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冰箱里的东西在跳舞。
一根胡萝卜用须根拍打着鸡蛋,半盒牛奶在冷藏层滑冰。我盯着看了三分钟,没眨眼,牛奶盒咣当撞上保鲜盒,里面的隔夜红烧肉抖了抖油花。
昨天刚过完二十五岁生日。加班到凌晨,蛋糕都没切就睡死过去。再睁眼,天花板高得像体育馆顶棚,吊灯是巨大的水晶雪花,晃得眼晕。身体不对劲,软绵绵,使不上劲。举起手——一只肉乎乎、白嫩嫩,明显属于小孩的手,指甲盖粉粉的,像小贝壳。
云泞小姐,您醒了吗
门被推开一条缝,露出一张严肃的妇人脸,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黑裙子浆得笔挺,像个移动的墓碑。她自称陈管家。
我花了半天搞清状况。我穿了。穿进一本叫《财阀掠影》的商战复仇文里。成了里面最大反派霍凛的……养女不对,按时间线,现在的霍凛还不是后期那个跺跺脚金融圈地震的活阎王,他才二十二,刚接手风雨飘摇的霍氏集团。而我,云泞,是他半年前从某个福利院领回来的,五岁。书里对这个反派幼崽的描写只有一句:性情阴郁,是霍凛用来应付家族催婚的工具,后来被霍凛的对手利用,成了刺向霍凛心口的一把钝刀,结局是被霍凛亲手丢进了精神病院。
工具人精神病院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粉雕玉琢、睫毛长得能放火柴棍的小女孩,胃里一阵翻腾。原主怎么没的我懒得管,但轮到我,不行。我得活,还得活好。霍凛他不是大BOSS吗行,趁他病,要他……咳,趁他还不是完全体,我反向养成他!
第一步,生存。陈管家就是霍凛的眼线,刻板,冷漠,严格执行命令——比如,看好我,别惹事,别靠近霍先生。三餐准点送进房间,玩具堆在角落积灰。这哪是养孩子,养金丝雀还得遛弯呢。
机会很快来了。霍凛一周没露面,据说是去国外谈一笔生死攸关的生意。陈管家紧绷的脸松了点。我捂着肚子,小脸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哼哼唧唧在床上滚。
疼……陈阿姨……肚子好疼……
声音又细又弱,带着哭腔。
陈管家皱眉进来,摸了摸我的额头:没发烧。
不是发烧……是饿……我泪眼汪汪,饼干……昨天的饼干……硬……我指着床头柜上一包拆开的进口动物饼干。那饼干放了一个多月,受潮了,梆硬。
陈管家脸色变了变。她只负责按时送饭,质量一个工具人配吃新鲜的吗她犹豫了一下:我去叫医生。
不要医生!要吃的!现在就要!我开始蹬腿哭喊,声音尖利刺耳,我饿!爸爸不要我了!你也不给我饭吃!坏阿姨!
我把坏阿姨三个字喊得震天响。
陈管家被吵得额头青筋直跳,又不敢真让我出事。霍先生走前只说看好,没说饿死。你等着。她板着脸出去。
十分钟后,一碗热气腾腾、软烂的鸡茸粥摆在我面前。我抽抽噎噎,小口小口吃得香甜,心里盘算下一步。
霍凛是深夜回来的。带着一身寒气,还有眉宇间化不开的疲惫和……戾气。生意大概谈砸了。他经过我房门口时,脚步顿了一下。门没关严,我正坐在地毯上,面前摊着一堆彩色蜡笔,在一张巨大的白纸上涂鸦。纸上乱七八糟的线条,角落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爸爸回家。
霍凛推开门。他很高,影子笼罩下来,压迫感十足。我抬起头,小脸干净,眼睛因为熬夜有点红,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手里还捏着根红色蜡笔。我没像原主那样吓得缩成一团,只是看着他,怯生生地,小声叫了一句:爸爸。
他眼神很冷,没什么温度,扫过我,扫过那张涂鸦,最后落在我的脸上。那眼神像在看一件物品,评估价值或者麻烦程度。几秒钟死寂。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门轻轻关上。
第二天,早餐桌上多了一盒新鲜的草莓牛奶。陈管家依旧面无表情:霍先生吩咐的。
我吸着甜甜的牛奶,心里比牛奶还甜。很好,初步试探,他没捏死我这只聒噪的小蚂蚁,还给了点甜头。证明他对我这个工具人的功能还没完全厌弃,也证明饿这个理由有效。下一步,得让他看见价值。
几天后,霍凛破天荒在家吃晚饭。餐厅大得能踢球,水晶灯亮得晃眼。长条餐桌,他坐在一头,我在另一头,中间隔着银河系。空气凝固得像冻住的猪油。
刀叉碰瓷盘的声音刺耳。我个子小,使劲够着盘子里的烤小羊排,叉子戳得盘子叮当响,一块肉不小心飞了出去,精准地掉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
霍凛切牛排的手停住,抬眼。那眼神,温度骤降。
陈管家立刻上前。
对不起,爸爸。我抢先开口,声音糯糯的,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和无措,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跳下椅子,跑过去蹲下,小手笨拙地去捡那块沾了灰的肉。捡不起来,急得快哭了。
霍凛没说话,就那么看着我笨拙的动作。餐厅里只剩下我吸鼻子的声音。
陈姨,他终于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带她去洗手。让厨房给她切小块。
危机解除。我洗着手,看着镜子里的小脸。示弱,但得笨拙得真实。让他觉得我是个需要额外费心处理的小麻烦,而不是一个纯粹的、安静的摆设。麻烦,有时候也是一种存在感。
霍凛在家待的时间渐渐多了点。书房成了他的堡垒。我观察了几天,陈管家会在下午三点准时送一杯黑咖啡进去,不加糖不加奶。
机会。那天三点,陈管家端着咖啡走向书房。我抱着一个比我头还大的水杯,噔噔噔跑过去,在门口恰好和她撞了个满怀。
哎呀!
水杯脱手,半杯温水精准地泼在霍凛那身一看就贵得要死的定制西装裤上,从大腿根一直湿到小腿。
陈管家脸都白了。
霍凛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水珠正顺着他笔直的裤管往下滴。他抬起头,视线像冰冷的探照灯,先扫过陈管家惨白的脸,最后落在我身上。
我手里还捏着空水杯的把手,小嘴张成O型,像是吓傻了,大眼睛里迅速蓄满泪水,要掉不掉。空气冻结成冰。
爸爸……我带着哭腔,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冷……我冷……
我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地补充,水……泼到爸爸身上了……爸爸是不是也冷
霍凛的眼神沉得可怕。他没有暴怒,没有呵斥,只是那样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十秒。那十秒,陈管家连呼吸都停了。
出去。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砸在地上。
陈管家如蒙大赦,拉着我就往外走。我被动地被拖着,不忘回头,泪眼汪汪地看了他一眼,小脸上全是我不是故意的和爸爸别生气。
晚上,我的房间里多了一条新的、厚厚的绒毯。陈管家送来的,语气比往常僵硬:霍先生说,怕您冷。
我裹着毯子,在柔软的地毯上打了个滚。很好,存在感+1。让他意识到养孩子不是放碗饭就完事。麻烦,但麻烦得让他不得不费心。
霍凛似乎有头痛的毛病。好几次深夜,我溜出去探险(熟悉地形),都看到他书房的灯亮着,他靠在椅背上,手指用力按着太阳穴,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郁和疲惫。
一次晚饭后,他又揉着额角。我放下小勺子,看着他,小脸上全是担忧:爸爸,疼吗
他瞥了我一眼,没搭理。
我跳下椅子,跑到他身边,踮起脚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轻轻地按在他的太阳穴上。我的小手没什么力气,动作也笨拙,就是模仿着他刚才的样子,一下一下地按着。
霍凛身体瞬间僵硬。他大概没被人这样碰过,尤其是被一个他视为麻烦的工具人。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
我被他看得有点慌,小手停住,怯生生地问:……好一点吗
他没说话,就那么看着我。时间一点点过去。久到我胳膊都酸了,他才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他闭上眼,重新靠回椅背,算是默许了我的动作。
我卖力地按着,心里却在想:反向养成进度条,开始动了。让他习惯我的存在,习惯我的笨拙关心,哪怕这关心微不足道。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一点点渗透。
霍凛的生意似乎总是伴随着各种麻烦和对手。我偶尔能听到陈管家压低声音接电话,提到冷氏、资金链、恶意收购之类的词。冷疏玥书里那个对霍凛爱而不得、后来联合男主疯狂打击霍凛的女配看来剧情齿轮已经转动了。
一天,幼儿园老师打电话到家里,说有个亲子活动,需要家长参加。陈管家接了电话,转达时语气平板:霍先生很忙,我会转告。
忙忙也得去!这是我刷正常养女人设的关键一步!
晚上,我抱着幼儿园发的那张花花绿绿的邀请函,守在霍凛书房门口。他一出来,我就把邀请函高高举起,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爸爸!老师说要爸爸妈妈一起来!做饼干!还有比赛!
我故意把爸爸妈妈咬得很重,强调家庭属性。
霍凛脚步没停,接过邀请函,看都没看,随手递给身后的助理:安排人陪她去。
声音平淡无波。
不要别人!我急了,冲上去拽住他的西装裤腿,小手攥得紧紧的,声音带着哭腔,要爸爸!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就我没有!
眼泪说来就来,大颗大颗往下掉,爸爸……就一次,好不好求求你了……我抽噎着,把可怜巴巴发挥到极致。
霍凛低头,看着挂在他腿上的小泪包。那眼泪是真的,委屈也是真的。他眉头皱起,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感绑架弄得有点烦躁。松手。
我不松,反而抱得更紧,小脸埋在他裤子上蹭眼泪鼻涕:爸爸……他们都笑我……说我爸爸不要我……
这倒不全是假话,原主在幼儿园确实因为从没家长露面而被孤立。
霍凛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沉默了几秒,对助理说:行程调整。下周一下午空出来。
然后,他低头,两根手指捏着我的后衣领,把我从他腿上撕下来,动作谈不上温柔,不许哭。吵。
我立刻收声,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破涕为笑,用力点头:嗯!不吵!爸爸最好!
演技满分!
亲子活动日。霍凛的出现引起了小范围轰动。他一身高定西装,气场强大冷冽,与周围格格不入。他全程面无表情,像个移动的背景板。做饼干环节,我兴奋地把一堆面粉、鸡蛋糊弄到他手上,他皱着眉,看着手上黏糊糊的东西,像在看生化武器。比赛是两人三足,我故意绑绳子时手忙脚乱,系了个死结。比赛开始,我哎呀一声,左脚绊右脚,带着霍凛一起踉跄,差点摔倒。周围响起善意的哄笑和惊呼。
霍凛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我,大手紧紧箍着我的小胳膊。他低头看了我一眼,我脸上沾着面粉,笑得没心没肺,眼睛弯成了月牙:爸爸,快跑呀!
他眉头锁着,但最终没说什么,配合着我歪歪扭扭、跌跌撞撞地冲过了终点——最后一名。我欢呼雀跃,仿佛得了冠军,抱着他一条腿蹦跶:爸爸好棒!
他没推开我,只是身体依旧僵硬,像棵被考拉抱住的桉树。
回程的车上,我累得靠在后座睡着了。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把我抱了起来,动作不算熟练,但比之前撕开我的时候轻多了。还给我披了件带着冷冽雪松味的外套。
那天之后,霍凛在家时,偶尔会多看我两眼。陈管家送来的东西也悄悄升级了,从必需品,多了些小女孩喜欢的贴纸、画册。我的反向养成计划,初见成效。
转眼,霍凛的生日到了。霍家老宅要举办盛大的晚宴。我知道这场宴会很重要,书里写霍凛就是在这场宴会上,被他那位道貌岸然的二叔当众发难,质疑他接手集团后的业绩,引发股东动摇。这也是冷疏玥正式登场的舞台。
我作为他名义上的养女,自然要出席。陈管家给我准备了一条精致的白色小纱裙,像个漂亮的洋娃娃。晚宴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霍凛被一群人围着,神色淡漠疏离。我在角落里,吃着精致的小蛋糕,观察着。
果然,霍家二叔霍启明端着酒杯,笑呵呵地开口,话里话外却夹枪带棒:阿凛啊,最近集团几个项目似乎不太顺利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也要稳扎稳打嘛。听说冷氏那边对城东那块地,可是志在必得啊
周围瞬间安静了不少,目光都聚焦在霍凛身上。
霍凛晃着酒杯,唇角勾起一丝没什么温度的弧度:二叔消息灵通。
关心则乱嘛。霍启明故作叹息,集团是大家的,我们这些老家伙,也得为股东们负责,对吧
这话诛心,暗示霍凛独断专行,损害股东利益。
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而紧张。冷疏玥一身酒红色长裙,端着酒杯适时地走过来,笑容温婉得体:霍二叔言重了,商场竞争各凭本事。霍总的能力,我们冷氏是佩服的。
她看向霍凛,眼神带着欣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势在必得。
三方对峙,暗流汹涌。霍凛成了风暴中心。
就在这紧绷时刻,一个脆生生的童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爸爸!二爷爷!
所有人循声看去。我抱着一个大大的、卷起来的画纸,小跑着挤进人群,站在霍凛和霍启明中间,仰着小脸,一脸天真无邪:二爷爷,这是我和爸爸送您的生日礼物!
我把那卷画纸塞到霍启明手里。
霍启明一愣,随即堆起假笑:哦泞泞真乖,是什么呀
我指着画纸,大声说:爸爸教我画的!爸爸说二爷爷最喜欢这个了!
霍启明狐疑地展开画纸。周围的人都好奇地伸长脖子。画纸上,是用蜡笔画的歪歪扭扭的一幅画:一片绿色草地,上面有几个火柴棍小人。最显眼的是中间一个穿着灰色西装、顶着稀疏头发(画了几根歪线代表)的小人,正咧着嘴笑,手里捧着一个巨大的、金元宝形状的东西,金元宝闪闪发光(贴满了亮片)。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二爷爷发财!
童言无忌。画面幼稚,意思却直白得可怕——二爷爷,你只想要发财(金元宝),不关心爸爸。
噗嗤……不知是谁没忍住笑出声。
霍启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捏着画纸的手都在抖。他想发作,可对着一个五岁孩子天真无邪的脸,能说什么说画得不像还是说他不想要发财
冷疏玥也愣住了,看着我的眼神带着审视。
霍凛低头看着我。我正仰着头,对他眨眨眼,一副我棒吧快夸我的表情。他眼底深处,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像冰层裂开一道细缝。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发顶,动作依旧有些生硬,但比之前自然多了。然后,他看向脸色铁青的霍启明,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二叔,孩子的画,您还喜欢吗泞泞画了好几天。
他把孩子的心意几个字,轻轻巧巧地砸了过去。
霍启明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只能干笑两声:呵……呵呵……泞泞有心了……画得……很有创意!
这场发难,被一张幼稚的蜡笔画搅得七零八落,成了一个尴尬的笑话。
宴会后半程,霍凛身边清净了不少。我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晃着小短腿吃水果。冷疏玥端着酒杯走过来,姿态优雅地在我面前蹲下,笑容温柔:你就是泞泞真可爱。我叫冷疏玥,你可以叫我冷阿姨。
我看着她漂亮的脸,咽下嘴里的哈密瓜,也甜甜地笑:冷阿姨好。
然后,我伸出沾着果汁有点黏糊糊的小手,指着她裙子上一个不起眼的、几乎看不见的小线头,用不大不小刚好周围几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冷阿姨,你的裙子这里有个洞洞!
冷疏玥完美的笑容僵了一下,下意识低头去看。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轻笑。名媛淑女的裙子被指出有洞,哪怕只是线头,也是极其失礼和尴尬的。她迅速调整表情,若无其事地抚平裙子:谢谢泞泞提醒呢。
但眼神扫过我时,那点温柔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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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继续天真无邪地啃哈密瓜。反向养成BOSS第一步:清除潜在威胁因子。冷疏玥不好意思,靠近我爸爸,得先过我这关。
日子像上了发条,在麻烦霍凛和反向操作中滑过。他给我请了真正的家庭教师,陈管家对我的态度也从看守变成了照料。他依旧很忙,但书房那扇厚重的门,不再对我完全关闭。我会抱着画册或者故事书,悄悄溜进去,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毯上,安静地涂涂抹抹或者看书。他不会赶我走,只是偶尔会抬眼看看我,眼神里那种纯粹的冰冷疏离,似乎淡了一点点。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夜。雷声轰鸣,闪电撕裂厚重的夜幕。我被惊醒了,抱着小熊赤脚跑出房间。别墅里空荡荡的,只有雷声在回荡。我走到霍凛书房门口,门虚掩着,里面没开大灯,只有书桌上一盏台灯亮着昏黄的光。
霍凛没在办公。他靠坐在巨大的皮质转椅里,背对着门口。台灯的光勾勒出他紧绷的肩线。空气中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死寂。书桌上,散乱地放着几张老照片,台灯的光线下,能看到照片上是一个温柔笑着的女人,眉眼和霍凛有几分相似——那是他早逝的母亲。还有几张被撕碎又勉强拼合的信纸,字迹模糊。旁边,倒着一个空了大半的酒瓶。
他手里捏着一张小小的、泛黄的照片,照片上似乎是一个更小的男孩,笑容灿烂。他盯着照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肩膀在极其轻微地、压抑地颤抖。雨水猛烈地敲打着巨大的落地窗,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拍打。
他像一头陷入绝境、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狼。不是那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霍总,也不是那个被我麻烦得皱眉的年轻男人。是一个被巨大悲伤和某种无法言说的黑暗吞噬的灵魂。
书里提过,霍凛的母亲在他幼年时因家族内部倾轧而自杀,这是他性格扭曲的根源。那些信纸……大概是他母亲留下的遗书那个照片上的小男孩,是童年的他自己他一直在寻找母亲死亡的真相,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我站在门口,抱着湿漉漉的小熊,看着那个在昏暗中显得格外脆弱和孤独的背影。心脏某个地方,被细小的针扎了一下。不是同情,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我知道他很坏,未来会更坏,可此刻的他,只是一个被困在无边雨夜里、找不到出口的迷路人。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故意弄出声音去麻烦他。我抱着小熊,悄悄地退回了走廊的阴影里。转身跑回房间,翻箱倒柜。最后,我抱着一条厚厚的、印着小熊图案的绒毯,再次蹑手蹑脚地回到书房门口。
我轻轻推开门,没开灯,借着窗外闪电的瞬间亮光,走到他椅子旁。他沉浸在巨大的痛苦里,对我的靠近毫无察觉。我踮起脚尖,费力地把那条厚实的绒毯,展开,轻轻地、笨拙地盖在了他身上,连带着他僵硬的手臂和捏着照片的手一起盖住。
毛绒绒的毯子带着一丝暖意,和他身上冷冽的气息格格不入。
盖好毯子,我没有像以前那样寻求关注或邀功。我只是伸出小手,在他被毯子盖住的、冰冷的手背上,非常轻非常快地拍了两下。像是一种无声的、笨拙的安慰。然后,我转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溜走了,轻轻带上了门。
第二天是周末。早餐桌上异常安静。霍凛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但神色比昨晚那濒临崩溃的样子平静了许多。他沉默地吃着早餐,没有看我。我也埋头啃我的三明治。
快吃完时,他放下刀叉,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下午想出去吗
我猛地抬头,眼睛瞬间亮了:想!
他看着我亮晶晶的眼睛,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去海洋馆。
海洋馆很大,蓝色的灯光如梦似幻。巨大的水族箱里,色彩斑斓的鱼群游弋。我兴奋地趴在玻璃上,小脸几乎贴上去:爸爸!看!大鱼!
霍凛跟在我身后,依旧没什么表情,像个尽职的保镖。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水族箱里是几只优雅游动的水母,灯光变幻,如梦似幻。
我转过头,看着他:爸爸,它们没有骨头,像水一样,为什么不会散掉
霍凛大概没想过这种问题,愣了一下。
因为它们身体里有一圈硬硬的环环!我自问自答,又转过头去盯着水母,爸爸,你看它们漂啊漂的,是不是很孤单
不等他回答,我又指着旁边,那条小鱼一直跟着它呢!它们是一起的吗
我叽叽喳喳,问题一个接一个,像只欢快的小麻雀。霍凛起初只是沉默地站着,后来,在我指着一条长相奇特的鱼问他它叫什么的时候,他居然真的拿出手机,查了一下。
狮子鱼。他回答,声音不高。
哇!爸爸好厉害!我立刻捧场。
他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走到我身边,和我一起看着那个巨大的水族箱。蓝色的光影在我们脸上流动。
爸爸,我看着水中游弋的鱼群,声音轻轻的,带着孩子气的认真,你看那条小鱼,一直跟着大鱼。大鱼游到哪里,它都跟着。
霍凛的目光落在鱼群上,没说话。
它没有迷路。我仰起小脸,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小声说,因为它跟着大鱼呢。
水族馆蓝色的灯光落在他深沉的眼底,像投入石子的深潭,漾开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他低头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没有之前的审视和评估,也没有烦躁和不耐。那是一种很深、很复杂的目光,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重新认识什么。他伸出手,没有摸我的头,而是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指尖带着一丝凉意。
嗯。他应了一声,很轻,几乎被水族馆的音乐淹没。但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回应我这种毫无意义的童言童语。
从海洋馆回来的路上,我累得在后座睡着了。醒来时,发现头枕在霍凛的腿上,身上盖着那件带着冷冽雪松味的西装外套。车子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的霓虹灯在车内投下流动的光影。他闭着眼,似乎也在休息,一只手随意地搭在盖着我的外套上。
我没动,只是悄悄往上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他的手指动了一下,没有拿开。
从那天起,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霍凛书房的禁地属性彻底解除。我会直接推门进去,抱着书坐在地毯上。他工作,我看书或者画画,互不打扰,却有一种奇异的和谐。他会在我画完一幅抽象派大作时,瞥一眼,淡淡评价:颜色太乱。
或者在我解一道简单的数学题抓耳挠腮时,用笔敲敲桌面,言简意赅地提点关键。虽然语气还是冷冰冰的,但我知道,这是独属于我的霍凛式关心。
冷疏玥又制造了几次偶遇。一次是恰巧来霍氏送项目文件,在总裁办外偶遇被司机送来等霍凛下班的我。她笑靥如花地蹲下来:泞泞,阿姨带你去吃新开的冰淇淋店好不好有彩虹漩涡哦!
我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纯真:谢谢冷阿姨!但是爸爸说,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吃。吃了会肚子疼,然后会被抓走!
声音不小,引得路过的秘书侧目。冷疏玥的笑容僵在脸上。
另一次,她托人送来一套限量版芭比娃娃给我。我当着霍凛的面拆开,然后指着其中一个穿着暴露的娃娃,大声问:爸爸,这个娃娃为什么不穿好衣服老师说要好好穿衣服,不能学坏!
霍凛当时正在看文件,闻言抬眼扫了一下那娃娃,眉头微蹙,对助理说:拿走。以后冷氏的东西,直接拒收。
冷疏玥的礼物攻略,彻底失败。
霍凛的生日又到了。这一次,霍家老宅的宴会规模更大。霍启明老实了不少,但眼里依旧藏着不甘。冷疏玥盛装出席,像一朵灼人的红玫瑰,目光一直追随着霍凛。
宴会的重头戏是霍启明牵头,请了一位据说很有名气的大师,要给霍凛看看。那大师穿着道袍(改良版),仙风道骨的模样,拿着罗盘在霍凛面前装模作样地转悠,嘴里念念有词,最后捋着胡须,一脸凝重:霍总命格贵重,但幼年失恃,冲了阴煞,需得至亲骨肉常伴身侧,以阳克阴,方能逢凶化吉,家宅安宁啊!
至亲骨肉霍凛父母双亡,哪来的至亲骨肉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霍启明和冷疏玥联手,逼霍凛结婚生子!或者,是暗示霍凛认回霍家旁支的孩子总之,都是为了在霍凛身边安插自己人。
气氛再次凝滞。霍凛端着酒杯,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眼神像淬了冰的刀锋,扫过霍启明,最后落在那个大师身上。还没等他开口,一个清脆又带着点不耐烦的童音又响了起来:
老爷爷,你算得不准!
众人再次齐刷刷看向声音来源。我推开人群挤过去,手里还捏着半块小蛋糕,奶油蹭在嘴角。
大师被打断,有点不悦:小娃娃,莫要胡言。
我没胡言!我走到他面前,仰着头,理直气壮,你说爸爸需要至亲骨肉!我就是爸爸的骨肉啊!云泞!户口本上都写着呢!
我挺起小胸脯,我一直陪着爸爸!爸爸现在好好的!你这算得就是不对!
我转向霍凛,小脸一扬,带着点小骄傲:爸爸,对吧我天天陪着你写作业(其实是看他工作),陪你吃饭,还给你盖毯子!你才没有不‘安宁’呢!
噗……这次,笑出声的人更多了。这孩子的话,幼稚却直接,把一场精心设计的玄学逼婚局,硬生生搅成了家庭伦理喜剧。
霍凛眼底的冰寒,在看到我嘴角的奶油和那副我最棒的表情时,悄然融化了一丝。他没看那个脸色铁青的大师和霍启明,而是对我伸出手:过来。
我立刻哒哒哒跑过去,抓住他的手,还不忘回头对那大师做个鬼脸。
霍凛牵着我,目光冷冽地环视全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至亲骨肉泞泞说得对。他握着我小手的力道,紧了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她有我在,足矣。
这话像一颗炸弹。直接宣告了我这个养女的地位,也彻底堵死了霍启明和冷疏玥利用子嗣做文章的路。冷疏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看向我的眼神第一次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怨毒。
宴会进入尾声。霍凛似乎有些疲惫,提前离席。他牵着我走出觥筹交错的大厅,来到空旷寂静的后花园。夜风微凉,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刚才在厅里强撑的镇定松懈下来,他靠在一根冰凉的石柱上,闭着眼,眉宇间是深深的倦怠。
我站在他旁边,看着他被月光勾勒的侧脸。刚才那场风波,我知道他赢得漂亮,但消耗也巨大。那些尘封的、关于他母亲的痛苦回忆,肯定又被翻搅了出来。
爸爸。我小声叫他。
他睁开眼,低头看我,眼神很沉,像望不见底的深潭。
我伸出小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西装下摆,声音很轻,带着点试探:我们回家,好不好
家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嘲弄。霍宅还是那栋冰冷的别墅对他来说,哪里是家
我没说话,只是上前一步,张开小小的手臂,环抱住了他的一条腿。没有像以前那样撒娇耍赖,只是安静地抱着,小脸贴在他冰凉的西装裤上。用自己小小的身体传递着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花园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一大一小,依偎在石柱的阴影里。霍凛的身体依旧有些僵硬,但这一次,他没有推开我。他沉默地站了很久,久到我的胳膊都有些发酸。
然后,我感觉到一只大手,轻轻落在了我的背上。力道很轻,带着一种迟来的、生涩的安抚意味。他拍了拍我的背,一下,又一下。
嗯。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却没了刚才的嘲弄,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回家。
他弯下腰,把我抱了起来。动作不再像最初那样生硬别扭,虽然依旧称不上多么温柔熟练,但很稳。我顺势搂住他的脖子,把小脑袋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味混着淡淡的烟草味,此刻闻起来,有种奇异的安心感。
司机早已将车开到后门。霍凛抱着我坐进后座。车子启动,驶离霍家老宅那片灯火辉煌却冰冷彻骨的地方。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流淌,像一条条彩色的河。
我靠着他,眼皮开始打架。半梦半醒间,似乎感觉到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我靠得更舒服些。一只大手,一直轻轻搭在我的背上。
车子驶入我们住的那片安静的别墅区。停在熟悉的门口。霍凛抱着我下车。夜风有点凉,他下意识地用西装外套裹紧了我。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门口台阶上,陈管家和几个保镖安静地垂手站着等候。霍凛抱着我,脚步沉稳地踏上台阶。陈管家上前一步,低声询问:霍先生,小小姐的房间……
不用。霍凛打断她,声音平静无波,抱着我径直走向主宅深处,他的卧室方向。
陈管家和保镖都愣住了,但没人敢多问一句。
霍凛抱着我,走进他那间宽敞、冰冷、色调只有黑白灰的卧室。他把我轻轻放在那张大得惊人的床上。床垫柔软得像云朵。他扯过被子,盖在我身上。
我困得不行,只嘟囔了一句:爸爸……晚安……
黑暗中,我似乎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然后,床的另一侧微微下陷。他没有离开。而是和衣躺在了床的另一边,隔着一段距离。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窗外,城市的光影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微弱的光带。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即将彻底沉入梦乡的边缘,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柔软,落在我耳边:
……晚安,泞泞。
夜很沉。窗外的世界依旧喧嚣或寂静。但在这个曾经冰冷空旷的房间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黑暗中分享着同一片安稳的呼吸。
霍凛翻了个身,面朝着我这边。黑暗中,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过了许久,他伸出手,极其小心地、试探性地,轻轻碰了碰我露在被子外面、蜷着的小拳头。那小小的、温热的触感,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
他收回手,重新闭上眼睛。夜色温柔地笼罩下来。
车子平稳地驶入别墅区,停在熟悉的大门前。霍凛抱着我下车。夜风有点凉,他下意识地用西装外套裹紧了我。
门口台阶上,陈管家和保镖安静地垂手站着。
霍凛抱着我踏上台阶,脚步沉稳。
霍先生,小小姐的房间已经整理好了……陈管家上前一步,低声询问。
不用。霍凛打断她,声音平静无波,抱着我径直走向主宅深处。陈管家和保镖都愣住了,没人敢多问。
他抱着我,走进他那间宽敞、冰冷、只有黑白灰的卧室。把我轻轻放在那张大得惊人的床上。床垫柔软。他扯过被子,盖在我身上。
我困得眼皮打架,嘟囔着:爸爸……晚安……
黑暗中,床的另一侧微微下陷。他没有离开。和衣躺在了床的另一边,隔着一段距离。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呼吸声。窗外,城市的光影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微弱的光带。
就在我即将彻底沉入梦乡时,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柔软:
……晚安,泞泞。
夜很沉。霍凛翻了个身,面朝着我这边。黑暗中,他伸出手,极其小心地、试探性地,轻轻碰了碰我露在被子外面、蜷着的小拳头。那小小的、温热的触感,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
他收回手,重新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寂静中,我忽然动了动。迷迷糊糊地,像只寻找热源的小动物,从自己的被窝里钻了出来,闭着眼睛,凭着本能,一点一点地朝着热源的方向蹭过去。
小小的身体拱啊拱,最终,蜷缩在了霍凛身边。额头轻轻抵着他结实的手臂,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不动了。
霍凛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硬如铁。他猛地睁开眼,黑暗中,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惊愕、无措,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深埋于记忆深处的恐慌。他几乎要立刻弹开。
但女孩温热平稳的呼吸,轻轻拂在他的手臂上,带着一种毫无防备的依赖。像一只终于找到港湾、收起所有尖刺的小兽。
时间仿佛凝固。窗外的月光悄悄偏移了一寸。
霍凛紧绷的身体,在那细弱却执着的呼吸声中,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懈下来。他僵硬地侧过头,看着枕边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黑暗中,他的眼神不再是冰冷审视的刀锋,也不再是疲惫沉重的阴郁,而是变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默的汪洋。
许久,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悄然放下了。
他没有推开那颗靠过来的小脑袋。
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熄灭,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温柔地包裹着这方天地。宽大的床上,男人高大的身影微微侧蜷,以一种守护的姿态,将那个小小的身影拢在身畔。
夜还很长。
风穿过半开的窗,带着初夏草木萌发的湿润气息。清晨的第一缕天光,是淡青色的,怯生生地爬上窗棂,驱散着房间里的黑暗。
我动了动,感觉脸上痒痒的。睁开眼,视线聚焦在眼前一片柔软的灰色布料上——是霍凛的睡衣。我整个人像只树袋熊,紧紧抱着他一条胳膊,脸还贴在他手臂上。他的呼吸很平稳,似乎还在睡。
我僵住了,一动不敢动。昨晚的记忆碎片涌上来:宴会,冷疏玥怨毒的眼神,霍启明不甘的脸,霍凛那句宣告,还有……回家路上那个让我安心的怀抱。最后就是钻进被窝后迷迷糊糊蹭过来的本能。完了完了!我居然爬上了大BOSS的床!还抱着他睡了一夜!他会不会把我扔出去
我悄悄抬起头,想观察一下敌情。视线刚往上挪了几寸,就对上了一双深沉的眸子。霍凛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低头看着我,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情绪。
爸爸……早……我心虚地松开他的胳膊,小身子往后缩了缩,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
霍凛没说话,只是坐起身。晨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肩背轮廓。他活动了一下被我压了一夜、可能已经发麻的手臂,动作自然。
起来。他说,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我如蒙大赦,立刻骨碌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爬下那张对我来说过于高的床,光着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气氛有点尴尬。
霍凛也下了床,走到窗边,唰地一声拉开了厚重的窗帘。大片明亮的晨光涌进来,有些刺眼。他背对着光,身影显得有些模糊。
去洗漱。他头也没回地说。
哦!我应了一声,赶紧往外跑。跑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霍凛依旧站在窗边,望着窗外花园里沾着晨露的草木。金色的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边。他抬起手,看着自己那条被我抱了一夜的手臂,眼神有些深,像是在确认什么。
我的心,莫名其妙地,轻轻落回了肚子里。好像……没事了
早餐的气氛有点微妙的不同。陈管家敏锐地察觉到了,眼神在我和霍凛之间扫了几个来回。霍凛如常地看财经早报,只是当我把果酱涂得满盘子都是时,他破天荒地没有皱眉,只是把餐巾推到我面前。
擦手。语气依旧简洁。
哦。我乖乖擦手,心里却在琢磨:反向养成进度条,是不是快拉满了
几天后,冷疏玥又出招了。这次不是针对霍凛,而是直接针对我。她好心地通过幼儿园老师,给我报名参加了一个市级的天才儿童绘画比赛。主题是我的家。老师特意打电话来,语气兴奋:泞泞妈妈(指冷疏玥)说了,这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泞泞那么有天赋,一定能拿奖!霍先生知道了肯定高兴!
天赋我那些抽象派涂鸦这明显是给我挖坑。画不好,丢霍凛的脸;画好了,冷疏玥也能借机吹嘘是她发掘培养的。我拿着报名通知回家,丢在霍凛书桌上,小脸皱成一团:爸爸,我不想参加。
霍凛从文件里抬起头,拿起那张通知扫了一眼,看到落款的推荐人冷疏玥,眼神冷了几分。不喜欢画画
喜欢!我立刻说,但不喜欢比赛!老师说要画‘我的家’……
我声音低下去,带着点茫然和困扰,可是……爸爸,我们的家,是什么颜色啊
霍凛拿着通知的手顿住了。他看着我,眼神很深。我们的家那栋空旷冰冷的别墅还是……他放下通知,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夕阳的余晖给花园染上一层暖金色。
颜色他重复着,声音低沉,你自己想。
比赛那天,霍凛推掉了会议,亲自送我去现场。场馆里人很多,都是精心打扮的孩子和满脸期待的家长。我的画具是霍凛让人准备的,很齐全。
我坐在小凳子上,看着面前雪白的画纸,拿起画笔。周围的孩子有的画了爸爸妈妈牵手的温馨场景,有的画了带花园的大房子。我咬着笔头,想了想。然后,我拿起最浓的黑色蜡笔,在画纸中间涂了一大团。接着是灰色、深蓝……背景被各种压抑的冷色调覆盖。
旁边的家长看到了,窃窃私语:这孩子画的什么呀乌漆嘛黑的……
是啊,主题是‘我的家’啊,怎么画成这样
霍凛站在警戒线外,隔着人群看着我。他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气场依旧强大,引来不少注目。他看着我画纸上那大片压抑的颜色,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
我没理会那些议论。在那片浓重的黑灰色中间,我用白色的蜡笔,用力地画上了一扇小小的、方方的窗户。窗户里面,我涂上了明亮的、暖暖的黄色。然后,在窗户外面,用稚嫩的线条,画了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手牵着手。虽然线条歪扭,但能看出来,大的背影很高,小的背影很小,他们朝着画纸边缘、那片被我用橘色蜡笔涂出的、像阳光一样的方向走去。
我画得很慢,很用力。画完最后一笔,我把画笔一丢,长长舒了口气。
比赛结果很快出来。评委点评环节,我的画被特意拿出来。一位老艺术家拿着话筒,看着我的画,沉默了几秒,然后说:这幅画……很特别。用色大胆,对比强烈。大面积的冷色和压抑,中心一点温暖的光源,还有那两个走向光明的背影……充满了……充满了一种挣扎和希望的力量。虽然技巧稚嫩,但情感表达非常真挚动人!我们一致决定,授予云泞小朋友‘最具情感表达奖’!
场馆里响起掌声,稀稀拉拉,更多的是惊讶和不解。
霍凛走上前,从礼仪小姐手里接过那张小小的、印着金色字体的奖状,递给我。我接过奖状,抬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爸爸!我画得对吗
他看着我,又看了一眼那张画。画上那两个一大一小、走向阳光的背影。他伸出手,不是揉我的头,而是轻轻握住了我拿着奖状的小手。他的手掌很大,很暖,包裹着我的小手。
嗯。他点头,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画得很好。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两个背影上,又补充了一句,家……就是这样的地方。
冷疏玥精心设计的天才儿童光环,变成了一个带着点黑色幽默的情感表达奖。她想看笑话,结果却让霍凛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如此明确地表达了对家的注解——无关乎豪华,只关乎黑暗中那一点光,和牵着手走向光明的人。
回去的车上,我拿着那张奖状,翻来覆去地看,美滋滋的。
爸爸,我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他,冷阿姨好像不太开心。
霍凛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她以后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缩了缩脖子,心想:大BOSS出手了冷疏玥,Game
Over。
日历一页页翻过。盛夏蝉鸣聒噪时,霍凛接到了一个紧急电话。他接电话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身气压低得吓人,只对助理说了一句:备车,去临市,现在。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医院、情况不好的字眼。
他拿起外套就往外走,脚步匆忙。我正坐在客厅地毯上拼乐高,看到他脸色不对,立刻爬起来跑过去,抱住他的腿:爸爸!你去哪
霍凛脚步被绊住,低头看我,眉头紧锁,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焦躁:有事,你待在家里。
不要!我抱得更紧,仰着小脸,眼神执拗,带我一起!爸爸,带我一起!
他看着我眼睛里的担心和坚持,那里面有一种纯粹的、不容拒绝的依赖。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权衡什么。时间紧迫。
……跟上!他最终吐出两个字,一把将我捞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车子一路飞驰,上了高速。霍凛一直拿着手机在处理事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我缩在他旁边的座位上,抱着我的小熊,不敢说话。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两个多小时后,车子驶入临市一家医院。霍凛抱着我,直奔住院部顶楼的高干病房。病房门口守着两个神情肃穆的保镖。里面,消毒水的气味浓重。病床上,躺着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枯槁的老人,身上插着管子,戴着氧气罩,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显示他还活着。床边站着几位神情哀戚的中年男女,其中一个眉眼和霍凛有两分相似的中年男人看到霍凛进来,眼神闪烁了一下。
阿凛来了。他迎上来,语气沉痛,老爷子他……可能就这两天了,一直念叨你……
霍凛没理他,抱着我径直走到病床边。他看着病床上那个气息奄奄的老人,眼神复杂至极,有恨,有怨,或许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更深沉的东西。那是霍家的上一代掌权人,他的爷爷,也是当年间接导致他母亲悲剧的推手之一。
爷爷。霍凛的声音干涩沙哑。
病床上的老人眼皮动了动,艰难地睁开一条缝,浑浊的目光看向霍凛,又缓缓移向被他抱在怀里的我。老人嘴唇翕动,氧气罩上蒙上一层白雾,似乎想说什么。
病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好奇,还有那个中年男人眼底深处的一丝算计。
霍凛将我放下来。我站在床边,看着那个陌生的、行将就木的老人,有点害怕,下意识地往霍凛腿边靠了靠。
老人浑浊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脸上,嘴唇还在费力地动着。霍凛弯下腰,凑近去听。
是……是阿凛的女儿……老人气若游丝,断断续续的声音透过氧气罩传出,……好……好好……照顾……别……别像你妈……
后面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淹没。
霍凛的身体猛地一震!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他倏地直起身,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极其可怕,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苦和愤怒!他母亲!这个老人临死前,竟然还敢提起他母亲!还用那种施舍般的语气!
病房里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那个中年男人(霍凛的二叔霍启明)立刻上前打圆场:爸,您放心,阿凛现在有女儿了,过得很好……
闭嘴!霍凛猛地转头,目光如利剑般刺向霍启明,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骇人的戾气,滚出去!
霍启明被他吼得脸色发白,讪讪地退后两步。
霍凛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地盯着病床上再次陷入昏睡的老人,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那些被他深埋的、关于母亲的痛苦记忆,像凶猛的洪水,冲垮了他这段时间以来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濒临失控的边缘。
所有人都被他的样子吓住了,噤若寒蝉。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冰冷的滴答声。
就在这时,一只小小的、温热的手,轻轻拽了拽他紧握的拳头。
我仰着头,看着霍凛那张因愤怒和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脸。我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他身体里翻腾的巨浪,那种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黑暗情绪。我有点害怕,更多的是着急。不行!不能这样!不能让他被那些东西吞掉!
我用力地拽着他的拳头,想把那些紧绷的指头掰开,可是他的力气太大了。我急得不行,干脆踮起脚尖,伸出两只小手,紧紧抱住了他紧握的拳头,像抱住一块冰冷的石头。
爸爸!我大声叫他,声音带着哭腔,不怕!不怕!泞泞在呢!泞泞在呢!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刺破了病房里凝重的黑暗。
霍凛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和呼喊唤回了些许神智。他僵硬地低下头,血红的眼睛里映出我满是担忧和焦急的小脸。
爸爸……我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砸在他紧握的拳头上,我们回家好不好回家拼乐高……泞泞拼一个大城堡给你……
家。城堡。乐高。
这些简单、幼稚、与眼前生离死别和家族恩怨格格不入的词汇,却像带着魔力。
霍凛眼底翻涌的暴戾和痛苦,在我滚烫的眼泪和笨拙的拥抱中,一点点凝固、碎裂、崩塌。他紧握的拳头,在我的小手固执的拥抱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那紧绷到极限的身体,像是骤然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微微晃了一下。
他缓缓蹲下身,目光与我平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盛满了太多东西——疲惫、痛楚、茫然,还有一丝被强行拽回现实的脆弱。
他看着我哭花的小脸,没有像往常一样说不许哭或者吵。他抬起手,带着薄茧的拇指,极其笨拙地、轻轻地,擦掉我脸颊上的泪珠。动作生涩,却无比认真。
好。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木头,我们回家。
他站起身,重新把我抱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他的手臂收得很紧,像是在抱着一根救命的浮木。他不再看病床上的人,也不再看病房里其他任何人。抱着我,转身,大步走出了这间充满死亡气息和家族龃龉的病房。背影决绝而疲惫。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驰。霍凛一路沉默,只是紧紧地抱着我。我靠在他怀里,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心跳。刚才那场风暴似乎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回到熟悉的别墅,天色已晚。霍凛把我送回房间,罕见地亲自帮我洗漱,换了睡衣。他的动作依旧不太熟练,但很仔细。
睡吧。他把我塞进被子里,声音低沉。
我看着他眼底浓重的阴影和难以掩饰的疲惫,小声问:爸爸,你睡哪里
他看着我,沉默了几秒,然后说:隔壁。
他转身要离开。我看着他走向门口的背影,那背影在昏暗的壁灯下,显得格外孤寂和沉重。刚才在医院,他差点被那些黑暗吞噬的样子又浮现在我眼前。
不行!不能让他一个人!
爸爸!我叫住他。
他停步,回头。
我掀开被子,跳下床,光着脚跑到他面前,仰着头,张开手臂:抱抱!要爸爸抱抱睡!
霍凛看着我伸出的手臂,眼神复杂。医院里的失控让他心有余悸,他害怕自己情绪不稳伤到我,也害怕自己身上残留的冰冷戾气吓到我。他犹豫了。
爸爸……我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哭腔,是害怕,也是固执,泞泞害怕……医院好可怕……爸爸抱抱就不怕了……
我把害怕的情绪推给医院,把抱抱变成了我的需求。
霍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个固执地伸着手臂、眼睛里带着害怕和依赖的小女孩。她是他在失控边缘,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光。
最终,他弯下腰,把我抱了起来。他没有去隔壁,而是抱着我,重新回到了他自己的卧室。他把我放在大床的里侧,自己也躺了下来。这一次,他没有刻意保持距离。
我立刻像归巢的小鸟,蹭到他身边,紧紧挨着他,小手抓住他睡衣的一角。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还在,但怀抱是暖的。
黑暗重新笼罩。
爸爸,我小声问,城堡……明天还拼吗
……拼。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浓浓的倦意,却不再冰冷。
那……爸爸要拼大门!我要求。
好。
还要拼高高的塔!
嗯。
我絮絮叨叨地说着乐高城堡的规划,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沉入梦乡。
霍凛听着身边渐渐平稳的呼吸声,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那些灯火曾经离他很远,很冷。但此刻,手臂上传来小小的重量和温热的触感,像一道无形的锚,将他牢牢地钉在这片属于现在的港湾里。
那些积压了二十多年的阴霾和恨意,在医院那场风暴后,并没有消失,但它们似乎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压回了深处。这力量来自枕边这个小小的、执拗的、会抱着他哭、会要求他拼乐高城堡的孩子。
他侧过身,极其小心地,将手臂轻轻搭在了蜷缩在他身侧的小小身体上。这是一个迟来的、带着确认意味的拥抱。窗外,遥远的夜空,有一颗星子,坚定地亮着。
秋意渐浓,别墅花园里的枫叶染上了一层浅红。霍凛带我去公园捡落叶做标本,他站在巨大的银杏树下,金色的叶片打着旋儿落下,有几片顽皮地停在他肩头。我举着相机(儿童版),咔嚓一声,拍下了这个瞬间。照片洗出来,背景是漫天金黄的银杏雨,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微微仰头看着树冠,侧脸线条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肩头停着两片金色的叶子。
我把这张照片装进相框,放在了他书桌的显眼位置。他第一次看到时,只是瞥了一眼,没说什么。但后来我发现,他工作累了,会端起杯子喝水,目光却会不经意地在那张照片上停留片刻。
冷疏玥真的消失了。霍启明也安分了许多。日子平静得像潺潺的溪水。直到深秋的一个周末。
霍凛带我去一家新开的亲子餐厅吃饭。餐厅布置得很温馨,有儿童游乐区。我正和几个小朋友在海洋球池里玩得不亦乐乎,霍凛坐在不远处靠窗的位置等我,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处理邮件。
一个打扮精致、笑容亲和的女人牵着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走过来,径直坐到了霍凛对面的位置。
霍先生真巧。女人笑容得体,我是明睿的妈妈,上次在幼儿园开放日见过的。您还记得吗
霍凛抬眸,眼神淡漠疏离,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明睿,快叫霍叔叔。女人推了推身边的小男孩。小男孩有些腼腆地叫了一声。
女人自顾自地寒暄起来,话题从幼儿园活动,不着痕迹地转到商业合作,再转到单亲妈妈的不易。霍凛的回应极其简短,甚至可以说敷衍,目光一直没离开平板屏幕。
女人有些尴尬,但依旧保持着笑容,话锋一转:霍先生一个人带孩子真是辛苦了。我们家明睿也总说想和泞泞玩呢。她说着,目光看向海洋球池里的我,带着刻意的亲昵,泞泞这孩子真可爱,招人疼。说起来,我们明睿……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霍凛突然放下了平板电脑,抬起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她。那眼神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让女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李女士,霍凛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餐厅的背景音乐,我和泞泞,很好。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宣告。言下之意:我们很好,不需要外人置喙,更不需要额外的陪伴。
女人被这直白的拒绝噎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就在这时,我抱着一个巨大的彩色塑料球,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扑到霍凛腿边:爸爸!看我的球!
我故意把球举高,挡住了那个女人的视线。
霍凛很自然地伸手接过那个球,放在一旁,然后拿起餐巾,动作不算温柔地帮我擦了擦额头的汗:玩够了
嗯!我用力点头,抱住他的胳膊,饿了!爸爸,我要吃小熊蛋糕!
好。霍凛应着,站起身,牵起我的手,对那位脸色难看的女人微微颔首,失陪。
然后,牵着我,头也不回地走向点餐区。
我回头,偷偷对那个目瞪口呆的小男孩做了个鬼脸。想给我当后妈窗户都没有!
冬天来得猝不及防。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霍凛接到了一个跨国视频会议。他在书房,我在客厅地毯上堆我的乐高城堡。城堡快封顶了,我够不着最上面那块。
爸爸!我抱着最后一块塔尖的积木,跑到书房门口探头,帮我!
霍凛对着屏幕说了句稍等,暂停了会议,走到客厅。他个子高,轻松接过我手里的积木,稳稳地放在了城堡最高处。
哇!好了!我欢呼。
霍凛看着那个色彩斑斓、歪歪扭扭但总算完成的城堡,又看了看我兴奋的小脸,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转身准备回书房继续会议。我看着他走向书房门的背影,忽然开口:
爸爸!
他停步,回头。
窗外,细密的雪花无声飘落,覆盖了花园。
我跑过去,仰着头,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声音清脆,带着孩子特有的天真和认真:
下雪了。
我们堆个雪人吧
霍凛的目光越过我,看向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雪花静静地飘落,像无数洁白的羽毛。
他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对着书房里等待的屏幕方向,说了一句清晰的英文:会议取消。改期。
说完,他切断视频。转过身,朝我伸出手。
走吧。他说。
门外,风雪正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