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爱在晨昏交错时 > 第一章

我被高价卖给季家,给有精神障碍的小叔子冲喜。
在豪门如履薄冰,拼命藏住腹中胎儿,却还是被当众揭穿。
婆婆扬言要把我沉塘时,那个从未正眼看我的男人突然起身。
他当众宣布:孩子是我的。
全场死寂,我看着他冷峻的侧脸,突然想起那荒唐的一夜。
原来黑暗中那个陌生的男人,竟是季家最尊贵的继承人。
1
季家老宅的深秋,空气里沉甸甸地压着陈腐的檀香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气,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麦甜穿着那身刺眼的大红嫁衣,布料粗糙得磨着脖颈,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她被两个面无表情的中年仆妇半搀半架地推进了灯火通明、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正厅。
人带到了,太太。
一个仆妇的声音平板无波。
正厅上首,紫檀木的太师椅里,端坐着季家的主母,林凤仪。
五十多岁的年纪,保养得宜的脸庞绷得紧紧的,一丝皱纹都像是精心计算过位置。
她挑剔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从麦甜苍白的脸一路扫到被宽大嫁衣勉强遮掩、尚不显山露水的小腹,最后定格在她那双沾了泥泞的旧布鞋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
嗯。
林凤仪鼻腔里哼出一个单音,算是回应。
她的视线掠过麦甜,看向旁边垂手侍立的一个中年男人——麦甜的继父,赵德海。
赵德海立刻堆起谄媚到极致的笑容,腰弯得更低了:
季太太,您看,人我可是全须全尾地送来了!
我们甜甜,虽说不是金枝玉叶,那也是清清白白、水灵灵的大姑娘,给二少爷冲喜,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冲一冲,二少爷的福气就到了!
清清白白
林凤仪端起青花盖碗,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浮沫,眼皮都没抬,声音却像淬了冰,
赵德海,你收钱的时候,手可抖得厉害
八十万,买一个肚子里揣了野种的‘冲喜新娘’,我们季家,什么时候成了收破烂的地方

的一声,麦甜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耳鸣。
他们知道了
怎么可能
她才刚踏进这个门不到十分钟!
她下意识地用手紧紧护住小腹,这个动作却像无声的确认,引来了厅内侍立着的几个季家旁支女眷毫不掩饰的嗤笑和窃窃私语。
赵德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瞬间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
太……太太!
这……这话从何说起啊
冤枉!
绝对是冤枉!
甜甜她最是规矩……
他急得语无伦次,试图辩解。
够了!
林凤仪猛地将茶碗往旁边小几上一顿,发出刺耳的磕碰声。
她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剜向麦甜,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冷酷。
麦甜,你自己说。
你肚子里这个孽种,是谁的
正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目光,好奇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都像针一样扎在麦甜身上。
她能感觉到冷汗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背上。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的颤抖和呕吐感。
没……没有的事。
她的声音干涩微弱,飘散在空旷压抑的大厅里,毫无说服力。
没有
林凤仪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朝旁边递了个眼色。
一个穿着白大褂、提着药箱的家庭医生模样的人立刻上前一步,语气平板地开口:
麦小姐,我是季家的家庭医生,姓王。
在您进门之前,按照太太的吩咐,对您进行过例行检查。
尿检HCG阳性,结合脉象,妊娠约九周。
需要看报告单吗他公事公办的口吻,宣判着麦甜的罪行。
九周。
麦甜眼前一阵发黑。
就是两个月前那个混乱绝望的夜晚!
被继妹赵思琪好心递来的那杯加了料的果汁放倒,拖进那个陌生酒店房间……黑暗中那个陌生的、滚烫的男性躯体,粗重的喘息,撕裂般的疼痛和无法挣脱的绝望……她醒来时房间里只剩她一人,像一块被丢弃的破布。
她甚至不知道那个毁了她的人是谁!
这个孩子,就是那个耻辱夜晚留下的烙印。
八十万,买个二手货加赔钱货
一个坐在下首、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年轻女人嗤笑出声,是季景珩的一个堂妹,季晓芸,
二婶,这买卖可亏大了。
传出去,我们季家的脸往哪儿搁
不如按老规矩,‘沉塘’
一了百了,也免得脏了咱们家的地方。
她轻飘飘地说着,仿佛在讨论处理一件垃圾。
沉塘两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麦甜的心里,激起濒死的恐惧。
她猛地抬头,看向林凤仪。
林凤仪的眼神冰冷而漠然,没有丝毫温度,显然对季晓芸的提议并非完全否决。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带着孩童般痴傻的笑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嘻嘻……新娘子……好看……红色的新娘子……
一个穿着丝绸睡衣,约莫二十多岁,面容清秀却眼神涣散、嘴角挂着口水的年轻男人,被一个身形健硕的保姆小心地搀扶着,从侧门走了进来。
他好奇地盯着麦甜身上的红嫁衣,拍着手,跌跌撞撞地就想朝她扑过来。
季家二少爷,季景安。
她名义上的丈夫,一个因幼年高烧烧坏了脑子,心智永远停留在五六岁的大孩子。
景安,乖,别闹。
林凤仪在看到儿子的瞬间,脸上冰封般的冷酷终于裂开一丝缝隙,流露出一种混杂着疲惫与无奈的疼惜。
她示意保姆赶紧拉住他。
季景安被保姆拦住,有些不高兴地撅起嘴,但注意力很快又被麦甜惨白却异常清丽的脸吸引,依旧执着地朝她伸着手:
姐姐……抱抱……好看姐姐……
麦甜看着季景安那双不谙世事的纯净眼眸,再对上林凤仪那瞬间变得更加阴鸷、仿佛她玷污了她宝贝儿子的目光,心头一片绝望的冰凉。
她完了。
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宅里,带着一个父不详的孩子,顶着冲喜新娘的名头,惹怒了掌权的婆婆,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林凤仪安抚地拍了拍儿子的手背,再转向麦甜时,眼底那一点点属于母亲的温度瞬间冻结,只剩下比冰原更冷的杀意。
拖下去。
她对着旁边的保镖挥了挥手,声音轻描淡写,却决定了麦甜的生死,
先关进祠堂后面的柴房,等天亮了……
保镖面无表情地上前,粗壮的手像铁钳一样扣住了麦甜纤细的手臂,巨大的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她拼命挣扎,像离水的鱼,嫁衣在拉扯中发出刺耳的裂帛声,绝望的泪水终于冲破堤坝,汹涌而出。
她不要死!
她的孩子……她还没来得及知道它是否健康,是男孩还是女孩……
放开她。
一个低沉、冷冽,如同淬火寒冰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穿透了正厅里所有的嘈杂、嗤笑和季景安含糊不清的呓语。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力量,让所有声音瞬间消失。
空气仿佛凝固了。
保镖的动作僵在半空。
所有人都愕然地循声望去。
大厅侧后方,靠近雕花窗棂的阴影里,一直坐着一个人。
他几乎与那片深沉的红木暗影融为一体,安静得如同不存在。
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烟,猩红的一点微光在昏暗里明明灭灭,映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
直到此刻,他才微微倾身,从阴影中显露出来。
裁剪精良的纯黑色西装包裹着挺拔的身躯,一丝褶皱也无。
灯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深刻如雕刻的五官,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道冷漠的直线。
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没有任何情绪,冰冷地扫视全场,最终,落在了被保镖钳制、狼狈不堪的麦甜身上。
季景珩。
季家真正的主心骨,庞大商业帝国的掌舵人,季景安同父异母的兄长,季家最尊贵也最令人畏惧的存在。
从麦甜进门到被当众揭穿怀孕、面临沉塘的威胁,整个过程里,他就坐在那里,像一个置身事外的冷漠看客,未曾投来一丝多余的目光,更遑论开口。
此刻,他却站起了身。
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让整个大厅的气压都低了下去。
他一步步走过来,锃亮的皮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稳定、仿佛敲在每个人心上的笃笃声。
最终,停在距离麦甜几步之遥的地方。
烟草混合着冷冽的雪松气息,强势地侵入麦甜的感官。
他无视了母亲林凤仪惊疑不定的目光,无视了堂妹季晓芸瞬间煞白的脸,无视了继父赵德海几乎瘫软的丑态,甚至无视了他那痴傻弟弟好奇的拉扯。
他的视线,牢牢锁在麦甜那张布满泪痕、写满惊惶与绝望的小脸上,停驻了几秒。
那目光复杂难辨,似乎穿透了她此刻的狼狈,看到了更深、更远的东西。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清晰无比地回荡在死寂一片的正厅里:
孩子,是我的。
2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季景珩那句话像一颗炸雷,扔进了看似平静的深潭,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却又诡异地被无形的力量凝固在空中,只剩下震耳欲聋的余音在每个人脑海里疯狂回荡。
林凤仪脸上那掌控一切、冷酷无情的面具啪嚓一声碎裂了。
她保养得宜的脸瞬间褪尽血色,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涂着精致口红的嘴唇微微张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离水的鱼。
她死死地盯着季景珩,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她名义上、实则充满了忌惮与疏离的继子。
景……景珩
你……你说什么
她失声惊问,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她精心策划的冲喜,她花八十万买来给傻儿子冲掉晦气的工具,肚子里那个她视作奇耻大辱、恨不得立刻除之而后快的野种,竟然……竟然是她最忌惮也最想掌控的季景珩的
这简直比麦甜偷人更让她无法接受!
这意味着,她所做的一切,像个跳梁小丑,不仅没能拿捏住麦甜,反而可能彻底得罪了季家真正的权力核心!
季晓芸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彻底僵住,随即被巨大的惊恐取代。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恨不得把自己缩进椅子里消失不见。
她刚才还提议把麦甜沉塘……如果麦甜肚子里真是季景珩的种……她简直不敢想后果。
季景珩的手段,在季家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
赵德海更是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接瘫坐在地上,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浓重的尿骚味弥漫开来。
他吓傻了。
他卖掉的,竟然是季景珩的女人和孩子
他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就连一直懵懂傻笑的季景安,似乎也被这凝滞到令人窒息的气氛吓住了,呆呆地抓着保姆的衣角,小声嘟囔着:
哥哥……凶……
麦甜整个人都懵了。
钳制着她的保镖早在季景珩开口时就如同被烙铁烫到般松开了手,巨大的力道一撤,她虚脱地晃了一下,差点跌倒。
她勉强站稳,抬起头,失焦的瞳孔里映着季景珩近在咫尺的、冷峻得如同神祇雕塑般的侧脸。
孩子……是他的
黑暗中那个陌生而滚烫的躯体,那撕裂般的痛楚,那令人作呕的、混合着昂贵须后水与情欲的气息……模糊的记忆碎片疯狂翻涌、冲撞,试图拼凑出那个男人的轮廓。
是他
那个高高在上、冷漠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季景珩
那个她名义上的大伯哥
荒谬!
这太荒谬了!
可是……为什么他此刻站了出来
为什么他要承认
为了救她
还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无数个念头在麦甜混乱的脑中炸开,让她头痛欲裂。
她看着季景珩,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急促而破碎的喘息。
季景珩却完全没有看她。
他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说完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后,便重新将目光投向林凤仪,那眼神里的冰寒,足以冻结人的骨髓。
人,我带走了。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裁决意味。
不是商量,是通知。
说完,他不再理会林凤仪瞬间变得惨白扭曲的脸,也没有看厅内其他人精彩纷呈的表情,径直转身。
手臂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揽住了麦甜僵硬冰凉、微微颤抖的肩膀。
他的动作看似随意,力道却大得惊人,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半扶半抱地带着她,转身就朝厅外走去。
他身上的雪松冷香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强势地将麦甜包裹。
这气息……麦甜浑身剧烈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
是他!
那晚黑暗中,压在她身上,那浓郁到令人窒息的须后水味道下,掩盖着的,就是这一丝若有若无、独特而冷冽的雪松气息!
当时她被药物和恐惧支配,感官模糊不清,但此刻,在极度的震惊和近距离的接触下,这深埋的记忆被猛地唤醒!
竟然……真的是他!
麦甜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季景珩近在咫尺的锋利下颌线。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这样的男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为什么偏偏是她
用那样屈辱的方式
然而季景珩目不斜视,步伐沉稳而快速,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揽着她,穿过死寂一片、落针可闻的正厅,穿过那些或惊骇、或恐惧、或怨毒的目光织成的无形罗网,径直走向门外浓重的夜色。
他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如同实质的壁垒,将所有的窥探、质疑和可能的阻拦都隔绝在外。
无人敢上前一步,无人敢发出一丝声音。
只有他沉稳的脚步声和麦甜踉跄的、细微的脚步声,敲击着冰冷的地面。
直到走出那令人窒息的厅堂,踏入外面微凉的夜风中,麦甜才像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带不来丝毫的暖意。
季景珩的脚步没有停,径直走向停在院中阴影里的一辆黑色宾利。
司机早已恭敬地打开了后座车门。
他将她带到车边,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不容置喙的强硬,将她塞进了宽敞的后座。
麦甜像个失去提线的木偶,跌坐在冰凉的真皮座椅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季景珩随后坐了进来,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狭小的空间瞬间被他的气息完全充斥,那冷冽的雪松香混合着强大的压迫感,让麦甜几乎喘不过气。
车子平稳地启动,驶离了那座如同巨大怪兽般蛰伏的季家老宅。
车窗外的霓虹流光飞速倒退,映在季景珩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车内一片死寂,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风声。
麦甜死死攥着粗糙嫁衣的下摆,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那点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保持一丝清醒。
她鼓起全身的勇气,猛地转头看向身旁闭目养神的男人,声音因为恐惧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嘶哑破碎:
为什么
两个字,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为什么那晚是你
为什么现在要承认
你到底想干什么
季景珩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在昏暗的车厢内,精准地捕捉到她的视线。
里面没有任何温情,没有愧疚,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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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她,看了足足有十秒钟。
那目光像冰冷的探针,似乎要穿透她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看得麦甜心头发毛,几乎要在他无形的压力下溃败。
然后,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平缓,却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扎进麦甜的心脏:
为什么
他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转瞬即逝,
因为季家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更不能被人当作‘野种’沉塘。
3
宾利车无声地滑入一个高档公寓的地下车库。
电梯平稳上升,最终停在了顶层。
季景珩率先走出电梯,指纹解锁了厚重的入户门。
他没有回头,径直走了进去,仿佛笃定麦甜会跟上来。
麦甜站在冰冷的电梯厢里,看着门外透出的暖色调灯光,脚下如同生了根。
季家老宅的冰冷和恶意尚未散去,眼前这个男人的气息和话语带来的寒意更深。
他救了她,却只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季家血脉。
她像一个误入猛兽巢穴的猎物,前途未卜。
需要我请你
季景珩冷淡的声音从玄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麦甜猛地回神,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

她能逃到哪里去
赵德海收了季家的钱,林凤仪视她为眼中钉,现在唯一能给她和腹中孩子提供一丝屏障的,竟然只剩下眼前这个危险而莫测的男人。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迈出了电梯。
公寓内部是冷硬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利落,纤尘不染,奢华却毫无人气,像一间精心设计的样板房,完美地映衬着主人的冰冷气质。
你住这里。
季景珩指了指一间客卧的方向,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命令,
张妈会负责你的饮食起居和……必要的检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依旧平坦的小腹,那眼神让麦甜下意识地护住了肚子。
安心待着,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想的别想。
他的话语简洁而冷酷,带着上位者不容置喙的威严,
在我查清楚一些事情之前,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查清楚
查什么
麦甜心中疑窦丛生。
查那晚的真相
难道他也不知道
这个念头让她遍体生寒。
不等她开口询问,季景珩已经转身走向主卧的方向,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尾音:
记住你的身份,麦甜。
你只是这个孩子的容器。
砰。主卧的门轻轻关上,彻底隔绝了他的身影。
麦甜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冻僵了她的四肢百骸。
容器
她只是一个……容器
巨大的屈辱和悲愤瞬间淹没了她,冲垮了强撑的镇定。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板上,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砸落在昂贵却毫无温度的大理石地面上。
那一夜被迫承受的屈辱,被家人出卖的绝望,季家当众羞辱的恐惧,沉塘威胁下的濒死挣扎,还有此刻,被他轻描淡写一句容器彻底否定了作为人的尊严……所有的委屈、愤怒、恐惧和痛苦,如同决堤的洪水,将她彻底淹没。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哭出声,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像寒风中一片无依的落叶。
不知道过了多久,压抑的呜咽声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微弱凄凉。
主卧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
季景珩并没有休息。
他换了身深灰色的居家服,站在门内的阴影里,沉默地看着客厅角落里蜷缩成一团、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女人。
暖黄的灯光勾勒出她单薄颤抖的背影,那身刺眼的大红嫁衣在冷色调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可怜。
他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像两口沉寂千年的寒潭。
只是搭在门框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骨节微微泛白。
片刻后,那条门缝悄无声息地合拢,仿佛从未打开过。
接下来的日子,麦甜被一种无形的囚禁包裹着。
她被安置在那间宽敞却冰冷的客卧里,活动范围基本被限制在这套顶层公寓之内。
张妈准时出现,五十多岁,面容刻板,眼神锐利。
她手脚麻利,沉默寡言,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她严格按照季景珩的吩咐,精心准备一日三餐,营养均衡,口味清淡。
她也会按时提醒麦甜服用叶酸和其他孕妇营养素,并详细记录她的身体状况。
偶尔,会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上门,为王医生之前的检查做更详细的复查和建档,每一次检查的数据都被一丝不苟地记录在案。
物质上,季景珩没有亏待她。
衣帽间里挂满了舒适昂贵的孕妇装,护肤品是顶级的有机品牌,公寓里恒温恒湿,一切生活所需触手可及。
然而,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却更像是一种严密的监控和冰冷的程序执行。
张妈看她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件需要妥善保管的物品,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季景珩则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偶尔回来,多半是在深夜。
麦甜能听到隔壁主卧开门关门的声音,或者他在客厅处理公务时低沉的讲电话声。
他们几乎没有碰面的机会,即使偶尔在客厅或餐厅遇到,他也只是淡漠地扫她一眼,仿佛她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随即移开视线,没有任何交流。
那句容器,像一道无形的鸿沟,将他们彻底隔开。
麦甜的心,在日复一日的沉默和这种被物化的对待中,一点点沉下去,变得麻木。
公寓如同一个华丽的牢笼。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景观,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充满了勃勃生机。
但这一切都与麦甜无关。
她被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守着腹中一天天长大的孩子,感受着它的胎动,那是她在这冰冷囚笼里唯一真实的温暖和慰藉。
她常常整日整日地坐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流云和飞鸟,眼神空洞。
她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不知道季景珩到底在查什么,更不知道等孩子生下来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被彻底丢弃
还是像一件完成使命的工具一样被处理掉
恐慌如同藤蔓,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悄然滋生,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这种死水般的平静,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午后被打破。
门铃响起。
张妈去开门。
麦甜正坐在沙发上,无意识地翻着一本育婴杂志。
玄关处传来的声音让她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景珩哥在吗
我给他带了点醒酒汤,他昨晚应酬喝了不少……
一个娇柔甜腻、刻意拖长了尾音的女声飘了进来,带着毫不掩饰的亲昵。
是赵思琪!
她同父异母的好妹妹!
麦甜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她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手指死死抠住了沙发柔软的皮革。
赵思琪已经轻车熟路地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穿着最新款的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拎着一个保温桶,脸上带着明媚又带点小得意的笑容。
然而,当她目光扫过客厅,看到沙发上的麦甜时,那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如同戴上了一副拙劣的面具。
麦甜!
赵思琪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某种被打断好事的恼怒而拔高变调,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熊熊燃烧的嫉妒。
这里!
这可是季景珩从不允许外人踏足的私人领域!
连她费尽心机,借着赵德海那点微末关系,无数次想上来偶遇都被拒之门外!
这个被她设计卖掉、本应在她傻儿子床上受折磨、甚至可能已经沉塘消失的麦甜,凭什么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
穿着舒适的居家服,脸色甚至比她上次见时还红润了些!
麦甜看着赵思琪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变化,从震惊到嫉妒,再到毫不掩饰的怨毒,两个月前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和继父收钱时贪婪的嘴脸,瞬间无比清晰地涌上心头!
所有的恐惧、委屈、愤怒,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我怎么在这里
麦甜猛地站起身,身体因为激动和腹部的重量而微微晃了一下,但眼神却锐利得像刀子,直直刺向赵思琪,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颤抖和冰寒,
托你的福啊,我的‘好妹妹’!
要不是你在我果汁里下药,把我送到陌生男人的床上,我怎么会怀上孩子
要不是你和你爸把我像货物一样卖给季家,我又怎么会站在这里
她一步步朝赵思琪逼近,积压了太久的怒火和屈辱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勇气:
看到我还活着,还好好地待在季景珩的地盘上,你很失望吧
是不是想着我早就该被沉塘了
可惜,让你失望了!
赵思琪,你的算盘打空了!
麦甜的话如同一个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赵思琪脸上。
尤其是那句待在季景珩的地盘上,更是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赵思琪最敏感脆弱的神经。
你胡说八道什么!
赵思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被戳中心事让她恼羞成怒,她尖声反驳,试图维持住自己受害者的姿态,
你自己不检点,在外面乱搞怀了野种,关我什么事
爸爸那是为了你好,给你找个归宿!
谁知道你这么不要脸,勾引不到景安哥,就去爬景珩哥的床!
你……
够了!
一声冰冷到极致的低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打断了赵思琪歇斯底里的污蔑。
客厅通往书房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
季景珩站在那里,一身挺括的黑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结实流畅的线条。
他显然已经听了一会儿,英俊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寒霜,眼神阴鸷得可怕,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整个客厅的温度骤降。
他一步步走过来,目光先是扫过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但眼神倔强的麦甜,随即,那冰锥般的视线就牢牢钉在了赵思琪身上。
赵思琪被他看得浑身一颤,刚才的气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试图辩解:
景……景珩哥,你别听她胡说!
是她污蔑我!
她……
滚出去。季景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威压,不容置疑。
景珩哥,我……
我让你滚。季景珩打断她,语气没有丝毫加重,但那眼神里的寒意,已经足够将人冻毙。
赵思琪最后的勇气被彻底击溃。
她吓得花容失色,手里的保温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盖子摔开,里面温热的汤汁泼洒出来,溅脏了光洁的地板和她的高跟鞋。
她看也不敢再看季景珩,更顾不上地上的狼藉,如同身后有恶鬼追赶,踉踉跄跄、狼狈不堪地冲出了公寓大门。
高跟鞋凌乱的声音消失在电梯方向。
客厅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保温桶里汤汁滴落的轻微声响,以及麦甜压抑不住的、急促的喘息。
刚才爆发出的勇气随着赵思琪的逃离而迅速消散,面对季景珩冰冷审视的目光,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上,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扶住了沙发的靠背。
季景珩的目光落在她扶着沙发、指节用力到发白的手上,又缓缓上移,落在她毫无血色却紧抿着唇的倔强小脸上。
那眼神依旧深沉难辨,但之前那种纯粹的冷漠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沉默了几秒,没有追问,也没有斥责。
只是对着闻声赶来的张妈,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吩咐:
收拾干净。给她倒杯温水。
说完,他转身,重新走向书房。
只是在关门前,脚步似乎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低沉的声音传来,不再是命令,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安心养胎。
她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4
季景珩那句她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像一句冰冷的咒语,竟真的应验了。
赵思琪如同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在麦甜面前出现过。
连带着那个唯利是图的继父赵德海,也彻底失去了消息,仿佛从未存在过。
季家老宅那边,更是风平浪静,林凤仪没有再来找茬,连一个电话的骚扰都没有。
公寓像被罩进了一个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外界所有的风雨和窥探。
麦甜的生活,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的平静。
张妈依旧刻板地执行着她的任务,但麦甜能感觉到,偶尔在她看着窗外发呆时,张妈递来温水或水果的动作,似乎……不再那么像机器人般精准无误,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停顿。
而最大的变化,来自于季景珩。
他依旧很忙,神出鬼没。
但他在公寓里的时间,明显变多了。
不再是深夜才带着一身疲惫或酒气回来,有时是傍晚,甚至偶尔会在周末的下午出现。
他不再完全无视她。
起初只是极其短暂的视线接触。
在餐厅倒水时,目光会掠过她蜷在沙发上看书的身影;在玄关换鞋准备出门时,会瞥一眼坐在落地窗边晒太阳的她。
那目光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不再是看一件物品的漠然,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
然后,开始有了极其简短的交流。
今天检查结果怎么样
一次晚餐时,他坐在餐桌另一端,一边看着平板上的财经新闻,头也不抬地突然问了一句。
正低头小口喝汤的麦甜愣了一下,勺子停在半空,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她。
她有些局促地回答:张妈说……都挺好的。
嗯。他应了一声,再无下文。
餐厅里又只剩下餐具轻微的碰撞声。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麦甜孕吐反应突然加重,刚吃下去的一点东西全吐了出来,吐得昏天黑地,虚脱地靠在卫生间的墙壁上。
张妈在门外焦急地询问。
麦甜正想开口说没事,卫生间的门却被从外面推开了。
季景珩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走廊的光线。
他大概是刚回来,西装外套还没脱,眉头微蹙地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和额头的冷汗。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沉。
没……没事,孕吐,正常的……麦甜虚弱地解释,挣扎着想站起来,腿却一阵发软。
季景珩没说话,只是侧身让开。
等张妈进来扶住麦甜后,他转身离开了。
过了不到十分钟,张妈端来了一小碗热腾腾的、散发着淡淡药香的清粥。
先生让厨房现熬的,加了点陈皮和姜丝,说能压一压。
张妈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麦甜看着那碗粥,热气氤氲了她的视线。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奇迹般地抚慰了翻江倒海的胃,也带来一丝陌生的暖意。
他开始带东西回来。
有时是一盒包装精美的进口有机樱桃,有时是一本装帧素雅的孕期瑜伽指导画册,甚至有一次,是一个憨态可掬的、穿着宇航员服的安抚玩偶。
东西都是让张妈转交的,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麦甜默默收下,把玩偶放在了自己床头。
每当夜深人静,摸着玩偶柔软的绒毛,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安宁,胎动变得格外温柔。
那道无形的鸿沟,在这一点一滴、沉默无声的变化中,似乎正在被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极其缓慢地弥合。
一个周末的午后,阳光暖融融地洒满客厅。
麦甜靠在宽大的沙发里,手里捧着一本育婴书,眼皮却开始打架。
孕期的嗜睡让她很快沉入了浅眠。
季景珩从书房出来倒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阳光穿过落地窗,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她歪着头,呼吸均匀绵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那本厚厚的书滑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随着她平稳的呼吸轻轻起伏。
整个人显得宁静而脆弱,带着一种奇异的、孕育生命的光辉。
季景珩的脚步停在原地。
他手里握着水杯,静静地看着她。
深邃的眼眸里,那些常年不化的坚冰,在这一刻,似乎被这午后的暖阳悄然融化了一丝,流露出一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复杂的柔光。
有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被这宁静画面触动的、深藏心底的悸动。
他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张妈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准备给麦甜盖上薄毯。
季景珩才像是猛然回神,眼神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冷冽,对着张妈微微颔首,示意她动作轻点,随即转身,悄无声息地重新走进了书房。
只是那步伐,似乎比平时轻缓了一些。
麦甜对此一无所知。
她沉浸在一个安稳的梦里。
梦里不再是冰冷的水塘和季家人狰狞的脸,而是一片开满雏菊的山坡,阳光正好,微风和煦。
她低头,看着自己圆圆的肚子,温柔地抚摸。
一个模糊却高大的身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守望着。
平静的日子像溪水般流淌,直到麦甜怀孕的第三十七周。
那是一个深夜。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落地窗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伴随着远方隐隐的雷声轰鸣。
狂风呼啸着穿过高楼间隙,如同鬼哭。
麦甜被一阵紧似一阵的、剧烈的下腹坠痛惊醒。
那痛楚来得凶猛而规律,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用力攥紧她的子宫,再狠狠往下拽。
她痛得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
呃……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腹中的孩子也仿佛感受到了危机,焦躁地剧烈踢打起来。
一阵强烈的、无法抑制的便意伴随着剧痛袭来,身下涌出一股温热的液体——羊水破了!
恐惧瞬间攫住了麦甜的心脏!
要生了!
提前了!
张妈睡在保姆房,离得有些远!
季景珩……他今晚好像没有回来!
张妈……张妈!
她用尽全身力气呼喊,声音却被巨大的雨声和雷声吞没,显得微弱而绝望。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去按床头的呼叫铃,一阵更猛烈的宫缩袭来,痛得她眼前发黑,重重跌回床上,几乎窒息。
就在她痛得意识模糊、被巨大的恐慌和孤独感淹没时,房门砰地一声被猛地推开!
季景珩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显然刚从外面回来,昂贵的西装外套被雨水打湿了大半,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
发梢还在往下滴水,滑过他棱角分明、此刻却带着一丝罕见急切的侧脸。
他看到麦甜痛苦蜷缩、身下一片濡湿的模样,瞳孔骤然一缩,没有任何犹豫,大步冲了进来!
麦甜!
他单膝跪在床边,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穿透了麦甜的恐慌,
看着我!深呼吸!别怕!
他一边快速指挥着随后惊慌赶来的张妈:
打120!准备干净毛巾和毯子!快!
一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温热而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了麦甜冰凉汗湿、因为剧痛而死死攥紧床单的手。
那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像一道坚固的堤坝,瞬间挡住了汹涌而至的恐慌洪流。
麦甜痛得视线模糊,只能死死抓住那只手,如同抓住溺水中唯一的浮木。
指尖深深掐进他的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红痕,他却浑然未觉,只是更紧地回握住她,另一只手笨拙却坚定地拂开她黏在汗湿额头的碎发。
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到。我在这里。
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带着雨水的微凉气息,却奇异地稳定着她的心神。
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痛苦扭曲的脸,里面是她从未见过的、令人心安的焦灼和不容置疑的守护。
剧痛一波波袭来,世界在麦甜眼中模糊又清晰。
她看不清季景珩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紧握着她的大手传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温度。
汗水流进眼睛,刺痛模糊了视线,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窗外狂暴的雨声,和他低沉、稳定、一遍遍重复的别怕,我在。
时间在剧痛的撕扯下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就在麦甜觉得自己快要被那无休止的坠痛彻底撕裂时,尖锐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穿透了雨幕,带来了生的希望。
季景珩迅速用干燥柔软的毯子将麦甜裹紧,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呵护的谨慎。
然后,他俯身,手臂穿过她的颈后和膝弯,以一个无比稳固的姿势,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骤然腾空的失重感让麦甜惊呼一声,下意识地环住了他的脖颈。
隔着被雨水和汗水浸湿的衬衫衣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和紧绷的肌肉力量。
他的怀抱宽阔而有力,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和寒冷,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他的强烈气息。
他抱着她,步伐稳健而快速地穿过客厅,走向大门。
张妈早已打开门,焦急地等候着。
救护人员抬着担架冲了上来。
孕妇,三十七周,胎膜早破,宫缩剧烈,已持续约二十分钟!
季景珩语速极快,声音冷静地向医护人员交代着情况,同时小心翼翼地将麦甜转移到担架上。
即使在这混乱的时刻,他托着她后颈和腰背的手依旧保持着稳定,仿佛她是一件稀世珍宝。
麦甜被迅速抬上救护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她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看到季景珩毫不犹豫地拉开旁边一辆黑色轿车的车门,利落地坐进驾驶座。
车子如同离弦之箭,紧紧跟在了救护车后面,两道刺目的车灯划破漆黑的雨夜。
救护车内,氧气面罩被轻柔地戴在麦甜口鼻上,冰凉的氧气涌入肺部,稍稍缓解了窒息般的疼痛。
医护人员紧张而有序地做着检查,监测胎心。
仪器发出规律的嘀嘀声。
然而,一波前所未有的、如同要将她腰斩般的剧痛猛地袭来!
麦甜痛得弓起身子,发出凄厉的惨叫,眼前阵阵发黑。
耳边传来护士焦急的声音:不好!
胎心在下降!
宫口开得太快,脐带可能受压!
必须马上准备接生!
通知医院手术室准备!
巨大的恐惧瞬间攥紧了麦甜的心脏!
孩子!
她的孩子有危险!
就在意识即将被剧痛和恐慌彻底吞噬的边缘,救护车一个颠簸,车门被猛地拉开——他们抵达了医院急诊通道。
刺眼的白光涌了进来,伴随着冰冷的消毒水气味。
人影晃动,担架被迅速抬起转移。
混乱中,一只熟悉而有力的大手再次紧紧握住了她冰冷颤抖的手!
麦甜!看着我!保持清醒!
季景珩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紧绷,
你和孩子都会没事!我保证!
他一路紧紧握着她的手,跟着推床狂奔在通往手术室的明亮长廊里。
头顶的白炽灯飞速掠过,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的西装外套早已不知去向,衬衫袖子胡乱挽着,领口扯开,露出喉结和一小片紧实的胸膛,头发凌乱地滴着水,整个人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可他的眼神,却像磐石般坚定,牢牢锁住她惊恐涣散的瞳孔,传递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量。
坚持住!为了孩子!
他的声音穿透了麦甜耳中的嗡鸣。
孩子……
麦甜涣散的意识被这两个字猛地拉回一丝清明。
对,孩子!
她的孩子!
她不能放弃!
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回握住那只仿佛能支撑起整个天地的大手,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肉。
手术室冰冷的自动门在眼前快速打开又合拢,将季景珩的身影隔绝在外。
在最后视线交汇的一刹那,麦甜清晰地看到,他那双永远深不见底、冷静自持的眼眸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恐惧。
那恐惧,不是为了季家的血脉。
只是为了她。
5
手术室的门在眼前沉重地合拢,将那抹刺眼的白光和麦甜最后痛苦而依赖的眼神彻底隔绝。
门上手术中三个猩红的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季景珩的心上。
孩子……
麦甜消失在门缝前那微弱却执着的口型,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回荡。
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掌心被麦甜指甲掐破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混合着尚未干涸的雨水和她的冷汗,黏腻而冰凉。
时间,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冰冷走廊里,被拉长、扭曲。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季景珩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昂贵的衬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
他微微仰着头,后脑抵着坚硬的墙壁,闭着眼。
素来冷硬如石刻的面容上,此刻清晰地刻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丝近乎脆弱的焦虑。
他不再是那个在谈判桌上运筹帷幄、在家族中翻云覆雨的季氏掌权人。
他只是一个被挡在生死门外的、束手无策的普通男人。
那些被他深藏、强行压抑的东西,在隔绝了外界喧嚣的寂静走廊里,在手术室门后未知的凶险前,终于破土而出,带着尖锐的棱角,刺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想起了那个混乱不堪的夜晚。
他刚结束一场至关重要的跨国并购谈判,身心俱疲,又被合作方灌了不少酒。
回到酒店顶层套房,只想倒头就睡。
然而推开房门,看到的却不是空无一人的房间——大床上,躺着一个陌生的、意识不清的女孩。
房间里弥漫着甜腻到不正常的香气。
女孩脸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眉头紧蹙,身体不安地扭动着,口中发出模糊的呓语。
她的衣服被扯得有些凌乱,露出纤细脆弱的锁骨。
是被人下了药。
季景珩的酒意瞬间清醒了大半。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个拙劣的圈套。
他厌恶地皱眉,拿出手机准备叫保安把人弄走。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床上的女孩却突然发出一声痛苦又无助的呜咽,像濒死小兽的哀鸣。
那声音,莫名地触动了他心底某根尘封的弦。
他鬼使神差地走近了几步。
昏暗中,女孩的侧脸线条柔和而脆弱,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粘在苍白的皮肤上,像被风雨打湿的蝶翼。
一种混合着怜悯和莫名冲动的情绪攫住了他。
或许是酒精的催化,或许是那晚他内心深处的孤寂与疲惫达到了顶点,又或许是那女孩毫无防备的脆弱姿态,激发了他骨子里某种强势的占有欲……在理智彻底崩断前,他俯下了身……
那一夜的记忆,带着药物的迷幻和酒精的灼热,混乱而模糊。
他记得她肌肤滚烫的触感,记得她破碎的呜咽和后来无意识的迎合,记得自己如同中了蛊般的沉沦。
醒来时,身边已空无一人,只有凌乱的床单和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他的淡淡馨香,提醒着那并非一场荒诞的春梦。
他并未刻意寻找。
一个被设计送来的女人,在他眼里,不过是商业对手或家族内部倾轧的可笑把戏。
直到两个月后,林凤仪为了给季景安冲喜,买回一个新娘,而那个新娘的调查报告放在他桌上时,照片上那张苍白却清丽的脸,才与那晚昏暗中模糊的记忆重叠。
麦甜。
他名义上的弟媳,肚子里怀着的,极可能是他季景珩的孩子。
震惊过后,是冰冷的算计和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复杂情绪。
季家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更不能被当作野种沉塘。
他需要一个继承人,而林凤仪的愚蠢举动,恰好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
于是,有了祠堂里当众认子,有了公寓里的容器宣言。
他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将她和孩子纳入自己划定的轨道。
然而,看着她在公寓里日渐沉默却依旧倔强的眼神,看着她孕吐时苍白脆弱的脸,看着她在睡梦中无意识蹙起的眉头……那颗被层层冰封的心,不知何时,竟被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尤其是此刻,她被推进那扇生死之门,而他只能站在这里,无能为力。
那扇门隔绝的,不仅仅是一个为他孕育孩子的女人,更是……一个不知何时,已悄然进驻他心底的身影。
哇——!
一声嘹亮、充满生命力的婴儿啼哭,如同破晓的第一缕阳光,骤然刺破了手术室外凝固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那声音穿透厚重的门板,清晰地传了出来,带着初临人世的宣告。
季景珩猛地睁开眼!
一直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一股巨大的、失重般的狂喜瞬间席卷了他,冲垮了所有的冷静和克制。
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紧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深邃的眼眸里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如同沉寂的夜空被星辰点亮。
孩子!
他的孩子!
紧接着,手术室的门被从里面打开。
一名穿着绿色手术服的护士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
恭喜,是位千金。母女平安。
母女平安四个字,如同天籁,彻底抚平了季景珩心中最后一丝焦灼。
他快步上前,动作甚至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急切和小心翼翼,目光紧紧地锁定在护士怀中那个小小的襁褓上。
刚出生的婴儿皮肤还红红的,有些皱,像个小老头。
稀疏的胎发贴在头皮上。
她闭着眼睛,小嘴微微张着,还在委屈地、断断续续地抽噎着,小小的身体裹在柔软的白色包被里,看起来脆弱又无比鲜活。
这就是他的女儿。
他和麦甜的女儿。
一种难以言喻的、汹涌澎湃的情感瞬间击中了季景珩的心脏,酸胀而滚烫,几乎让他眼眶发热。
他伸出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婴儿柔嫩得不可思议的脸颊。
那温热的触感,真实地宣告着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产妇还在缝合观察,稍后会送回病房。护士补充道。
季景珩的目光从女儿脸上移开,望向手术室深处,眼神复杂而深邃。
母女平安……她没事。
巨大的庆幸过后,一种更深的、沉甸甸的东西落入了心底。
当麦甜被推出手术室时,麻药的效果尚未完全褪去,意识还有些昏沉。
她疲惫地半睁着眼,首先看到的,是守在推床边的高大身影。
季景珩就站在那里,微微俯身,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脸上。
他身上的湿衣服已经换下,穿着一件干净的深色衬衫,头发还有些凌乱。
那双总是深邃冰冷、令人望而生畏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她苍白虚弱的脸,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浓烈得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情绪——失而复得的狂喜,如释重负的庆幸,以及一种更深沉、更灼热的,让她心跳莫名加速的东西。
辛苦了。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
他伸出手,温暖干燥的大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将她额前汗湿的碎发轻轻拢到耳后。
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额角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电流。
麦甜的心猛地一颤,一股强烈的酸涩直冲鼻尖,视线瞬间模糊。
所有的委屈、恐惧、挣扎,还有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安放的地方。
VIP病房里一片静谧。
窗外,肆虐了一夜的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厚重的云层被撕裂开一道缝隙,金红色的晨曦如同熔化的金液,喷薄而出,将天边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与瑰紫。
那光芒顽强地穿透玻璃窗,洒在病房洁净的地板上,也温柔地笼罩在靠窗放置的婴儿保温床上。
小小的女婴吃饱了初乳,在护士的帮助下打了嗝,此刻正安详地沉睡着。
红扑扑的小脸在晨光下显得格外柔软,小小的胸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季景珩站在保温床边,高大的身影沐浴在晨光中,轮廓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熟睡的女儿,那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柔软,仿佛看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极其小心地,用指腹最柔软的地方,轻轻碰了碰婴儿紧握的小拳头。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与他平素杀伐决断的冷硬形象判若两人。
麦甜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身体还残留着生产的疲惫和疼痛,但心口却被一股温热的暖流涨得满满的。
阳光洒在她脸上,暖融融的,驱散了长夜所有的阴冷和恐惧。
给她取个名字吧季景珩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宁静,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麦甜脸上。
晨曦落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着温暖的光点。
麦甜看着女儿沐浴在金色晨光中的小脸,又望向窗外那破开黑暗、喷薄而出的壮丽朝阳。
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心头。
晨曦。
她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虚弱的沙哑,却充满了温柔的力量,
叫季晨曦,好吗
晨,是破晓,是希望,是黑暗过后的第一缕光。
曦,是日光,是温暖,是驱散所有阴霾的力量。
这是她们母女历经黑暗后,共同迎来的新生。
季景珩微微一怔,随即,一抹清晰而深刻的笑意,如同初春融化的冰河,缓缓在他冷峻的唇角漾开。
那笑容冲淡了他眉宇间所有的凌厉,只剩下纯粹的暖意和认同。
好。
他走到床边,俯下身。
温热的呼吸拂过麦甜的额发,带着他身上独特的雪松冷香,此刻却不再冰冷,反而有种安定的力量。
他的目光深深望进她的眼底,那里有劫后余生的疲惫,有初为人母的温柔,还有一丝对他残留的、复杂的迷茫。
麦甜,
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清晰,
那晚的事,是意外,也是我的错。
我查清楚了,是赵思琪为了讨好林凤仪,也为了除掉你这个‘绊脚石’,设的局。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色,但看向麦甜时,又迅速被暖意取代。
但晨曦的到来,不是错误。
他的目光温柔地扫过保温床里的小小身影,
她是礼物。
他的视线重新回到麦甜脸上,眼神专注而认真,带着前所未有的坦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承认,最初留下你,只是为了孩子。
我以为我能分得很清。
他的手指,带着薄茧,极其轻柔地拂过她因为输液而有些冰凉的手背,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但现在,我很贪心。
他微微收紧了手指,将她微凉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宽厚的掌心,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却又无比珍视,
我不只想做一个父亲。麦甜,给我一个机会。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麦甜的心上,
让我学着,去做你的丈夫,去弥补过去的伤害,去……爱你们。
阳光透过窗棂,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跳跃。
窗外的城市在晨光中苏醒,车流声隐约传来,充满了勃勃生机。
麦甜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很暖,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将她微凉的手完全包裹。
她又抬头,看向保温床里睡得香甜的女儿,小晨曦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咂了咂嘴。
再看向季景珩。
他深邃的眼眸里,映着金色的晨光,也映着她苍白却不再迷茫的脸。
那里面不再是深不可测的寒潭,而是清晰地写满了期待、承诺,以及一种她终于能看懂、也愿意去相信的——真挚。
长夜散尽,晨昏交错之处,光,终于落在了她们身上。
麦甜的唇角,缓缓地、缓缓地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如同晨曦中绽放的第一朵花。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将头轻轻地、信赖地靠在了季景珩坚实温暖的臂弯里。
窗外,一轮崭新的红日,正冲破最后一丝云翳,跃上湛蓝的天幕,将万丈金光,洒满人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