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给江临熨衬衫时闻到了陌生香水味。
实习生不小心洒的。他眼皮都没抬。
三天后,她在江临副驾捡到玫红唇膏,不是她的色号。
客户落下的,你烦不烦他扯松领带摔门而去。
第七次抓到开房记录时,林晚指尖冰凉:又是意外
江临嗤笑:除了我谁要你离了我你活不过三天。
她当夜剪了长发。
拉黑江临所有联系方式,搬进城中村阁楼。
白天端盘子,晚上啃面包学会计。
三个月后商场偶遇,江临盯着她笔挺的西装套裙愣神。
晚晚,我错了...他伸手拽她。
林晚反手泼了他一脸冰美式:垃圾就该待在垃圾桶。
第一章
林晚的手指划过衬衫领口。蒸汽熨斗嘶嘶作响。挺括的棉布变得温顺。她捏着领尖,仔细压平最后一道褶皱。动作熟练。像过去五年里的每一天。
一丝甜腻的香气钻进鼻子。很淡。若有若无。不是她的味道。也不是家里任何一瓶香水的味道。陌生的花香。带着点侵略性。
她动作顿住。低头。鼻尖几乎贴上那浅蓝色的布料。用力嗅了嗅。没错。就是那里。领口内侧。靠近锁骨的位置。残留着不属于这个家的气息。
心口像被细针扎了一下。不深。但尖锐。
江临擦着湿发从浴室出来。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胸膛滑下。他只围了条浴巾。头发还在滴水。他径直走向衣柜。看也没看林晚手里的衬衫。
熨好了他随口问。声音带着刚洗完澡的慵懒。
林晚举着衬衫。指尖捏着那处领口。有点紧。嗯。好了。她声音还算平稳,这领子上…什么味道
江临拉开衣柜门。翻找着内裤。动作流畅。眼皮都没朝她抬一下。哦。那个啊。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下午公司新来的实习生。毛手毛脚。端咖啡撞我身上了。洒了一身。烦死了。
他扯出一条黑色内裤。关上柜门。终于瞥了林晚一眼。眼神里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大惊小怪什么。一件衬衫而已。扔洗衣机里滚滚就没了。他接过衬衫。随手扔在旁边的椅背上。仿佛那只是块抹布。快点。我饿了。晚饭呢
林晚站在原地。熨斗的热气还在蒸腾。熨烫板上的余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到手心。有点烫。她看着江临套上T恤。背影挺拔。是她爱了五年的样子。可那丝陌生的香气。像一条冰冷的蛇。缠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声音。
马上就好。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有点飘。她转身走向厨房。脚步有点沉。那丝香气。挥之不去。
第二章
三天后。周五。江临难得没加班。说带她去新开的网红餐厅。林晚特意换了条新买的裙子。淡淡的鹅黄色。衬得她气色好了些。她对着镜子涂了点口红。抿了抿。希望盖住眼底的疲惫。
江临的车停在楼下。黑色的SUV。洗得锃亮。林晚拉开车门。坐进副驾。系好安全带。车内弥漫着熟悉的皮革清洁剂味道。还有…一丝极淡的烟草味。江临不抽烟。她也不抽。
今天不堵车。运气不错。江临发动车子。语气轻松。手指在方向盘上敲打着节奏。
林晚勉强笑了笑。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车内。脚垫很干净。仪表盘一尘不染。她的视线落在副驾座椅和车门之间的缝隙里。那里似乎卡着个小小的。亮晶晶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伸手。指尖探进去。勾了一下。一个细长的。金属管状物被夹了出来。躺在她的手心。
一支口红。外壳是磨砂的金色。沉甸甸的。很有质感。顶端刻着一个她不认识的、花体的字母标志。一看就不便宜。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拧开口红盖子。膏体旋转出来。是那种极其张扬、极其饱满的玫红色。像熟透的浆果。带着攻击性的艳丽。她从不涂这种颜色。她的口红。都是温柔的豆沙色。或者低调的奶茶色。
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指尖冰凉。她捏着那支口红。像捏着一块烧红的炭。喉咙发紧。她慢慢转过头。看向开车的江临。声音干涩得厉害:这…是什么
江临正跟着电台哼歌。闻言侧头瞥了一眼。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口红上。只停留了不到半秒。他眉头立刻皱起。脸上那点轻松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烦躁。
啧。他咂了下嘴。语气极其不耐。还能是什么客户落车上的呗。大惊小怪。女人就是麻烦。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拐过一个急弯。林晚的身体被惯性甩得撞向车门。口红差点脱手。
哪个客户她追问。指甲掐进了口红光滑的金属外壳里。留下浅浅的印子。
我他妈哪记得住!江临的声音陡然拔高。像被点燃的炮仗。一天见那么多人!一个破口红!你至于吗疑神疑鬼的!烦不烦!他猛地一踩刹车。车子在红灯前停住。巨大的惯性让林晚往前一冲。又被安全带狠狠勒回座椅。胸口闷痛。
他烦躁地一把扯松了脖子上的领带。动作粗暴。仿佛那领带勒得他喘不过气。红灯变绿。他狠狠一脚油门。车子咆哮着冲出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停车。林晚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什么江临没听清。或者根本不想听。
我说停车!林晚猛地拔高了声音。带着一种她自己都陌生的尖锐。她用力攥着那支玫红色的口红。指节泛白。
江临被她吼得一愣。下意识地踩了刹车。车子在路边猛地停住。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扭过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她脸上。林晚!你他妈发什么疯!
林晚没看他。她低头。盯着手里那抹刺眼的玫红。然后。她抬起手。按下车窗。手臂伸出去。松开手指。
那支昂贵的、艳丽的口红。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啪嗒一声。轻飘飘地落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像一个被丢弃的垃圾。
脏。她只吐出一个字。声音冷得像冰。然后。她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下了车。高跟鞋踩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决绝的声响。鹅黄色的裙摆消失在傍晚喧嚣的人流里。
江临坐在车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脸色铁青。他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鸣。引来路人侧目。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低骂了一句。猛地重新启动车子。汇入车流。没有追上去。
第三章
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的卧室里显得格外刺眼。林晚蜷缩在床角。被子裹得很紧。却还是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屏幕上。是几张清晰的酒店订单截图。发送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冰冷的文字:林小姐。你男朋友。丽枫酒店。8808房。昨晚。
订单上的名字。是江临。时间。是昨晚十一点半。他昨晚说。公司项目上线。通宵加班。让她别等。她信了。还给他点了宵夜外卖送到公司。
这是第七次了。
第一次。是两年前。他衬衫领口蹭上的粉底印。他说是女同事哭花了妆不小心蹭的。她信了。
第二次。是他手机里一条暧昧的晚安短信。他说是对方发错了。他根本不认识。她信了。
第三次。第四次…每一次。他都有完美的借口。每一次。她都选择了相信。或者说。是选择了麻痹自己。用他那些工作需要、逢场作戏、最爱的是你的鬼话。一遍遍给自己洗脑。
每一次的原谅。都像是在自己心上剜掉一块肉。然后看着他笑嘻嘻地在那伤口上撒盐。再贴上廉价的创可贴。告诉她。看。我多爱你。还给你治伤。
胃里一阵翻搅。恶心得想吐。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那股呕吐的冲动。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咔哒。门开了。客厅的灯光泄进来一条缝。接着是江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带着一身酒气和…另一种甜腻的香水味。和上次衬衫上的一样。
他摸黑走进卧室。窸窸窣窣地脱衣服。动作带着点疲惫的懒散。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床上还醒着的人。
林晚没动。也没开灯。黑暗中。她的声音像淬了冰的玻璃。又冷又脆:昨晚。通宵加班
江临脱外套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语气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不耐:嗯。累死了。项目上线。一堆破事。吵什么吵。睡觉。他掀开被子。带着一身混杂的气息躺了进来。背对着她。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
林晚坐了起来。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她拿起自己的手机。屏幕解锁。刺眼的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也照亮了江临不耐烦闭着的眼睛。她把手机屏幕。直接怼到了他眼前。
丽枫酒店。8808。昨晚十一点半。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指尖却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这次。又是什么意外客户喝多了需要你‘照顾’还是项目需要你‘亲自’去酒店房间‘调试’
江临猛地睁开眼。被屏幕的光刺得眯了一下。看清上面的内容后。他脸上的睡意和疲惫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穿的恼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那点慌乱就被更深的烦躁和轻蔑取代。
他一把挥开林晚的手。手机啪地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屏幕暗了下去。卧室重新陷入黑暗。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林晚!他猛地坐起身。声音在黑暗里炸开。带着被冒犯的暴怒。你他妈有完没完!查我手机找人跟踪我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他喘着粗气。黑暗中。他的轮廓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对!我是去了!怎么了应酬!陪客户!你以为我想去那种地方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整天闲得发慌。就知道盯着男人这点破事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充满了刻薄的鄙夷。你看看你自己!除了整天疑神疑鬼。你还会干什么工作工作不行。五年了还是个破文员!朋友朋友没几个。整天围着灶台转!离了我。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
他凑近她。浓重的酒气和香水味扑面而来。熏得林晚几乎窒息。黑暗中。他冰冷的、带着恶意的声音。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耳膜:
除了我。谁他妈还要你嗯林晚。你告诉我。离了我。你活得过三天吗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痛到麻木。痛到…反而感觉不到痛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死寂的空洞。
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窗外城市遥远的、模糊的喧嚣。
林晚没说话。她甚至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过了很久。久到江临以为她被骂傻了。或者终于认命了。他哼了一声。带着胜利者的姿态。重新躺下。背对着她。拉高了被子。
黑暗中。林晚缓缓地。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那里面。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熄灭了。
第四章
江临的鼾声很快响起。带着酒后的沉重和不加掩饰的疲惫。在黑暗的房间里回荡。像某种令人作呕的背景音。
林晚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没有开灯。她像一抹游魂。悄无声息地穿过客厅。走进狭小的卫生间。反手。轻轻锁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她按下开关。惨白的光线瞬间倾泻而下。刺得她眼睛生疼。她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人。
镜中的女人。脸色苍白得像纸。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曾经明亮的眼睛里。只剩下空洞和死寂。像两口枯井。长发凌乱地披散着。油腻。黯淡无光。像一团枯草。套在身上的旧睡衣。松松垮垮。衬得她更加形销骨立。
这就是她。林晚。一个被江临圈养了五年。榨干了所有热情和尊严的躯壳。一个他口中离了他活不过三天的废物。
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翻搅。她猛地弯下腰。对着冰冷的马桶干呕起来。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眼泪生理性地涌出。模糊了视线。
她扶着冰冷的瓷砖墙壁。大口喘着气。冰冷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到四肢百骸。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江临刻薄的话语。带着酒气的狞笑。还有那一次次意外后虚伪的安抚…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疯狂旋转。最后定格在酒店订单截图那冰冷的数字上。
离了我。你活得过三天吗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带来尖锐的、毁灭性的痛楚。但也带来了一种…近乎毁灭后的清明。
她慢慢直起身。再次看向镜子。镜中的女人也在看着她。眼神空洞。却有什么东西。在深处。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开始凝聚。
她伸出手。颤抖着。摸向洗漱台旁边的抽屉。拉开。里面放着一些杂物。一把锋利的银色裁缝剪刀。静静地躺在最上面。那是她以前做手工时用的。很久没碰了。刀口依旧闪着寒光。
她拿起剪刀。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也让她混乱的思绪更加清晰。她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个憔悴不堪的女人。看着那头曾经被江临夸赞过像缎子一样的长发。如今。它们只是耻辱的象征。是缠绕着她脖颈的枷锁。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然后。她抬起手。没有犹豫。没有停顿。
咔嚓。
第一缕长发。应声而落。轻飘飘地掉在冰冷的白色瓷砖地上。像一片枯萎的叶子。
咔嚓。咔嚓。咔嚓…
剪刀开合的声音。在寂静的卫生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决绝的、近乎残忍的韵律。一缕缕黑色的发丝。纷纷扬扬地飘落。堆积在脚边。像一场黑色的雪。
她剪得很用力。很粗糙。毫无章法。锋利的剪刀有时会扯痛头皮。但她感觉不到。或者说。那点痛楚。比起心口那巨大的空洞。根本微不足道。她只是机械地、不停地剪着。仿佛要剪断这五年所有的痴缠。所有的愚蠢。所有的依赖。
长发变短。再变短。参差不齐的发茬贴着头皮。镜子里的人。迅速变得陌生。苍白的脸。突兀的短发。显得那双空洞的眼睛更大了。也…更冷了。
当最后一缕碍事的长发被剪断。林晚停下了动作。她看着镜子里那个顶着一头狗啃般短发的女人。陌生。狼狈。却…奇异地。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生硬的棱角。
她扔下剪刀。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她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哗流下。她掬起一捧。狠狠地泼在自己脸上。刺骨的寒意让她浑身一激灵。混沌的脑子彻底清醒。
水珠顺着她短短的、刺手的发茬往下淌。流过苍白的脸颊。滴落在衣襟上。她抹了一把脸。水珠被甩开。镜子里的人。眼神不再是空洞。而是变成了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她转身。走出卫生间。没有再看地上那堆黑色的发丝一眼。
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城市微弱的光。她走到卧室门口。江临还在熟睡。鼾声如雷。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他大概以为。明天太阳升起。她还是会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红肿着眼睛。沉默地给他准备好早餐。然后继续做他圈养的金丝雀。
林晚的目光扫过这个她住了五年的地方。每一件家具。每一个角落。都残留着江临的气息。也残留着她愚蠢付出的痕迹。这里不再是家。是囚笼。是泥潭。
她走到衣柜前。打开。里面塞满了她的衣服。大多是江临喜欢的款式。温柔。甜美。毫无个性。她看都没看。只从最底下。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旧行李箱。很小。是她大学时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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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开箱子。动作迅速。目标明确。只拿走了几件最基础、最不起眼的换洗衣物。几件贴身内衣。身份证。毕业证。一张很久没用过的、里面只有几百块钱的银行卡。还有抽屉里仅剩的几百块现金。那是她偷偷攒下的买菜钱。江临不知道。
她的动作很轻。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断。没有留恋。没有迟疑。像在执行一项早已计划好的任务。
收拾好那个小小的箱子。她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她用了好几年的旧手机。江临给她买的最新款。她碰都没碰。她拿起自己的旧手机。屏幕裂了道缝。但还能用。
她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江临。指尖悬在屏幕上。停顿了大概只有一秒。然后。用力按下了删除联系人。
接着。是微信。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拉黑。删除。
QQ。拉黑。删除。
微博。拉黑。移除粉丝。
支付宝。解除亲情号绑定。
所有能联系到她的方式。所有曾经承载着她卑微爱意的纽带。被她用冰冷的手指。一条条。斩断。
做完这一切。她拔掉了旧手机的充电线。屏幕暗了下去。她把它塞进外套口袋。然后。她拎起那个小小的、轻飘飘的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那个熟睡的、轮廓模糊的男人。
没有告别。没有眼泪。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她转身。赤着脚。拎着箱子。像一抹真正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穿过客厅。走到玄关。换上一双最旧最舒服的平底鞋。轻轻拧开门锁。
咔哒。
门开了。又在她身后轻轻合上。
凌晨三点。城市还在沉睡。楼道里一片漆黑。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散发着幽微的光。林晚拖着小小的行李箱。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很轻。却异常坚定。
她走出了那扇门。走进了浓重的夜色里。把那个充满谎言、背叛和窒息的家。永远地。甩在了身后。
第五章
三个月。像被按下了快进键。又像在泥泞里跋涉了一个世纪。
林晚住的地方。是城市地图上几乎找不到的一个点。一片拥挤的、嘈杂的城中村。头顶是蛛网般交错的电线。脚下是永远湿漉漉、泛着油光的小巷。空气里混杂着劣质油烟、垃圾和廉价香水的味道。
她的家。在顶楼。一个用铁皮和石棉瓦临时搭建的阁楼。低矮。闷热。夏天像个蒸笼。冬天四处漏风。唯一的窗户对着隔壁楼斑驳的墙壁。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窗台上枯萎的盆栽。楼梯是锈迹斑斑的铁架子。踩上去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
但这里。一个月只要五百块。押一付一。对她来说。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白天。她是好味来快餐店的林晚。穿着洗得发白、沾着油渍的红色制服。戴着塑料帽子。站在油腻腻的柜台后面。点单。收钱。打包。把一份份廉价的盒饭递给形形色色的客人。动作麻利。表情麻木。汗水顺着鬓角流进脖子里。痒。也顾不上擦。
一份鱼香肉丝盖饭!快点!赶时间!西装革履的男人不耐烦地敲着柜台。
好。十二块。打包还是在这吃林晚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手指在油腻的收银机上快速按着。
打包!快点!
稍等。她转身。掀开热气腾腾的保温箱盖子。熟练地盛饭。扣上盖子。装袋。递过去。您的饭。慢走。
晚上。阁楼里闷热难当。只有一盏昏黄的白炽灯。灯泡周围绕着几只不知疲倦的飞蛾。发出嗡嗡的噪音。一张破旧的小折叠桌。一把咯吱作响的椅子。就是她的全部书房。
桌上摊着几本厚厚的、从旧书摊淘来的会计教材。书页发黄。边角卷起。旁边放着一个啃了一半的、最便宜的白面包。塑料杯里装着凉白开。
林晚低着头。短发被汗水打湿。黏在额角和脖颈上。她握着笔。在一本皱巴巴的练习本上。用力地演算着。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她的眉头紧锁。眼神专注得近乎凶狠。盯着那些枯燥的借贷符号和复杂的公式。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敌人。也是唯一的出路。
汗水顺着她的鼻尖滴落。在练习本上晕开一小团墨迹。她随手抹掉。继续写。胃里空得发慌。她抓起那块干硬的面包。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就着凉水咽下去。喉咙被刮得生疼。但她毫不在意。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书本。
三个月。瘦了十几斤。脸颊凹陷下去。短发让她本就瘦削的脸型更显凌厉。曾经温柔似水的眼睛。如今像两口深潭。沉静。幽深。看不到底。只有偶尔翻动书页时。眼底会掠过一丝极其坚硬的、不肯屈服的光。
这天下午。她轮休。需要去市中心最大的商场。买一套像样的衣服。下周一。她要去参加一个会计培训班的结业考试。也是一个小型招聘会的入场券。她需要一件能撑场面的行头。哪怕是最便宜的。
商场里冷气开得很足。明亮的灯光。光洁的地板。衣着光鲜的人群。和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磨得发白的牛仔裤格格不入。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向记忆中那个打折最狠的快消品牌区域。
她很快挑中了一套。最基础的黑色西装套裙。修身。剪裁利落。没有任何多余装饰。价格标签上的数字让她心头抽了一下。但还是果断地拿在了手里。这是必要的投资。她告诉自己。
抱着装衣服的纸袋。她走向商场侧门。那里有直达公交站的天桥。她需要尽快回去。晚上还有两份习题要做。
刚走到侧门附近。一个熟悉得让她骨髓发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穿透了商场嘈杂的背景音。像一根冰锥。狠狠扎进她的耳膜。
晚晚
林晚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又猛地冲向头顶。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几米开外。江临站在那里。像是刚从某个奢侈品专柜出来。手里还拎着两个印着巨大Logo的购物袋。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浅灰色休闲西装。头发精心打理过。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还有…一种她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混杂着惊艳和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死死地钉在她身上。从头到脚。来回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让她作呕的、重新评估猎物价值的兴味。
林晚穿着最简单的白T恤和旧牛仔裤。脚下是一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但她的背挺得笔直。像一株在贫瘠石缝里长出的青竹。三个月的辛苦劳作和营养不良让她瘦得惊人。却也洗去了她身上所有的软弱和依附感。那头狗啃般的短发长长了些。被她随意地别在耳后。露出清晰的下颌线和脖颈。苍白。却带着一种冷硬的线条。那双曾经总是含情带怯、如今却只剩下沉静和疏离的眼睛。在商场明亮的灯光下。像两块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
她不再是那个穿着鹅黄裙子、围着他转的林晚了。她像一把被磨去了所有装饰、只剩下冰冷锋芒的匕首。
晚晚…真的是你江临往前走了两步。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的、试图找回过去亲昵的温柔。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是赤裸裸的惊艳和一种…重新燃起的、带着征服欲的兴味。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最终停在她笔挺的站姿和那双沉静的眼睛上。不过…这样…也挺好。他舔了舔嘴唇。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林晚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或者。一件碍眼的垃圾。她抱着纸袋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江临似乎被她的沉默和冰冷激起了某种挑战欲。他脸上那点伪装的温柔迅速褪去。换上了一副他惯用的、带着施舍意味的表情。他朝她伸出手。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昨天才见过面。仿佛过去三个月的消失和那些刻骨的伤害从未发生。
跟我回去。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还有一丝理所当然的傲慢。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鬼样子住哪吃什么这种地方也是你该来的他嫌恶地扫了一眼周围打折区的标识。别闹了。跟我回家。以前的事…我既往不咎。
他的手指。带着他惯有的、想要掌控一切的气势。眼看就要碰到林晚的手臂。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衣袖的瞬间——
林晚动了。
她一直抱着那个装着新衣服的纸袋。纸袋旁边。插着一杯她刚在楼下买的、准备带回去喝的冰美式。塑料杯壁凝结着冰冷的水珠。
她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右手闪电般地从纸袋旁边抽出那杯冰咖啡。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手臂划出一个短促而有力的弧线。
哗啦!
满满一杯棕黑色的、冒着寒气的液体。混合着尚未融化的冰块。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泼在了江临那张写满惊愕、傲慢和自以为是的脸上!
冰冷的液体瞬间糊了他一脸。顺着他的额头、眉毛、眼睛、高挺的鼻梁、精心打理过的头发…狼狈地往下淌。浓烈的咖啡渍迅速在他昂贵的浅灰色西装前襟上洇开一大片丑陋的深色污迹。几块冰块砸在他脸上。又弹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其中一块。不偏不倚。卡在了他微微张开的、还没来得及合拢的嘴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
江临整个人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泼了脏水的劣质石膏像。他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到难以置信。再到被当众羞辱的暴怒。精彩纷呈。他下意识地抬手抹脸。却只抹了一手黏腻冰凉的咖啡渍。嘴里那块冰激得他一个哆嗦。他呸地一声吐掉冰块。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向林晚。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几个路过的顾客停下脚步。好奇地、带着看戏的目光望过来。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林晚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个空了的塑料杯。杯壁上挂着几滴残留的咖啡液。她的手臂还保持着泼出去的姿势。微微有些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用力过猛。和一种…积压了太久终于爆发的、近乎虚脱的畅快。
她看着江临那张被冰咖啡浇得狼狈不堪、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看着他昂贵西装上那片刺眼的污渍。看着他眼中喷射出的、恨不得将她撕碎的怒火。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像冰珠砸在玻璃上。带着一种穿透所有嘈杂的冷冽。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回荡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商场侧门:
垃圾。她顿了顿。目光像冰冷的刀锋。将他从头到脚凌迟了一遍。最后。一字一句。清晰地补充道:
就该待在垃圾桶。
说完。她看也没再看江临一眼。仿佛他只是路边一滩令人作呕的秽物。她随手将那个空塑料杯。精准地扔进了几步之外的一个分类垃圾桶里。哐当一声轻响。
然后。她抱紧怀里的纸袋。挺直了那瘦削却异常坚韧的脊背。在江临暴怒的、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中。在周围人惊愕、好奇、甚至带着点佩服的注视下。转过身。步伐稳定。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商场外午后炽热的阳光里。
第六章
冰咖啡的黏腻感。像无数条冰冷的蛆虫。在江临脸上、脖子上、昂贵的西装上蠕动。咖啡渍在浅灰色布料上迅速晕开。变成一片丑陋的、深褐色的沼泽。冰块砸在脸上的刺痛感还在。嘴里残留着廉价咖啡的苦涩和冰块的寒气。周围那些好奇的、探究的、甚至带着嘲弄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操!他猛地抹了一把脸。黏糊糊的触感让他胃里一阵翻搅。暴怒像岩浆一样冲上头顶。烧得他眼前发黑。他狠狠瞪着林晚消失的方向。那个瘦削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穿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尊。
贱人!他低吼出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被一个他圈养了五年、离了他就该活不下去的女人。当众泼了一脸咖啡!还被骂成垃圾!
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更大了。像无数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他猛地扭头。猩红的眼睛扫视过去。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那些看热闹的目光瞬间缩了回去。路人纷纷低头快步走开。
江临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昂贵的西装毁了。精心打理的发型塌了。脸上脖子上黏腻不堪。狼狈得像条落水狗。他掏出手机。屏幕上也沾了咖啡渍。他胡乱地擦了几下。指纹解锁。手指因为愤怒而颤抖。他点开微信。找到那个早已被拉黑的头像——林晚。
红色的感叹号。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妈的!他咒骂着。又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拨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冰冷的机械女声。一遍遍重复。像在嘲笑他的无能狂怒。
拉黑。彻底拉黑了。她真的敢!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混杂着被挑战权威的暴怒。像毒藤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脏。他习惯了林晚的顺从。习惯了她的世界围着他转。习惯了无论他做什么。只要勾勾手指。她就会红着眼睛回来。他从未想过。这只温顺的金丝雀。有一天会啄瞎主人的眼睛。然后头也不回地飞走。还飞得…那么耀眼。
她变了。变得陌生。变得…让他心痒难耐。那瘦削却挺直的脊背。那短发下冷硬的眼神。那当众泼他咖啡的狠劲…像一把野火。点燃了他骨子里病态的征服欲。她必须是他的!她怎么敢不是他的!
江临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爆炸的怒火。眼神变得阴鸷而偏执。他掏出车钥匙。大步走向停车场。昂贵的皮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留下一个个带着咖啡渍的湿脚印。像一串丑陋的标记。
他发动车子。引擎发出暴躁的轰鸣。黑色的SUV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冲出地下车库。汇入车流。他要去那个破快餐店!她一定在那里!他要把她揪出来!让她知道。惹怒他的代价!
第七章
好味来快餐店。正是午市最忙的时候。人声鼎沸。油烟弥漫。林晚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红色制服。戴着塑料帽子。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动作麻利地给客人打菜。收钱。找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今天是会计培训班结业考试的日子。下午两点。在城东的职业技能培训中心。这场考试。是她新生活的敲门砖。她必须抓住。
一份红烧肉。一份炒青菜。打包。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把皱巴巴的十块钱拍在柜台上。
十一块。林晚头也没抬。手指在油腻的收银机上按着。
就十块!天天吃。老顾客了!男人不耐烦地嚷嚷。
十一块。林晚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她把打包好的饭盒推过去。少一块。饭留下。
男人被她冰冷的眼神看得一窒。骂骂咧咧地又掏出一块钱硬币。扔在柜台上。抓起饭盒走了。
林晚把硬币扫进收银抽屉。目光扫过墙上的挂钟。一点十分。她该去换衣服了。跟领班请的假是到四点。
她刚转身准备去后面更衣室。快餐店油腻的玻璃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瞬间吸引了店里所有食客的目光。
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脸。但那股压抑的、带着暴怒的气息。像实质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嘈杂的小店。
是江临。
他显然没换衣服。身上那件浅灰色西装的咖啡渍已经干涸。变成一片深褐色的硬痂。皱巴巴地贴在胸前。头发凌乱。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一双眼睛。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地钉在柜台后的林晚身上。
店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抽油烟机还在嗡嗡作响。食客们端着饭盒。忘了吃。目光在门口那个一看就不好惹的男人和柜台后面那个瘦小的女服务员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八卦的兴奋。
领班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见状皱起眉。想上前:先生。您…
江临看都没看她。径直朝着柜台走去。脚步沉重。带着一股骇人的压迫感。他停在柜台前。隔着油腻的玻璃挡板。死死盯着林晚。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戾气:林晚。跟我走。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没有看他。只是低头。继续整理着收银机旁边的零钱盒。把一块块的硬币按面值摞好。动作平稳。仿佛眼前这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只是一团空气。
她的无视。彻底点燃了江临最后一丝理智。
我他妈跟你说话呢!聋了!他猛地一拳砸在柜台的玻璃挡板上!砰!一声巨响!整个柜台都震了一下!玻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上面瞬间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痕!零钱盒里的硬币被震得跳起来。叮当作响。
店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几个胆小的食客吓得缩了缩脖子。
林晚的动作终于停住了。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片碎裂的玻璃。然后。才缓缓地。对上江临那双因暴怒而赤红的眼睛。她的眼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漠视。
这位先生。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店里的死寂。你砸坏了我们店的财物。需要照价赔偿。她指了指那块碎裂的玻璃。另外。现在是营业时间。请不要影响我们做生意。否则。我报警。
报警江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嗤笑。身体前倾。隔着碎裂的玻璃。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几乎要贴上林晚。你他妈拿报警吓唬我林晚!你长本事了忘了自己是谁了忘了是谁养了你五年忘了你离了老子连饭都吃不上!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充满了恶毒的羞辱和赤裸裸的威胁:你以为剪个头发。换个地方端盘子。就他妈能飞了我告诉你!你他妈这辈子都别想甩开我!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想跑门儿都没有!今天你不跟我走。我就砸了这破店!我看谁敢拦我!
他猛地抬手。作势又要砸向柜台!
保安!林晚突然扬声喊道。声音冷静得可怕。目光越过江临的肩膀。看向门口。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两个穿着保安制服、身材壮实的男人已经冲了进来。显然是领班刚才见势不妙偷偷叫的。
就是他!砸坏我们柜台!还威胁员工!扰乱营业!领班立刻指着江临。尖声喊道。
两个保安一左一右。迅速上前。动作利落地架住了江临的胳膊。
干什么!放开我!你们他妈知道我是谁吗!江临猝不及防。被架得一个趔趄。他奋力挣扎。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昂贵的西装在保安粗糙的制服上蹭得更加狼狈。林晚!你这个贱人!你敢!你给我等着!我饶不了你!我…
他的叫骂声被强行打断。两个保安根本不理他的叫嚣。像拖麻袋一样。毫不客气地把他往外拖。江临的皮鞋在地上徒劳地蹬踹着。昂贵的西裤蹭满了地上的油污。他挣扎着扭过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柜台后面那个身影。眼神怨毒得像要喷出火来。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咒骂着。
林晚站在原地。隔着碎裂的玻璃挡板。看着江临被狼狈地拖出店门。像拖走一袋不可回收的垃圾。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照在他扭曲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和…可笑。
店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咒骂。店里死寂一片。所有食客都屏息看着林晚。
林晚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股冰冷的窒息感慢慢散去。她低头。看了一眼收银机上的时间。一点二十五。
她转向惊魂未定的领班。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王姐。玻璃的钱。从我工资里扣。下午的假…
快去快去!胖领班连忙摆手。心有余悸地看着门口。这都什么事儿…你赶紧走!考试要紧!这边我看着!
谢谢王姐。林晚点点头。没再多说一句。她迅速脱下那身红色的制服。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T恤。从柜台下拿出那个装着黑色西装套裙的纸袋。快步走向后面的更衣室。
她的脚步很稳。背脊挺得笔直。仿佛刚才那场闹剧。只是拂过她衣角的一粒尘埃。
第八章
职业技能培训中心的考场。窗明几净。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油墨味和一种无形的紧张。
林晚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那套崭新的黑色西装套裙。合身的剪裁勾勒出她瘦削却挺直的肩线。短发被她仔细梳理过。别在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沉静的侧脸。她微微低着头。全神贯注。手中的笔在试卷上快速而流畅地移动着。眼神专注。像两簇稳定燃烧的火焰。将所有外界的纷扰都隔绝在外。
三个月的挑灯夜战。无数个啃着干面包、就着凉白通宵演算的夜晚。那些枯燥的公式、复杂的报表、令人头大的税法条款…此刻都化作了笔尖流淌的墨水。清晰而笃定。胃里因为紧张和中午没吃饭而隐隐作痛。但她的手很稳。心更稳。
交卷铃声响起。林晚放下笔。轻轻吁出一口气。看着写得满满当当的试卷。一种久违的、脚踏实地的充实感。缓缓充盈了胸腔。不再是依附于谁的虚妄。而是靠自己双手挣来的。实实在在的底气。
一周后。成绩公布。笔试高分通过。紧接着是面试。在一家规模不大但口碑不错的会计师事务所。面试官是个四十岁左右、神情严肃的女人。姓陈。
林晚非科班出身只有三个月的培训经历陈经理翻着她的简历。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审视。为什么转行做会计还选这么辛苦的路
林晚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背脊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她迎上陈经理锐利的目光。没有躲闪。声音清晰而平静:因为需要一份能养活自己、并且有前景的工作。辛苦不怕。学得慢也不怕。只要有机会。我会用十倍的努力补上。
她的眼神坦荡。带着一种经历过磨砺后的坚韧和清醒。没有新人的怯懦。也没有刻意的讨好。只有一种沉静的、想要抓住机会的渴望。
陈经理盯着她看了几秒。目光扫过她身上那套虽然廉价但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西装。还有那头显得格外利落的短发。最终。她的目光落回林晚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浮夸。没有软弱。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
试用期三个月。工资不高。会很累。要学的东西很多。陈经理合上简历。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明天能来上班吗
林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一股滚烫的热流涌上眼眶。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能!谢谢陈经理!
走出那栋略显陈旧的写字楼。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林晚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抬头望着灰蓝色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是汽车尾气和路边小吃摊混杂的味道。并不好闻。但她却觉得。这是自由的味道。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房东发来的催缴下季度房租的短信。她看了一眼那个数字。又看了看手里那张写着星辉会计师事务所的简陋入职通知。指尖微微用力。将那张薄薄的纸捏紧。
新的战场。开始了。
星辉事务所不大。节奏却很快。林晚的职位是最基础的审计助理。工作琐碎而繁重。复印、装订、整理凭证、跑银行、税务局…像个不停旋转的陀螺。带她的师傅姓张。是个脾气急躁的中年男人。嗓门大。要求严。稍有差错就是一顿不留情面的训斥。
林晚!这凭证怎么归类的科目都搞错了!眼睛长哪儿去了
让你去税务局拿个回执!这都能跑错窗口脑子呢
这份报告格式不对!重做!下班前给我!
办公室里。经常能听到张师傅的大嗓门。其他同事偶尔投来同情的目光。林晚总是低着头。抿着唇。一句辩解也没有。只是飞快地应一声:知道了。张老师。我马上改。然后立刻埋头。更加仔细地核对。更加拼命地学习。她把张师傅骂人的话当鞭子。把每一个错误都刻在脑子里。绝不再犯第二次。
她来得最早。走得最晚。包里永远塞着专业书和笔记。午休时间。别人刷手机聊天。她啃着面包看准则。晚上回到那个闷热的阁楼。累得几乎散架。还是强撑着打开台灯。对着电脑研究白天没弄懂的问题。黑眼圈越来越重。人也更瘦了。但那双眼睛里的光。却越来越亮。越来越稳。
她像一株在贫瘠石缝里生长的荆棘。沉默。坚韧。用尽一切力气。向上攀爬。
三个月试用期。像一场残酷的拉力赛。林晚咬着牙。硬是扛了下来。当陈经理在转正通知上签下名字。递给她时。只说了一句:还行。没掉链子。
林晚接过那张纸。手指微微颤抖。喉咙发紧。最终只低低说了声:谢谢陈经理。我会继续努力。
走出经理办公室。她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转正工资比试用期高了不少。足够她换一个稍微像样点的住处。更重要的是。她终于在这座庞大的城市里。有了一小块属于自己的、可以立足的方寸之地。靠她自己。
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林晚的心。毫无预兆地沉了一下。一种冰冷的预感爬上脊背。她盯着那个号码看了几秒。指尖悬在红色的拒接键上。最终。还是划开了接听。
喂她的声音很冷。带着戒备。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一个她死也不会忘记的、刻意压低的、带着某种令人作呕的深情的声音:
晚晚。是我。
是江临。
林晚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猛地冲向头顶。她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冰冷的怒意像毒蛇一样缠住了心脏。他竟然…又换了个号码打过来!像一块甩不掉的、令人作呕的狗皮膏药!
听说你转正了恭喜啊。江临的声音带着一种虚伪的温和。还有一丝居高临下的施舍感。在那种小破事务所。累死累活能挣几个钱何必呢回来吧。晚晚。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我改。我真的改。他的语气变得诚恳。你看你现在。把自己弄得这么辛苦。我心疼。只要你回来。我养你。给你买大房子。买你以前舍不得买的包。你想干什么都行…
江临。林晚打断他。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冰冷。锋利。没有一丝温度。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明显一窒。随即。那点伪装的温和迅速褪去。换上了他惯有的、带着威胁的阴冷:林晚。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换个地方上班就翅膀硬了我告诉你!我能找到你一次。就能找到你一百次!你躲不掉!你最好识相点…
随你便。林晚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再打来骚扰。我就报警。告你恐吓。录音我存好了。说完。她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动作干脆利落。然后。将这个新的号码。再次拖进了黑名单的深渊。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恶心。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在她脚下投下一小片明亮的光斑。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套因为经常穿着而显得有些旧、却依旧笔挺的黑色西装。看着手里那张代表着新生的转正通知。
眼神。一点点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
这块狗皮膏药。必须彻底撕掉。不惜代价。
第九章
星辉会计师事务所的年会。包下了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的中型宴会厅。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香槟、食物和高级香水的混合气息。舒缓的爵士乐流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一派光鲜亮丽的景象。
林晚穿着用转正后第一个月工资买的、比之前那套贵一些的深蓝色西装套裙。剪裁更佳。衬得她身形愈发利落挺拔。短发精心打理过。露出线条清晰的脖颈。脸上化了淡妆。掩盖了长期熬夜的疲惫。只留下一双沉静的眼。在璀璨的灯光下。像两粒温润的黑玉。她端着一杯气泡水。安静地站在角落。看着同事们谈笑风生。脸上带着得体的、淡淡的微笑。融入了这氛围。却又仿佛游离其外。
陈经理端着酒杯走过来。难得地对她露出一点笑意:小林。这半年。干得不错。辛苦了。
谢谢陈经理。应该的。林晚微微颔首。语气谦逊。
明年那个新城的项目。你跟着张工一起做前期。陈经理抿了口酒。算是给了个不大不小的肯定。
好的。我一定努力。林晚心头微动。这是机会。
就在这时。宴会厅入口处。似乎起了一点小小的骚动。有人低声议论着什么。林晚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心脏。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猛地沉到了谷底。像坠入冰窟。
江临。
他穿着一身剪裁极其考究的深黑色礼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精心修饰过的、无懈可击的优雅笑容。手里…竟然捧着一大束极其刺眼的、火红的玫瑰花。在衣冠楚楚的人群中。他像一颗突然闯入的、格格不入的发光体。目标明确。径直朝着林晚所在的角落走来。
他的出现。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惊艳的。窃窃私语声像水波一样荡开。
林晚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指尖冰凉。她看着江临一步步走近。脸上那虚伪的、深情的笑容越来越清晰。那束红玫瑰像一团燃烧的、带着剧毒的火焰。灼烧着她的眼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得想吐。
他怎么进来的他想干什么!
江临无视周围所有的目光。终于停在了林晚面前。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昂贵的古龙水味。混合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志在必得的侵略气息。他微微躬身。像一个最完美的绅士。将那一大束红得刺眼的玫瑰。递到林晚面前。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米内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充满了刻意营造的深情和忏悔:
晚晚。对不起。以前都是我的错。他的眼神专注地凝视着她。仿佛她是他的全世界。我混蛋。我该死。这半年。我每一天都在后悔。都在想你。没有你。我的人生毫无意义。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诚恳。我知道你恨我。没关系。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一辈子来弥补你。好不好
他另一只手。竟然从礼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深蓝色丝绒的小盒子!啪嗒一声打开!
一枚硕大的、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火彩的钻戒。静静地躺在里面。像一只充满恶意的眼睛。
嫁给我。晚晚。江临的声音带着蛊惑。单膝…竟然真的作势要跪下!我发誓。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我会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女人!
全场哗然!
浪漫的求婚!英俊多金的男主角!深情的忏悔!巨大的钻戒!这简直是偶像剧里的桥段!瞬间。无数道羡慕的、感动的、起哄的目光聚焦在林晚身上。甚至有人开始小声地喊:答应他!答应他!
陈经理皱紧了眉头。张师傅一脸错愕。其他同事更是目瞪口呆。
林晚站在原地。像一尊冰冷的雕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感动。没有羞涩。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漠然。她看着江临那张写满虚伪深情的脸。看着他手里那枚刺眼的钻戒。看着他作势要跪下的膝盖…胃里的翻搅达到了顶点。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江临眼底深处。那抹一闪而过的、得意洋洋的算计。他在赌。赌她在这种场合下。碍于面子。碍于周围的目光。不敢拒绝。不敢撕破脸!他在用这种盛大而恶心的方式。逼她就范!把她重新拖回那个泥潭!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杂着极致的厌恶。像火山一样在她胸腔里爆发。但她的表情。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
就在江临的膝盖即将触碰到光洁的地毯。就在周围答应他的起哄声开始变大的瞬间——
林晚动了。
她没有去接那束花。更没有去看那枚钻戒。她甚至没有后退一步。她只是微微侧过身。目光越过江临。落在了宴会厅中央。那座为了烘托气氛而搭建的、由无数高脚杯叠成的、晶莹剔透的香槟塔上。塔尖。金色的香槟酒液在灯光下流淌着诱人的光泽。
然后。在江临带着胜利微笑的注视下。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林晚伸出了手。
不是伸向江临。也不是伸向戒指。
她的手臂。划过一个极其冷静、极其精准的弧线。目标明确——直指江临手中那个打开的、装着钻戒的丝绒盒子!
她的指尖。快!准!狠!
啪!
一声极其清脆的、带着金属质感的轻响!
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连同里面那枚闪烁着冰冷光芒的硕大钻戒。被她用指尖。像弹走一粒碍眼的灰尘一样。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弹飞了出去!
盒子在空中翻滚着。划出一道短促的抛物线。
叮——当——啷——!
不偏不倚。正正地掉进了那座高高的、盛满金色酒液的香槟塔最顶层的酒杯里!
酒杯被砸得一晃。金色的酒液猛地溅起!紧接着。连锁反应发生了!顶层的酒杯倾斜。酒液泼洒而下。冲击着下一层的酒杯…哗啦啦——!
像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又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小型雪崩。那座华丽璀璨的香槟塔。在众目睽睽之下。发出清脆而连绵的碎裂声!晶莹的玻璃杯一个接一个地倾倒、碰撞、碎裂!金色的香槟酒液像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倾泻而下!瞬间淹没了底座。漫延到光洁的地毯上!玻璃碎片混合着酒液。在璀璨的灯光下。折射出破碎而刺眼的光芒!
整个宴会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谈笑。所有的音乐。所有的起哄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极具冲击力的一幕。看着那一片狼藉的香槟废墟。看着那个深蓝色丝绒盒子。像一块肮脏的抹布。浸泡在金色的酒液和玻璃碴子里。那枚昂贵的钻戒。在碎玻璃中闪着冰冷而讽刺的光。
江临单膝跪地的姿势僵在了半空。脸上的深情和得意瞬间冻结。然后。像劣质的石膏面具一样。寸寸碎裂。只剩下极致的错愕、难以置信和被当众羞辱到极点的暴怒!他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变成一片死灰。额角的青筋疯狂跳动。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钉在林晚脸上。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
林晚却看也没看那片狼藉的废墟。更没看江临那张扭曲的脸。她缓缓地收回手。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尘埃。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那些震惊、茫然、甚至带着恐惧的脸。最后。落在了离她最近的、同样一脸震惊的陈经理身上。
她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冰锥一样。清晰地刺破了死寂的空气。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冷冽:
陈经理。抱歉。弄脏了场地。损失从我工资里扣。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然后。她才终于。慢慢地。将目光转向了那个僵在原地、脸色灰败、眼神怨毒得像地狱恶鬼的江临。
她的眼神。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种彻底看透后的、冰冷的、居高临下的漠视。像在看一堆散发着恶臭、亟待清理的垃圾。
红唇轻启。吐出三个字。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像最后的审判。回荡在死寂的、弥漫着香槟和玻璃碎片的宴会厅里:
你。不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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