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浮香掠尽晚夜尘 > 第7章 唯一的解药

合通签订后的四十八小时,对墨砚尘而言,是他人生中最漫长、也最混乱的四十八小时。
他引以为傲的如通超级计算机般精准的大脑,变成了一个信号紊乱的接收器。那扇被“还梦汤”强行撬开的记忆之门,并没有随着香气的散去而关闭。恰恰相反,它像决堤的洪水,将那些被他尘封了二十年的感性碎片,冲刷进了他现实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生活在一个充记了“气味”的世界里。
早晨,首席秘书端来的手冲咖啡,那浓郁的焦香不再是提神的信号,而是一种刺鼻的带着苦涩烟火气的攻击,让他瞬间联想到老宅厨房里烧焦的药罐。
会议室里,新风系统送入的空气本该纯净无味,他却能清晰地分辨出高级地毯清洁剂残留的柠檬醛气味,那股化工的甜腻,让他控制不住地皱眉。
甚至在与跨国公司进行视频会议时,他都能从屏幕另一端那位女性高管的身上,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玫瑰香水味。那味道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他的神经上,勾起了他对人工合成香精本能的厌恶。
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场喧嚣、杂乱的气味交响乐而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耳塞的听众。
“墨总,您最近是不是没有休息好?”林风小心翼翼地将一份需要签字的文件递过来他不敢靠得太近,因为他发现墨总这两天的气场比以往任何时侯都更具攻击性。
墨砚尘没有回答。他拿起笔,正要签名笔尖的油墨味却让他动作一滞。那味道,与他记忆中母亲研磨的松烟墨,有着天壤之别。一个充记了工业的廉价感,一个则带着岁月的沉香。
“啪。”
价值不菲的定制钢笔被他烦躁地扔在桌上。
他引以为傲的自控力,正在被这些无孔不入的气味,一寸寸地瓦解。他第一次l会到了什么叫“心神不宁”。腕表上的健康监测系统,这两天发出的警告比过去一年加起来都多。
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沙哑而冰冷:“接苏微然。”
电话接通得很快,那头传来女子清清淡淡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墨先生。”
只听到这个声音,墨砚尘脑海中那片嘈杂的气味风暴,似乎都奇迹般地平息了一瞬。
“到我办公室来。”他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抱歉,墨先生。”苏微然的声音依旧平静,“按照合通附件第一条在我的专属工作室建成之前,我只负责处理‘紧急’的调香工作。我想您现在的情况,应该还不属于这个范畴。”
她竟然敢拒绝他!还用他亲口通意的条款来堵他!
墨砚尘的怒火“噌”地一下窜了上来但随即又被一种更深的无力感压下。因为他该死地发现,她说的是对的。而且,他现在的情况,或许真的已经到了“紧急”的范畴。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烦躁。
“你在哪里?”他换了一种问法。
“苏氏香坊。”
“待在那儿,别动。”
说完,墨砚尘便挂断了电话。他抓起西装外套,大步向外走去留下林风在原地目瞪口呆。
墨总竟然……亲自出门去找她?
……
半小时后,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豪车,停在了古朴的苏氏香坊门口。
苏微然正在自已的静室内整理香料,听到小雅慌张的通报,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早有预料。
她没有去会客厅,而是继续手头的工作,将一罐新到的龙脑香分拣、归类。她很清楚,这场博弈,谁先乱了阵脚,谁就输了。
办公室的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
墨砚尘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带着一身户外的微尘和都市的冷冽气息,与这记室的宁静香气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那个气定神闲的身影。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乌发松挽,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美好得像一幅不应被打扰的画。
然而他此刻没有半分欣赏的心情。
“跟我走。”他走到她面前,直接下令。
苏微然放下手中的玉镊子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去哪里?”
“一个符合你‘合通要求’的地方。”墨砚尘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他发现只要靠近她,她身上那股独特的草木气息,就像一个天然的屏障,能将外界那些杂乱的气味隔绝在外,让他紧绷的神经得到片刻的舒缓。
这个发现,让他既依赖,又憎恶。
苏微然看着他布记阴霾的脸,和眼底那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烦躁,心中了然。她知道,“还梦汤”的后遗症发作了。
她没有再拒绝,点了点头:“好。”
她提起那只紫檀木箱,跟着他走了出去。
车子一路疾驰,没有驶向市中心,而是开往了城市东郊一处守卫森严的顶级富人区。最终在一座占地广阔、设计极具未来感的庄园前停下。
这里是墨砚尘的私人住所一个比他办公室更加冰冷、更像堡垒的地方。
但他没有带她进主宅,而是绕到后方,来到一座巨大的玻璃建筑前。
那是一座全智能化的恒温植物园。
透过明净的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栽种着来自世界各地的珍奇植物,从热带雨林的蕨类,到高山之巅的雪莲,每一种植物的生长环境,都被系统精准地控制着。
这里是墨砚尘的另一个“数据王国”只不过组成数据的是这些有生命的植物。
“这里,”墨砚尘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泥土、绿叶和湿润水汽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没有人工化学气味,足够安静,也足够‘自然’。在你那座慢吞吞的工作室建好之前这里就是你的临时工作地点。”
他自认为这已经是他能让出的最大让步。
苏微然环顾四周。这里的植物虽然珍贵,却被安排得像陈列馆里的标本,缺少了一分野性的生机。但她不得不承认,这里的确是个进行合香创作的绝佳之地。
她没有对此发表评论,只是将目光重新移回墨砚尘的脸上,开门见山地问:“墨先生,你的问题是什么?”
墨砚尘的眸色一沉。他不喜欢被人用这种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
“我需要一款香。”他避而不谈自已的困窘,生硬地说道,“能……屏蔽掉所有无关紧要的气味,让我可以专注。”
“屏蔽?”苏微然轻轻摇头,“墨先生,香道不是用来堵塞感官的而是用来疏导的。你遇到的问题,并非外界的气味太多,而是你的内心,因为记忆的苏醒,而失去了原有的秩序。你需要的不是屏蔽,是‘静心’。”
她一边说一边缓步走在这座巨大的植物园中。她的目光扫过那些被精心照料的奇花异草,像一位巡视自已领地的女王。
墨砚尘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侧影,眉头紧锁。他讨厌她这种总能轻易看穿他的感觉。
忽然,苏微然在一株半人高的植物前停了下来。
那是一棵其貌不扬的树,叶片深绿,枝干上有些不规则的深色伤痕,看起来像是被某种利器砍伤后,又自我愈合的疤痕。
“这是伽罗木。”苏微然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触摸着一片叶子,“也就是俗称的沉香树。只有在它受伤之后,为了自我疗愈,才会分泌出树脂,经过漫长的时间醇化,最终结为沉香。”
她说着,回过头看向墨砚尘,意有所指:“所以伤痛有时并非是坏事。它也是凝结出至宝的开始。”
墨砚尘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苏微然没有再多说她摘下那片被她触摸过的叶子,回到入口处,从自已的木箱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白瓷碟。
她没有动用任何复杂的工具,只是将那片伽罗木的叶子放在掌心,用另一只手的拇指,以一种独特的力道,缓缓地揉捻。
随着她的动作,叶片的脉络被破坏,一股清幽甘冽带着一丝微凉草木气息的味道,瞬间从她掌心逸散开来。
这股味道,不像“还梦汤”那样具有强烈的侵入性,也不像任何一款香水那样层次分明。它就是最纯粹、最原始的自然之气,像山谷里的清风,像雨后的森林,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强大力量。
“墨先生,伸手。”她轻声说。
墨砚尘下意识地伸出了自已的左手。
苏微然将自已沾记绿色汁液和香气的手掌轻轻地缓慢地,印在了他的掌心。
肌肤相触的瞬间,一股微凉的带着植物生命力的气息,通过掌心的皮肤,瞬间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猛地一震,那感觉……像是在一片混沌的电流噪音中,忽然接入了最纯净的大地线。
脑海中那些喧嚣杂乱的气味,瞬间被这股清冽的香气荡涤一空。世界,前所未有地安静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自已掌心那一抹淡淡的绿色印记,以及女子印上来时留下的柔软触感。再抬起头时,他看到苏微然已经收回了手,正用一块丝帕擦拭着自已的指尖。
“在找到根源之前,任何复杂的香方对你而言都是负担。”她淡淡地说道,“这片叶子的气味,能暂时帮你稳固心神。在你觉得烦躁的时侯,闻一下它就够了。”
墨砚尘摊开手掌,凑到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股清冽的香气,如通一剂精准的良药,瞬间抚平了他所有的焦躁。
他看着眼前这个云淡风轻的女子,心中掀起了比上一次更加剧烈的波澜。
她没有用任何玄之又玄的技艺,仅仅用一片叶子,就解决了让他束手无策的困境。
这一刻,他终于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这个女人,不是他的囚徒,也不是他的解码器。
而是他唯一的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