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卫国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家。夏夜的微风拂过，非但没能吹散他心头的燥热，反而像鼓风机一样，把他心里那团由羞耻、愤怒和憋闷搅成的邪火吹得更旺。他跛着脚，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昏暗的村道上走着，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李二狗的话和自已刚才对妻子的咆哮。
“软脚虾……林老跛……活得憋屈……”
这些词像针一样，反复扎刺着他的神经。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板，试图走得更“正常”些，但右腿那熟悉的、无法摆脱的拖沓感，每一次都将他拉回令他绝望的现实。他用力踢开路边的一个石子，石子滚落进池塘，发出“噗通”一声轻响，很快被黑暗吞没，就像他平日里那些微不足道的尊严。
不知不觉，他竟走到了村头那家唯一还亮着灯的小卖部门口。灯光混浊，映照着货架上寥寥无几的落灰商品。店主老王头正靠在柜台打盹。而旁边支着的一张破木桌旁，几个模糊的人影正围在一起吆喝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味和一股劣质白酒的刺鼻气味。
“哟！这不是卫国嘛！”一个熟悉而刺耳的声音响起，李二狗那张带着戏谑笑容的脸从烟雾后探出来，“咋啦？真被媳妇儿撵出来了？哥们儿刚才没说错吧！”
林卫国的脸瞬间又烧了起来，下意识地想扭头就走。但李二狗已经站起身，趿拉着拖鞋走过来，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踉跄了一下。
“来来来，正好！三缺一！哦不对，我们喝酒正缺个伴儿！”李二狗不由分说地把他往桌边拽，“哥们儿请你喝一杯，消消气！给个面子，卫国，不会这点脸都不赏吧？”
桌子旁另外两个男人也抬起头，都是村里游手好闲的主，眼神浑浊，带着看热闹的笑意附和着：“就是，林老跛，哦不，卫国，来坐坐坐！”
林卫国被半推半就地按在了一张吱呀作响的凳子上。面前脏兮兮的杯子里被李二狗咕咚咕咚倒记了透明的散装白酒，那味道冲得他鼻子发痒。
“我……我不太会喝……”林卫国看着那杯酒，喉咙发干，手有些无措地放在膝盖上。他想起陈芳的叮嘱，想起明天还要上工，想起家里的孩子们。
“啧！是爷们儿哪有不会喝酒的？”李二狗把杯子硬塞到他手里，“喝！喝了这杯，什么烦心事都没了！保证比你回家看老婆脸色痛快！”
“怕啥？一杯酒还能撂倒你？还是真怕老婆闻出味儿来？”另一个男人嬉笑着激他。
“怕老婆”三个字像针一样刺中了林卫国。他看着杯子里晃动的液l，那浑浊的液l里仿佛倒映出李二狗嘲讽的脸、工友偶尔掠过他跛脚时微妙的眼神、以及……妻子陈芳那带着担忧却让他感到无比压力的温柔。一股破罐子破摔的邪火猛地窜起。
他猛地端起杯子，像是要证明什么，又像是要淹死心里那些翻腾的情绪，闭着眼，仰头就将那杯辛辣刺喉的液l灌了下去。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飙了出来。
李二狗几人顿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用力拍着他的背：“好！够爽快！卫国，这才像个男人嘛！再来一杯！”
咳嗽过后，一股奇异的暖意从胃里扩散开来，慢慢涌向四肢百骸。那股盘踞在心口的郁气，似乎真的被这灼热的液l暂时冲散了一些，一种轻飘飘的、麻木的感觉开始取代之前的烦躁和羞耻。
他又接过了一杯酒。这一次，他没有犹豫太久。
当林卫国拖着比平时更加不稳的步子，带着一身浓重得刺鼻的酒气，摸索着推开自家院门时，天边已经透出了一丝微弱的灰白。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世界在他脚下摇晃。他几乎不记得后来喝了多少，又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李二狗他们夸他“够意思”、“是真汉子”的声音。
屋里静悄悄的。他摸黑跌撞进堂屋，差点被门槛绊倒。里屋的门紧闭着。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喘着粗气，心里头一次没有愧疚，反而涌起一种病态的、扭曲的快意。
看，我林卫国也不是孬种，也能在外面喝到天亮！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压抑着的啜泣声，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酒精带来的麻木外壳。是陈芳的声音。
那声音极小，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入他混沌的脑海。他猛地一个激灵，酒意似乎醒了两分。她没睡？她哭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