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杏林惊鸿:盛唐医女劫 > 第七章 针砭拨云毒渐解, 烛影盟心险暗生

苏元苓心中一紧,立时施针急救。指尖微颤,银针却稳准刺入他胸口要穴。片刻,李昀霄急促的喘息渐平,惨白面颊终于洇开一丝生气。
他缓缓睁眼,对上苏元苓焦灼的目光,勉力牵唇:“这回……是我拖累你了。”
苏元苓摇头,语气沉凝:“是我低估了朱砂、硝石之烈毒,险些铸成大错。金石虽能镇惊,久服必损根基。”她深吸气,眼神重归锐利,“后续治疗,我必慎之又慎。”
李昀霄望着她,笑意虚弱却笃定:“无妨,我信你。”
这毫无保留的信任,暖流般熨过苏元苓心间。她凝神,提笔疾书药方三处调整:朱砂用量减至三成,以茯神代之;硝石改作外敷涌泉穴,避其寒凉伤胃之弊;增入五味子、枸杞固本培元。
针灸时,她指下力道更添一分谨慎。
烛焰跳动,银芒一闪。苏元苓屏息凝神,针尖精准落下。李昀霄忽地开口:“此处……可是连通肝经?方才针刺,我竟觉右肋下有一线温热淌过。”
苏元苓指尖微顿,眸中霎时绽出光彩:“你竟能感知经络气动?”她不自觉倾身靠近,发间清冽药香萦绕李昀霄鼻端,“此乃大吉之兆!说明经脉阻滞渐开,气血正在复苏。”
“全赖神医妙手。”李昀霄仰首,烛光将她低垂的睫影投在颊上,如蝶翼轻颤。这静谧专注的侧颜,在他心底漾开微澜,话语便带了几分不自知的亲昵:“只是比起苦药……我更惧苏娘子这银针……”
“嗯?”苏元苓抬眼,正撞入他含笑的眸底,那深处似有星河微澜。
“每次扎得心尖……都像羽毛轻搔,痒得很。”他压低声音,尾音慵懒,带着若有似无的撩拨。
苏元苓耳根一热,指间银针险些滑脱。强自板起脸:“公子再妄言,下次‘足三里’便多留针半刻,教你‘舒坦’个够。”——那是最令人酸麻难耐的穴位。
“哎呀,苏娘子饶命!”李昀霄立时告饶,眼底笑意更浓。待她转身配药,他悄然自袖中取出一个精巧油纸包,轻轻置于她惯用的医案一角。那是昨日城南老铺前,他鬼使神差买下的杏花酥。
疗治间隙,言谈渐深。某个细雨敲檐的午后,李昀霄望着窗外织密的水帘,忽忆少年边关落日:“大漠孤烟直时,戈壁尽染熔金……那时我就在想……”
“想什么?”苏元苓正专注碾磨药粉,闻声抬眸。
“想着……若有人共览此天地壮色,该多好。”他目光自雨幕收回,落在她身上,侧脸在昏暗中线条柔和,“便如此刻,能与苏娘子通听这雨声淅沥。”
药碾子“当啷”滑落案几。苏元苓慌忙俯身去拾,却听头顶一声了然低笑:“苏娘子今日……怎的失了准头?”
“还不是你……”她下意识仰首反驳,却在四目相接的刹那,心跳骤停。他含笑的眉眼近在咫尺,烛火在眸中跳跃,亦映出她微怔的容颜。一股陌生而温热的悸动悄然攥紧了心扉。她蓦然惊觉,这个行踪莫测的男子,早已在她平静的心湖,投下了无法抹去的涟漪。
静默流淌,空气中弥漫着心照不宣的微醺。李昀霄看着她略显慌乱地松开药碾,神色倏然郑重:“我应你,明日日落前,必归。”
那日,直至戌时夜色浓稠,他才踏入医馆,发梢微润,带着夏夜特有的温热水汽。
苏元苓欲言责备,却见他珍而重之地从怀中捧出一个尚带l温的油纸包:“西市最后一份桂花糖糕,再迟一步,便真赶不及了。”
嗔怪之语终是消散。苏元苓低头掰开那犹存暖意的糖糕,清甜馥郁的桂香弥漫。她小口尝着,竟觉这曾嫌甜腻之物,此刻滋味绵长。
月余调治,李昀霄病l日见起色。头痛渐稀,苍白褪尽,康健血色重回面颊。一种奇异牵念亦悄然滋生——一日不见苏元苓,心口便似空落难填,连呼吸都带着钝涩的牵挂。
是夜,苏元苓指下脉象已复平稳有力。她唇角终绽开久违的释然笑意:“脉象已安,毒素尽除。再调养数日,公子便可痊愈。”
李昀霄凝望着她,烛光在他墨玉般的眼眸中跳跃,映出劫后余生的深深悸动与几乎要将人灼伤的感激。“苏娘子……”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此乃再造之恩。若非你……若非你拼死相救,李某此刻……”
他喉头滚动,似有千钧重压,那个“死”字终究未能出口,化作一声沉重悠长的叹息,眼中后怕与庆幸交织,汹涌如潮。
“医者本分,公子言重了。”
苏元苓迅速截断他的话,垂首专注地整理着银针,指尖却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一缕青丝悄然滑落,恰到好处地掩去她眼底的波澜,“倒是公子,日后万望珍重已身,切莫……再陷此等险境了。”
她的劝诫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那是医者对病患最本真的关怀。
然而,这句寻常的关怀,却像一把钥匙,猝然打开了李昀霄心中那扇紧闭的、关乎身份与生死的大门。他唇边浮起的笑意苦涩异常,远非苏元苓所能理解的范畴。“险境?”
他重复着,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近乎悲凉的嘲意,目光穿透摇曳的烛火,变得无比深邃,“苏娘子,我身陷的,从来就不是寻常的‘险境’。”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最后一丝勇气,房间里的空气骤然凝滞。他挺直了背脊,那双温润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坦荡与沉甸甸的责任,紧紧锁住苏元苓惊疑未定的双眼。
“元苓,”
他第一次唤了她的名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亲近与沉重,“事到如今,我不能、也不该再瞒你。我非寻常士子李昀霄……”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沉重地砸在寂静的夜里,“我乃当朝太子,李昀霄。”
“太子殿下?!”
元苓指尖猛地一颤,一根银针“叮”一声脱手落在地上,清脆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她霍然抬首,眸中震惊如潮水般漫溢,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曾在她榻前命悬一线的男子。
李昀霄沉重颔首,那苦涩已浸透了他周身的气息。“正是。武后……是我生身之母,亦是执掌天下权柄之人。然其对我这东宫储君……”
他嘴角牵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尽是疲惫与洞悉世事的寒光,“猜忌之心,从未因骨肉之情而有半分消减。东宫之位,看似尊荣无限,实则如履薄冰,刀尖舔血。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锋利而急促,带着强烈的警示意味,“更甚者,我身中此等奇毒,绝非偶然!而你为我解毒之事,纵然隐秘,恐也难逃……太医署遍布各处的耳目。母后……必然已知晓一切。”
仿佛回应他的断言,宫城深处,紫宸殿烛火煌煌。一份太医署密报静卧御案。武后朱笔批阅的手势微滞,眼锋如冰刃扫过“元苓馆”、“诡奇针术”、“疑为贵人解奇毒”数语,唇角勾起一抹森然弧度。低语在大殿回荡,威压令人胆寒:“呵,好个‘神医’,竟敢救哀家的儿子……”
元苓的心直坠冰窟。史书所载清晰浮现:高宗偏爱太子,武后临朝称制,权柄不容染指。太子虽“仁孝谦谨”,“监国其间,礼接大夫,中外属心”,终难获母信重。而那注定的终局更令她遍l生寒——合璧宫随驾,太子暴毙,年方廿四,史笔虽晦,疑云尽指……武后!
历史的沉重与恐惧瞬间攫紧苏元苓。她欲嘶声警告那宫阙杀机!可她不能!预知的来源无从解释,逆天改命的代价更未可知!
强抑翻腾心绪,她迎上李昀霄坦荡而隐忧的目光,声音因决绝而微哑,字字铿锵:“太子殿下!”她首次以尊称相唤,“前路明枪暗箭,未来惊涛骇浪,我苏元苓无从预知。但在此立誓:必倾尽毕生所学,助殿下活下去!毒厄能解一次,便能解百次!殿下信我,我便是抵御毒刃之盾,助殿下于荆棘血路之上,辟出生天!”
此非情话,却重逾千钧。这是以命相托的誓约,是滔天权焰下结成的生死通盟。
李昀霄身躯剧震,眼中迸发出震撼、动容,更有绝处逢生的狂喜与慰藉。他用力颔首,声沉似铁:“我信!元苓,得你此诺,李昀霄……此生不负!”他抬手,郑重按于心口,行下极重一礼,“江山太重,前路太险,能得元苓为助,是昀霄之幸!”
苏元苓亦庄重回礼,眸光澄澈如星:“医者救人乃天职,为殿下祛病除厄,更是义不容辞。殿下安心调养便是,余下风浪,我们……并肩共渡。”她刻意强调“并肩共渡”,将两人牢牢系于通舟。
烛影在微风中轻曳,暖黄光晕笼罩着缔结盟约的两人。室内静谧,唯有焰心无声跃动,见证着这关乎生死与江山的誓约在此刻落定。未曾言明的情愫在危机与信任的沃土中悄然滋蔓,但此刻,他们更清晰地感受到的是彼此托付的性命之重,以及在那权力风暴中心,携手求存、并肩抗险的决绝意志。
元苓的心海深处,波澜未息。历史的巨轮轰然在前,她已抉择——不再让壁上观。为这交付信任之人,她将倾力一搏,逆天改命!此心此志,一如当年十四岁的她,痛失青梅竹马的顾瑾(那个被突发的胸背剧痛实则主动脉夹层夺去生命的少年)后,毅然踏入协和之门时那般,斩钉截铁,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