剧,却将沈安的生死,交到了他的手上。
我必须去求他。
那个我最看不起、最想踩在脚下的人。
我必须跪下来,像一条狗一样,去乞求他的怜悯。
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3
林旭的公司,在我收购他家祖业的旧址上,盖起了一座更辉煌的写字楼。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我冲进他的办公室时,他正悠闲地品着一杯手冲咖啡,落地窗外,是我公司大楼的巨幅Logo。我们就像两头隔着峡谷对峙的雄狮,日复一日地凝视着对方的领地。
陈烨他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一点也不惊讶,嘴角甚至勾起一抹玩味的、残忍的笑意,是什么风,把你这尊大佛吹来了哦,我忘了,你现在,应该是在医院里吧。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了。
我的心脏瞬间沉入谷底。
沈安……她出车祸了。我强压下所有的尊严和恨意,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她需要输血,Rh阴性O型。医生说,只有你……
哦是吗林旭慢条斯理地放下咖啡杯,站起身,一步步向我走来。他比我高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快意,真是巧啊。这算不算是……天道好轮回
林旭!我几乎是吼了出来,算我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钱股份你要多少,开个价!
钱他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陈烨,你以为我还会缺钱吗你以为,我今天站在这里,是为了钱
他猛地收住笑,眼神变得像刀子一样锋利。
我想要的,你给不起。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双目赤红,几乎要失去理智。
我想怎么样他俯下身,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我想让你,也尝尝我当年的滋味。那种被人夺走一切,跪在地上,像条狗一样,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滋味。
我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剧烈地颤抖着。
跪下。
他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
时间仿佛凝固了。我看着他那张写满了嘲讽和快意的脸,我想冲上去,和他拼了。但沈安那张苍白的、插满管子的脸,瞬间浮现在我眼前。
我不能。
我的人生,是一场豪赌。我用尽卑劣,赢得了沈安。现在,赌局到了最后一刻,我的筹码,是我的尊严。
我不能输。
噗通一声。
我,陈烨,这个在商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枭雄,这个从不向任何人低头的男人,直挺挺地,跪在了我一生之敌的面前。
地板很硬,很冰,像我此刻的心。
林旭脸上的笑容更盛了,那是一种混杂着癫狂和痛苦的扭曲表情。不够。这还不够。
他走到办公桌后,拿起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扔在我面前。
签了它。
我低头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是三份文件。
一份,是离婚协议书。
一份,是我名下所有财产的无偿转让协议。
一份,是我自愿退出公司,净身出户的声明。
他要我,不仅跪下,还要放弃我用十年青春和血汗换来的一切。他要把我,打回十年前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只要你签了,我就去救她。他看着我,眼神里是胜利者的怜悯,记住,是你自己,为了救她,主动放弃一切的。从此以后,你和她,再无瓜葛。我会用你的钱,给她最好的生活。
多么恶毒,多么诛心。
他不仅要夺走我的现在,还要篡改我的过去,抹杀我和沈安之间,那十年的所有回忆。
我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我的手指,因为用力,指节已经发白。
我颤抖着,拿起了那支笔。
4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一把钝刀,在我心脏上反复切割。每一个字,都是我十年人生的墓志铭。我签下名字的最后一笔,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将三份签好字的、还带着我体温的文件,推到林旭面前。
现在,可以了吗我从地上站起来,双腿因为长时间的屈辱而麻木,几乎站立不稳。
林旭拿起文件,仔细地翻看着,确认每一个签名都清晰无误。他脸上的笑容,像一朵在深渊里盛开的、漆黑的花。
完美。他将文件锁进保险柜,然后重新坐回他的老板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就像在看一只已经被拔光了牙齿和利爪的野兽。
走吧。去医院。我哑着嗓子说,每分每秒,对我来说都是煎熬。
去医院林旭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一脸无辜地看着我,去什么医院我为什么要跟你去医院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你……你说过,只要我签了字,你就去救她!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种比刚才的屈辱更冰冷的、被彻底愚弄的恐惧,攫住了我的心脏。
我说过吗他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哦,我是说过。但是……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变得无比残忍。
我现在,反悔了。
你!一口腥甜的血,猛地从我喉咙里涌了上来。
陈烨,你是不是以为,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你是不是以为,所有东西都可以拿来交易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用那份我刚签过字的文件,轻轻拍打着我的脸,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羞辱。
十年前,你从我身边抢走沈安的时候,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你用卑鄙的手段毁掉我家庭的时候,有没有给过我选择的权利
我告诉你,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跟你学的。
我就是要让你尝尝,这种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走向死亡,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滋味。我就是要让你亲眼看着,你用一切换来的,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我要你,带着这份绝望,活一辈子。
他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一字一句,钉进我的灵魂。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复仇的快感而扭曲的脸,听着他那些诛心的话语,我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那一刻,彻底崩断了。
所有的哀求、屈辱、希望,都在瞬间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纯粹的愤怒。
那是一种,从人性最深处燃起的、足以将整个世界都烧成灰烬的黑色火焰。
我没有再说话。
我只是死死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毁掉了我最后希望的魔鬼。我的眼神,一定很可怕,因为他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僵硬。
我缓缓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林旭。
我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害怕。
你会后悔的。
说完,我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出了那间办公室。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我没有回头。
因为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跪地求饶的陈烨,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头,只为复(仇)而生的野兽。
5
我没有回医院。
我知道,回去也没用。回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安的生命,像沙漏里的沙子一样,一点点流逝。
我坐在车里,车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繁华,喧嚣,却照不进我内心的半点温度。我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我拨通了一个电话。
老蛇,是我。
电话那头的人,是我在创业初期,游走在灰色地带时认识的一个朋友。他专门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脏活,手段干净利落,要价也极高。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需要他。
陈总真是稀客啊。老蛇的声音,永远带着一种蛇信子般的、嘶哑的笑意。
我需要你帮我‘请’个人。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一个小时之内,我要见到他。地点,城郊那间废弃的私人诊所。他不能有任何损伤,尤其是血液循环系统,必须完好无损。
哦听起来,是个精细活儿。老蛇的兴趣被提了起来,哪条道上的大人物,值得陈总您亲自出手
林旭。
我吐出这个名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爆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哈哈……陈总,你可真会给我找乐子。动他,可不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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价钱,你开。我看着后视镜里,自己那双布满血丝的、疯狂的眼睛,我只有一个要求,活的。
成交。
挂掉电话,我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这是我高薪聘请的私人医生,一个在国外因为违规进行高风险手术而被吊销执照的医学天才,Dr.张。我把他请回来,就是看中了他那份对医学的痴狂,和对规则的蔑视。
张医生,准备一下。我发动了汽车,车子像一支黑色的箭,射入夜色之中,一个小时后,诊所。我们要进行一场……非自愿的,定向输血。
老板,你疯了Dr.张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这是非法的!是重罪!
我负全责。我打断了他,费用,在你现有年薪的基础上,加一个零。事成之后,我会送你出国,到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你的地方,给你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我能想象到,他内心正在进行着天人交战。金钱、欲望、对医学禁区的挑战,以及对法律的恐惧。
最终,贪婪战胜了理智。
……好。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但设备和血袋,都需要时间准备。
不用。我冷冷地说,我们不需要血袋。
那……那怎么输
活体,直输。
我说出了那四个,足以让任何一个有良知的医生都毛骨悚然的词。
我的天……Dr.张倒吸一口凉气,那样的话,供体……供体会死的!
我知道。
我平静地挂掉了电话,一脚将油门踩到底。
车窗外的世界,在飞速地倒退。
沈安,等我。
就算要拖着整个世界给你陪葬,我也要让你活下去。
沙漏,已经开始为林旭倒数了。
6
城郊的废弃诊所,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药品混合的、腐朽的气味。
我到的时候,Dr.张已经在了。他带来了必要的设备,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兴奋和恐惧。他是一个疯子,而我,给了他一个让他疯狂的舞台。
老板,真的……要这么做吗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将一排排粗大的输血管和针头,摆放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一个小时,分秒不差。
诊所的门被推开,老蛇的人,拖着一个被麻布口袋套住头的人走了进来。他们将他扔在地上,像扔一袋垃圾。
陈总,人带来了。毫发无伤,就是不太配合,打了一针镇定剂。老蛇邀功似的说。
我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去。然后,我走上前,扯掉了那个麻布口袋。
是林旭。
他双眼紧闭,呼吸平稳,显然镇定剂的药效还在。那张曾经写满了嘲讽和得意的脸,此刻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我面前。
我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然后,抬起手,用尽全力,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诊所里回荡。
林旭猛地睁开眼睛,眼神从迷茫,到震惊,最后,定格在无法置信的恐惧上。
陈……陈烨你想干什么!他挣扎着,却发现自己被牢牢地绑在了一张移动病床上。
干什么我俯下身,凑到他耳边,用他曾经对我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轻声说,当然是……请你,履行我们的‘契约’啊。
你疯了!这是绑架!是犯罪!他开始惊慌地嘶吼。
犯罪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没错,是犯罪。这个罪名,还是你,亲手加到我身上的。
我不再理会他的叫喊,对一旁的Dr.张使了个眼色。
Dr.张颤抖着,推着设备走了过来。当林旭看到那些冰冷的、闪着寒光的针头时,他彻底崩溃了。
不!不要!陈烨,你放了我!我答应你,我现在就去医院!我去救她!我把所有的东西都还给你!求求你!
他开始求饶。
就像我几个小时前,跪在他面前求他一样。
多么讽刺。
晚了。
我拿起一根最粗的针头,消毒棉签擦过他因为恐惧而冰凉的手臂皮肤。
当你反悔的那一刻,游戏规则,就已经变了。
现在,轮到我,坐庄了。
我将他的病床,推到了另一张空着的病床旁边。两张床,像两座即将举行血腥祭祀的祭坛。
林旭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对死亡的恐惧。
他终于明白,他激怒的,不是一个人。
是一头,已经彻底挣脱了所有枷(锁)的,野兽。
7
Dr.张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看着林旭惊恐的脸,又看了看我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眼神,终于闭上眼睛,将那根粗大的针头,精准地刺入了林旭手臂的静脉。
一管殷红的、带着生命温度的血液,瞬间涌入了输血管。
不——!林旭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嘶吼,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但很快被束缚带牢牢地固定住,动弹不得。
我没有理会他。我伸出自己的左臂,平静地对Dr.张说:这边,接我。
Dr.张愣住了。老板,你……
沈安在医院,等不了那么久。我们必须立刻把血送过去。我看着那管鲜红的血液,冷冷地说,用我的身体,作为‘中转站’。从他身上抽,同时,输进我这里。然后,再从我的另一只手,抽出来,装进血袋。
这是一个疯狂到极点的计划。用我的身体,作为一个活的、临时的血袋和过滤器,将林旭的血,过渡到真正的血袋中,再火速送往医院。
Dr.张的脸上,露出了近乎痴迷的、病态的兴奋。天才……这简直是天才的想法!这样不仅能保证血液的新鲜,还能通过你的身体,进行二次免疫过滤……老板,你真是个疯子!
他不再犹豫,迅速地将输血管的另一端,接到了我的左臂上。
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缓缓流入我的身体。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属于另一个男人的生命,正在侵入我的领域。那种感觉,很奇妙,带着一种亵渎般的、背德的快感。
我看着林旭那张因为失血和恐惧而逐渐苍白的脸,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陈烨……你这个魔鬼……你不得好死……他虚弱地咒骂着。
魔鬼我笑了,没错。可这个魔鬼,是你,亲手从地狱里,放出来的。
我伸出右臂。Dr.张将另一套抽血设备连接好,很快,混合着我和林旭血液的、鲜红的液体,开始缓缓流入一个标准的医用血袋中。
第一个400cc,很快就满了。
我拔掉自己右臂的针头,将那个还带着体温的血袋,交到一直等在门外的老蛇手上。
送去中心医院,交给ICU的王主任。告诉他,这是救沈安的。如果他问来源,就说,是一个‘无名英雄’捐的。
老蛇看着这诡异的场景,眼神复杂,但还是点了点头,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继续。我对Dr.张说。
第二个血袋,开始装填。
林旭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陈烨……你停下……你会杀了我的……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杀你我俯下身,凝视着他的眼睛,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清醒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流进你最看不起的人的身体里,然后,再去拯救那个,你爱了一辈子,却永远也得不到的女人。
这,才是对你,最完美的报复。
Dr.张在一旁,已经完全沉浸在这场禁忌的医学实验中。他不断地监测着我和林旭的生命体征,调整着流速。
老板,第二个血袋好了。但是……他的血压下降得很快,心率也开始不稳了。再抽下去,他真的会有生命危险。Dr.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紧张。
我看着林旭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又看了看手术台上,那第三个空着的血袋。
医院的用血量,至少需要1200cc。
还差400cc。
我的眼神,变得像西伯利亚的寒冰。
我抬起头,对Dr.张,说出了那句,连魔鬼听了都会战栗的话。
抽。
抽干为止。
我负全责。
8
第三个血袋,开始缓缓充盈。
输血管里流淌的,仿佛不再是血液,而是林旭正在被一寸寸抽走的生命。他的呼吸变得微弱,眼神开始涣散,嘴里无意识地,反复呢喃着一个名字。
安安……安安……
不是沈安,是安安。那是他曾经对沈安的、最亲昵的称呼。
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我强迫自己不去听,不去想。我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体的感受上。林旭的血液,在我的血管里奔流,我能感觉到一种轻微的、排异反应带来的眩晕和燥热。我的身体,像一个战场,两种不同的生命源泉,在进行着无声的厮杀。
而我,是这场战争的、冷酷的仲裁者。
老蛇回来了,带回了医院的消息。
陈总,第一袋血已经输进去了。王主任说,沈小姐的情况,暂时稳住了。
我的心,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暖意。
继续送。我将第二个装满的血袋递给他。
可是……陈总,老蛇看着病床上,几乎已经没有生气的林旭,犹豫道,再这样下去,真的会出人命的。到时候,事情就……
按我说的做。我打断了他。
老蛇叹了口气,不再多言,拿着血袋,再次冲入夜色。
诊所里,只剩下医疗仪器单调的滴滴声,和林旭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
我的视线,也开始有些模糊了。同时作为供体和受体,我的身体,也承受着巨大的负荷。
我看着林旭那张苍白的、曾经让我无比嫉妒的脸,此刻,却只觉得可悲。我们就像两只为了争夺同一块领地而斗得两败俱伤的蠢狼,最终,谁也没有得到真正的安宁。
输血管里,鲜红的血液,像一条连接着我们命运的、诡异的脐带。我能看到,在那透明的管壁上,映照出我自己的脸。那张脸,陌生、狰狞,充满了疯狂的、毁灭一切的快意。
原来,当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真的会回以凝视。
甚至,将你,变成深渊的一部分。
第三个血袋,终于满了。
Dr.张迅速拔掉了连接着林旭的针头,开始对他进行紧急的生理盐水和营养液输注。老板,他休克了!必须马上进行抢救!
我看着那个鲜红的、沉甸甸的血袋,知道沈安,得救了。
我心中那股一直支撑着我的、疯狂的火焰,在这一刻,仿佛也耗尽了所有的燃料,骤然熄灭。
无边的疲惫和空虚,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摆了摆手,示意Dr.张全力抢救。然后,我拿起最后一个血袋,踉踉跄跄地,走出了诊所。
我需要亲眼看到,这袋用我的尊严、我的理智、我的灵魂,以及林旭半条命换来的血,输入到沈安的身体里。
我需要亲眼看到,我的光,被重新点亮。
99
当我像个幽灵一样,带着最后一个血袋回到医院时,天已经快亮了。东方的天空,泛起了一抹鱼肚白,冰冷而无情,像一块巨大的、即将落下的墓碑。
ICU的门外,站着两个警察。
我的心,咯噔一下。
王主任看到我,立刻迎了上来,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陈先生,你总算来了。沈小姐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脱离生命危险了。
这个消息,并没有给我带来预想中的狂喜。我的心,早已在几个小时的疯狂中,被烧成了一片焦土。
但是……王主任压低了声音,刚才,我们接到了林旭先生的报警电话。
我愣住了。林旭他怎么可能报警
他说……他被人绑架,并且遭到了恶意伤害。警方根据他手机的定位,找到了城郊的那间诊所,现场……现场很……很惨烈。林先生现在已经被送到了我们医院的急救室,情况非常危险。
我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是Dr.张还是老蛇不,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
除非……
除非,林旭从一开始,就留了后手。
他根本不是一个人去见我的。他早就在身上藏了定位和监听设备。他故意激怒我,引诱我一步步走进他设下的、关于绑架和故意伤害的陷e井。他要的,不仅仅是羞辱我,他要的,是让我,彻底地,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好狠。
真的,好狠。
我们都低估了对方的疯狂。
陈先生,带头的警察走了过来,他的表情严肃而锐利,我们现在怀疑,你与一起恶性绑架伤害案有关。请你,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我没有反抗。
我只是平静地,将手中那个还带着余温的血袋,递给了王主任。
这是,最后一袋。
然后,我伸出双手。冰冷的手铐,铐住了我的手腕。
我透过ICU的玻璃窗,深深地,看了一眼躺在里面的沈安。她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呼吸平稳。
她活下来了。
这就够了。
我被警察带走的时候,正好经过急救室的门口。门被推开,我看到了躺在里面的林旭。他身上也插满了管子,脸上戴着氧气面罩,眼神怨毒地,透过人群,死死地盯着我。
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我读懂了。
他说的是:我们,两清了。
不。
还没有。
这场用生命和鲜血作为赌注的游戏,还远远没有结束。
我在地狱里,听到了他虚弱的、却充满了挑衅的回响。
10
看守所的日子,像一潭发臭的死水,单调,压抑,闻不到一丝阳光的味道。
我的律师团队,动用了所有的资源,试图为我周旋。但林旭那边,咬得非常死。绑架、非法拘禁、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每一项,都足以让我把牢底坐穿。
我的商业帝国,因为我这个创始人的突然消失,股价暴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那些曾经对我俯首帖耳的合作伙伴,开始蠢蠢欲动。林旭虽然躺在病床上,但他的团队,却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疯狂地攻击我的公司,蚕食我的市场。
我用十年建立起来的一切,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分崩离析。
但这所有的一切,我都不在乎。
我唯一在乎的,是沈安。
她醒了。
这个消息,是我的律师,在一个星期后带给我的。
陈总,太太她……醒了。律师的表情,有些奇怪,欲言又止。
她怎么样身体还好吗我急切地问,这是这么多天来,我听到的唯一的好消息。
身体……恢复得还不错。只是……律师顿了顿,只是,她醒来后,没有问过您。一句,都没有。
我的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她……她可能刚醒,还很虚弱。我为她找着借口,也为自己找着一丝可怜的安慰。
还有,律师递给我一份文件,这是林旭先生那边,通过警方转交过来的。您之前签的那三份文件……离婚协议,财产转让,还有净身出户声明……他,全部都启动了法律程序。
我看着那份文件,笑了。
笑得无比悲凉。
我为了救她,签下了卖掉自己灵魂的契约。
而那个男人,一边用我的血救她,一边用我签的字,来彻底地,将我从她的世界里,连根拔起。
她知道吗我问。
太太她……知道了。律师艰难地说,林旭先生的律师,在她醒来的第二天,就去见了她。据说,林先生把所有的事情,都……都告诉她了。包括,您是如何跪下求他,如何签字,以及……以及,您是如何,把他绑起来,抽他的血的。
我的世界,安静了。
我能想象到,沈安在听到这一切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震惊恐惧还是……厌恶
那个她深爱过的、如阳光般骄傲的白月光,被她现在的丈夫,用最残忍、最野蛮的方式,绑在病床上,抽干了血液,来换取她的生命。
这听起来,根本不像一个爱情故事。
这像一个,恐怖故事。
一个,用她的生命作为引子的、两个男人之间,疯狂而血腥的战争。
而她,从始至终,都只是那个,被摆在祭坛上的,无辜的祭品。
我终于明白,律师进来时,那奇怪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我赢得了沈安的生命。
但我也,彻底地,失去了她。
在她醒来的那一刻,我就已经,被判了死刑。
她的眼神,就是对我,最凌厉的审判。
11
我没有等到沈安来看我。
我等到的,是她通过律师,递进来的一封信。
信封是素雅的白色,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就像她的人一样。我的手指,在触碰到信封的那一刻,竟然有些颤抖。
我拆开信,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
字迹是熟悉的,娟秀,清丽。但内容,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锋利的匕首。
陈烨:
展信安。
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丈夫还是……毁掉我人生的那个人
我醒来的这些天,想了很多。林旭来看过我,他很虚弱,但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十年前的真相,这十年你的所作所为,以及……以及这次,你为了救我,对他做的一切。
我像看了一场漫长的、荒诞的戏剧。而我,是那个最愚蠢的、被蒙在鼓里的主角。
我曾经以为,我拥有的是爱情。后来发现,那只是你精心设计的、一个名为‘幸福’的牢笼。你给了我一切,唯独没有给我真相,和选择的权利。
你和林旭,都是一样的。你们都像个疯子,偏执、自私,打着‘爱’的名义,把我当作战利品,互相撕扯,满足你们那可悲的、扭曲的占有欲。
你们问过我,愿不愿意吗
没有。从来没有。
十年前,我以为林旭为了家族利益抛弃了我,我痛不欲生,是你,给了我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你这根浮木。我以为,那是救赎。现在才知道,那不过是,从一个深渊,掉进了另一个更深的深渊。
随信附上的,是我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你给我的所有东西,我一样都不会带走。
我也不需要。
我这一生,被你们两个男人,毁了两次。一次,毁掉了我的爱情。一次,毁掉了我的生命。
现在,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再也不见。
沈安
信纸的最后,还附着另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医疗鉴定报告的复印件。
上面清晰地写着:沈安,Rh阴性O型血。但同时,她患有极其罕见的、遗传性的血液再生功能障碍。这意味着,她的身体,几乎无法自行制造新的血液。每一次大量的失血,对她而言,都可能是致命的。
而最关键的是,这份报告的落款日期。
是十一年前。
在我认识她之前。
也就是说,林旭,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知道沈安的病!他知道自己的血,是她唯一的解药!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炸开了。
我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林旭的恨,为什么那么深。
我终于明白,沈安的信里,那句毁掉了我的生命,是什么意思。
我从林旭手里抢走的,从来都不只是一个女朋友。
我抢走的,是沈安的命。
我这个卑劣的窃贼,偷走的,是她唯一的、活下去的希望。
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我像一个小丑,用十年时间,为她建造了一座金碧辉煌的、看似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城堡。
却不知道,这座城堡的下面,没有地基。
随时,都会崩塌。
这封信,是潘多拉的魔盒。
它放出了所有的真相,也放出了,对我,最残忍的、最终的审判。
12
真相,像一把生了锈的、迟钝的锯子,在我的灵魂深处,反复拉扯,带来绵长而钝痛的折磨。
我终于明白,沈安的安静,不仅仅是性格。那是一种,对生命的节省。她不能受伤,不能生病,不能有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她就像一件无比珍贵的、易碎的瓷器,必须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最安全的地方。
而这个地方,本该是林旭的身边。
只有林旭,这个移动的血库,才能给她最绝对的安全感。
而我,不仅拆散了他们,还用商业手段,将林旭逼到了绝境,让他远走他乡,沉寂了数年。
那几年里,沈安,是活在怎样的恐惧中
她每一次看似平常的微笑背后,隐藏着多少对死亡的畏惧
而我,这个自诩爱她如命的丈夫,却像个傻子一样,对此,一无所知。我甚至,还在为她偶尔的、对林旭的失神,而感到愤怒和嫉妒。
我才是那个,最可笑,最可悲的人。
我的律师,为我争取到了一次保外就医的机会。不是因为我的病情,而是因为我的精神状态,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我走出了看守所。
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没有回家,那个地方,已经不能称之为家了。
我去了医院。
林旭的病房外,站着两个保镖。他们认识我,但没有拦我。他们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已经输掉了所有筹码的、可怜的赌徒。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林旭,靠在病床上,正在看一份文件。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和冰冷。
他看到我,一点也不意外。
你来了。他平静地说,仿佛我们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你早就知道了。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知道什么他明知故问。
知道安安的病。我死死地盯着他。
他笑了。
是啊。我早就知道了。他放下了文件,坦然地承认,从我们在一起的第二年,我就知道了。我还专门去查过,整个城市,和她血型完全匹配,又没有其他遗传病史的,只有我一个。
所以,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和嘲讽,现在,你明白,你当年,到底从我手里,抢走了什么吗
你抢走的,不是我的女朋友。
你抢走的,是我的命。
是我,和她,两个人的命。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天灵盖上。
我无话可说。
所有的恨意,在残酷的真相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
我是一个罪人。
一个,毁掉了他们两个人一生的,罪人。
陈烨,林旭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缓缓地,说出了,对我的第二份判决,你,不配爱她。
13
我和林旭,两个被命运和仇恨捆绑了大半生的男人,第一次,如此平静地,坐在同一间屋子里。
没有争吵,没有怒吼。只有窗外单调的蝉鸣,和病房里,医疗仪器规律的、冰冷的滴答声。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艰难地开口,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口。
告诉你林旭冷笑一声,告诉你,让你用你的臭钱,把我像宠物一样圈养起来,随时准备为你的‘皇后’献血吗告诉你,让你用那种施舍和怜悯的眼神看着我,然后继续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你从我这里偷来的人生吗
陈烨,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所有东西,都可以被你计算,被你掌控。你以为,你赢了我,你就赢了全世界。
你错了。
从你把沈安从我身边带走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他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所有的伪装,露出了里面,那个自卑、敏感、又极度自负的、可悲的灵魂。
我无力反驳。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沈安,走了进来。
她瘦了很多,脸色,比我和林旭,都要苍白。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素色长裙,头发剪短了,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和依赖,只剩下一种,看透了一切的、疲惫的平静。
她看到我在这里,并不惊讶。
仿佛,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这是车祸之后,我们三个,第一次,如此整齐地,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里。
一个,被抽走了半条命的白月光。
一个,即将失去一切的丈夫。
一个,引发了所有战争的女主角。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充满了张力的三角。
这间小小的病房,成了我们的法庭。
而沈安,是唯一的,法官。
你们,都说完了吗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和林旭,都沉默了。
既然说完了,那,就该轮到我了。
她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我们两张病床的中间。一个,绝对公平的,审判的位置。
陈烨,她先看向我,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种,巨大的悲哀,你用十年时间,给了我一个华丽的梦。我很感谢你。但是,梦,该醒了。你用你的方式爱我,把我变成了一个什么都不会、只能依附于你的金丝雀。这份爱,太重,太窒息。我,承受不起。
然后,她又转向林旭。
林旭,她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你用你的方式爱我,把我当成你生命的一部分,一个需要你用血液去浇灌的、脆弱的生命。这份爱,太沉重,太悲壮。我,同样,承受不起。
你们,都说爱我。
可是,你们的爱,都像一座牢笼。一个,是金的。一个,是血的。
你们,都想拥有我,保护我。
可是,你们,谁也没有想过,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打在我们两个自以为是的、所谓深爱着她的男人的心脏上。
我们,都哑口无言。
14
我想要的,沈安看着我们两个,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是自由。
一个,可以生病,可以软弱,甚至,可以去死的,自由。
她的眼神,平静得,近乎残酷。
这些年,活得太累了。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娃娃,不能跑,不能跳,不能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我羡慕那些,可以为了梦想去熬夜,可以为了失恋去痛哭,可以肆无忌惮地,去体验生命的女孩子。
而我,我的人生,从我查出那个病开始,就只剩下了一件事——活着。
林旭,我知道你为我好。你默默地守护着我,把我当成易碎的珍宝。但是,那种被当成‘病人’来爱着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我和你在一起,很安心,但也,很压抑。
所以,当年,当陈烨出现,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野蛮生长的力量,闯进我的世界时,我承认,我动摇了。
他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一种,可以被当成一个‘正常女人’来宠爱的可能性。哪怕,那背后,是谎言和算计。
我选择了陈烨,一半,是因为他的欺骗。而另一半,是我自己的,一次自私的、想要逃离‘病人’身份的,叛逃。
她的话,像惊雷,在我们两人头顶炸响。
我和林旭,都愣住了。
原来,当年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我们都以为自己是棋手,却不知道,我们,都只是她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一颗,被她用来,对抗命运的,棋子。
所以,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你们的恨,你们的斗争,都源于我,那个自私的决定。
现在,也该由我,来结束了。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两份文件。
一份,是她已经签好字的,和我的离婚协议。
另一份,是一张,放弃接受林旭任何形式献血的,声明书。上面,甚至有律师的公证。
陈烨,我们离婚吧。你的帝国,你的财富,我一分都不要。我只希望,你能放下对我的执念,也放过你自己。
林旭,我也求你,放过我。也放下,对陈烨的仇恨。你的血,很珍贵,请把它,留给你自己,和你未来,真正爱的人。我,不值得。
她站起身,对着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们,都曾,那么用力地,爱过我。
也对不起,让你们,都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从今以后,我想,一个人,走下去。走到哪里,算哪里。也许明天,也许后天,我随时都可能会倒下。但是,那,将是我自己的选择。
是我,沈安,作为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病人’,或者一个‘战利品’,做出的,最后的选择。
她说完,没有再看我们一眼,转身,决绝地,走出了病房。
她没有哭。
但我和林旭,两个大男人,却在她的背影消失后,不约而同地,泪流满面。
我们都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输给了,那个我们用尽一生去争夺的,女人。
15
沈安走了。
像一缕青烟,彻底地,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除了,她自己。
林旭,最终,还是撤销了对我的大部分指控。那场惊天动地的抽血案,最终,以商业纠纷和双方和解的名义,草草收场。
我知道,不是他原谅了我。
是沈安的那些话,让他觉得,我们之间的输赢,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我们,都是输家。
我失去了我的妻子,我的家庭,我公司的控制权,和我所有的骄傲。
林旭,赢回了他的财富,他的地位,但他,也永远地,失去了那个,他用生命去守护的女孩。
我们,都被沈安,用最温柔,也最残忍的方式,流放了。
出院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办理了离婚手续。然后,我卖掉了我名下所有的股份,拿着一笔,足够我下半生衣食无忧,却再也无法搅动风云的钱,离开了这座,承载了我所有青春、野心、罪恶和痛苦的城市。
我再也没有见过沈安。
我只是偶尔,从一些零星的传闻中,听到她的消息。
有人说,看到她在一个海边的小镇,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
有人说,她去西藏朝圣了,剪掉了长发,眼神,像天空一样干净。
也有人说,她病倒了,在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安静地,走完了她短暂的一生。
我不知道,哪个是真的。
或许,都是真的。
她终于,活成了她想要的,自由的样子。
而我,也开始了我自己的,一场漫长的,没有终点的,自我流放。
我常常会做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废弃诊所。
林旭躺在病床上,我坐在他对面。我们之间,连着那根,鲜红的,诡异的输血管。
但这一次,我看到的,不是他的血,流进我的身体。
而是我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一点一点,抽干。
然后,我就会惊醒。
一身冷汗。
窗外,是陌生的城市的,陌生的月光。
清冷,孤寂。
像极了,我那座,早已彻底崩塌的,爱情神殿。
神殿里,空无一人。
原来,到最后,我们谁也没能拥有那道月光。
我们,只是,都被那道月光,灼伤了。
灼得,面目全非。
无人,是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