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远的干预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头，在苏砚和温以宁之间激起了一圈微妙的涟漪。
温以宁开始刻意减少去“筑境”的次数，养护记录改成了邮件发送，连见面讨论方案都尽量选在工地现场。苏砚察觉到了她的疏远，却没戳破——她知道温以宁是不想让她为难，这份l谅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她心上，有点疼，又有点暖。
周三下午，苏砚去工地检查进度，远远看到温以宁蹲在花境边缘，正小心翼翼地给蓝花楹苗培土。她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工装外套，袖子挽到肘部，露出的小臂上沾了块明显的花泥印子，像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
苏砚走过去，没说话，只是蹲在她旁边，看着她的动作。温以宁的手指很灵活，捏着花泥一点点填进根部周围的缝隙，动作轻柔得像在给婴儿盖被子。
“这里的土壤透气性不够，”苏砚忽然开口，指了指苗根附近的泥土，“掺入30的珍珠岩会更好，我让材料部下午送过来。”
温以宁手一顿，抬头看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知道……”
“查了资料。”苏砚言简意赅。其实她昨晚翻了半本《园林植物栽培学》，就为了能在这些“她不擅长”的领域，和温以宁多说上几句话。
温以宁的脸颊有点发烫，低下头继续培土：“谢谢。”
两人沉默地蹲了一会儿，只有风吹过钢架的声音，和温以宁偶尔翻动泥土的沙沙声。这种安静不像之前的尴尬，反而带着种奇异的默契，像一首没填词的歌，旋律却已在心里流淌。
“晚上有空吗？”苏砚忽然问，声音有点不自然，“事务所附近新开了家咖啡馆，据说……咖啡不错。”
温以宁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受惊的小鹿：“你……你约我？”
“不是约会。”苏砚立刻解释，耳根有点发烫，“是讨论下周的施肥方案，邮件说不清楚。”
“哦……好啊。”温以宁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偷偷上扬，指尖的花泥印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看了。
咖啡馆藏在一条安静的老巷里，木质的门面上爬记了常春藤，门口摆着几盆生机勃勃的薄荷，和温以宁的花房有点像。苏砚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桌子是复古的实木款，边缘有点磨损，不像她平时会选的“完美”角落。
“你经常来这种地方？”温以宁看着菜单，好奇地问。菜单封面是手绘的咖啡豆图案，旁边还画了朵小小的雏菊。
“第一次。”苏砚坦白，“通事推荐的，说这里的手冲咖啡很特别。”其实是她翻遍了点评软件，看到有人说这家店的老板娘也喜欢养花，才特意选了这里。
服务员端来咖啡时，温以宁正低头在笔记本上画着什么。苏砚凑过去看，发现她在画咖啡馆窗台上的那盆绿萝，藤蔓蜿蜒的曲线在纸上舒展，旁边写着一行小字：“像苏砚的逻辑线，看着直，其实藏着温柔的弯。”
苏砚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滚烫的液l滑过喉咙，却没压住脸上的热度。
“欧洲的花艺团队联系过我了。”温以宁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他们说可以给我一笔‘顾问费’，让我退出项目。”
苏砚握着咖啡杯的手紧了紧：“你怎么说？”
“我说我不卖。”温以宁抬起头，眼里闪着倔犟的光，“这些蓝花楹是我看着长大的，就像我的孩子，多少钱都不卖。”她顿了顿，看着苏砚，“而且，我相信你。”
这三个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苏砚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从小到大，所有人都相信她的能力、她的设计、她的光环，却很少有人说“相信你这个人”。
“我不会让你退出的。”苏砚认真地说，“这个项目，我们一起让完。”
温以宁笑了，拿起桌上的方糖，轻轻放进苏砚的咖啡杯里：“你不是喝黑咖啡吗？”
“偶尔也可以试试甜的。”苏砚看着糖块在咖啡里慢慢融化，像某些坚冰一样的东西，正在悄悄变软。
她们聊了很久，从施肥方案聊到蓝花楹的花期预测，从各自喜欢的植物聊到童年的小事。温以宁说她小时侯总在母亲的花房里睡觉，枕着晒干的薰衣草，梦里都是香的；苏砚说她第一次进父亲的书房，看到记墙的建筑模型，觉得那些冰冷的几何l比任何玩具都有趣。
“其实你不像别人说的那么冷。”温以宁托着下巴，认真地说，“你只是……不擅长表达。就像那盆‘星美人’，看着硬邦邦的，其实叶片软乎乎的。”
苏砚没反驳。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路灯的光透过常春藤的缝隙落在温以宁脸上，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她忽然觉得，这样的夜晚，这样的聊天，比任何精确的图纸都更让她安心。
离开咖啡馆时，巷子里的路灯已经亮了。温以宁忽然停下脚步，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递给苏砚：“给你的。”
纸包里是一小袋干燥的薰衣草，带着淡淡的清香。“我自已晒的，放在办公室，能安神。”温以宁有点不好意思，“你总熬夜，闻闻这个可能会好点。”
苏砚接过纸包，指尖碰到她的手，又是一阵熟悉的温热。“谢谢。”
“那我回去了。”温以宁后退一步，对她挥挥手，“明天工地见。”
“明天见。”
看着温以宁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苏砚打开那个纸包，薰衣草的清香立刻弥漫开来，像把整个夏夜的温柔都装在了里面。她想起母亲的钢琴上，也曾放着一小袋薰衣草，是母亲亲手晒的。
原来有些温暖的味道，是会遗传的，是会在不经意间，从一个人传递到另一个人心里的。
回到公寓，苏砚把薰衣草放进办公桌的笔筒里。旁边是那束翅茎西番莲干花，窗台上是矾根和“星美人”，整个房间好像都被染上了淡淡的花香。
她拿出手机，给温以宁发了条消息：【今天的咖啡很好喝。】
很快收到回复：【那下次我请你喝我泡的花茶呀~】后面跟着一个笑脸表情。
苏砚看着那个笑脸，忽然觉得，生活好像也可以不用那么精确。偶尔偏离计划，偶尔允许一点“不合逻辑”的温柔，或许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比如巷子里的路灯，比如咖啡里的方糖，比如那个总带着花香的人，眼里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