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令舟刚走进院子,便瞧见有人在偏厅吃茶。
那姑娘一身三等丫鬟的青衫,微微侧过身子在饮茶,面容刚好被厅外的一棵桂树挡住。
昨夜她也是如此装束,被自己抱坐在书案上……
想起昨夜,谢令舟心口似乎漏了一拍,直到——
“请大公子安。”
丁香小跑着过来,含羞带怯的行了个礼,然后仰起头,露出一张娇憨可人的脸。
谢令舟愣住了。
昨夜他未曾与那女子对话过,但情到深处时,那小兽般呜咽的声音他也是记得的,跟面前的人,似乎对不上号。
“你从前是在花房当差?”
“回大公子,奴婢一直在花房做事。”
“昨日的花也是你送的?”
丁香毫不犹豫:“是奴婢。”
谢令舟垂眸:“昨日我不在府中,送到我房中的是什么花?”
她想了想,答道:“是姚黄牡丹。”
谢令舟目光中带着质询:“你确定吗?”
“奴婢确定,昨日送的一定是姚黄。”丁香的声音很笃定。
谢家是世家,素日里府中各类装饰器皿都要别具一格的,花卉也不例外。
如今春日里开的花虽多,但能入老夫人眼的却很少,除了常见的芍药和牡丹,便只有新培育出来的山茶和垂丝海棠了。
大公子素来不喜这些俗物,送来的大多是君子兰。
若是平日里,丁香一定会这样答。
可昨日替她送花的是霜降,她今日晨起时便留了个心眼,去花房查点了一番,少的是一盆姚黄牡丹,应当是不会错的。
“大公子可是有什么旁的吩咐?”
念及此,丁香小心翼翼的抬眼揣摩谢令舟的神色。
果然,谢令舟眉心松动一丝。
“罢了,我不过问一嘴。”
“君如,把西边的偏房拨给她住。”
丁香这才松了一口气,两个女使一左一右的拎着她的箱笼便往后院走。
君如顿住脚,眼见丁香走远了,才问道:“公子可是觉着有什么不妥?”
若非如此,也不会查问至此了,大公子素来不是多话的人。
“今晨让你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谢令舟的声音很冷。
“小的已经去花房查问过了,那管事的李婆子说昨日当值的的确是丁香姑娘,那排值的册子上都写着呢,错不了。”
可谢令舟却不这么觉得。
那丫头虽句句都答得上来,昨夜送来的花也的确是姚黄牡丹,可自己口口声声说昨夜不在府中,她却神色未变,未曾生疑。
明明昨夜自己是在和她……
她却恍若不知的模样。
唯一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
昨夜的女子并不是她。
要么就是她贪慕虚荣,想要攀高枝。
要么,便是有人居心叵测,想要图谋些什么。
“继续给我去查。”
“还有,那夜在酒中下药的人,也务必要找出来。”
谢令舟的神色冷了下来,眼底冰霜寸寸凝结。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府中装神弄鬼。
“是,小的立刻去办。”
君如矮了矮身子,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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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房这边,霜降倒是难得的清闲。
素日里花房中的活儿本就不多,从前之所以忙碌,无非就是丁香刻意磋磨。
如今好不容易闲下来,她便拿了绣绷来绣帕子。
不是什么好丝线,布料也是普通的绢布,霜降却绣得认真。
“你这是哪里来的绣样?竟同府中的都不一样。”
刚从府外采买的杜仲走了过来,稀奇的看着。
洁白的绢布上绣的是一丛小花,每朵轮廓都不甚清晰,瞧着却绚烂的很。
京中流行的绣法大多是一枝独秀,很少有这般的百花齐放。
霜降抿唇:“我不过随便绣绣罢了,哪里有什么绣样。”
她自然不会说这绣法是从前在闺阁中时,母亲请来的女工师傅教授的,同寻常的女红针法自然大不相同。
“这花样好看,若是拿去街上,定然比前两日的帕子好卖。”
说着,一只钱袋子递过来。
“这是这几日卖帕子的钱,一共是五十个铜板,你点一点,我也托你的福,赚了些外快。”
杜仲是府中的家生子,虽也在花房当值,但有时也会出府去采买,霜降便做了帕子央她带出去卖,得来的钱财两人四六分成。
一个月下来,倒也抵得上半个月的月例银子了。
“还是托了姐姐的福,否则我哪有这样的门路?”
霜降含笑接过,倒也没真的点,只放在手上略略掂量了一瞬,然后又从随身的荷包里拿了粒碎银子,连带着钱袋一起塞给杜仲。
杜仲诧异:“你这是做什么?”
“我在府中当差,原也用不了什么银子,这半两银子是我这个月的月例,还请姐姐抽空帮我送去龙华寺,替我死去的爹娘添点香油钱。余下的五十枚铜板,就当是请杜仲姐姐吃茶了。”
霜降眼中带着祈求,杜仲没法拒绝,只叹了口气:“你瞧瞧你,自己头上连只素银簪子都没有,却巴巴的将月例银子送去添香油,这又是何苦呢?”
在她看来,斯人已逝,活着的人便应该好好活着,拿活人的钱去供奉死人,这便是浪费。
可霜降只笑了笑:“就当是尽我一个做女儿的孝道吧。”
杜仲没再多说,将钱袋子揣进袖袋中,叮嘱道:“旁的也就罢了,你那脚腕上的伤可得上点药,过几日夫人要办春日宴,别因为这个耽误了差事。”
霜降嗯了一声,含笑将杜仲送走,心里这才踏实下来。
她入府做丫鬟前,曾将幼妹托付在龙华寺,虽然寺中的静安师太心地仁厚,但一个孩童吃穿用度都是要花费不少的。
她这个做姐姐的不能亲自照料妹妹,银钱方面自然是要尽心尽力的。
想起妹妹,霜降又多了几分活下去的指望和冲劲,拿起绣绷又绣了起来。
直到日暮西山,站起身时脚腕传来几分刺痛,她这才想起杜仲的话,连忙又去了花房。
花房中虽然是培育名种姝华的地方,但也种着些寻常的草药。
霜降提着篮子穿梭在花丛中,刚摘下几株止血的紫珠草,便听见花丛中传来异响:
“别撕我的肚兜,死鬼!你低声些,难道想叫旁人都来看我老婆子的笑话吗?”
“嘿嘿……你哪里老了,我瞧着你这身白花花的皮子,倒是比小姑娘也差不了多少……”
男人的喘息声和女人的娇吟交织在耳边,霜降吓了一大跳,转身就跑。
奈何花房未曾掌灯,她竟一脚踩进了刚沤好的花肥中。
花丛中的两人顿时警觉起来。
“谁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