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夜叩门声
键盘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我点击保存,将文档拖进邮件附件。收件人:林雪薇。主题:第三版营销方案。
发送。
雨点砸在窗户玻璃上,发出密集的声响。办公室只剩我桌上一盏灯亮着。荧光灯管在头顶发出轻微的嗡鸣。
手机屏幕亮起。新邮件提醒。
发件人:林雪薇。
缺乏洞察。数据支撑薄弱。核心逻辑无法闭环。重做。明早九点我要看到新版本。
我松开鼠标,后背靠进椅子里。椅子发出呻吟。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短暂地照亮空荡的办公区。雷声轰隆滚过。
我关掉电脑,屏幕暗下去。黑暗吞没了房间。我摸到背包,站起来。椅子轮子滑过地面。
走到门口,按下电灯开关。荧光灯管熄灭。我拉开门,走进走廊。
电梯下行。数字从22跳到1。叮的一声,门滑开。
大厅保安老王靠在椅子上打盹。我的脚步声惊醒他。他抬起头。
小陈,又这么晚。
王哥。走了。
雨大,带伞没
带了。
推开玻璃门,风卷着雨点扑进来。我撑开伞,走进雨里。路灯在水洼里投下摇晃的光斑。
公寓楼道的光线昏暗。声控灯在我脚步声里亮起,又迅速暗下去。我停在四楼,掏出钥匙。钥匙串哗啦作响。插入锁孔,转动。门开了。
屋里一片漆黑。我摸到墙上的开关。啪。客厅灯亮了。空荡的沙发,堆着衣服的椅子,吃剩的外卖盒子在茶几上。
我脱下湿外套,扔在椅子上。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只剩半瓶啤酒和一盒鸡蛋。我拿出啤酒,拧开盖子。泡沫涌出来。我喝了一口。
走到电脑前,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蓝光。我坐下,手指放在键盘上。
窗外雨声更大了。
笃。笃笃。
我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
笃笃笃。
声音从门的方向传来。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时针指向十二点零七分。
笃笃笃笃。敲门声更急,更响。
我站起来,椅子腿刮过地板。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
楼道灯没亮。一片模糊的黑暗。

敲门声停了。只有雨声。
一个声音穿透门板,被雨声和距离扭曲,但能听出是女声。
开门。
谁啊
开门。求你了。
声音发抖。我熟悉这个声音。每天都要听上几个小时。
我握住门把手,冰凉。转动锁芯,拉开一条缝。
楼道灯突然亮了。光线刺眼。
门外站着一个人。全身湿透,头发贴在脸上,水滴从发梢不断滴落,在脚边形成一小滩水。白色衬衫紧贴皮肤,勾勒出身体的轮廓。裙子下摆沾着泥点。没有穿鞋,赤脚站在冰冷的地砖上。
是林雪薇。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瞳孔收缩。嘴唇没有血色,微微颤抖。手臂环抱在胸前,手指紧紧抓住上臂,指节发白。
她看着我,牙齿打颤。
让…让我进去。
我没动。
林总监
她向前一步,几乎撞在门上。
让我进去。现在。求你了。
她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扫视我身后的房间,然后又猛地转向身后漆黑的楼道。她的呼吸急促,白气在寒冷的空气里凝结。
我拉开门。
她几乎是跌进来的,肩膀擦过我的胸口。冰冷的水汽扑面而来。她冲进客厅中间,猛地转身,眼睛死死盯着敞开的门。
关上。快关上它。
我推上门。锁舌咔哒一声撞入锁扣。
她盯着门板,呼吸慢慢平复。水滴从她身上落下,在地板上扩散。
我走到她面前。她没看我,视线还钉在门上。
林总监。你怎么…
她的目光猛地转到我脸上。那眼神让我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那不是平时在会议室里扫视方案时的锐利眼神,也不是训斥人时的冰冷。是一种
raw
的东西,从深处裂开。
她抬起一只手,指向门。
锁好了吗
锁好了。
检查一下。
我走回门边,转动把手,拉了一下。门纹丝不动。
锁好了。
她点头,手臂重新环抱住自己。她开始发抖,不是细微的颤抖,是整个身体的战栗。
你需要毛巾。热水。我说。
她没回答。她的视线在房间里移动,扫过窗户,扫过紧闭的卧室门,扫过每一个角落。像一只受惊的动物。
我走进卫生间,从架子上扯下一条干净毛巾。又从衣柜找出一件旧的厚绒外套。
她还在原地,站着没动。水渍在她脚下蔓延。
我把毛巾递过去。擦一下。
她没接。眼睛看着窗户。
窗帘。她说。
什么
拉上窗帘。所有的。
我走到窗边,抓住窗帘拉绳,唰地一声合上。房间陷入更封闭的安静,只有雨声被隔绝在外。
我拿起毛巾,递到她面前。给你。
她的目光终于聚焦在毛巾上。她松开抱着自己的手,接过毛巾,机械地擦着头发和脸。动作僵硬。
我把外套递过去。披上这个。会暖和点。
她放下毛巾,接过外套,裹在身上。手指蜷缩在过长的袖子里。
坐下吧。我说。
她摇头,目光又飘向门口。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问。
她沉默了几秒。
员工信息表。紧急联系人地址。声音很低,几乎被雨声盖过。
你怎么…
我的车抛锚了。在雨里。走了很久。她打断我,语速很快。然后我…我需要找个地方。最近的地方。
你可以打车。酒店。
不行。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下去。不行。不能是一个人。不能是陌生地方。
她咬住下唇,牙齿陷进肉里。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
她摇头,头发上的水珠甩出来。没什么。只是雨太大。车坏了。
你看起来…
我冷。她说,打断我。有热水吗
有。我去烧。
我走进厨房,拿出水壶,接满水,放在底座上,按下开关。加热灯亮起红光。嗡鸣声响起。
我靠着厨房门框看她。
她站在客厅中央,裹着我的旧外套,还在轻微发抖。她的视线不断扫视这个狭小的空间,从门到窗,再到其他关着的门。她的姿态紧绷,像一根拉紧的弦。
水壶发出蜂鸣。我拔掉插头,倒了一杯热水。走回客厅,递给她。
她双手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我的皮肤,冰凉。她捧住杯子,低头看着水面冒出的热气。没喝。
谢谢。她说。
你得换掉湿衣服。会生病。
她没反应。
林总监
她抬起头。什么
衣服。你穿着湿衣服。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好像才意识到。
我有干净T恤和运动裤。可能有点大。你可以换。
她点头。好。
我走进卧室,从抽屉里翻出一件灰色T恤和一条深色运动裤。走回客厅,递给她。
卫生间在那边。我指了一下。
她接过衣服,走向卫生间。门关上。锁舌转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站在原地,听着雨声和水管里隐约传来的水流声。我走到门边,再次检查了门锁。透过猫眼看出去。楼道空着,灯已经灭了。
卫生间的门打开。她走出来。
我的衣服挂在她身上,袖口盖过手背,裤脚堆在脚踝。她卷起了袖子,但依旧显得空荡。湿头发擦过,贴在脖颈上。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
她把换下的湿衣服叠好,放在椅子扶手上。
谢谢。她说。
没事。
她重新拿起那杯水,捧在手里。坐到沙发边缘,背部挺直,没靠后背。
我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
现在能告诉我了吗我问。
她的手指收紧杯子。告诉你什么
怎么回事。你半夜淋着雨,赤着脚,跑到我家门口。
她低头看着杯中的水。我说了。车坏了。
公司配给你的车是新车。上周刚保养。
她沉默。
你的鞋呢
她蜷缩起脚趾,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丢了。
丢了
跑的时候…掉了。
为什么跑
她猛地抬头。别问了!
声音在房间里炸开。她喘了口气,放下杯子,水溅出来几滴在茶几上。
对不起。她说,声音重新低下去。我…我只是需要在这里待一会儿。等雨小一点。或者…天亮。
她看向窗户,窗帘紧闭。天快亮了吧
才刚过十二点。
她的肩膀垮下去一点。
你可以睡沙发。我说。或者客房。床单是干净的。
她点头。沙发就好。
客房有床。更舒服。
她摇头。这里就好。离门近。
我没再坚持。
我站起来,从柜子里拿出备用的枕头和毯子,放在沙发一端。
卫生间柜子里有新牙刷。你需要什么就叫我。我睡那边。我指指卧室门。
她点头,没说话。
我走向卧室。手握住门把。
陈默。
我停下,回头。
她坐在沙发上,毯子堆在腿边,没铺开。灯光下,她的脸显得更苍白。
你一个人住她问。
是。
这栋楼…隔音好吗
一般。能听到邻居吵架。楼上练琴。
哦。她低下头,手指绞着毯子边缘。
我等着。她没再说话。
晚安,林总监。我说。
我推开卧室门。
锁门。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急促。你的卧室门。也锁上。
我停顿一下。好。
我走进卧室,关上门。转动锁钮。咔哒。
背靠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雨声持续。没有其他声音。
我走到床边,坐下。床垫吱呀作响。
电脑屏幕还亮着,显示着林雪薇的邮件。
缺乏洞察。数据支撑薄弱。核心逻辑无法闭环。重做。
我合上电脑。屏幕暗下去。
房间陷入黑暗。只有雨点敲打玻璃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极轻极轻地,我听到外面沙发上,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努力不发出声音,却控制不住漏出的细微抽泣。
几分钟后,声音停了。
一片寂静。只有雨声。
然后,我听到她起身,脚步极轻地走到门边。又一次,检查门锁。转动把手,拉门。确认锁死。
脚步声走到窗边。拉动窗帘的细微声响,大概是在确认遮光程度。
脚步声回到沙发。布料摩擦声。她躺下了。
然后,再无声响。
我睁着眼,看着天花板。阴影被窗外的路灯光投上来,随着雨水的流淌微微变形。
过了一会儿,我翻了个身,面对墙壁。
闭上眼睛。
***
2
镜中的诡笑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切在地板上。我睁开眼,看了一眼手机。六点四十二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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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起来,听着外面的动静。一片寂静。
我穿上裤子,拉开卧室门。
沙发上空着。毯子叠得整齐,枕头放在上面。客厅没人。
客房的门关着。我走过去,轻轻推开。
床上没人。被子铺平,没有睡过的痕迹。
厨房没人。卫生间门开着,里面空着。
玄关。她的湿衣服不见了。我给她穿的T恤和运动裤叠好,放在椅子上。旁边放着我的外套,也叠好了。
门锁着。链锁没挂。
她走了。
餐桌上放着一张便条纸,压在我的杯子下面。
拿起纸条。上面一行字,钢笔字迹,锋利潦草。
谢谢。衣服洗后归还。林。
我把纸条扔回桌上,走进厨房,烧水,冲咖啡。端着杯子走到电脑前,开机。
屏幕亮起。邮件界面还在。林雪薇的邮件在最上面。
重做。
我喝了一口咖啡,点开文档。手指放在键盘上。
敲门声。
我放下杯子,走到门边,透过猫眼。
物业老张站在外面。
我拉开门。
小陈啊,老张说,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楼下投诉漏水,你家卫生间昨晚没事吧
没事。我说。
哦,那奇怪了…402说天花板渗水。他翻着本子,你昨晚没开水龙头忘关
没有。
行,那我再查查别家。他合上本子,抬头看我,对了,昨天半夜,有个女的在你门口站了好久。
我扶着门的手停住。
什么样
挺高,瘦,长得挺好。全身湿透,光着脚。怪吓人的。老张压低声音,我巡楼看见的,问她找谁,也不说话,就瞪着眼。没事吧不是你惹什么麻烦了吧
没事。一个朋友。找我有急事。
哦,朋友。老张点点头,眼神有点怀疑。那行,我走了。有事打电话。
他转身走了。
我关上门,锁好。
走到卫生间,检查水龙头和地面。干的。
抬头看天花板。角落有一小块水渍,颜色很深,是新痕。
我踩上马桶盖,伸手摸那块水渍。冰凉。指尖沾上一点潮湿。
不像从楼上漏下来的。像从内部渗出的冷气凝结。
我跳下来,洗手。水流冲过手指,温热。
回到电脑前,坐下。文档空白。
敲门声又响起。
我站起来,再次走到门边。猫眼里看,是快递员。
拉开门。
陈默快递。递过来一个扁平的纸盒。
我没买东西。
收件人是你,地址也是这。快递员核对单子,林…雪薇代收
我接过盒子,签了字。关上门。
纸盒没有寄件人信息。只有打印的收件人:林雪薇,我的地址。重量很轻。摇晃没有声音。
我把它放在餐桌上,继续回去写方案。
键盘敲击声。咖啡杯见底。
十点钟,手机震动。屏幕显示:林雪薇。
我接起。
陈默。
林总监。
我收到提示,快递签收了。
在我这。一个纸盒。
嗯。暂时放你那里。我晚点去拿。
好。
停顿。
方案。她说。
在写。
中午之前发我初稿。
中午之前可能…
中午之前。电话挂断。
我放下手机,盯着屏幕。手指敲打键盘。
中午十二点。点击发送。
邮件送达。
手机立刻响起。
陈默。第三页,数据来源标注不清。第五页,推理链条有跳跃。第八页,执行方案缺乏量化指标。修改。两小时后给我。
电话挂断。
我向后靠在椅背上,揉揉眼睛。站起来,走进厨房,做三明治。站着吃完。
重新坐下,修改。
下午两点。再次发送。
手机安静了十分钟。然后响起。
可以了。她说。今晚七点,和星汇的李总开会,你用这个版本讲。
好。
快递盒子。我六点左右去拿。
电话挂断。
我看向餐桌上的纸盒。普通牛皮纸材质,胶带封口。
我继续工作。处理邮件,打电话。
五点四十分。敲门声。
我开门。
林雪薇站在门外。穿着西装裙,高跟鞋,头发盘起,妆容完美。手里提着一个干洗店的衣服袋。
她递过袋子。你的衣服。洗过了。
我接过。谢谢。
她走进来,目光扫过餐桌,落在纸盒上。她走过去,拿起盒子,检查封口。
没人打开过她问,没看我。
没有。
她点头,把盒子夹在手臂下。我走了。
星汇的会议…
七点。会议室A。别迟到。她走向门口。
林总监。
她停住,没回头。什么事
你昨晚…
昨晚雨很大,我车坏了,打扰你了,谢谢。语速很快,像排练过。还有事吗
她拉开门。
楼下的水渍。我说。
她的背脊僵直了一下。
什么水渍
卫生间天花板。有新的水渍。物业早上来问。
老房子,漏水很正常。她迈出门。
不是从楼上漏的。我说。是冷的。像冰融化。
她站在门外,走廊的光线勾勒她的侧影。她没动。
你什么意思声音压低。
你昨晚真的只是车坏了
她缓缓转身,面对我。眼睛眯起。
陈默,你方案做完了星汇的数据都核对了今晚的演示准备百分百了
没有。
那你还站在这里问无关的问题
那个盒子。我看向她夹着的纸盒。里面是什么
私人物品。
你让人寄到我家。
地址填错了而已。她收紧手臂。做好你的事,陈默。别问多余的问题。
她转身走向电梯。高跟鞋敲击地面,清脆,规律。
电梯门开。她走进去,没回头。门合上。
我关上门,背靠着站了一会儿。
走到卫生间,再次踩上马桶盖,触摸那块水渍。更大了些。中心点冰冷刺骨。
我用指甲刮了一下边缘。一层薄薄的、透明的冰晶碎裂落下。
窗外阳光强烈。
我跳下,洗手。温水冲过手指。
六点三十分。我收拾笔记本,穿上外套,出门。
电梯下行。走到大楼门口,看见她的车停在路边。黑色轿车,洗得干净,反射着夕阳的光。
驾驶座车窗降下。她戴着墨镜,看向我。
上车。一起去公司。
我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车内空调温度很低。
她发动汽车,驶入车流。手指紧握方向盘,指节突出。
交通堵塞。车流缓慢。
她摘下墨镜,揉揉眉心。眼角有细密的纹路。
方案最后一部分,她说,备用方案准备了吗
准备了。
如果李总问技术实现细节…
技术部的资料我都看过了,能回答。
她点头,视线看着前方。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
红灯。车停下。
她伸手,打开收音机。调到一个新闻台。
…近期市内多起意外事件,专家提醒市民注意安全…
她关掉收音机。
车内一片寂静。
绿灯。车启动。
她的目光扫过后视镜,突然定格。瞳孔收缩。
我看向侧后视镜。后面一辆银色面包车,正常距离。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她加速,变道,超过几辆车,然后急转进入另一条车道。
面包车被甩在后面,消失不见。
她呼出一口气,稍微放松。
车开到公司地下停车场。停入她的专属车位。
她熄火,没立即下车。坐着
3
古籍中的阴谋
我盯着那扇紧闭的客房门。门板纹丝不动,隔绝了里面的一切声响。我抬起手,指关节悬在距离门板一寸的地方,最终还是没有敲下去。
我转身走到客厅角落,拖出一个蒙尘的旧皮箱。箱扣弹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里面是几本纸张脆黄、线装散开的古籍,还有一叠我祖父留下的潦草笔记。我把它们摊在茶几上,台灯的光晕照亮了飞舞的墨迹和模糊的符图。
纸张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
……气运流转,如溪汇河,如河归海。然有术,可筑阴坝,强截他人之运,以为己用。需寻极阴之体,以其身为眼,钉于地脉节点,辅以厌胜之物,引灵为锁……
我的手指停在一段描述阴阵眼的文字上。纸张旁边,散落着几张我从公司内部系统打印出来的材料:林雪薇入职时填写的个人信息表复印件,上面有她的出生日期。还有一份近三个月的公司重大项目盈亏报告,用红笔圈出了几处异常的、毫无理由的流向变更和资金损耗。
我的指尖在那串生辰数字和报告上的亏损数字之间来回移动。
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行业新闻推送:宏远集团近期股价异动,疑有大规模资本暗中吸纳。
我拿起另一本笔记,里面是祖父记录的几种追踪阴气牵连的粗浅法门。我闭上眼,手指按在太阳穴上,努力回忆着触碰那面铜镜时感知到的冰冷触感,还有那数道缠绕在她身上的、充满恶意的阴冷气息。我试图顺着那感觉的余韵,在虚空中勾勒出它们的流向。
指尖无意识地在空白的打印纸背面划动。等我睁开眼,纸上留下了一些杂乱无章的线条,但它们隐约指向同一个方向——城西。
4
地下秘辛
我抓起车钥匙,外套也没拿就冲出门。引擎在雨后的湿冷空气里轰鸣。车子穿过依旧霓虹闪烁的城市,越往西开,周围的灯光越稀疏老旧。
最终,车停在一片待拆迁的旧厂区外。铁丝网围着一栋废弃的办公楼,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只只盲眼。楼顶立着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广告牌:宏远实业。
我坐在车里,看着那栋死气沉沉的建筑。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林雪薇发来的短信。
陈默,我需要冷静一下。明天我会搬回公寓。谢谢你这几天的收留。
我盯着那条短信,手指收紧,指节发白。然后我猛地调转车头,轮胎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水花。
我重新回到茶几前,将古籍、笔记、个人资料、财务报告、还有那张画着凌乱线条的纸,全部铺开。我的目光在这些东西之间来回扫视,呼吸逐渐加重。
我抓起笔,在一张新纸的上方写下林雪薇,画了一个圈。又从圈引出一条线,指向阴阵眼。从阴阵眼再引出数条线,分别连接公司运势异常流失、宏远集团、铜镜(厌胜物)、鬼缠现象。
线条纵横交错,最终在宏远集团上汇聚成一个浓重的黑点。
我一拳砸在茶几上,纸张跳了一下。
混蛋!
5
地下秘辛
第二天早上,林雪薇的房门开了。她拖着她的行李箱走出来,妆容精致,西装笔挺,但眼底有无法掩饰的疲惫和疏离。她避开我的目光。
我叫了车,马上到。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调,但缺乏力度。
等等。我拦住她面前,将昨晚摊在茶几上的那张写满关联的纸递给她。
她瞥了一眼,眉头蹙起:这是什么新的方案草图看起来一团糟。
这是你。我的手指点在那个写着名字的圆圈上,这是正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有人布了一个局,把你当成一个窃取气运的阵眼。公司的异常亏损,你遇到的‘那些东西’,都不是意外。
她后退半步,脸上露出荒谬的表情:陈默,我不知道你是因为我否决了你的方案,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但这种神神叨叨的话……
你的出生日期是不是这个我指着纸上的数字。
她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你最近是不是只要离开那面镜子超过一定距离或者时间,就会格外心慌,感觉更不对劲
她的嘴唇抿紧了。
你梦游画的那个符号,我迅速在纸的空白处凭记忆勾勒出那个扭曲的血色图案,是不是这个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指微微颤抖。她看着那个符号,又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恐惧。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你监视我
我爷爷是个镇煞人。虽然到我这儿只剩点皮毛。我指着那些古籍和笔记,你那面镜子,是别人送你的吧是不是和宏远集团那边的人有关
林雪薇靠在墙边,呼吸变得急促。她沉默了很久,目光在那张写满阴谋的纸和我的脸上来回移动。
王董……宏远的王董,上个月在一次酒会上送的……说是开过光的古董,能安神……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公司那几个流失的项目……最终受益方确实都指向宏远……
她慢慢滑坐到沙发上,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微微耸动。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眼底的冰壳彻底碎了,只剩下后怕和茫然:为什么是我他们想干什么
你的体质容易吸引那些东西,是最好的容器和通道。我蹲下来,平视着她,我们必须找到阵法的根源,才能破掉它。否则……
否则会怎么样
你会被彻底吸干。运气,健康,甚至性命。
她猛地吸了一口冷气,手指攥紧了沙发套。
你知道公司大楼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尤其是地下室之类的地方我问。
林雪薇努力思索着,摇了摇头:我不太去下面。只有后勤和档案部在低层……
她忽然停住:等等……赵叔……保安队的赵建国,有一次喝多了跟我唠叨过,说这楼底下‘不干净’,
wartime
的时候好像死过很多人,是乱葬岗什么的……当时我只当他胡说……
我和她对视一眼。
去找赵叔。
公司保安亭。赵建国正端着搪瓷缸子喝茶,看到林雪薇和我一起过来,有些惊讶地站起来。
林总监,您这是……
赵叔,随便聊聊。林雪薇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上次您说咱们这楼历史挺久,底下还埋着故事呢
赵建国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哎哟,林总监,那都是醉话,当不得真……
赵叔,我最近老做噩梦,林雪薇放缓语速,就梦到一些……黑乎乎的地方,还有旧东西。心里不踏实,就想听听老人说道说道。
赵建国打量了一下林雪薇略显苍白的脸,叹了口气,声音更低了:这楼啊,建国前就有了,后来翻新的。听说打仗的时候,这儿是个集中营,死了不少人,就草草埋在现在地下室那片了。后来盖楼,也没清干净……咱们地下室最底下那层,一直封着的,就是因为老出事,邪乎得很……公司都不让提这个。
最底下那层入口在哪儿我问。
赵建国看了我一眼,摇摇头:早就封死了,水泥糊上了。听说就在现在地下车库配电房后面那块墙。你们问这个干嘛可别瞎打听!
谢谢您,赵叔。林雪薇点点头,拉着我迅速离开。
走到无人处,她看向我,眼神里透出一种下定决心的锐光。
今晚。等所有人都下班。
6
阵眼与警报
深夜的公司大楼,空无一人。只有应急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光。我和林雪薇避开主要的摄像头,沿着消防通道向下走。
她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格外清晰的回响。她脱掉鞋子,拎在手里。
地下车库阴冷潮湿,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机油的味道。我们找到配电房,绕到后面。果然有一面墙的颜色与周围略有不同,像是后来重新砌好的。
我用手敲了敲,声音沉闷,确实是实心的。
被封死了。林雪薇的声音带着失望。
我仔细检查着墙面和四周的地面。手指在墙根处摸索,碰到了一处松动的踢脚线。用力一扳,一块伪装成墙基的木板松脱下来,露出后面一个狭窄的、仅容一人爬行的黑洞。一股陈腐阴冷的风从里面吹出来。
看来有人需要经常进去。我压低声音。
我拿出手机照亮,率先爬了进去。林雪薇犹豫了一下,跟在我后面。
通道很短,后面是一个向下的铁制旋梯。锈迹斑斑,踩上去吱呀作响。
梯子通往一个巨大的空间。这里比上面的车库层高更高,空气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土腥和霉味。手机光柱扫过,照亮了残破的砖墙,地上散落的零星碎骨,还有一些锈蚀无法辨认的铁器。
空间中央,有一个用暗色石头垒起的简陋祭坛。坛上摆放着几个小碗,里面是干涸发黑的残留物。祭坛周围的地面上,刻画着一个复杂的图案,线条深入砖石缝隙,隐隐透着暗红。
图案的中心,嵌着几缕缠绕在一样东西上的长发。旁边还散落着刻有林雪薇姓名和生辰八字的木牌。
那面古朴的铜镜,此刻正放在祭坛正中央,镜面朝上,散发着肉眼可见的幽幽寒光。
林雪薇捂住嘴,抑制住一声惊呼,身体开始发抖。
我走近祭坛,蹲下身查看那个图案。指尖尚未触及,就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阴毒和吸吮之力。它通过铜镜这个媒介,正丝丝缕缕地抽取着林雪薇的某种东西。
得毁掉它。我站起身,目光扫过祭坛,寻找着可以破坏这结构的薄弱点。
我的脚不小心踢到了祭坛边一个空置的铜碗。碗在地上滚动,发出当啷一声清脆的鸣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异常响亮。
紧接着,头顶上方猛地爆发出尖锐刺耳的蜂鸣声!
红色的警报灯在入口处疯狂旋转闪烁,照亮了我们瞬间苍白的脸。
杂沓而迅速的脚步声从通道口的方向传来,手电筒的光柱乱晃。
下面有人!
快!堵住出口!
我和林雪薇猛地回头,看到旋梯上方已经被几个手持电棍的保安堵住。为首的是保安队长,脸色铁青。
林总监陈默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被彻底堵在了地下。
7
以身为祭
保安队长用手电光直射着我们,眼神锐利而充满怀疑:林总监,我需要一个解释。这里是严禁进入的区域。
其他保安分散开,隐隐将我们包围在中间,电棍握在手里。
林雪薇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试图用身份压人:张队长,我在调查一些公司资产异常的情况,需要核查这里的旧档案。这是商业机密,你们先出去。
张队长不为所动,摇了摇头:林总监,抱歉。这里的封锁命令是直接来自董事局的最高指令。没有任何档案值得触发警报。请你们两位立刻跟我们上去,接受调查。
他的手按上了腰间的对讲机,似乎准备呼叫更多人手。
我握紧了拳头,目光快速扫过祭坛和那个邪阵。如果上去,一切就都完了。他们肯定会彻底销毁这里的东西,林雪薇的处境会更危险。
保安们逼近了一步。
林雪薇看着那些逼近的保安,又看向祭坛上那面散发着不祥寒光的铜镜,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她的眼神剧烈地挣扎着,恐惧、绝望、不甘交替闪过。
然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陡然变得决绝。
她猛地向后一退,退到了祭坛的正前方,后背几乎贴上了那冰冷的石头。
别过来!她对着保安们尖声喝道。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包括我。
下一秒,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动作——她主动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祭坛正中央那面冰冷的铜镜!
不!我惊呼出声。
但已经晚了。
在她握住铜镜的瞬间,整个地下空间的温度骤降了好几度。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气流从祭坛的图案中疯狂涌出,顺着她的手臂猛地钻入她的身体!
林雪薇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她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痛苦与窒息混合的呜咽,眼睛猛地向上翻起,只剩下眼白。
保安们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呆了,惊恐地向后退去。
几秒钟后,抽搐停止了。
林雪薇缓缓地、极其僵硬地站直了身体。她的头低垂着,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然后,她慢慢地抬起头。
她的瞳孔,已经变成了纯粹的、没有丝毫光亮的墨黑。她周身的空气都在微微扭曲,散发出一种古老而阴冷的气息,完全不再是那个冷艳脆弱的职场精英。
她转动了一下脖颈,发出咔哒的轻响。黑色的瞳孔扫过吓得魂飞魄散的保安们,他们尖叫着连滚带爬地退到了旋梯口,不敢靠近。
最后,那双非人的眼睛定格在我身上。
她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奇异的叠音,完全不是她平时的嗓音。
默伢子……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这个名字……是我早夭的姐姐在我襁褓时才会叫的乳名,除了我早已过世的祖父祖母,世上绝不可能有第三人知道。
……别怕。
8
前世之契
那双纯黑的眼睛看着我,周围的阴冷气息盘旋,却奇异地没有针对我。
你……我的喉咙发干,声音嘶哑,你是谁
林雪薇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僵硬而诡异的弧度。
契约……守护……叠音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在适应这具身体和这个时代的语言,陈家……镇煞……一脉相承……默伢子……
她抬起那只没有握镜子的手,手指微微弯曲,结出了一个极其古老复杂、甚至连我祖父的笔记上都只有残缺记载的手印。那手印散发出的微光,与我家族传承的力量同源,却更加纯粹、强大。
保安们躲在旋梯口,瑟瑟发抖,不敢上前,也不敢离开。
前世……祭灵人……黑色的瞳孔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属于人类的追忆和疲惫,奉契约……守护陈家……直至魂散……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死死盯着她。
劫……未渡尽……灵昧……转生……她的目光扫过祭坛和地面的邪阵,黑色的眼中流露出冰冷的厌恶,邪术……窃运……辱没……契约……
她似乎说话越来越流畅,那股属于另一个存在的意识正逐渐掌控局面。
感知……此身危……契约牵引……苏醒……她看向我,那纯粹的黑色里竟似乎有一丝极淡的温和,默伢子……长大了……
我艰难地消化着每一个字。祭灵人前世契约守护陈家
所以那些怨灵缠着她,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极阴体质,更因为她的灵魂深处沉睡着与我家契约守护的灵所以那邪阵针对她,也间接破坏了她魂灵中守护我家的契约所以我们的相遇……
不是……偶然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
命运……重续……未尽的职责……她缓缓地摇头,黑发在阴冷的气流中飘动,守护……变成……相互……
她突然闷哼一声,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纯黑的瞳孔颜色开始波动,时而变深,时而褪回一丝属于林雪薇的浅褐。两种意识似乎在体内激烈争夺。
快……时间不多……她的声音再次变得断续而重叠,带着急促,此阵……核心……镜……毁……
她艰难地抬起握着铜镜的手,递向我。那铜镜在她手中剧烈震动,发出嗡鸣,表面的寒光疯狂闪烁。
用……血……破邪……印……
我看着她挣扎的脸,不再犹豫。咬破指尖,挤出血珠,凭着记忆和本能,迅速在那剧烈震动的铜镜镜面上画下一个简化的破邪血印。
血印落成的瞬间,铜镜发出一声尖锐的哀鸣,镜面啪地一声炸开无数裂纹!那裂纹中迸射出刺目的黑光,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
整个祭坛猛地一震,地面上暗红色的邪阵图案颜色迅速变淡,那些刻着八字姓名的木牌噼啪裂开。
缠绕在林雪薇身上那无形的、抽取她气运的锁链,应声而断。
她身体一软,向前倒去。我一步上前扶住了她。
她在我怀里剧烈地咳嗽起来,再抬起头时,瞳孔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浅褐色,只是里面充满了无尽的迷茫、疲惫,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的了然。
她看着我的眼睛,虚弱地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我脸上溅到的血点。
陈默……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却又奇异地平静,原来……是这样……
旋梯口的方向,传来保安们惊慌失措的跑远脚步声和嘈杂的呼叫声。
地下空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以及一个破碎的祭坛。
她依然靠在我怀里,没有立刻离开。我们都能感觉到,某种坚固的壁垒已经彻底粉碎,一种全新的、难以言喻的纽带在我们之间骤然连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