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国师,人设崩了 > 第一章

穿成反派人渣炮灰的第一天,唐缘就被正直纯良的盛世美颜大理寺少卿当场擒获。
她果断抱住美男大腿痛哭流涕:少卿大人,我愿戴罪立功检举自家老爹——其实我们都是穿越者!
本以为坦白从宽就能混个自由身,谁知女帝闻言眼神骤亮:太好了,快说说高铁怎么造
唐缘懵了:这盛唐画风怎么比我还跑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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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杀人夜是没有的,但跑路夜正合适。
唐缘,不,现在是唐圆了,顶着一头乱毛和满身冷汗,正手脚并用地扑腾在后花园的假山石后面。上好的苏绣罗裙刮破了三道口子,精心描画的蛾眉蹭上了几点泥,发髻散乱,珠钗歪斜,狼狈得活似刚被十八条野狗追过八条街。
——事实上也差不多。
半个时辰前,她还在二十一世纪的出租屋里对着电脑屏幕里的反派炮灰咬牙切齿,骂作者后妈骂得正欢,眼前一黑一亮,就成了这本《盛唐烟云录》里同名同姓、开局不到三章就被男主一剑戳个对穿肠的人渣炮灰,唐家幺女,唐圆。
原主这爹,是京兆尹唐敬宗,书里标准奸臣,贪赃枉法、结党营私、陷害忠良一样不落。原主自己,则是标准的恶毒女配,骄纵跋扈、欺男霸女、智商常年不在线,最后成功作死,连带整个唐家被一心搞事业的寒门男主,大理寺少卿林肃,连根拔起,抄家问斩,血溅菜市口。
而她穿来的这个时间点,好死不死,正是原主她爹秘密接见那位大人的心腹,原主奉命在后花园把风,结果因为太菜鸡,被大理寺蹲点的暗哨发现端倪,少卿林肃亲自带队来抓人的——前!一!秒!
唐缘(圆)脑子里那根名为求生欲的弦啪一声就断了。
跑!必须跑!立刻!马上!被抓现行就是死路一条!原著里林肃那可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心硬如铁、办案如神的活阎王!落他手里还想有好
她屏住呼吸,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呼喝声和脚步声,心脏快从嗓子眼跳出来。这破身体娇生惯养,没跑几步就喘得像破风箱。她慌不择路,一脚踩滑。
噗通!
哎哟!
一声闷响,伴随着压抑的痛呼,她结结实实摔了个标准的狗吃屎,下巴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疼得眼泪瞬间迸出。
完蛋。这动静,聋子都听见了。
果然,下一刻,一道清冷平稳,不带丝毫情绪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如同冰珠落玉盘,砸得唐缘头皮发麻。
在那边。围起来。
火把的光芒迅速逼近,脚步声整齐划一,将她藏身的这片假山围得水泄不通。
唐缘趴在地上,绝望地闭上了眼。天要亡我!
火光驱散黑暗,映亮周遭。她颤抖着抬起沾满泥污的脸,视线最先触及的是一双纤尘不染的玄色官靴,稳稳立在一步之外。视线上移,是绯色的官袍衣摆,绣着暗纹,再往上,是银銙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最后,她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深邃,沉静,如同浸在寒潭里的墨玉,映着跳动的火光,却折射不出半点暖意。他就那样垂眸看着她,无悲无喜,无波无澜,像是在看一块石头,一截枯木。
唐缘的心脏骤停了一拍。
林肃!活的林肃!比书里描写还要帅裂苍穹但也冷得能冻死人的林肃!
他身后是如狼似虎、持刀挎剑的大理寺差役,一个个面色冷硬,眼神锐利。这阵仗,抓江洋大盗都绰绰有余。
唐缘脑子里的警报器响得都快炸了。电光石火间,无数穿越前辈的光辉事迹在她眼前闪过——装失忆喊冤枉色诱……算了,就她现在这尊容,色诱林肃怕是能直接被当刺客剁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死亡的压力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她不想死!她才刚穿来!她连顿好的都没吃上!
极致的恐惧催生出极致的无耻……啊不,是机智!
就在两名差役上前要擒拿她的瞬间,唐缘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个恶狗……猛虎扑食!不对,是乳燕投林!总之就是猛地向前一扑——
在场所有差役都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林肃的眼神也微微一凝。
然而,预想中的垂死反抗或暗器并没有出现。
只见那满身泥污、发髻散乱的唐家小姐,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抱住了他们少卿大人笔直挺拔、裹在绯色官袍里的……大腿!
抱得死紧,十指紧扣,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救命稻草。
全场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差役们目瞪口呆,下巴掉了一地。这、这什么操作!
林肃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那双古井无波的眼里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愕然。他大概是办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清奇不拘小节的嫌犯。
唐缘根本顾不上脸面了,小命要紧!她扯开嗓子,嚎啕大哭,眼泪鼻涕唰地一下就下来了,全蹭在了林肃那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官袍上。
大人!青天大老爷!饶命啊大人——!哭声凄厉,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我招!我什么都招!我是被逼的!都是我爹!都是我爹唐敬宗那个老匹夫逼我的啊呜呜呜——!
差役们:……
林肃:……
他试图不动声色地把腿抽出来,未果。这女人手劲大得惊人。
唐缘哭得真情实感,一边哭一边疯狂输出:大人明鉴!小女子自幼胆小,连只鸡都不敢杀,哪敢做违法乱纪之事啊!都是我爹!他结党营私!他贪赃枉法!他欺君罔上!他窝藏钦犯!他晚上睡觉还不洗脚!臭气熏天呜呜呜呜……小女子忍他很久了!苦于没有门路举报!今日得见大人,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求大人给小女子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啊——!
她嚎得声嘶力竭,演技直逼奥斯卡影后。
林肃额角的青筋似乎轻微跳动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依旧冷,但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隐忍:唐小姐,松开。
我不松!松了大人就会把我抓走砍头了!呜呜呜大人您长得这么好看心肠一定很好!给我个机会吧!我很有用的!唐缘抱得更紧了,恨不得化身牛皮糖。
唐、小、姐。林肃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寒意更重。
就在这僵持不下,差役们考虑是不是要上前把这块人形膏药从他们大人身上撕下来的时候,唐缘猛地抬起泪痕交错的脸,抛出了她最后的、也是她认为最具爆炸性的筹码!
她压低了声音,用一种神秘兮兮、又带着哭腔的语气急促道:大人!其实、其实我和我爹……我们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们是穿越者!来自未来!我知道很多秘密!很多你们不知道的知识!我能帮您!真的!
死马当活马医了!穿越是最大的底牌!说不定古人就吃这套呢把他唬住再说!
空气再次凝固。
林肃的动作顿住了。他脸上那惯常的冰冷面具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看向她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充满了审视、疑惑,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异。
唐缘心中窃喜,以为终于震住了这位活阎王。
然而,不等林肃开口,一阵急促却规律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一名身着内侍服饰、面白无须的男子在一队金甲卫兵的护卫下快步走来,声音尖细却不刺耳:林少卿,陛下有旨,听闻唐府有变,特命咱家前来,请唐家小姐即刻入宫觐见。
唐缘一愣,哭声戛然而止。陛下女帝这么快!还要见她
林肃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拱手道:有劳高内侍。他低头,看着还死死抱着他大腿的唐缘,声音听不出情绪,唐小姐,陛下召见,你可以松手了。
唐缘懵懵地松开手,被两名宫女模样的上前搀扶起来。她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女帝为什么突然要见她难道是因为她爹的事还是要连带问责
她浑浑噩噩地被搀扶着,跟在那个高内侍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林肃带着差役沉默地跟在后面。
一路无话,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皇宫,紫宸殿。
殿内灯火通明,熏香袅袅。女帝武明空并未身着正式朝服,只一袭常服,坐在御案之后,手执朱笔,正在批阅奏章。她看起来不过三十许人,眉目雍容,不怒自威。
唐缘被带到殿中,腿一软,几乎是趴伏在地上,声音发抖:罪、罪女唐圆,参、参见陛下……完了完了,真要死了。
武明空放下朱笔,目光落在她身上,并没有立刻问罪,反而带着一种……探究的好奇她开口,声音平和,却自带威严:唐圆抬起头来。方才朕听闻,你向林爱卿言说,你与你父,皆是……穿越者
唐缘一个激灵,赶紧抬头,磕巴道:是、是……罪女不敢欺瞒陛下!我、我们确实来自千年之后,那个世界有会飞的铁鸟,有能载人在海上日行千里的巨轮,有相隔万里也能瞬间通话的器物……她把自己能想到的现代科技名词一股脑往外倒,只求能增加一点可信度。
女帝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手指轻轻敲着御案。
唐缘心里越来越没底,声音也越来越小:……还、还有能日行数千里的高铁……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御案后的女帝忽然眼睛一亮!是真的骤然亮起那种,如同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
武明空猛地向前倾身,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切和……兴奋
高铁你竟知道高铁快!仔细与朕说说!那高铁究竟是如何造出来的铁轨要多宽时速真能达三百公里以上吗用的是何种动力电力磁悬浮具体原理为何快说!
唐缘:……啊
她彻底懵了。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傻乎乎地仰视着龙椅上那位眼神灼灼、求知若渴的女帝陛下。
不是……这反应不对啊!
陛下您不是应该震惊于穿越者这个匪夷所思的身份吗不是应该追问未来大势、王朝兴替吗最不济也该怀疑一下她是不是失心疯在胡言乱语吧
这迫不及待追问高铁制造细节是几个意思!
她下意识地侧过头,看向殿侧垂手侍立的林肃。只见那位美艳冷峻的少卿大人依旧面无表情,但他微微抿紧的唇线和那双骤然深邃、看向女帝的复杂眼神,似乎……早已料到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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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比刚才被林肃逮住时更深的、冰寒彻骨的诡异感,瞬间攫住了唐缘。
这盛唐……
她爹是穿越者。
她冒充穿越者。
女帝听到高铁两眼放光。
大理寺少卿好像知道点什么内情……
这盛唐的画风,怎么比她这个冒牌货还要跑偏得多啊啊啊啊啊啊!
殿内金砖墁地,宫灯灼灼,熏香的气息丝丝缕缕,却压不住唐缘瞬间冒出的冷汗。
女帝那双凤目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炽热的求知欲,牢牢锁在她脸上。那不是一个帝王听到荒诞言论时应有的审视或震怒,那分明是……研究员撞见重大课题突破的眼神!
高铁……呃,这个……唐缘脑子嗡嗡作响,CPU干烧了也搜刮不出半点高铁制造工艺。她一个文科生,最多就知道高铁跑得快、长得像白色长虫、票贼难抢!具体怎么造那得问工程师啊陛下!
罪、罪女……罪女只知它依靠电力驱动,在特制的轨道上行驶,具体的……铸造之法,涉及冶铁、机械、动力诸多学科,精深奥妙,罪女……罪女才疏学浅,只、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她磕磕巴巴,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恨不得当场把自己回炉重造,换个理工科脑子。
御案后,女帝武明空眼底的光芒微微黯淡了一瞬,似乎有些失望,但那份探究的兴趣并未完全消退。她身体微微后靠,指尖又轻轻敲了敲桌面,沉吟道:电力驱动……特制轨道……嗯,与朕所想倒有几分印证。可惜了……
可惜可惜什么可惜我没能给您手搓一辆高铁出来吗陛下!唐缘内心疯狂吐槽,脸上却只敢做出惶恐的表情。
女帝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她那身狼狈的泥污和破败的衣裙上扫过,又瞥了一眼旁边垂眸肃立的林肃,终于想起了正题。
唐敬宗之事,林爱卿,你方才已简要禀报。涉案一干人等你依法查办便是。女帝的语气恢复了帝王的平静与威仪,至于此女……
唐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武明空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她既声称知晓未来之事,虽真假难辨,或也有些用处。林爱卿,此案既由你经办,此人便暂且交由你看管。细细查问,其所言之事,无论巨细,皆记录在案,定期禀报于朕。务必查清其来历……以及,她所知的一切。
臣,遵旨。林肃拱手领命,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情绪。
唐缘暗暗松了口气,小命暂时保住了!虽然是从死刑立即执行变成了死缓监视居住,但起码有机会操作!抱紧这位少卿大人的大腿准没错!
带下去吧。女帝挥挥手,似乎又对案上的奏章产生了兴趣。
罪女谢陛下不杀之恩!唐缘赶紧磕了个头,手脚发软地被内侍引着退出大殿。
离开那压抑的紫宸殿,晚风一吹,唐缘才觉出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凉飕飕地贴在皮肤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偷偷抬眼去看走在前方的林肃。
他身姿挺拔,步伐稳健,绯色官袍在宫灯映照下泛着暗沉的光泽,侧脸线条冷硬,看不出丝毫刚刚经历了被抱大腿和面圣聆讯的波澜。
完蛋,这人好像是个没有感情的办案机器。唐缘心里七上八下,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继续刷好感度苟命。
一路沉默地出了宫门,林肃的马车候在那里,朴素无华,毫无装饰。他停下脚步,终于侧过头,目光落在唐缘身上。
那眼神,依旧是冷的,沉的,带着审慎的打量。
唐缘一个激灵,立马挤出最真诚、最无辜、最可怜的表情,试图唤醒对方可能存在的哪怕一丝同情心。
唐小姐,林肃开口,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格外清冽,你方才在陛下面前所言,以及之前对林某所言,最好句句属实。
唐缘猛点头:属实!绝对属实!少卿大人明鉴,我不敢有半句虚言!假的也得变成真的!
林肃目光微凝:你声称来自千年之后。
是!
你父唐敬宗亦是
呃……是!唐缘硬着头皮肯定,反正她爹现在估计已经在牢里了,没法对质。
很好。林肃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忽然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只是指尖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
唐缘一愣,这是……要扶她上马车这位冷面少卿突然这么绅士了受宠若惊啊!
她下意识地就要把自己的爪子递过去——
却见林肃手腕一翻,指尖寒光一闪!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副……亮锃锃、明显是特制的精钢手铐!!!
既如此,为防止唐小姐再用出什么‘未来’的遁逃手段,林肃的语气平淡无波,动作却快如闪电,咔嚓一声,那副手铐的一端就牢牢锁在了唐缘的右手腕上,冰冷坚硬的触感激得她皮肤一紧。
!!!唐缘目瞪口呆。
下一秒,林肃面无表情地将手铐的另一端,咔嚓,锁在了他自己的左手腕上。
金属链条在两人之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不长不短,刚好限制住活动范围,又不会彼此拉扯得太难受。
此乃大理寺特制,钥匙仅我一人有。林肃晃了晃手腕,链条哗啦作响,语气依旧公事公办,在查明一切之前,只好暂时委屈唐小姐了。
唐缘:…………
她低头看看自己腕上明晃晃的银镯子,又抬头看看林肃那张近在咫尺、俊美却冰冷的脸,以及两人之间那根该死的、连接在一起的铁链子。
夜风吹过,她凌乱的发丝拂过冰冷的手铐。
所以……
戴罪立功的第一步,是成了这位活阎王的……贴身挂件!
这盛唐的画风何止是跑偏!它简直是朝着她完全预料不到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了啊啊啊啊啊!
那声咔嚓和腕间冰凉的触感,让唐缘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她猛地低头,瞪着自己右手腕上那圈闪着无情金属光泽的镣铐,链条另一头,连着的居然是林肃线条漂亮、却分明蕴藏着可怕力量的手腕!
等、等等!少卿大人!这是不是有点……过于谨慎了唐缘声音发颤,试图晃动胳膊,链条哗啦啦响,像是在嘲笑她的徒劳,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能从您眼皮子底下跑了不成
林肃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牵动链条,不容置疑地引着她走向马车。唐小姐自称来自未来,手段莫测,林某不敢托大。他声音平稳,仿佛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上车。
唐缘被他那理所当然的态度噎得差点背过气去。手段莫测她最大的手段刚才已经用完了——抱大腿和嚎啕大哭!
可抗议无效。链条的长度计算得极其刁钻,既不至于让她行动太困难,又绝对无法脱离林肃周身一臂范围。她几乎是亦步亦趋地被拖到了马车边。
车夫是个面色冷硬的汉子,看到自家大人和一个衣衫褴褛、还铐在一起的女子过来,眼神都没变一下,沉默地放好了脚踏。
林肃率先踏上马车,他动作利落,却苦了唐缘。链条猛地一扯,她哎哟一声,手忙脚乱地跟着往上爬,罗裙繁琐,差点直接扑倒在车辕上。手腕上的镣铐磕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车厢内不算宽敞,布置简洁,甚至有些冷硬,和他的人一样。林肃在靠里的位置坐下,闭目养神,仿佛腕上多出来的累赘不存在。
唐缘憋着一肚子邪火,没地方坐——除非她想紧贴着这位活阎王坐下——只好委委屈屈地缩在靠近车门的位置,尽量离他远点,链条被绷得笔直。
马车启动,轱辘压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两人之间那根铁链,随着马车的颠簸,偶尔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唐缘偷瞄林肃。他呼吸平稳,睫毛纤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柔和了些许,但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冷气儿丝毫未减。
她试着轻轻动了一下手腕。
那双闭着的眼睛倏地睁开,墨玉般的瞳孔在昏暗中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她的视线,清冷,锐利,带着无声的警告。
唐缘瞬间僵住,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没……链子有点硌……
林肃没说话,重新阖上眼。
唐缘:……行,你狠。
她绝望地靠回车壁,开始思考人生。穿成炮灰,爹被抓,自己成了嫌疑犯兼人形挂件,还被女帝追问高铁制造……这地狱开局还能不能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
车外传来恭敬的声音:大人,到了。
林肃睁开眼,率先下车。唐缘认命地被链条牵着,跟了下去。
眼前并非想象中阴森恐怖的大理寺牢狱,而是一处清幽的宅院。黑漆大门,门口两盏灯笼发出昏黄的光,映出匾额上林府两个端正大字。
他家
唐缘一愣,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林肃直接牵了进去。
府内下人不多,见到自家大人带着个手腕相连、形容狼狈的姑娘回来,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行礼问安后便迅速退下,训练有素,毫无异色。
林肃径直将她牵进一间厢房。房间干净整洁,陈设简单,床铺桌椅俱全,甚至还有一套简单的梳洗用具。
今夜你宿在此处。林肃解开了连接两人手腕的镣铐——当然,唐缘腕上那个圈还在。
冰冷的金属终于离开皮肤,唐缘长舒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腕。
然而没等她这口气喘匀,就见林肃极其自然地从怀中取出另一副更细巧些、却依旧坚固的镣铐,在她惊恐的目光中,咔嚓一声,将她空着的左手铐在了房间中央那根支撑床幔的、结实的红木床柱上。
链条长度刚好够她在床边方圆三步内活动。
唐缘:!!!防贼呢这是!
林某就在外间。林肃语气平淡,仿佛只是说了句今天天气真好,唐小姐若有什么‘未来’的手段想试试,或有什么想‘交代’的,随时可以唤我。
他说完,转身就走,还体贴地——在唐缘看来是故意的——替她关上了房门。
门外传来他吩咐下人的声音:守好门窗。
唐缘瞪着腕上连着床柱的镣铐,又气又饿又累,一屁股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自由这就是她想要的自由从一个移动挂件变成了固定摆设!
她悲从中来,简直想再嚎啕大哭一场。可嗓子早就哭哑了,肚子还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
就在她自怨自艾,考虑着是先用牙啃断床柱还是先啃断镣铐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一个老仆端着一个食盘进来,上面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粟米粥,两碟清淡小菜,甚至还有一小块蒸饼。食物香气瞬间勾得唐缘肚子叫得更响了。
老仆放下食盘,看也没看她腕上的镣铐,只低声道:姑娘请用。便躬身退了出去。
唐缘盯着那碗粥,咽了口口水。
有吃的还不用被铐着吃
她犹豫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看看香喷喷的粥。最终,饥饿战胜了骨气。她挪过去,小心翼翼地端起碗,狼吞虎咽起来。
粥熬得软糯,小菜爽口。热乎乎的食物下肚,驱散了些许寒意和恐慌。
吃完最后一口,她舔舔嘴唇,摸着微胀的肚子,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腕间那圈冰冷的金属,心情复杂得要命。
这林肃……好像也没那么完全不近人情至少没打算饿死她。
可这看守力度也忒大了!外间守着一个活阎王,门外还有不知道多少护卫,她铐在这床柱上,插翅难飞。
未来……知识……她靠着床柱,喃喃自语,脑子里一团乱麻。女帝要这个,林肃也要这个。可她肚子里那点存货,忽悠一下古人可能还行,真要深究……怕是撑不过三天。
怎么办
她烦躁地扯了扯链子,哗啦作响。
外间立刻传来林肃清冷的声音,隔着门板,清晰无比:唐小姐有事
唐缘吓得一哆嗦,赶紧收回爪子,大声道:没、没事!手滑!大人您歇着!
门外没了声息。
唐缘欲哭无泪地把自己摔进床铺里,用被子蒙住头。
这日子没法过了!
必须想办法!必须拿出点真东西来镇住他们!至少……先把这破镣铐解了!
可……到底能拿出什么啊!
她在被子里辗转反侧,把自己有限的现代知识翻来覆去地掂量。
造玻璃配方记不全。制水泥工艺搞不清。火药比例忘了!唐诗宋词万一这世界有呢《红楼梦》那得说到什么时候去!
等等!
唐缘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眼睛在黑暗中发亮。
有一个东西!她或许真的知道一点!而且,绝对新奇!足够唬人!最关键的是——操作相对简单,材料也好找!
就它了!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朝着门外小声喊道:少、少卿大人您睡了吗
门外静默一瞬。
何事林肃的声音听不出困意。
那个……我、我想到一个……我们那个世界,小孩子都很喜欢玩的小玩意儿……唐缘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心脏砰砰跳,或许……能证明我所言非虚您……想看看吗
门外静默了片刻。
唐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自己这点小玩意儿不足以引起这位活阎王的兴趣。
何物林肃的声音终于传来,依旧听不出情绪,但至少没直接拒绝。
唐缘精神一振,赶紧道:是一种……能自己往上爬的小玩意儿!叫……叫‘攀爬猴’!只需要一点棉线、一根小木棍,还有、还有一个小小的重物,比如铜钱!她努力回忆着小时候手工课的内容,尽量说得简单易懂。
门外又沉默了一下。随即是起身的细微声响,和远去的脚步声。
唐缘屏息等待,心里七上八下。他不会觉得太幼稚,懒得搭理吧
没过多久,脚步声返回。房门被推开,林肃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她所说的几样东西:一截棉线,一根光滑的细木棍,还有一枚磨得发亮的开元通宝。
他的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镣铐上,略一沉吟,走上前来。钥匙插入锁孔,咔嚓一声轻响,镣铐松开。
唐缘如蒙大赦,连忙活动了一下重获自由的手腕。
做。林肃言简意赅,将材料递给她,自己则抱臂立在一步之外,目光如炬,带着审视。
唐缘深吸一口气,接过东西。好在原主这双手还算灵巧,她努力定下心神,回忆着步骤。先将棉线从中对折,线头两端系在那枚铜钱上,打了个死结。然后,她拿起那根小木棍,将棉线中间对折的部分绕过木棍,双手分别捏住线的两端。
成败在此一举!她抬头,对上林肃深邃的目光,心里有点发虚,但还是硬着头皮演示。她双手交替,一下一下地拉动棉线。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根小木棍仿佛活了过来,顺着棉线,一圈一圈地、稳稳地向上爬去!顶端的铜钱随着它的动作轻轻晃动。
简陋的房间里,只有棉线摩擦的细微声响和木棍规律爬升的景象。
林肃原本平静无波的眼底,终于清晰地掠过一丝惊异。他眉头微蹙,身体不自觉前倾,目光紧紧追随着那自己行走的小木棍,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不可思议的事物。
唐缘暗暗松了口气,有门!
她将爬到顶的木棍取下,递向林肃,带着点小得意:大人您看这是我们那儿小孩子启蒙的玩意儿,利用的是摩擦力和重力的原理……呃,就是……她卡壳了,不知道该怎么用古文解释物理概念。
林肃接过那套简陋的装置,学着她的样子,尝试拉动棉线。他的动作有些生疏,但很快掌握了诀窍,看着木棍在自己手中一步步攀升。
他垂眸看着掌心这新奇的小东西,久久不语。昏黄的灯光下,他冷硬的侧脸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
良久,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唐缘身上,那审视依旧在,却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
此物……有趣。他最终评价道,语气依旧平淡,但已没了之前的冰寒刺骨。
唐缘趁热打铁,连忙表态:大人,这只是雕虫小技!我知道的还有很多!真的!只要大人信我,给我机会,我一定能证明我的价值!戴罪立功!
林肃将那攀爬猴收入袖中,看了她一眼:今夜暂且安歇。明日,细细将你所知‘未来’之事,无论大小,一一录下。
是是是!一定一定!唐缘点头如捣蒜。
林肃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房间。这一次,房门关上,外面却再没有传来锁门的声音。腕间的镣铐也未被重新扣上。
唐缘瘫坐回床边,长长吐出一口气。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光怪陆离的梦一个接一个。
第二天一早,便有侍女送来洗漱用具和一套干净的衣裙。梳洗完毕,又送来清淡却精致的早饭。
刚吃完,林肃便来了。他换了一身常服,依旧是玄色,衬得身姿愈发挺拔,少了几分官威,多了几分清俊,只是眼神依旧锐利。
他身后跟着一名书吏,捧着纸笔。
开始吧。林肃在桌案对面坐下,示意书吏准备记录。
唐缘深吸一口气,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她定了定神,从最基础的说起——那个没有皇帝、人人平等的世界;那个信息爆炸、足不出户可知天下事的网络;那个铁鸟翱翔、铁龙奔驰的时代……
她尽量避开敏感的历史进程,只描述现象和生活细节,语言通俗,偶尔夹杂着几个现代词汇,再费力地解释一番。
林肃听得极其专注,不时打断她,追问细节。他的问题往往一针见血,直指核心,让唐缘不得不绞尽脑汁回忆,偶尔卡壳,便冷汗涔涔。
书吏运笔如飞,纸张一页页翻过。
从日出到日中,唐缘说得口干舌燥,侍女进来添了三次茶水。
她说到汽车、电话,林肃追问动力与原理;她说到电影、电视,林肃追问成像与传播;她甚至硬着头皮说了点基础的物理化学知识,杠杆原理、浮力、简单的化学反应……
林肃的眼神越来越亮,那是一种纯粹智识上的好奇与探索欲。他看她的目光,不再像看一个囚犯或骗子,而像在看一座亟待挖掘的宝藏。
午膳过后,短暂的休息,下午的审讯继续。
这一次,林肃的问题开始变得更有针对性。
依你所言,后世律法更为精细,监察体系亦与大唐迥异,其关键在于何
唐缘一愣,仔细回想看过的法制节目和新闻,谨慎回答:关键在于……权力制衡独立司法还有……舆论监督就是让百姓也能通过报纸……呃,类似邸报的东西,但传播更广更快,来监督官员行为……
林肃目光微凝,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陷入沉思。
接下来的几天,皆是如此。唐缘被安置在林府一间更舒适的书房里,每日的任务就是对着林肃和书吏讲课。活动范围扩大了,待遇也好了不少,虽然暗处肯定有人监视,但至少表面上是客客气气的。
她逐渐摸到一点门道。这位林少卿,对皇权、政体、律法改革的兴趣,远大于奇技淫巧。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往这方面引导,结合历史书上的知识点和自己的理解,小心翼翼地输出。
期间,她拐弯抹角地问起唐家的案子。
林肃只淡淡一句:唐敬宗罪证确凿,已移交刑部,等候判决。便不再多言。
唐缘识趣地不再问。她那个爹,是死是活,她其实并不太关心,只要别连累她就行。
这日午后,她正说到兴头上,比划着描述一种高效的组织管理结构,林肃突然打断她。
你之前提及,‘穿越者’并非你一人。他目光灼灼,除你与唐敬宗外,可知还有何人
唐缘心里咯噔一下。来了!这个问题终究躲不过!
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抛出部分真相,换取信任。我……我不能确定。但我爹……唐敬宗,他私下曾感叹过,说‘同道之人甚少’,且言语间对陛下……颇为忌惮,似乎……似乎怀疑陛下身边也有……她声音越说越小,小心观察着林肃的表情。
林肃眸色骤然转深,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正在此时,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高内侍那张笑眯眯的脸探了进来:林大人,陛下口谕,宣您与唐姑娘即刻入宫。
又进宫唐缘心头一紧。
林肃起身,神色平静:有劳高内侍。
还是那间紫宸殿,只是这次殿内除了女帝,下首还坐着一位身着紫袍、气质儒雅的中年文臣。
女帝武明空看起来心情不错,见到他们,免了礼,目光便落在唐缘身上:唐圆,近日与林爱卿相处,可还习惯
唐缘赶紧低头:回陛下,林大人待罪女甚好。
那便好。武明空笑了笑,看似随意地问道,听闻你近日说了不少有趣的东西,那个……‘攀爬猴’,朕也试了试,颇有意思。
唐缘背后瞬间冒出冷汗。她在林府的一举一动,女帝果然了如指掌!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她干巴巴地回答。
女帝话锋一转:今日召你们来,是有一事。狄相近日整理前朝典籍,发现一些有趣记载,与你所言‘未来’之事,竟有几分蹊跷吻合之处。狄相,你来说说吧。
那位紫袍文臣——当朝宰相狄仁杰——温和地看向唐缘,开口道:唐姑娘,老夫于古籍中曾见零散记载,言及天外有异世,器物迥异,理念新奇。其中曾模糊提及一种‘铁马’,无蹄自行,日行千里,与你所言‘汽车’颇为相似。更有只言片语,论及‘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思……
狄仁杰语速平缓,引经据典,将一些古籍中看似荒诞不经的记载娓娓道来,却总能巧妙地与唐缘这几日吐露的现代观念找到微妙的联系点。
唐缘听得目瞪口呆。这些古人……理解能力和联想能力也太强了吧!还是说,这个世界原本就存在过穿越者的蛛丝马迹
她下意识地看向林肃。林肃垂眸而立,面色平静,似乎并不惊讶。
狄仁杰最后微笑道:看来,唐姑娘所言世界,或许并非凭空虚构,与前人所思所想,竟有跨越时空之契合。世间之奇,果真妙不可言。
武明空颔首:确是如此。唐圆,你所言所识,于大唐颇有裨益。朕欲设一‘格物院’,由林爱卿兼任院使,你便暂且入院,将你所知各类奇技巧思,一一整理阐明,如何
唐缘心脏狂跳!格物院这不是等于给了她一个官方认证的身份和护身符!
她立刻跪下:罪女遵旨!定当竭尽所能,不负陛下所托!
甚好。武明空满意地点点头,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林肃,林爱卿,唐圆便交由你看顾引导。格物院一应所需,可直接向内府支取。
臣,领旨。林肃躬身应下。
退出紫宸殿,唐缘只觉得脚步发飘,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这就……过关了还有编制了
走在前方的林肃忽然放缓脚步,与她并行。
陛下与狄相,并非全然信你‘穿越’之说。他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但他们认为,你所言所思,确有可取之处,值得探究。
唐缘瞬间清醒,冷汗又冒了出来。
林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日后在格物院,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自己衡量。若有不决,可来问我。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回护
唐缘怔怔地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他流畅的下颌线。
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在这陌生而诡异的盛唐,这位冷面少卿,或许……暂时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而前方的路,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也更加……波澜壮阔。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嗯,多谢大人提点。
宫墙巍峨,落日熔金,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冒险,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