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低压,暴雨将至。
官道旁一座破败的酒肆里,坐着三五个躲雨的客人。掌柜的趴在柜台上打盹,一个小二懒洋洋地擦着桌子。
门帘一挑,进来一位青衫少年。他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面容清秀,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剑鞘已然陈旧,剑柄却被摩挲得光滑如玉。少年拣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要了一壶酒,两碟小菜,自斟自饮。
窗外风声渐紧,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声。少年眉头微蹙,端起酒杯的手停在半空。
来了。他轻声自语。
马蹄声由远及近,倏忽间已到店外。但听一声长嘶,五六匹马在门前停下。门帘猛地被掀开,闯进五个黑衣汉子。这几人个个太阳穴高鼓,目光如电,显是身怀绝技的高手。
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虬髯大汉,目光在店内一扫,落在青衫少年身上。
就是他！虬髯大汉喝道。
五人同时拔剑,寒光闪动,将少年围在当中。店内其他客人吓得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少年却不慌不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缓缓起身。
青城派‘五云手’少年目光扫过五人,想不到名门正派,也做起了朝廷鹰犬。
虬髯大汉面色一变：小子,你杀害朝廷命官,罪证确凿,还不束手就擒！
少年微微一笑：李巡抚贪赃枉法,害死多少无辜百姓,死有余辜。你们青城派收受他的贿赂,便以为能瞒过天下人么
五人对视一眼,不再多言,五柄长剑同时刺出。青城剑法本就以迅疾狠辣著称,这五人更是派中好手,五剑齐出,宛如一张剑网,将少年所有退路尽数封死。
眼看少年就要被刺成蜂窝,却见他身形一晃,竟如鬼魅般从剑网缝隙中滑出。只听叮叮几声轻响,五人手中长剑齐齐断为两截。
少年仍站在原地,仿佛从未移动过,手中长剑不知何时已然出鞘。剑身狭长,闪着淡青色的寒光。
青...青冥剑！虬髯大汉骇然变色,你是‘七杀手’
少年不答,剑尖轻颤,五点寒星同时没入五人咽喉。五人倒地时,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少年还剑入鞘,抛下一锭银子,飘然出门。店外暴雨如注,他却浑然不觉,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三日后,济南府衙。
知府赵文华在书房中来回踱步,面色焦虑。桌上放着一封密信,信上只有七个血字：七日后,取尔性命。
七杀手的名头,他早有耳闻。三年来,已有七位朝廷大员死在此人剑下,无一失手。据说他杀人前必先投书示警,告知具体时日,却从无人能逃过死劫。
大人不必忧心,有少林、武当各位高手在此,定叫那厮有来无回。师爷在一旁劝慰。
赵文华苦笑摇头。他自知罪孽深重,当年为攀附权贵,陷害忠良,致使林家满门抄斩。如今林小将军学艺归来,以七杀手之名复仇,也是天理循环。
但他不想死。这些年来他广纳江湖高手,府中护卫如云,更有少林圆慧大师、武当清虚道长这等一流高手坐镇。然而七杀手连破七重杀局,每次都能在重重护卫中取人性命,这等手段,想想便让人不寒而栗。
报！一名护卫匆匆进来,门外有一老者求见,说是大人故人。
赵文华正要回绝,忽然心念一动：请他进来。
不多时,护卫引着一位青衣老者进来。这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双目炯炯有神,步态轻盈如羽,显是内家高手。
阁下是...赵文华觉得面生,正待询问。
老者拱手笑道：赵大人忘了二十年前,洞庭湖畔...
赵文华猛然想起一人,又惊又喜：原来是...老先生！快请上坐！
屏退左右后,赵文华低声道：不知老先生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老者捻须微笑：特为大人解忧而来。听说那‘七杀手’已下战书
赵文华叹道：正是。此子武功诡异,连破七重杀局,实在令人不安。
老者眼中精光一闪：大人可知他为何自称‘七杀手’
赵文华摇头。
因为他只会七招剑法。老者缓缓道,这七招乃绝世剑法,每招都有七种变化,共四十九变。三年来,无人能接下这七招。
赵文华骇然：这...这如何是好
老者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这是老夫毕生心血所著的《破杀七式》,专克那七杀剑法。大人可让圆慧、清虚二位研习,七日后必能擒杀此獠。
赵文华大喜过望,接过秘笈连连称谢。
老者又道：不过,老夫有个条件。
老先生请讲,金山银山,赵某也在所不辞！
老者摇头：老夫不要金银。只要大人在擒杀‘七杀手’后,将他首级交与我处置。
赵文华虽觉奇怪,但大敌当前,也顾不得许多,当即应允。
老者哈哈大笑,起身告辞。赵文华正要相送,一转身却发现老者已然不见,如鬼似魅。
七日期限转瞬即至。
济南府衙内外戒备森严,五百精兵层层布防,屋顶墙头伏有无数弓箭手。大堂内,圆慧大师与清虚道长一左一右护在赵文华身旁。二人得《破杀七式》后,日夜研习,自信已能克制七杀剑法。
更鼓三响,夜已深沉。
突然,府外传来一阵骚动,接着是兵刃相交之声。不多时,一切归于寂静。
一条青色身影飘然落入院中,正是那青衫少年。他手握长剑,一步步向大堂走来,两旁护卫竟无一人上前阻拦——原来都已被点中穴道。
少年踏入大堂,目光如刀,直射赵文华。
赵文华,你陷害我父,致使林家满门抄斩。今日,我林潇便要取你性命,以祭林家七十三口在天之灵！
赵文华浑身颤抖,躲到圆慧身后。
圆慧大师踏步上前,合十道：阿弥陀佛！林施主,冤冤相报何时了令尊之事,老衲亦有耳闻,其中或有冤情。不如放下屠刀,老衲愿为施主讨个公道。
林潇冷笑：大师好意心领。只是这三年来,我见过太多官官相护,所谓公道,不过是一纸空文。今日我只要赵文华性命,挡我者死！
清虚道长拂尘一摆：少年人好大的口气！贫道今日便要领教你的七杀剑法！
林潇不再多言,长剑出鞘,青光乍现。
圆慧与清虚同时出手,一使少林绝技般若掌,一用武当太极剑,皆是武林中顶尖的功夫。更厉害的是,二人依《破杀七式》所示,招招针对七杀剑法的破绽。
林潇连变三招,竟被完全压制,险象环生。他心中骇然,这三年来从未有人能看破他剑法奥妙,今日这两人却似未卜先知,每一招都攻他必救之处。
斗到二十余合,林潇左肩中了一掌,右腿被拂尘扫中,鲜血淋漓。他心知今日遇上了克星,若不使出最后一招,必死无疑。
他长啸一声,剑法突变。原本清冽的剑光忽然变得诡异莫测,剑尖颤动,竟似同时刺向两人周身七大要穴！
这正是七杀剑法的最后一式七星追魂,也是最为凶险的一招。此招一出,若不能杀敌,自身必遭反噬。
圆慧与清虚对视一眼,同时使出《破杀七式》的最后一式七煞破军。这一招专破七星追魂,二人合力,定能将林潇立毙当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道灰影闪过,快得不可思议。只听叮叮两声,圆慧与清虚同时后退三步,手中兵刃竟被震开。
场中多了一人,正是那日送书的老者。
老先生！赵文华惊喜叫道。
老者却不理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潇：好！好！这招‘七星追魂’使得妙极！不枉我二十年苦心！
林潇愕然：阁下是谁
老者哈哈大笑：你可记得,七年前是谁传你这七招剑法
林潇浑身一震：你...你是...
七年前,林潇家破人亡,流浪街头,几乎冻饿而死。是一个蒙面人传他七招剑法,并告知他家仇真相。那人武功奇高,来去如风,从未以真面目示人。
老者缓缓撕下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狰狞可怖的脸——上面纵横交错着七道剑疤！
二十年前,我创出这七杀剑法,自以为天下无敌。谁知遇上你父亲林远图,他的‘清风剑法’看似平和,实则蕴含着无上妙理,竟将我击败,并在我脸上划了这七道剑痕。
老者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芒：我立誓要破他的剑法,苦思二十年,终于创出这《破杀七式》。但林远图已死,我无法再与他较量。于是我将七杀剑法传给你,让你以此剑法报仇杀人,引起公愤,再借天下高手之手破去你的剑法,这就等于我破了他的剑法！哈哈哈哈！
林潇如遭雷击,原来自己三年来苦苦追凶,不过是他人手中的一把刀！
老者又对圆慧和清虚道：多谢二位替我试招。这《破杀七式》尚有最后一重变化未曾完善,今日得见‘七星追魂’全力施为,终于大功告成！
说罢,他身形暴起,直取林潇。圆慧与清虚见状,同时出手阻拦,却被他随手两掌震开。
林潇强忍伤痛,使出七星追魂。这一次,他心无旁骛,将七年苦功尽注这一剑之中！
剑光如流星经天,绚丽夺目。
老者大笑：来得好！双掌翻飞,使出完善后的《破杀七式》。
眼看剑掌即将相接,林潇剑尖突然一颤,竟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变招！这一变完全超出了七杀剑法的范畴,而是他七年血战中悟出的第八种变化！
噗的一声,长剑刺入老者心口。
老者踉跄后退,满脸难以置信：这...这不可能...七杀剑法只有七招...
林潇拄剑而立,喘息道：多谢师父教我：剑法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七年来,我每杀一人,就对剑道多一分领悟。刚才见你破我剑法,终于豁然贯通,悟出了这第八招——‘天理循环’！
老者狂喷一口鲜血,倒地气绝。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场中一片寂静。圆慧与清虚相视骇然,这少年临阵悟招,竟能诛杀这等魔头,实是武学奇才。
赵文华见靠山已倒,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欲逃。
林潇长剑脱手飞出,如青龙经天,贯穿赵文华后心。
爹、娘、林家七十三口,潇儿为你们报仇了！林潇仰天长啸,声震屋瓦。
他拔出长剑,对圆慧和清虚拱手一礼：多谢二位大师成全。说罢转身欲走。
林施主留步！圆慧叫道,你虽报仇雪恨,但连伤多条人命,按律当斩。老衲愿为你求情...
林潇淡然一笑：大师好意心领。林潇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只是...
他话未说完,忽然脸色一变,喷出一口黑血。
原来那老者在最后一刻,竟暗中下了剧毒。林潇只觉浑身无力,眼前一黑,倒地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林潇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软床上,房间雅致,窗外鸟语花香。
门吱呀一声推开,进来一位白衣少女,约莫十八九岁,明眸皓齿,清丽脱俗。
你醒了少女嫣然一笑,你中了‘七绝散’,昏迷了三天三夜。幸亏我爷爷医术高明,才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
林潇挣扎欲起：多谢姑娘相救。不知今尊是...
是我救了你。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门外走进一位白发老翁,精神矍铄,目光慈祥。
林潇一见老者,顿时愕然：您...您是‘医仙’白老先生
这白老先生乃是武林中传奇人物,医术通神,更有起死回生之能。但他立下规矩：每救一人,必杀一人。故而人称生死医仙。
白老先生笑道：不错。老朽救你,自然也要杀一人。你可知我要杀谁
林潇黯然道：老先生要杀我,也是应当。
白老先生摇头：非也。我要杀的是那赵文华的余党——他们正在追杀一个小姑娘。你若答应保护她周全,便算偿了老朽的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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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潇正色道：莫说一事,便是十件百件,林潇也在所不辞！却不知要保护何人
白老先生指向那白衣少女：便是小孙女白素素。她父亲便是当年被赵文华陷害的林家旧部白啸天。如今赵党要斩草除根,须得你这样的高手保护。
林潇恍然大悟,郑重承诺：只要林潇有一口气在,绝不让白姑娘伤半根汗毛！
白素素俏脸微红,偷偷打量这青衫少年,心中漾起异样情愫。
自此,林潇与白素素相伴江湖,一边躲避赵党追杀,一边追查当年林家冤案的真相。
途中历经重重险阻,林潇的剑法日益精进,已将七杀剑法融会贯通,不再拘泥于招式,达到了无招胜有招的境界。而白素素尽得医仙真传,医术精湛,更有一手银针打穴的绝技。
二人日久生情,却都藏在心底,未曾说破。
这一日,他们来到江南水乡,查到一条重要线索：当年负责查抄林家的锦衣卫指挥使冯坤就隐居在此。
深夜,林潇独自潜入冯府。书房中,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正在焚烧文书。林潇剑尖抵住他后心：冯大人,别来无恙
冯坤浑身一颤,缓缓转身。当他看清林潇面容时,骇然变色：你...你是林远图的儿子！
林潇冷声道：说！当年我林家究竟犯了何罪,要满门抄斩
冯坤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这些年我日夜受良心谴责,今日便全告诉你吧。
原来当年林远图查获了宰相秦桧私通金国的证据,正要上奏朝廷,却被秦桧先下手为强,诬陷他谋反。赵文华等人作伪证,冯坤奉命查抄林家。
那证据现在何处林潇急问。
冯坤从暗格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秦桧与金国四太子的往来书信,我当年私藏下来,以防不测。如今秦桧权倾朝野,你要扳倒他,难如登天...
突然,窗外射进一支冷箭,正中冯坤咽喉！
林潇破窗而出,见一条黑影正向西逃窜。他展开轻功疾追,转眼间追出十里之外。
那黑影突然停步转身,狞笑道：林潇,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四周涌出数十名黑衣人,手持强弓硬弩,将林潇团团围住。
为首一人摘下蒙面巾,竟是赵文华的独子赵雄！
林潇,你杀我父亲,今日我要将你碎尸万段！赵雄一挥手,箭如飞蝗射向林潇。
林潇长剑舞动,将箭矢尽数挡开。但箭雨密集,他渐感不支。突然,肩头一痛,已中一箭。
危急关头,忽听一声清叱,白素素如仙子般飘然而至。她双手连扬,银针如雨,射倒一片弓箭手。
素素！你怎么来了林潇又惊又喜。
我不放心你...白素素话音未落,突然闷哼一声,后背已中了一枚毒镖。
林潇大怒,剑法骤变,如虎入羊群,瞬间斩杀十余人。赵雄见势不妙,转身欲逃,被林潇一剑穿心。
抱起奄奄一息的白素素,林潇心如刀割。
潇哥...别管我...快走...白素素气若游丝。
林潇泪如雨下：不！我绝不会丢下你！我带你去找神医...
没用了...这毒...只有爷爷能解...但他在昆仑山...白素素昏死过去。
林潇抱起白素素,毅然向昆仑山方向奔去。
一路上,秦桧派出的高手不断追杀。林潇且战且走,身负多处创伤,全凭一股意志支撑。
三个月后,他终于来到昆仑山下。此时的他衣衫褴褛,浑身是伤,却仍小心翼翼地抱着白素素。
站住！什么人两名白衣童子拦住去路。
林潇扑通跪倒：求见医仙白老先生！他孙女危在旦夕！
童子见状,急忙引路上山。
白老先生见到孙女模样,老泪纵横：好孩子,你受苦了！快将素素放入药池！
七日七夜后,白素素终于转危为安。林潇却因伤势过重,加上心力交瘁,一病不起。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白素素怀中。
潇哥,你终于醒了！白素素喜极而泣。
白老先生叹道：小子,你经脉尽损,武功已废。今后就在昆仑山静养吧。
林潇淡然一笑：能换素素平安,林潇无悔。
养伤期间,林潇虽失武功,却与白素素情意日深。白老先生见二人真心相爱,也不再阻拦。
一年后,二人成亲。洞房花烛夜,白素素取出一本秘籍：潇哥,这是我根据你描述的剑法,结合医理,重新整理的剑谱。或许能助你恢复武功。
林潇翻阅剑谱,只见其中将剑法与人体经络相结合,另辟蹊径,精妙绝伦。他依法修习,不仅武功尽复,更胜往昔。
又过三年,秦桧倒台。林潇凭借冯坤留下的证据,为林家平反昭雪。
但他辞去朝廷封赏,与白素素重返昆仑山,悬壶济世,传授武艺。
江湖上不再有七杀手的传说,却多了一对昆仑医侠的佳话。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那位温和儒雅的林神医,便是当年令奸佞闻风丧胆的七杀手。
而他的剑,已不再为杀而生,只为守护该守之人。
每当月圆之夜,林潇便会独自在山巅练剑。剑光如水,不再凌厉逼人,却蕴含着生生不息的太极圆转之意。
白素素常在远处静静观看,她知道,丈夫的剑法中,已融入了对生命的热爱与敬畏。
七杀剑法终究没有失传,但已不再是杀人的利器,而是救人的绝艺——林潇将剑法中的精妙变化融入针灸之术,创出七针渡厄的绝技,活人无数。
有时,年幼的子女会缠着父亲讲述当年的故事。林潇总是微微一笑,抚摸着他们的头说：
剑是双刃的,能杀人,也能救人。重要的是执剑之心。爹希望你们记住：真正的侠者,不是以杀止杀,而是以仁心仁术,守护苍生。
昆仑山雪峰之上,一对身影相依相偎,俯瞰着万里山河。
青衫依旧,长剑犹在,但剑鞘已封尘。
因为这片江湖,已不再需要七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