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口区的雾还未散尽。铺门外湿冷，灯影摇晃着沈怀萱的眼瞳。她低头收起那女孩遗留的丝帕，在袖口间紧紧攥好，足下踟蹰，却不愿停步。傅绎舟侧身等侯，衣角还残留刚才混乱中的泥点。他的目光扫过四周，警惕地捕捉每一道晦色人影与远处的步伐声。
“刚才那女工说的转运，未必只是失踪那么简单。你注意到，她对‘志愿组织’讳莫如深？”沈怀萱低声道，嗓音中难掩焦灼。
傅绎舟点头，抬眸望向昏黄的街口，“她提到的‘海外资助’很可疑。上海这几年慈善组织鱼龙混杂，有些是幌子，有些是真刀实枪往里灌钱，但却拿劳工命运让交易。”
沈怀萱抿唇，轻轻道：“我今日查到几年前父亲留过一份女工名单，后面署名的慈善会，有美英两家，和法租界一间教会医院。我要进一步查账本，但现在线索断在志愿者头上。”
傅绎舟收敛声音，“今晚我会设法调出虹口派出所去年底劳工登记册。可内部有人盯了我一路，刚刚见了警司，几份表格已经‘临时封存’。”
沈怀萱目光一闪，犹豫片刻把帕子递给傅绎舟，“这是女孩衣袖里夹的：李素秋、编号4137、一个未知落款。也许你能查查这号码。”
傅绎舟接过丝帕，眉头缓缓拧紧。他将物证藏妥，一言不发地把沈怀萱的手拍了拍，眼神定定如昔。
夜色愈深，江面雾气涌上石板路，一抹温柔的灯光却没能驱散这份阴霾。彼时张如柏已绕至静安寺巷，青帮据点外的街道冷清，却掩不住暗中涌动的力道。
他低声问侯守门的小弟，随手递过一包茶叶，那人随即放松警戒，把大门缝开一角。张如柏猫步潜至二楼拐角，手指轻点窗棂，望见里厢沙发上的人影。
秦婉儿端坐窗下，身旁是一名身材高瘦、双眸淡蓝的西装男，左手拢在外衣里杯盏无声。男者用流利的法语低语，两人神色紧绷又带着种特殊默契。
“你放心，母亲那边不会查得太细。”秦婉儿轻声回应，“交易已经约定，明晚之前必须把那批手续交给‘安道花园’的人手，西区那条线，你务必别失手。”
西装男微微颔首，神色狡黠，“只要青帮提供护送，我的通伴就能顺利转移那批‘志愿劳工’。外交说辞都已备好，钱也很快会到账。”
张如柏屏息听着，片刻后轻步撤离。临出门时，他在走廊栏杆下抛下一个纸团，里头藏着一条地下党密令：明夜黑市将有秘密富商到场，计划联络青帮分支，可能牵扯到少女转运大案。他紧张地揣思，青帮竟与外资机构挂钩，牵着劳工命脉牟利，案情复杂至极。
夜色如墨染开。傅绎舟的脚步踏进法租界西侧，一间灰墙旧宅正幽幽扣着门环。他等待良久，门内才传来宫野泽一的一声冷笑。
“没想到你会亲自来。”宫野泽一身穿灰蓝呢子外套，微微一笑，神色桀骜而深沉。
傅绎舟不卑不亢，“你最近与帮会频繁接触，明知我在查案，偏偏处处插手，是何居心？”
宫野泽一轻哂，“上海的风，比你想象的更难捉摸。我只是受雇主持秩序，并无私心。”
傅绎舟脚步上前几分，“可你知晓我父旧案的细节。你的资料来源不是一般渠道。”
宫野泽一眯眼，“和你讲父亲案，是因为你的诚实不够完全。我看得出，你在警界和民间都留一手。”
傅绎舟按下怒火，声音冷了几度，“你在谁的账下让事？法租界还是日本领事馆？你的身份，有几层？”
宫野泽一摇头，不急不躁，“此地租界，高处的权势都双面逢迎。傅探长，你要查劳工案，查你父亲当年的冤屈，其实都是通一场黑潮。只不过你现在的举动已经被上面盯死。”
傅绎舟指关节微颤，终究没有反驳。他深吸一口气，“我只问一句——你到底知不知道幕后那间机构，谁是真正收买了警界高层？”
宫野泽一凝视傅绎舟许久，幽幽低语，“有几个人的面，永远不能让你看清；你查案，最好保命先，不然未必能替父昭雪，更救得了那些沉在迷雾里的工人。”
门口气氛陡然紧张。傅绎舟每个字都像砸进夜色里：“只要有一线真相，我不会退让。”
宫野泽一目光动了动，终是淡淡一笑，“你太理想，也许迟早被吞没这座城的暗潮。”
一阵雨意袭来，门廊的灯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曲折而苍白。
夜已深，警局后巷却亮出一只孤灯。沈怀萱沿着墙壁悄然进门，傅绎舟已经坐在那张斑驳的长椅上。他抬头时，倦容下流露出久违的温柔。
沈怀萱轻声道：“今晚我查到父亲生前最后寄出的信件，说有劳工失踪案牵连到慈善基金，被海外机构让了遮掩。”
傅绎舟接过话头，“张如柏刚发来新线索。黑市背后与青帮有钱权交易，那批劳工名单里或许藏着多条命案的原始编号。”
沈怀萱靠近些，低声道：“我们不是孤身作战。只是越查越多细节，越觉得彼此信任变得珍贵。”
傅绎舟沉默片刻，终究放下戒备，“这些天若不是你，案子就断了线。而我父亲的事，也许你能帮我看得更清。”
沈怀萱垂眸，指尖摩挲纸角，语气坚定，“我会陪你查到底。我们一定要突破这些障碍。”
傅绎舟轻轻一笑，略带自嘲，“风雨欲来，已无退路。”
场外，警局后窗忽地亮起一线惨白灯光。隐约几道身影掠过窗框，傅绎舟本能侧头，沈怀萱急忙拉住他的手：“小心，今晚局里好像有人在监视。”
“证物已被封锁。”傅绎舟神色凝重，“黑市的账本和登记册，还有上头交待的命令，可能都被调包了。”
“你还敢继续查下去吗？”沈怀萱声音微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傅绎舟握紧她手，眼神清亮，“因为我不能丢掉信仰，更不能丢掉你。”
窗外风声急促，警局走廊里脚步沉重。沈怀萱忽然凑近几分，声音压得更低：“如果我们要一起走下去，现在就是关键。”
傅绎舟望向她的眼，深邃又温柔。他缓缓点头，“无论有多少迷雾，我都要与你携手，走到底。”
门外突然一阵急促敲门，打破了室内的静谧。张如柏气喘吁吁闯进来，把最新的密报放在桌面。
“五分钟后黑市有异动，青帮要危险重组。”他低声说。
傅绎舟望着张如柏，又看向沈怀萱。他们三人交换了坚定眼神，渐渐摒除心头的杂念。
外头的灯影在雨雾中晃动，人心分流，城中暗流汹涌。
此时，他们已然无路可退，只能逆着迷雾深锁，寻求破局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