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皇城雪,边疆月 > 第一章

腊月将至,寒冬来袭。
在大家都窝在家中御寒的时候,一道圣旨打破了将军府的沉寂。
边疆蛮族来犯
,三日之内已连丢数座城池,消息传回,朝野震怒。
大将军林靖远,成为了出战的不二人选。
我林家世代为将,满府忠良。
怎奈这时家中再无可战男丁,两位哥哥战死沙场,父亲重伤未愈,弟弟尚且年幼。
既然如此,我林晚缨便代父出征!
1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了一些。
时光微暇,岁月如惬。
我独自一人坐在后花园赏雪。
寒风拂面,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紧了紧身上的厚氅。
小姐,小姐,老爷请您去前院去一下。
是我的贴身丫鬟翠云。
看着她冒冒失失的样子,我就打趣她,慌什么平日里我怎么教你的。
小姐,宫里来人了,还请您赶紧过去吧。
翠云没有顾及我的言语,四下看了一眼,附在我的耳旁悄咪咪说道。
宫里来人
走到前院后,果然人都到齐了。
平日里没人的院落,此刻也是人满为患。
这么多人,竟然无一人发声。
人都到齐了,那咱们开始吧。
方才和父亲有说有笑的老太监看到我出来后,瞥了一眼。
圣旨到,林家子弟跪下迎旨。
我还在发愣怎么会有圣旨的时候,母亲拉着我跪在一旁。
老太监似乎很满意我们的反应,在一旁点了点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边关危机,丢城池数座,朕很愤怒,大将军林靖远可为御边统帅,收复失地,望卿早日动身,救边关百姓于水火之中。钦此。
林将军,接旨吧,咱家也得回去复命。
老太监把圣旨递到父亲手中,嘴唇微动,不知道说了什么。
临走前,竟然连母亲给的赏钱都没要,这与以往的作风大不相同。
风更大了,天空也飘起了鹅毛大雪。
……
书房内,昏黄的烛光摇曳不定。
映在墙上的影子像是巨兽一般,张开大嘴,择人而噬。
窗外,寒风呼啸,卷携着雪花肆意的敲打着窗棂。
父亲旧伤未愈,每逢冬季更是痛苦不堪,听着父亲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我在书房外立了很久。
林家——将门世家。
如今却无一征战之人。
父亲年事已高,且重伤在身。
两位哥哥战死沙场,精忠报国。
弟弟尚且年幼,难担大任。
家中可为将者,只剩我一人矣。
父亲,我愿出战,为了林家,为了天下。
推门而入,我直视着父亲浑浊的双眼。
缨儿,你一个女孩子家,就不要整天喊打喊杀,以后谁还敢娶你,我林家又不是没有男人了。
父亲端坐于床旁,叹了口气。
这就是针对我林家的一场局,将门世家,权倾朝野,哪个军中大将没有受过我林家的点拨,就连皇上做事都要先考虑我林家的意见,以前我林家人丁众多,家大业大,现如今,我林家已不复当年辉煌,上面那位有意打压,多少人等着看我们的笑话。
爹,让我去吧。您是家中顶梁柱,林家不能一天没有你,女儿自幼跟随跟您习武、排兵布阵不在话下,就连两位哥哥都对女儿赞赏有加,值此危难时机,除了女儿,还有谁能担此大任,救我林家于水火中。
我跪在父亲面前,坚定的盯着他。
只见他拿着大哥留下的绝笔信,上面还沾染着斑斑血迹,一只手不停的摩擦。
也罢,为父果真老了,竟不如小女子这般血性,也罢,就有你替为父走一趟边关了。
我在父亲中看到了点点泪光。
2
三日后,帅府校场,积雪尚未消融。
寒风卷着雪花敲打在甲胄上。
我穿着一身定制的银甲,接过了父亲的兵符。
在家人眼中,我现在是英姿飒爽的吧,学武二十载,今朝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校场内,林家亲信列阵而立,手中长枪与身上铠甲交相辉映。
一片寂静中,唯有旌旗随风发出猎猎声响。
父亲在仆从的搀扶下,走到了我的跟前。
脸色苍白如纸,却还挺了挺自己微微弯曲的脊梁。
缨儿,此番前往边关,不远万里,为父不求你杀敌无数,只希望你能平安归来,不要学你兄长那般,多为你母亲、你弟弟想想。
父亲变了,兄长出征之时,父亲多鼓舞,切莫负了林家声誉。
如今,我只看到一位父亲对女儿平安归来的渴望与期许。
父亲,我会的。
从父亲手中接过那枚兵符,沉甸甸的,周身早已被磨的光滑无比,都是我林家辉煌的象征。
我辞别父亲,正要转身离去。
阿姐,等一下。
小弟念安拉着已经哭成泪人的母亲,飞快地跑了过来。
阿姐,这是我亲手画的护身符,你带着它,就不怕有危险了。
林念安声音中带着哭腔,小手用力的攥着我的衣袖,伸手递过来一个系着红绳的小木牌。
我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念安脸上的泪珠,把他送我的小木牌系在铠甲内侧,揉了揉他的头,小弟乖,等姐姐回来,给你带边疆的胡杨枝,那树枝长得比爹爹还要高,做马鞭最合适了。
不远处,沈策勒马立在大军之前,玄色披风在风中飞舞。
他是我大哥的副将。
当年大哥遭到叛徒出卖,所率队伍几近全军覆灭。
大哥在末路之下,将自己的绝笔信交给沈策,要他带回林家。
他,是我在死人堆中救回来的。
听说我要替父出征,这才义无反顾地递上了请战书,替我鞍前马后地筹备粮草军械。
小姐放心,将军放心,末将定会护你周全。
看到我安抚好弟弟后,沈策催马上前,向我和父亲保证。
神色坚定,目光如铁。
我知道,他性子沉稳,话不多,但绝不会食言。
大军出发在即。
我回头一望,只见父亲倚着门框远远眺望。
我朝父亲行了个标准的军礼,甲胄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这是我作为林家将女,对家族与疆土的承诺。
身后,是满城百姓前来送行。
没有声音,只有沉默,沉默的注视着自己亲人即将出征。
有年轻妇女悄悄落泪,也有白发老人送上壮行酒,更有孩童学着我的模样,笨拙的抬手行礼。
我没有回头,因为我知道此去没有回头箭。
家国情怀,全在寒风落雪之中。
3
边关营地。
寒风刺骨,刮在脸上就像刀割一般,这可比京城的绵绵细雪烈上不少。
我拢了拢银甲的领口,指尖触碰到内侧系着的小木牌——是念安给我的护身符,光滑的牌面在此风雪中,竟然透出丝丝暖意。
营中士兵舍神情漠然,目光呆滞。
看到我后,才流露出疑惑、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林家竟会让一女子为将。
也不相信我能够担起如此重任。
我对此无话可说,那就用事实来证明一切吧。
在沈策的介绍下,我初步了解了这座关隘的防御工事。
脚下是踩的吱吱作响的积雪,眼前是虎踞龙盘的关隘,像极了藏身于雪雾中的巨兽。
入夜后,我刚铺开地形图,外面就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是斥候!
紧接着传来士兵的呐喊,蛮族夜袭!
狂风席卷着雪花,落在了我的地图一角。
自离京之日,我就知道这一天迟早要到来。
沈策!
屋外沈策已经披甲而立,身后跟着一队精锐。
你带五十人绕到后山,去烧了蛮族的粮草,切记,只烧粮草,不可恋战!
我语速极快,目光扫过营中慌乱的新兵,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所有人各司其职,弓箭手守东侧山坡,长矛手顶在关口,谁要是敢退后一步,军法处置!
沈策领命后,目光在我脸上顿了顿,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只是拱了拱手。
小姐保重,末将速去速回。
说罢,他策马奔驰,披风在风雪中划出一道黑弧。
望着他的背影,我想起了大哥生前总是说沈策是个可靠的,现在看来,果真不假。
踏上隘口的哨塔,满足的喊杀声就近了。
借着雪光,能看到黑压压的敌军往隘口冲来,马蹄声震碎积雪,地面都微微晃动。
放箭!
我一声令下,箭矢如雨般落下。
敌军如麦茬一般倒下,接着又一批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往前冲。
三轮箭雨过后,我军箭矢见了底。
我让士搬来滚石,我亲自将它推下。
巨石碾过雪地,撞翻好几个敌军,却也震得我手臂发麻。
突然,一阵剧痛从左臂传来。
原来是不知何时,手臂中了一箭。
箭头透过甲胄,深深扎进肉中。
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银甲。
身旁亲兵惊呼着要给我包扎,我紧紧按着他的手,别管我,继续!
说着,我伸手抓住箭杆,猛地拔出,带出一连串鲜血滴落在雪地上。
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只好靠着哨塔柱子喘了口气。
往前一瞥,远处后山火光冲天——是沈策得手了!
敌军粮草已烧!
我朝着下方大喊,尽管声音因失血而沙哑,但是底气十足,兄弟们,跟我冲!
我身先士卒,提剑跃下哨塔。
身后的士兵见我带上冲锋,士气大振,都跟着冲了上来。
蛮族得知粮草被烧,瞬间慌乱,此刻被我们轻而易举的冲乱阵脚,丢盔弃甲的往回撤。
我率军追出数里地,直到四下都是敌军尸体和丢弃兵器,才下令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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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营地,天已经快快亮了。
沈策也带人回来了,脸上带着烟灰。
小姐,您的伤……
他看到我包扎的手臂,急忙上前。
不碍事。
我摆了摆手,望着远处的天空。
天晴了,阳光洒在雪原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接下来半个月,我们趁着蛮族缺粮,一连打了好几个胜仗,最后蛮族首领不得不亲自来营中议和。
捷报发出后,我捏着兵符,想着父亲的叮嘱、念安的笑脸,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场仗打完,林家应该就能安稳了。
4
战事初停,边关还弥漫着未散的硝烟。
我蹲在土坡上,给怀中的小姑娘系好歪掉的发带。
她的爹娘在守城战中没了,如今跟着同乡的阿婆生活。
见到我总是怯怯的,却会偷偷把藏在兜里的半块硬饼给我。
姐姐,沈将军会带好消息回来的,对不对
我摸了摸她冻得通红的小脸,会的,等他回来,咱们就能回家了。
身后营帐内,还堆着文书,战后清点、安置流民、修补城墙,事事都要盯着。
沈策走的那天,勒马回头朝我笑,晚缨,等我回来,给你带你最爱吃的冰糖葫芦。
我还取笑他,都是将军了,还像个毛头小子。
第三日午后,我正准备歇息,帐帘被猛地掀起。
一道黑影踉跄着扑了进来,跪倒在地上,溅起满地尘土。
此人正是我留在沈策身边的暗卫。
此刻他浑身是血,左臂不自然的下垂,脸上还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在渗血。
小姐!
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那样嘶哑,每说一个字身体都在颤抖,将军府……将军府被抄了!
我的心跟着猛地一沉,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收紧。
说大将军通敌,陛下下了旨,大将军、夫人还有小公子,都被关进了天牢。
通敌二字像炸雷在我耳畔响起。
我想起了父亲在我平日里的叮嘱,晚缨啊,我林家女子也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想起了弟弟才十岁,便缠着我教他武艺,说要像哥哥一样保护我。
林家上下,都被安上了‘附逆’的罪名,府里的人……要么被抓,要么……
暗卫低下头,声音里满是绝望,沈将军发觉情况不对,便为我断后,我才拼死逃出,小姐,您快想想办法!
咣当一声,我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腕,我却毫无知觉。
透过帐外的枯树,我望向京城的方向,那是沈策去的地方,是我林家上下被囚禁的地方。
心口像是被巨石堵住一般,憋得要喘不过气,怒火从脚底窜起,烧的我眼眶发烫。
皇帝老狗,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我林晚缨在前线浴血奋战,我林家满门忠烈,怎会通敌
这真的是污蔑!
起来,先处理伤口,从现在起,封锁消息,别让下面乱了阵脚。
父亲、阿娘、念安,林家人,等我,我林晚缨,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5
林将军,圣旨到——
尖锐的嗓音穿透营寨,我转过身后,只见传旨太监捧着明黄圣旨,踩着碎布走来。
帐前将士纷纷侧目而立,我分明看到了他们攥紧腰间的刀。
臣林晚缨,接旨。
我单膝跪地,心情却很沉重。
父亲被诬陷通敌,消息这么大,皇帝一定知道我得到了消息。
这道圣旨,绝不是昭雪。
太监展开圣旨,抑扬顿挫的腔调在帐内回荡。
字字句句皆是恩典——
要我交出兵权,回京受赏,新任镇西将军不日则到,接管边关。
所谓赏,不过是诱我入京,任人宰割;所谓接管,不过是要断我林家最后一点根基。
听到即刻启程四字,我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太监那张趋炎附势的嘴脸,落在了圣旨末那方鲜红的玉玺印。
又想到了三年前,父亲带病守城,敌军夜袭,他亲自擂鼓助威,事后却向朝廷递了句小胜,不足挂齿。
林家世代忠良,为国捐躯,最后竟换来了通敌之名!
将军,还不接旨
太监见我久不接旨,语气中多了些不耐。
我站起身来,接过圣旨,那闪耀的金丝,我只觉得格外刺眼,格外讽刺。
帐外风雪更大了,似乎是为我林家鸣不平。
我看着圣旨上叛国二字,不由得笑出声来。
将军,你……
不等太监说完,我双手用力,刺啦一声,圣旨变成了两半。
你!你竟然敢撕圣旨!
太监吓得后退两步,这是谋逆大罪!我要禀告皇上!
我拔出腰间长剑,剑指京城方向。
谋逆
我冷笑,木工扫过帐下将士,我林家世代忠良,父亲更是为国戍边四十余载,我林晚缨亲自退敌数次,哪一次不是用命守国门如今我林家却遭人构陷,接任含冤入狱,就算是谋逆,我也认了!
将士们纷纷单膝跪地,齐声高呼:愿随将军!
我收回剑,看着面如死灰的老太监,回去告诉狗皇帝,如不放我家人,换我林家清白,这边关,从今日起,我林晚缨替他守着,谁敢来夺,先问过我手中的剑,问过帐前的数万将士!
太监连滚带爬冲出营寨,连夜往京城逃去。
入夜后,亲兵送来了一封密信,竟是许久没有消息的沈策。
他说,他已经在京郊聚集久时,待我这边稳住阵脚,便会设法营救父亲。
他日,父亲总与我说,家国天下,为为民。
我问。如果天下不公,又当如何
父亲答,如果不公,那便执剑,斩断世间不公。
如今,剑已出鞘。
关外风烈,却吹不散我心头执念——
天牢里,有我要救的人;朝堂上,有我要讨的清白。
清君侧,辨忠贤,我林晚缨,奉陪到底!
6
三个月过去了。
朝廷并无表态,只是一味地派出军队。
三个月来,大大小小的摩擦从未间断。
我抓住机会,率军主动出击,联合在京郊的沈策,屡次败退朝廷军队。
直逼京城。
皇帝又惊又恼,竟然将我一家人押到了城楼之上。
寒风吹动下的旌旗猎猎作响,我抬手擦去剑上的血迹。
目光却被城楼上的景象吸引,我的家人被粗绳绑在立柱上。
这是想用家人来威胁我。
小姐!
沈策声音带着急颤,他刚部署完防线,便看到此景,生怕我作出不好的选择。
我死死盯着城楼上的父亲,他身躯佝偻,嘴角的血迹格外刺眼,却仍用尽力气朝我喊:缨儿,莫管我们,放手去做……
话没说完,便头一歪晕了过去。
城楼上,敌将探出头狂笑,林晚缨,半个时辰后若不退军,先斩你弟弟。
我低头看着腰间那枚木牌,还是出征之时弟弟送给我的护身符。
临走之际,他哭着说有护身符在,就不怕危险了。
如今他却在城楼之上瑟瑟发抖,小脸冻得紫青。
我在阵前,犹豫不决。
一边是父母的性命,一边是将士们的希望。
难以取舍!
沈策在身旁低声劝道:小姐,不可冲动,咱们再想办法……
我看了眼周围将士坚定的眼神,这也是他们渴望看到的结果。
弓箭手准备!
我突然下令,瞄准城中守军,!谁敢伤我家人,我便踏平这城楼!
将士们迟疑片刻,便立刻挽弓搭箭,箭雨纷纷落向城楼。
林晚缨,你敢!
城楼上的守将不敢相信,我真的下令放箭。
连忙拉着我的家人躲了起来。
原来也怕他们出事,就没有了威胁我的砝码。
一轮箭雨过后。
我望着城楼上昏迷的父亲和发抖的弟弟,目光如炬,半个时辰后,若不放人,我便下令攻城!届时玉石俱焚,后果自负!
我知道,这场对峙才刚刚就开始。
7
城门外的风雪刮了半月有余。
我每日都立于城下望着城楼上的家人,暗自着急,却没办法。
城内似乎也受不住了,派出了使者。
保全林家上下的条件就是,林晚缨一人进城,不可带一兵一卒,城外大军退去,便放了林家其余人。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个陷阱,但这也是我破局的唯一机会。
小姐,不可,这是陷阱!
沈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攥着一份密报。
此番前去,定是凶多吉少!
我回头望了一眼,这位和我并肩作战的副将,竟然红了眼眶。
想起出征前,他对我的承诺,小姐放心,末将定会护你周全。
我只能将我计划如实告诉他,里应外合,也许可为。
沈策,那是我的家人。
我指了指城楼,我不想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他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再反驳,只是叹了口气。
他知道我说的是实情。
临行前,我将兵符交到沈策手中。
上面还有我林家的印记,林家守土。
沈策,我按住他欲言又止的手。
目光扫过将士们,他们有的是跟着父亲的老兵,有的是刚参加军队的少年。
若三个月后我未归,或是京中传来我遇害的消息,你无需念及旧情,直接攻城!
他红着眼,双手接过兵符,单膝跪地,末将定不辱命!若小姐有失,沈策便是拼尽性命,也要护林家周全!
出发那日,我换下来穿了数月的铠甲,穿上了母亲亲手绣的素色长衫。
腰间系着弟弟念安亲手制作的护身符。
翻身上马后,我看到帐外将士们都红了眼眶。
将军,我们等您回来!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紧接着,万千将士齐声高喊,声震云霄。
我勒住缰绳,朝他们拱了拱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踏雪而行,他们的身影逐渐模糊。
风从京城方向吹来,带来一丝暖意。
我摸了摸腰间木牌,此去或许是不归路,但是要能换来家人平安。
这一趟,就值了!
8
我入京后,就被打入了天牢。
和预料到一样,皇帝并没有把我家人放了。
缨儿!
母亲最先看到了我,颤抖的身体扑了过来,紧紧的抱着我。
泪水浸透了我单薄的囚衣。
我顺着她的后背望去,父亲蜷缩在墙角的草堆上。
往日挺拔的身躯竟然瘦弱只剩一副骨架,嘴唇青紫,气息微弱。
弟弟念安在母亲身后怯生生的露出个头,看到是我,立刻扑到我的身前。
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角,身子还在不住的发抖。
我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背,蹲下身握住父亲冰凉的手。
他浑浊的眼睛艰难的睁开一条缝,看见是我,喉结动了动,却发出一阵嘶哑的气音。
爹,我没事。
我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指尖悄悄在他的掌心画了个小小的林字。
这是我们父女俩之间的暗号,意为一切安好,自有对策。
父亲眼睛闪过一丝光亮,缓缓闭上眼,松了口气。
入夜,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
我借着窗外透出的微弱月光,看见送水的狱卒袖口露出半截红绳。
那是三年前边关大旱,我给值守士兵发的平安绳,上面还有个小小的安字。
水来了。
他将木桶递进来时,低声说了句,东墙第三块砖,是松的。
我点了点头,接过水桶时,在他的手背上敲了三下,表示我已经知道了,按计划行事。
他是沈策安排在天牢的旧部,当年在乱战中救过沈策的命,所以我信他。
等狱卒走远,我借着喝水的机会,悄悄移动到东墙。
抠开松动的砖块,里面藏着一卷薄纸。
上面记录着皇帝曾犯下的滔天巨罪,曾以治水的名义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无端强征税款数十种,杀害忠良不计其数,就连自己的生父生母,亲弟弟都残忍杀害,还有几位藩王暗中联络沈策的密信。
我将薄纸贴身藏好,把砖块重新塞进去,转身看到念安瞪着大眼睛看着我。
姐姐,你在干什么
我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想起我曾经教过他画简易的边防图,告诉过他这图关键时候能救命。
如今,借着月光,我重新用手指在墙壁上一点点画出熟悉的边防图,从烽火台到营帐。
母亲和念安凑了过来,看到墙上的图,满是疑惑。
娘,念安,我轻声说,还记得那年冬天,跟着父亲在边关营帐里一起烤红薯吗那时候,风雪再大,只要我们守好边关,家都不会散。
我指了指墙上的图,这图不仅能守边关,还能帮我们离开这里。沈策在外面联络了很多人,我们收集的证据,如果公告天下,所有人就能都知道皇帝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到时候人人得而诛之。
再等等,很快,很快我们就能回家了。
念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小手轻轻划过墙壁。
小声说:姐姐一定能带我们出去的。
母亲擦了擦眼泪,紧紧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驱散了些许寒意。
这场博弈,局势已经十分明朗,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只要沈策和旧部还在努力,胜利就不会太远。
9
天牢的石壁上,我用指甲刻上的三月初七字样已经被潮气晕染了。
这是我和沈策约定的日子,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天。
念安趴在我的膝头,小声问:姐姐,沈策哥哥真的会来吗
我正要回答的时候,牢门外传来了铁器碰撞的声音。
三长两短。
是他来了!
动手!
熟悉的声音响起,是上次安排在天牢的旧部赵武。
他挥刀砍断锁牢的铁链,身后跟着十几个被策反的看守。
将军,沈将军已经率军到达永定门外,各路藩王也从西直门突破了!
赵武单膝跪地,将一柄长剑递到我的手中。
保护好林家众人!
我接过剑,反手将念安护至身后,又扶起虚弱的父亲。
娘,跟着赵武走,我断后。
母亲含着眼泪点了点头,紧紧攥着父亲的手臂。
念安却扯了扯我的衣袖,举起藏在袖间的小短剑。
那是我送他的生日礼物,剑身虽短,却很锋利。
姐姐,我能保护娘!
他仰起小脸,眼神倔强,像极了年少的我。
穿过幽暗的甬道,外面已是一片混乱。
禁军的喊杀声、百姓的哭喊声与兵器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到处都是火光,染红了半边天。
赵武带人在前面开路,我扶着父亲走在中间。
念安紧紧跟在母亲身边,时不时捡起一块石头,砸向冲过来的散兵。
突然,一支冷箭朝母亲射来。
我来不及多想,一把将母亲推开,自己却被箭擦中了胳膊,鲜血瞬间浸透囚衣。
姐姐!念安惊呼着扑了过来。
我忍痛摸了摸他的头,小伤,没事。
正说着,前方传来整齐的马蹄声,还有那熟悉的号令声——
保护好林将军!
火光中,一队骑兵冲破阻拦。
为首之人正是沈策。
他的铠甲上还沾染着血迹,看到我后,他的表情柔和下来。
眼中像是燃起了星火,翻身下马,快步来到我的身前,将我护在身后,同时向周围士兵下令,护送林将军一家先行出宫,去城外军营!
你来了。
我手臂伤痛似乎都轻了许多。
沈策回头看我,目光扫过我流血的胳膊,眉头一皱,只说了句我来晚了。
随机抽出腰间长剑,转身冲进敌阵,动作干脆利落。
身边士兵也跟着奋勇杀敌,很快便开辟出来一条道路。
昔日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依然破碎,宫殿中火光冲天,地上散落着残破的宫灯。
呵!
罪有应得!
念安紧紧握着我的手,姐姐,我们以后还有家吗
我望向东方渐渐亮起来的天色,笑着说:有,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10
黎明时分,我们抵达了城外军营。
沈策派人救治受伤士兵,安排人诊治虚弱的父亲。
并亲手为我包扎伤口。
不多时,城内传来捷报。
皇城已被联军控制,皇帝跳井自杀,几位藩王在商议新帝人选。
晨光中,母亲紧紧抱着我,脸上泪水滑落。
只不过不再是悲伤,而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念安跑到我的身边,举着刚从军营后厨拿来的烤红薯,姐姐,你看,和我们在边关吃的一模一样!
没过几天,新帝登基,第一道圣旨便是为林家平反。
恢复了父亲的爵位,赏赐了宅院。
并且特意声明,林家可自行建立私军千人,拱卫大将军府。
这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新皇帝这么大方
是了!
一个傀儡,又能有什么作为!
沈策陪我回到了老宅,院里海棠开的正艳,像极了军营旁的那几株。
父亲坐在廊下,精神好了许多。
母亲在厨房忙碌着,念安满院地追着蝴蝶跑。
我看着这一切,嘴角不觉露出笑容。
转头看向沈策,发现他正呆呆的看着我,眼里满是笑意。
这场风波终于结束。
11
将军府重建后,院里院外,都换上了新砌的青砖。
我穿着轻便的银甲,在演武场教念安习武。
他今年十三岁,但是没有长时间坚持习武,所以身形略显单薄,握着长枪的手总不自觉发抖,像极了我初学时的模样。
手腕要稳,力从腰发,不是光靠胳膊使劲。我站在他身后,轻轻扶住他的手腕,帮他调整姿势。
念安嗯了一声,用力挺直脊背,枪尖终于不再摇晃。
阳光透过廊下的木窗,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忽然想起那年在边关,他才八岁,跟着军营里的士兵学射箭,弓弦弹得他胳膊发红,却咬着牙不肯哭,只仰头问我:姐姐,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保护爹娘
如今,他真的在学着保护家人,可我却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个会笑着揉他头发的模样了。
姐姐,沈大哥来了!念安突然停下动作,朝庭院门口喊了一声。
我回头望去,沈策站在海棠树下,一身常服,却依旧带着军人的挺拔。
他手中握着一支风干的胡杨枝,枝桠上还留着些许灰黄色的枯叶,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那是三年前,我们即将出战前,我答应念安要给他带胡杨枝,后来战事吃紧,我辗转多地,竟忘了这事,没想到沈策却记在了心上。
沈大哥!念安欢快地跑过去,接过胡杨枝,翻来覆去地看,这就是胡杨枝吗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能活很久吗
沈策笑着点头,目光却越过念安,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恳切:那日从漠北撤军,见营外有几株胡杨,想起晚缨你曾答应念安,便折了一支带回来,只是路上耽搁了些时日,如今才送来。
我走上前,看着念安小心翼翼地把胡杨枝揣进怀里,又抬头看向沈策,心头泛起一丝暖流,却又很快被过往的寒意覆盖。
从边关到京城,他为林家做的太多了——
我被打入天牢时,是他暗中联络藩王,筹谋营救;皇城血战那日,是他冲破禁军重围,将我护在身后,铠甲上的血迹染红了我的衣袖。
林家能平反,我能活着站在这里,全靠他。
沈大哥,我轻声开口,语气尽量平和,那日皇城之事,林家欠你一条命,往后若有差遣,晚缨万死不辞。
沈策却轻轻摇头,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紧紧锁住我:晚缨,我从未想过要林家报答。从边关第一次见你,你身着铠甲,在城楼上指挥将士击退蛮族,那时我便想,这样的女子,值得被人好好守护。后来从边关到京城,一次次看着你身陷险境,我只想护你周全,无关恩情,只是我心甘情愿。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我心底激起涟漪。
念安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悄悄往后退了几步,坐在廊下的石阶上,把玩着那支胡杨枝。
阳光洒在沈策的脸上,他眼中的恳切几乎要将我淹没,可我却只能轻轻摇头。
我抬手抚上胸前的铠甲,冰凉的触感让我瞬间清醒——天牢里父亲奄奄一息的模样,母亲抱着我哭到失声的场景,皇城下士兵们浴血奋战的身影,还有那些在战乱中死去的忠良,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
这些画面像刻在我心上的烙印,时时提醒着我,儿女情长于我而言,早已是奢望。
沈大哥,我避开他的目光,望向庭院外远处的天际,那里的云像极了边关的烽火烟。
我历经家破人亡,见过太多生死离别。在天牢里,我以为我们一家人再也见不到太阳;在皇城厮杀时,我以为下一秒就会倒在乱箭之下。那些日子,我连活着都觉得艰难,心早已像边关的寒石,冻得又冷又硬,再也容不下儿女情长了。
说完,我转过头,看见沈策眼中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念安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安地看着我们。
终于,沈策缓缓抬手,朝我拱手行礼,动作依旧恭敬,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是我唐突了。往后,若你需要,我依旧会全力以赴。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他转身离开,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念安跑到我身边,拉了拉我的衣袖:姐姐,沈大哥好像不高兴了。你是不是……
念安,我打断他,摸了摸他的头,阳光洒在我的铠甲上,反射出温暖的光,可我知道,眼底的清冷,或许要很久才能化开,有些事,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我们现在好好的,就够了。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举起那支胡杨枝:那这胡杨枝,我们好好收着,就像姐姐说的,它能活很久很久。
我看着他稚嫩的脸庞,笑了笑,心中却泛起一丝苦涩。或许,有些遗憾,注定要留在岁月里,就像那支风干的胡杨枝,虽带着过往的承诺,却再也回不到当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