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清来提亲时,射了我一箭。
只因他原该娶的是妹妹沈嘉安,而我恬不知耻替了妹妹的位置。
嫁到苏家,苏墨清不说碰我,只见上一面,便厌恶得皱起眉。
他的青梅,他的表妹,他的母亲。
以及带回来的任何一个女子,折辱我,践踏我。
他不闻不问,漠不关心。
三年一过,我主动提出和离。
他却红透双眼,死死抓着我,质问为什么。
为什么
我掐住他的下巴,一字一句:
因为,我和妹妹可以活下去了。
1
一箭射来,直插入我的右肩。
马背上,男人冷情的眸注视片刻,调转马头扬长离去。
冰冷的话语飘散在风里:
既然沈大小姐如此想嫁入高门,便由沈大小姐替沈二小姐嫁入我苏家!
今后祸福自受,生死不论!
我躺在地上,右手臂麻木,没吭一声,用左手直接将箭拔出。
小院外围观的村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而惊慌了一瞬的妹妹沈嘉安抿紧唇瓣,神色复杂地看着我,眸中闪过凶狠。
这是你应得的!
丢下一句,她转身提着裙摆跑回了西屋。
就在刚刚,我抢走了原本属于她的姻缘。
沈嘉安恨透了我。
村民亦然。
真不要脸啊。
苏家再是富贵人家,苏公子看上的也是她妹妹啊,她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能夺人所爱呢
呸,贱婊子,亏我还一直跟别人说她的好话,什么神医,不过是连妹夫都抢的贱人罢了。
腌臜货一个,我以后可不敢再找她看病了。
看什么病啊,人家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咱们哪里能配得上让她医治啊。
嘉安打小身子就不好,她这个做姐姐的能治得了任何人,就是治不好她这个妹妹,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我看啊,她就是嫉妒她妹妹生得花容月貌,得爹娘宠爱,所以才不想救。
我还当是什么神仙下凡呢,也不过是心肠歹毒之人。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话越来越难听。
我都听着,心脏刺痛。
分明他们此前最是捧我,崇敬我,爱戴我。
如今字字句句,仿若淬了毒的利刃生生破开皮肉。
直戳进心头,不停翻搅,直至血肉模糊。
听着这些恶毒话语,我唇角仍是轻轻弯起。
面上露出得意的笑。
要让所有人知道,我就是和妹妹抢丈夫的不要脸的……
腌臜货。
2
我是柳蹄镇出了名的女大夫,救过许多人的性命。
十里八乡奉我为神医,甚至筹钱给我盖起了庙。
我原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
若不是前两个月救了一个女子,被对方赐梦,预知了未来。
我今日便该高高兴兴地将聘礼抬进门。
不久后为沈嘉安梳妆,送她风光出嫁。
可我已经知道,沈嘉安会惨死苏宅中。
我的妹妹。
我宠着捧着长大的妹妹。
在苏家受尽折磨,人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任意羞辱打骂。
皮肉青紫肿胀,不成人样。
最后被推入井中溺水而亡。
而她的夫君视若无睹,不闻不问。
与青梅不清不楚,任表妹作威作福。
沈嘉安死后,我上门替妹妹要个公道。
还未踏入宅门,便被苏墨清一箭穿透心脏,睁着眼断了气。
死不瞑目。
苏墨清放下弓箭,冷嗤一声。
他的青梅撑着伞走来,替他挡住落下的雨。
贱种就是贱种,还妄想攀高枝。
墨清哥哥做得好,只有妤儿这样的,才配得上墨清哥哥。
苏墨清面目冷凝。
见他不回话,青梅伸出纤纤玉手,牵住他的手,贴身过去。
细声细气:墨清哥哥,我好冷啊,我们回去罢。
苏墨清嫌恶地看了尸体一眼,转身与她远去。
冰冷的雨水浇下,拖运尸体的老翁嘴里喃喃着什么,将我拖到了乱葬岗。
乱葬岗尸骨遍野,乌鸦叼着腐肉飞上枯树头。
这里成了我和妹妹的归宿。
-
我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即便被万人唾骂,姐妹情破裂,我也要阻止沈嘉安嫁入苏家大门。
婚事已定,贸然拒嫁,沈嘉安此后不会好过。
唯有我这个做姐姐的,
替她嫁了。
3
出嫁那日,我换上苏家差人送来的嫁衣。
多日不曾与我说过话的沈嘉安站在门口,眼眶湿润。
我知道她已经放下了,现在是不舍我离家。
早年灾荒,父亲南下逃难,母亲为了给我们一口粮饿死榻中。
我与沈嘉安相依为命。
为了治好她的身子,我磕破头颅认师。
如今是药灵谷的传人。
沈嘉安身子虽好了不少,但仍离不开汤药。
我行医多年,攒的银钱都用在了她身上。
虽是乡野出身,却被娇生惯养,穿好吃好。
沈嘉安不会为了一个男人恨透我这个姐姐。
而我不与她说真相,是知她的性子。
若说了,她怕是要闹。
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我这么做。
我叹一声气,唤她进来。
门口身影顿了下,沈嘉安走了进来。
带着哭腔喊我:姐姐。
我拉着她仔细瞧着,眼眶不住发热。
别过头去,碰了下眼角,便又成了与妹妹抢夫君的恶人。
安安,姐姐今日嫁给苏郞了,你可高兴
苏家是富贵人家,待姐姐嫁进去了,不会忘了你的。
沈嘉安愣了瞬,抬手甩开我。
抹着泪夺门而出。
撞到了出现在门口的苏墨清身上。
苏墨清揽住她的腰,冷眼朝我看来。
眸中尽是嫌恶。
夫君。我抬步过去,假装被门槛绊倒,摔到了他身上。
在对方唇角上碰了下。
冰凉,如蛇蝎。
四目相对,我粗糙的手指抚着他的胸膛,夫君对不住,雾眠失礼了。
沈嘉安已经被我推开,站在一旁无措地看着我们。
只一瞬,便又哭着跑远。
苏墨清一把攥住我的手,骨头好似要裂开。
他附在我耳边,声线凉如水,别跟我玩这种把戏。
我弯起唇角。
在他耳边低低说:
夫君,时辰该到了。
4
嫁入苏家第一晚,我独守空房。
苏墨清的青梅江妤为我端来一杯酒。
雾眠姐姐,墨清哥哥不愿与你共饮合卺酒,礼不可废,你便将这一杯酒喝了。
我喝了。
假意中了药,晕在床上。
不多时,门口传来动静。
江妤扶着一个醉汉推开门,踉跄靠近床榻。
醉汉摔进床中,江妤费力地给他脱衣服,又给我脱。
沈嘉安也喝了这一杯酒。
虽未和醉汉发生实质性关系,可也因此毁了清白,遭苏老夫人嫌弃。
此后连妾都算不上。
在江妤手碰上我的腰带时,我睁开了眼。
呼出一口雾气。
江妤急切的神情顿住,抬手抚了抚额,只几息便晕倒在床。
她中了迷药。
翌日,下人在婚房内发现了不着一缕互抱着的一男一女。
墨清哥哥!墨清哥哥你听我说。
江妤连滚带爬落下床,抓住苏墨清的衣摆。
哭得梨花带雨。
娇艳欲滴。
她轻咬唇瓣,抬头乞求苏墨清的原谅。
墨清哥哥,我和他什么都没有,只是睡了一觉而已,什么都没发生!
是……是沈雾眠!
她突然指向我,是沈雾眠给我下了药,是她故意陷害我!
所有人都看向了我。
苏墨清神情冷淡,目光落在我脸上。
下一刻,我轻掩唇角,泪水吧嗒掉落。
不就是装嘛,谁还不会了。
昨夜妤妹妹吃多了酒,闯入屋中,喊着墨清哥哥是她的,该和他成亲的人是她,我不要脸,抢走了她的墨清哥哥。
妤妹妹将我赶出了房间,说……说今夜要和她的墨清哥哥同房。
我自认乡野出身,是卑贱之身,自不敢顶撞,听了她的话出去了。
只是没想到……
我停了下,抬眸与苏墨清对上,眸中盈满泪水。
没想到苏公子一直未回房,让吃醉酒的马夫进入屋中,同妤妹妹……同妤妹妹发生了这样的事。
5
我编造了一个谎言。
被苏墨清看穿了。
他把江妤抱到怀里柔声安哄,命人将我关进偏院。
没有他的命令不得随意出入。
苏老夫人站在江妤那一边,认为是我不检点,新婚夜没有见到苏墨清,找了个男人过。
恰好被江妤碰到,是以才栽赃给她。
棍棒一个接着一个落在身上,我痛得生不如死。
江老夫人坐在一旁,悠悠喝着茶。
由江妤为她捶背。
江妤自小被送入苏家,是她名义上的养女。
他们是一伙的,怎么可能相信我这个外人的话。
最终,我被丢入杂草丛生的偏院,无人问津。
最在乎我的竟然是江妤。
两个月后,她来了偏院。
抚着小腹,眉眼温柔。
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怀了墨清哥哥的孩子。
我靠着医术救活了自己,如今已经开始在院中种起了草药。
此时正忙着打理草药,没空搭理她。
江妤没有在我脸上看到难过,愣了一瞬,脸忽地变冷。
沈雾眠,你别以为赖在苏家不走,就能拿住墨清哥哥。
我告诉你,墨清哥哥心中只有我。
只要孩子出生,我能立马让你滚蛋。
她趾高气昂,仿佛有了这个孩子,便能决定我的生死。
我站起身,抬手甩了她一巴掌。
江妤懵了。
你!
她恶狠狠瞪着我。
我云淡风轻:既然你的墨清哥哥这么关心你,那叫他来为你出气啊。
江妤走了。
一个时辰后,把苏墨清带了过来。
她捂住发肿的半边脸,楚楚可怜。
墨清哥哥,你快帮我教训这个贱种啊,她打我,还想让我们的孩子胎死腹中呢。
苏墨清冷情的眸注视着我。
我不再像前面那样刻意装柔弱。
同样注视着他。
目光慢慢往下,落在他的身下敏感位置。
忽地弯了唇角,夫君想要孩子吗
苏墨清面色微僵,随即更加冷凝。
我慢条斯理将挖出来的草药一一摊开好让日光均匀照晒。
同样慢条斯理地说:夫君应该清楚我的身份。
我乃神医,什么隐疾都能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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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苏墨清不举,是我在那场梦里知道的。
江妤的这个孩子,并不是他的。
苏家这一脉只他一个儿子。
若连他延续不了香火,苏家这样的大家族,就只能断代。
而此事连苏老夫人都不知。
苏墨清曾多次请郎中,吃各种药,可结果仍是一样。
沈嘉安死前,与他有过一夜。
可苏墨清没能成功,气急败坏,命人毒哑了沈嘉安的嗓子。
除了那些为他卖命的人,不应该有人知道他不举的事。
经我之口,他目露诧异。
随后是想将人灭口的阴鸷。
我背后发寒,一点点将恐惧压下,对他笑。
纯良无害。
此事我定会守口如瓶,也会竭力治好夫君。
只是……
我看向江妤,不知江小姐是否能守口如瓶
江妤已经听出了什么意思,面色惨白。
她咬了咬唇,握住苏墨清的手臂。
墨清哥哥,她说的话是假的对不对
你怎么可能……
她的视线往下,还未触及便别开头。
不可能,不可能,那这个孩子从哪里来的
墨清哥哥,那天我明明……
一个月前,苏老爷寿宴。
她趁着苏墨清醉酒,爬了床。
却不知苏墨清不能人事。
如今查出怀孕,不过吃多了补品脉象紊乱,大夫弄错了。
她慌张地抓住苏墨清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
墨清哥哥,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定是这个贱种胡说八道的,你杀了她啊!
苏墨清神色冷凝,抽回手,命人将她带去休息。
江妤走时凄惨叫着,咒骂我不得好死。
人走了,院中清静下来。
苏墨清攥了攥拳。
恨不能杀了我。
我知道得太多了。
可唯有我能治好他,能救整个苏家。
他薄唇轻启:条件。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三年后,放我离开。
7
苏墨清冷嗤一声,似是觉得我的话很可笑。
嫁入苏家,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
怎么,遭到冷遇便后悔了
这从不是我想要的。
可现在同他说又有什么意义。
我顺着他的话,点头。
嗯,我后悔了。
苏墨清定定望着我。
我垂着眼睫,没有注意到他眸色深了深。
-
那日后,我住进了离苏墨清近的揽枝院。
为他精心搭配药材,每日喂他喝药针灸泡药浴。
偶尔出城悄悄探望沈嘉安。
江妤好似凭空消失了般。
苏宅少了一个江妤,又来了一个表妹赵昭。
赵昭与江妤是好姐妹,如今江妤走了,她认定是我所为。
来苏宅的第一天,便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她是会武的。
不用任何人动手,她便拿着鞭子狠狠抽了我。
一个乡野丫头罢了,竟敢跟我妤姐姐抢我哥,今日我非要教训你不可。
我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蜷在地上如同丧家之犬。
周围丫鬟停下手中的活,聚到一起。
这不是那个沈雾眠嘛。
可不就是她,抢了妹妹的婚事,以为就此飞上枝头当凤凰了,没想到公子看都不看她一眼,被关在偏院两个月了才被放出来。
她还把江小姐给气跑了,现在苏宅后院就她一人,还不知如何勾搭公子呢。
呸,狐狸精,贱婊子。
表小姐来了,今后可有她好果子吃。
活该她被打,最好打死了。
几人嬉笑着看好戏。
一鞭接着一鞭落在身上,皮开肉绽。
痛。
太痛了。
8
我没等来苏墨清,先等来了沈嘉安。
姐姐!
她猛地扑过来,挡在我身前。
正好鞭子甩下,落在了她身上。
沈嘉安最怕痛,眼泪一下飚了出来,软倒在我怀里。
原来是姐妹,我说怎么都有一股子的风骚味。
不愧是姐妹,一个勾引我哥,一个抢着要嫁给我哥,都是下贱货。
赵昭狠狠甩下一鞭子。
啊!
沈嘉安将头埋在我怀里,浑身都在抖。
却还在为我挡鞭子。
这一鞭没落到她身上。
被我抬手截住了。
赵昭没想到我敢抓鞭子,气得瞪眼,想拽回去继续抽。
没拽动。
我扶着沈嘉安起了身,一步步走向她。
眼神冰冷。
你……你要干什么
赵昭惶恐地往后退,我告诉你,你敢动我,表哥不会放过你的。
我靠近了,甩了两个巴掌过去。
那又如何
叫苏墨清来杀了我啊。
我倒要看他敢不敢
我从她手中拿走鞭子,啪啪两鞭子抽在她身上。
赵昭想反抗,可反抗不及。
她并不是我的对手。
现在她才是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
啊!
她摔倒在地,哭着喊救命。
苏墨清来了。
表哥。
赵昭呜呜哭着,钻入他怀中。
她对我出言不逊,我不过是想教训她一下,没成想她反过来打了我。
表哥,我好疼啊呜呜呜……
苏墨清看向我,眉头皱了皱。
没说什么,拍了拍赵昭,叫人带她回房,请大夫来看。
赵昭难以置信地看看他,又看看我。
表哥,你是不是被这个狐狸精迷了心智,你怎么能不为我出头呢
沈雾眠,你这个狐狸精!
贱人!
再怎么吵闹,苏墨清眉眼都不带动一下。
待人走了,他停在我身前,微微倾身。
掐住我的下巴,轻轻抬起。
安分点。
别再给我惹事了。
9
沈嘉安是求着苏老夫人来看望我的。
见我在苏家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她哭红了眼。
姐姐,若是我嫁过来,就不一样了。
你这是何必呢
墨清哥哥又不爱你。
苏家人也不待见你。
她这样说。
可沈嘉安不知,两年前苏墨清找上门,不过是因着我救了他一命。
他错认了人,要娶她为妻还恩。
只为还恩,他对她并无情。
她嫁进来,一样改变不了什么。
不过是有了一个苏家夫人的名义,和享平民百姓一辈子都碰不着的富贵罢了。
我没告诉沈嘉安真相,让她回去。
夜晚,苏墨清泡药浴,我将熬煮好的药汁倒入浴池中。
要走时,被他攥住了手腕。
这几个月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我为他治疗隐疾,他按着我说的做。
虽成了亲,却不似夫妻。
我以为他有事,刚想问,便被一股力道带入了池水中。
我怕水,身上又有伤,当即挣扎起来。
一只有力的手擒住我的腰,将我托举离了水面。
而后被放入了坚硬滚烫的胸膛上。
我因着呛了水而剧烈咳嗽,喉咙刺痛。
等平复下来,才知自己被苏墨清以亲昵的姿势抱着。
苏墨清冷峻的脸近在咫尺。
他上身未着衣缕,结实宽厚的胸膛有水渍滴落。
箍住我腰肢的手,隔着布料,将滚烫的热气传到我身体里。
他附在我耳边,嗓音低哑:赵昭是我表妹,你不必同她争风吃醋。
我顿了一息。
当即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今日我被赵昭抽了几鞭子,他自以为我同赵昭争风吃醋,才惹了她不快。
合着我受的这些伤,都是为他
之前我同江妤的那些争端,在他眼里怕不是也都是因为他罢。
他怕是不仅病在下身,脑子也有。
我准备从他身上下来,箍住腰肢的手忽地收紧。
下唇被带有薄茧的拇指按住。
我浑身湿透,微张着唇看他。
苏墨清喉结滚动,嗓音低哑:
还要等多久
我头脑一时发懵:什么
我的病,他直勾勾盯着我,还要多久能治好
我如同猎物,被他盯住了。
10
找苏墨清没用,赵昭找来了苏老夫人替她做主。
我被罚跪祠堂前,经受日晒雨淋。
三天三夜。
一口饭也不曾施舍给我。
苏墨清见了,也只当是我在为他争风吃醋。
我跪得越久,他心里头的优越感越甚。
被一场雨浇透。
我发了高热,昏死过去。
在梦里见到了爹娘,他们坐在床边一遍遍唤我。
眠眠。
眠眠。
我却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他们。
心脏钝痛,只觉难过至极,我哽咽出声。
眼前逐渐明晰,坐在床边的是苏墨清。
叫我的人是他。
梦中未来的种种倒流回脑海中,我猛地推开他。
他愣了下,叹气。
你在闹什么脾气
沈雾眠,想让我心疼不是这样的。
跪了三天,想通没有
我缩在床角,抱着膝盖尽可能远离他。
默不吭声。
见我不说话,苏墨清长长叹息一声。
模样很无奈。
我不希望你再作贱自己了,听懂了吗
他伸手触碰我的面颊,语气怜爱,我的傻眠眠。
我眉心微蹙,胃里翻腾。
别开头,没让他碰到。
手落空,他顿了下,无奈轻笑。
又在闹什么脾气
罢了,有事明日再说,你还发着热,脑子不大清醒。
他起了身。
还没走,想到什么,双手撑在床沿,神情愉悦。
俯身对我说:
我的隐疾已经好了,以后都不用辛苦你了。
辛苦,他的眼神若有若无扫过我的身子,也是在别的地方。
我:……
待人一走,我立马下床。
抱着盆吐得天昏地暗。
恨不能现在就割了他的孽根。
11
没能割了苏墨清的孽根。
但我将他惹恼了。
苏墨清要与我行房事,我却顺着赵昭的意,将她送到了他床上。
苏墨清一眼看穿我的心机。
红着眼扼住我的喉咙。
你就这么贱
我仰着脖子,脸上带笑。
表小姐对你情深已久,我愿意成全她这一回。
床上,赵昭拿被褥捂着身子。
红着眼看苏墨清。
娇声唤他:表哥。
得知我今夜要与苏墨清同房,赵昭疯了。
她拿着鞭子来我这里发疯,不见一丝贵府千金的教养。
我不示弱,也不攻击。
主动把苏墨清让给她。
赵昭不信我这么好心,当看到我给她出主意时,她高兴了,与我以姐妹相称。
却不想被苏墨清识破。
是沈雾眠!
赵昭指着我,手指发颤,是她逼我这么做的!
表哥,你相信我,我对你绝没有半点儿女私情。
我是你妹妹啊。
苏墨清只盯着我,眸中愠怒不减反增。
我脊背发寒。
唇瓣轻颤,却不甘示弱。
你想让我和别的女子睡
他问。
我张了张口,是。
他微眯双眼,眸色危险。
咬牙一字一顿:沈雾眠,你别后悔。
12
苏墨清的隐疾好了。
每日带回来不同的女子,就在我隔壁行鱼水之欢。
动静很大,且持久。
都是我的功劳。
毕竟刚能人事,自然要尝个够。
被他带回来的,皆纳做了妾。
小妾们得宠,见我这个正妻被冷落,常常到我院里挑衅闹事。
若不是我会医术,有武傍身,还会被她们打骂欺辱。
在梦里,苏墨清即便不能人事,还是纳了妾宽苏老夫人的心。
沈嘉安手无缚鸡之力。
被她们日日欺凌,毁了容貌,体无完肤。
苏墨清不闻不问,视若无睹。
对我同样。
那些小妾却个个哭着回去,没一个好下场。
一次小妾踩坏了我的草药,我将她扔出揽枝院。
恰好被路过的苏墨清看到了。
他脸色阴沉,冷冷看着我。
小妾立马爬起来,扑到他怀中,哭得梨花带雨。
娇声道:夫君,都是我的错,我让姐姐生气了。
苏墨清目光不曾离开我的脸,冷声问:怎么了
小妾立马说:我怀着身孕,本想着找姐姐问问有没有安胎药,却不知哪句话惹怒了姐姐。
姐姐本就不喜我,都怪我不好,出现在姐姐面前,碍着她的眼了。
说着,委屈地往他怀里靠了靠,哼哼唧唧的。
这些话不知哪个触动了苏墨清。
他眉头轻挑,唇角勾了勾。
露出了我就知道的神色。
他心情似乎很不错,揽着小妾走了。
我直觉不妙,晚上锁好门窗。
睡着后,迷迷糊糊中察觉到有温热的东西在啄我的脸。
睁开眼,与苏墨清四目相对。
我甩了他一巴掌。
苏墨清愣住了。
脸上的温柔消失殆尽。
转而变得阴鸷冷然。
我喘息未平,属实被他吓到了。
声线同样冷:苏公子不在小妾房间了待着,来我这做什么
闻言,苏墨清眉眼又变得柔和。
你生什么气,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怎么,现在心里难受了
后悔了
后悔他个头!
恶心的男人。
今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握住我的手,嗓音缱绻:知错了没有
只要我认错,他便会留下,宠我爱我,与我做真正的夫妻。
可我不愿。
我轻笑了声。
我沈雾眠何错之有
他眸色暗了暗,倏地起身。
不长记性。
只留下这一句,他便走了。
真好,赶紧滚罢。
少在这儿恶心老娘。
我扯了被褥,倒头接着睡。
13
赵昭离了苏宅,没再来过。
苏墨清整日沉迷酒色,苏老夫人愈发年迈,在一次晕倒后,是我治好了她。
因着我是乡野出身,她不喜我。
可如今到了不得已的时候。
她把苏家各房的钥匙交到了我手中。
不久,苏老夫人病逝。
三年里,苏家大小生意和账本均经我之手,宅中前院后院皆由我打理。
三年过去,苏家从大家族衰落至小门庭。
给不起月银,丫鬟小厮被遣散。
吃不起山珍海味,就吃粗茶淡饭。
十几个小妾,见苏家愈发败落,一个接着一个跑路。
苏墨清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又因着之前吃药过盛,命不久矣。
他一直等我低头认错。
却等来了一纸和离书。
为什么
他红着双眼,死死盯着我。
这是我们的约定。
我治好你的隐疾,三年一到,你就放我离开。
我平静地将和离书翻放到他面前。
签字画押,送到官府去。
他没看一眼。
是不是因为我这三年冷落你,你凉了心,要离开我
我无奈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
别骗我了,沈雾眠。他抓住我的肩膀,之前可是你非要嫁给我的。
你爱我至深,否则怎会甘愿留在这府宅后院中
你是药灵谷的传人,若不是因为我,早接手了药灵谷。
我早知他会查我,闻言并不吃惊。
只觉好笑。
我做的这一切,在他眼里都是为了他自己。
可真是好笑。
我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看我。
——没错,现在的苏墨清,已成废人一个,只能靠轮椅才能出行了。
我不想掩饰了。
一字一句,吐字清晰:
因为,我和妹妹可以活下去了。
14
苏墨清瞳孔巨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他不相信我从未爱过他。
他向来唯我独尊,自视甚高,该是个女子都得围着他转。
可往日围着他转的那些女子见不到荣华富贵,全走光了。
连我也不曾对他动过心。
接连遭受打击,彻底疯了。
他没有签字画押,而是将和离书撕了个粉碎。
啊啊啊!
都是骗我的!
骗我的!
他扫光桌上的物品,扑过来牢牢抱住我。
我们翻滚在地,桌上的台烛落地,点燃了纸页,火势逐渐蔓延。
苏墨清死死压着我。
掐着我的脖子,神情癫狂。
五年前明明是你救了我。
三年前又抢了妹妹的姻缘要嫁给我。
分明对我用情至深。
你胡说。
你胡说!
当年我在镇上行医,恰巧碰到遭人刺杀的苏墨清。
他胸膛上受了一剑,血流不止。
呼吸已微弱。
我救了他一命。
可急着赶去给镇上杨老爷看病,只将人安顿,留了药便匆匆离去。
想来是走时苏墨清醒了,看到了我离去的背影。
他通过那身衣裳找上门来。
可沈嘉安有一件与我一模一样的。
他因此认错了人。
我会医术,沈嘉安不会,稍一打听便知。
上门纳彩当日,他便已知晓。
可他却是这样报答他的恩人的。
我奋力挣扎,却因他用力过重,头脑发晕,浑身脱力。
喉咙发出咯咯咯的声响,眼珠翻白。
脑海中飞快掠过从前的一幕幕,又浮现梦中沈嘉安与自己惨死的画面。
难道走到了现在,结果还是一样吗
在濒死前,苏墨清忽地松了力道。
他无措地看着我,又将我抱入怀中。
声音带着哭腔:
不要离开我。
眠眠,你不要离开我。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你了。
我只有你了眠眠。
火已经烧到房梁,耳朵嗡鸣,似乎还能听到噼啪的火声。
我用力踹开他,翻身要往外走。
苏墨清下半身虽瘫痪了,可到底习过武。
见我逃脱,他又猛扑上来,将我死死按住。
眠眠,你是我的妻子,你想上哪儿去
他咬住我的耳朵,一手按着我的肩,一手脱亵裤。
这三年我就不应该放过你。
别动别动,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很快我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你这辈子只能跟我过了。
15
我挣扎未果,伸手碰到了烛台。
正要抬起砸他头上。
咚!
还不等我动手,苏墨清便被一凳子砸了头,昏死过去。
我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的沈嘉安。
姐……姐姐。
沈嘉安扔开凳子,将我扶起。
我们一起逃了出去。
苏墨清被救出来时,已不成人样。
没几日,便断了气。
我和沈嘉安回到了柳蹄镇。
过回了从前的日子。
村民指责的话语更大,说我嫌贫爱富,如今夫家败落,夫君死后又回来了。
为的是行医赚他们的银钱。
沈嘉安听了,很不高兴,每回听到都要同他们理论。
村民嘴利,她从前被娇养在家中,知书达理,计较不过,每回都吃亏。
分明我之前抢了她的婚姻,一句解释都没有。
她非但不怨,还护起我来。
我轻笑,叫她不用与他们计较,过好自己的日子最重要。
握住她长了些茧子的手。
心下生疼,不是叫了人照顾你吗,怎么还自己做活
沈嘉安抽回手,眼神飘忽。
没……没做活。
这茧子,自己长出来的。
她在骗我。
我叫来的人应当见她好欺负,便不管了。
这三年我鲜少过来看她,竟不知叫她受了苦。
安安,对不起。
我心中愧疚又心疼。
姐姐,你何必说这些。
她撇嘴道:你回来了我很高兴,我们日后好好过日子就是,不要分开了。
我点点头。
嗯,不会分开了。
突然那想到什么,沈嘉安面露愧疚。
姐姐,对不起,我当初不想那么说你的。
我就是觉着我该生气,所以才口不择言。
你不要怪我。
那天我抢了她的婚姻,她不过在说气话而已。
我抚摸她的脑袋,姐姐怎么会怪你
沈嘉安高兴地拿头拱了拱我的手。
姐姐最好了。
16
我带沈嘉安回了药灵谷。
药灵谷谷主已老,我是他唯一的传人。
回来后,他将谷主之位传给了我。
几年里,我广收门徒,行医救人。
名扬天下,无人不知药灵谷沈神医。
五年后,再次见到了当初救下的那名女子。
那不是梦。
她翘着腿啃桃子,是你们本该经历的事。
我听不懂她的话。
她咬得嘎嘣脆,从树上跳下来。
走到河边上,望着天际落日。
这个世界本来是我写出来的,几年前我不小心穿了进来。
你们不过是我书中小小的一个炮灰角色,注定是悲剧。
她转头看向我,咧嘴笑说:
不过上次我差点被反派打死,是你救了我,我才给了你改变命运的机会。
我听懂了。
忍不住蹙眉,你既可以随意左右别人的人生,为何不给所有人一个好的结局
沈嘉安和我所经历的那些苦痛,被她一笔带过。
可明明我们那么努力地活着。
凭什么要被左右生死
她摇头,我的主角只有一个,不是所有人都是主角。
主角又是什么
听了她的解释,我恍然。
你的笔下只有一个主角,可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生命里的主角。
她愣了下,眼睛突然发亮。
你说得没错。
17
那位女子离开了。
我不知她去了那儿,从那之后再也没见过。
甚至连她名讳都不知。
当年逃荒的父亲有一日突然回来。
穿金戴银,已成了有名的富贾。
见到我们时流泪满面。
他曾经抛下我们独自逃难,如今飞黄腾达,娶了富人家女儿。
眠眠,安安,你们跟爹走罢。
以后全由爹罩着你们。
他命数尽矣,虽娶了妻,却没有儿女。
来寻我们,是想让我们继承他的衣钵。
可我不愿。
沈嘉安亦不愿。
再三恳求,见我们无动于衷,他终是放弃。
只听说他过继了朋友的儿子到膝下,这才解决了家业无人继承的难题。
可已是最后一别,我们再也没见过。
在苏家发生的种种,与苏墨清这个人,逐渐在记忆里淡去。
后来沈嘉安有了爱人。
我也遇到了良人。
不枉此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