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向日离歌 > 第一章

他捧着向日葵花向我走来时,我正被家人催婚催到无路可逃。
男朋友我妈眼睛瞬间亮了,怎么不早说!
我正要否认,却被他轻轻揽住肩膀:阿姨,都是我的错,最近工作太忙没来得及拜访您。
这套行云流水的谎言从见家长到求婚一气呵成。
直到偷看到他的病历我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选我,是因为我长得像他去世多年的初恋。
01
手机烫得像块烙铁,死死烙在我耳边。我妈的声音又尖又利,穿透鼓膜,直接钻进我脑仁里,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林筱!我告诉你,下周你必须去见张阿姨介绍的那个海归!三十一了!你以为你还小吗隔壁老王家闺女,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呢连个男人的影子都看不见!你是想让我和你爸死了都闭不上眼吗
咖啡厅里冷气开得足,可我后背却沁出一层薄汗,黏腻地糊在衬衫上。窗外阳光猛烈,白花花一片,晃得人眼晕。我死死捏着咖啡勺,指尖用力到发白,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那令人窒息的喧嚣都搅碎在这杯冰冷的拿铁里。
妈,我不是不去见,是我最近工作真的……
工作工作!就知道拿工作当借口!你那破工作能给你养老送终吗能让你晚上回家有口热饭吃吗我妈根本不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语气里的焦灼和不满几乎要化为实质,从听筒里喷涌出来,你说你一个人在大城市混个什么劲儿赶紧回来,找个靠谱的人嫁了才是正经!这个海归条件多好,错过了你上哪儿找去
无路可逃。
这四个字像巨石一样压在我心口。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抽干了,我张了张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烦躁席卷了我,恨不得立刻掐断电话,或者直接消失在原地。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通电话逼到崩溃边缘时,一道阴影忽然笼罩下来,隔绝了窗外刺目的阳光。
我下意识地抬头。
逆着光,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我的桌旁,手里捧着一大束向日葵。
是的,向日葵。不是玫瑰,不是百合,是向日葵。那些金黄的花瓣肆意舒展着,像一个个小太阳,充满了近乎莽撞的生命力,与我这边的低气压形成了荒谬又刺眼的对比。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身姿挺拔,眉眼深邃,目光先是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复杂得让我一时怔住,里面有某种难以辨别的情绪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随即,他极其自然地将视线转向我手里还在喋喋不休的手机,唇角牵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歉意的微笑。
阿姨您好,他的声音温和清朗,像溪水流过卵石,瞬间切断了我妈在电话那头的噪音攻击,抱歉,我来晚了。
电话那头诡异地安静了一秒。随即,我妈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试探:……谁筱筱,谁在说话
我懵了,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看着这个陌生的、好看得过分的男人,完全搞不清状况。他是谁认错人了还是什么新型诈骗手段
我张了张嘴,那个不字还没吐出口,他已经非常自然地在我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一股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清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瞬间侵入我的感知。他的手臂绕过我的后背,轻轻揽住我的肩膀,动作看似亲昵,实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我微微僵直的身体往他怀里带了带。
我的身体瞬间石化,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隔着一层衬衫布料传来的温热触感。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陌生和抗拒,可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姨,都是我的错。他对着手机说道,语气诚恳得无以复加,甚至还带着点儿恰到好处的懊恼和紧张,活脱脱一个因为迟到而小心翼翼讨好女方家长的男朋友,最近项目收尾,实在太忙,整天泡在实验室里,日夜颠倒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正式拜访您,还让筱筱受了委屈,都是我的不好。
他侧过头,飞快地对我眨了下眼。那眼神锐利而深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暗示和……某种我读不懂的深意。
我妈在那头倒抽一口凉气,声音里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哎呦!哎呀呀!你是……筱筱的……男朋友这孩子!这孩子!怎么一个字都没跟我透过!真是的!工作忙正常,正常!年轻人嘛,事业为重!阿姨理解,理解!
她的语气瞬间从狂风暴雨变成了春风拂面,速度快得让我措手不及。
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这个男人揽着,听着他和我妈进行着一场我完全插不进嘴的、极其自然的对话。
阿姨您叫我周屿就行。星辰的辰,岛屿的屿。
周屿啊,好名字,真好听!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刚才听你说实验室……
嗯,我在生物科技公司做研发,最近负责的一个新药项目到了关键阶段,所以特别忙,疏忽了筱筱,也怠慢了您二位,实在抱歉。他对答如流,语气谦逊又得体。
研发好啊!高科技人才!有前途!哎呦,筱筱这孩子也是,都不说清楚,害得我差点错怪她……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呀
周屿面不改色,手指甚至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像是在安抚闹别扭的我:快半年了。只是我这个人比较慢热,总觉得没做出点成绩,没脸来见您和叔叔。本想等项目结束了,拿了奖金,买点像样的礼物再正式上门拜访的,没想到今天让您先着急了。
谎话连篇!行云流水!
我听得心惊肉跳,却又诡异地保持沉默。内心在天人交战:揭穿他然后立刻回到被我妈催婚催到跳楼的境地还是……将错就错,暂时利用这从天而降的盾牌
自私的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那令人窒息的催婚压力和他的谎言相比,此刻竟然显得后者更可爱一些。
我妈显然已经被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金龟婿砸晕了,笑声就没停过:哎呦,瞧你这孩子说的,太见外了!人来就行了,带什么礼物!筱筱能找到你这么稳重可靠的男朋友,是她的福气!阿姨高兴都来不及!
她又絮絮叨叨地问了许多问题,家庭、父母工作、未来规划……周屿应对自如,每一句回答都完美得像精心排练过的剧本,既展示了自己的优势(名校博士、高薪、有房有车),又表现得极其谦逊和对我一往情深。
我像个局外人一样听着,心情从最初的震惊、荒谬,慢慢变得复杂起来。这个男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终于,我妈心满意足,又叮嘱了几句好好照顾筱筱、常回家吃饭之后,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02
电话挂断的瞬间,咖啡厅里似乎一下子安静得可怕。
我几乎是触电般地猛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身体往旁边挪了挪,警惕地瞪着他,压低声音: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周屿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速度快得像川剧变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疏离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疲惫感,仿佛刚才那场深情演绎耗尽了他的力气。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慢条斯理地将那束灿烂得过分的向日葵放在桌子中间,然后端起我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已经冷掉的拿铁,极其自然地喝了一口。
我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放下杯子,他才看向我,目光平静无波,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帮你解围,看不出来吗
我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解围!我有些恼火,更多的是不安,我们根本不认识!
现在认识了。他语气平淡,我叫周屿。刚才跟你母亲说的,除了我们的关系,基本属实。
他顿了顿,目光在我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红的脸上扫过,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深蓝色的丝绒小盒,啪地一声打开,推到我面前。
一枚设计简洁却足够闪耀的钻戒,静静地躺在黑色绒布上,在向日葵金黄花瓣的映衬下,折射出冰冷而璀璨的光芒,几乎刺痛我的眼睛。
我的呼吸猛地一滞,大脑再次宕机。
他看着我震惊到失语的样子,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语调却依旧没什么起伏,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
演场戏,怎么样
和我协议结婚。为期一年。期间互不干涉,应付各自家人。一年后和平离婚,我会给你一笔足够丰厚的补偿,并且提前做好财产公证,绝不会占你便宜。
他说话的语气,冷静得像是在谈论一笔商业交易,而不是婚姻——哪怕只是协议的。
我彻底傻了,嘴巴微张,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又看看那枚钻戒,再看看那束没心没肺盛开的向日葵,觉得这个世界简直荒谬绝伦!
一天之内,我被催婚逼到绝路,然后一个陌生男人捧着向日葵出现,用一套行云流水的谎言搞定了我妈,现在,他居然拿着一枚钻戒向我提出协议结婚
这比最离谱的电视剧还要离谱!
你……你是不是这里有问题我下意识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声音发颤,我凭什么相信你谁知道你是不是什么变态……
周屿似乎早就料到我的反应,并不动怒,只是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我:这是我的工作证和身份证复印件。你可以随时核实。协议条款你可以找律师看过再签。我选中你,只是因为你看起……他顿了顿,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眼神似乎飘忽了一瞬,……很需要摆脱目前的困境。而我们,各取所需。
我扫了一眼那张名片,上面确实印着一家知名生物科技公司的logo和他的名字、职位——高级研发主管。照片上的他穿着白大褂,眼神冷静睿智。
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刻把戒指扔到他脸上,然后报警。
可是……那句各取所需,像魔咒一样钉住了我。
我需要吗
太需要了。
03
我需要这块盾牌来抵挡我妈无穷无尽的催婚电话和相亲安排;我需要一个喘息的空间;我需要哪怕只是虚假的正常,来堵住周遭那些窥探和议论的嘴。
内心的天平开始剧烈摇晃。恐惧、疑虑、诱惑、对自由的渴望……各种情绪疯狂交织。
就在我挣扎得说不出话的时候,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收起手机,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脸上,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林小姐,我的时间不多。如果你不同意,我现在就走,你可以继续接听你母亲下一轮的催婚电话。他作势要收起戒指。
等等!那两个字几乎是不经大脑思考,脱口而出。
他动作停住,抬眼看我。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手指冰凉,目光死死盯着那枚钻戒。它像是一个通往不可知未来的钥匙,充满了危险,却又散发着诱人的光芒。
咖啡厅的冷气呼呼地吹着,周围偶尔响起杯碟碰撞的轻微声响和低语声。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小片光影,让他看起来既真实又虚幻。
最终,逃避可耻,但有用。这句话战胜了一切。
我听到自己干涩发紧的声音,轻得像耳语:
……协议,我要先看协议。
周屿的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转瞬即逝。他合上丝绒盒子,将它轻轻推到我面前。
明智的选择。
他站起身,拿起那束向日葵,重新塞进我怀里。浓郁的花香瞬间包裹了我,带着阳光和泥土的气息,霸道地侵占了我的所有感官。
这花,他低头看着我,眼神再次变得深邃难辨,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奇怪的郑重,很适合你。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咖啡厅。
我呆呆地坐在原地,怀里抱着巨大而灿烂的向日葵花束,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冰凉坚硬的丝绒盒子。阳光依旧猛烈,世界却安静得可怕。
我好像……刚刚把自己卖了出去
为一个荒唐的、由一束向日葵开始的谎言。
04
怀里那束向日葵烫得惊人,我几乎是逃回了自己的小公寓。
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的心跳才稍稍平复。空气中还残留着那股独特的皂角混合阳光的味道,提醒我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丝绒盒子和那束没心没肺盛开的向日葵,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包裹了我。
我就这样……答应了和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男人协议结婚
手机又震动起来,是我妈发来的微信语音,点开,是她兴奋到语无伦次的声音:筱筱啊!周屿这孩子太好了!你怎么不早说!真是的!眼光不错!什么时候带回家来吃饭啊妈妈得好好准备准备!
后面跟着一连串的感叹号和笑脸表情。
以往看到这种信息,我会烦躁、焦虑,恨不得把手机关机。但此刻,一种诡异的、扭曲的轻松感竟然冒了出来。至少,短时间内,我不用再面对那些无穷无尽的相亲和指责了。
代价是,我把自己塞进了一个更荒谬的剧本里。
两天后,我收到了周屿的邮件。附件里是一份长达十页的婚前协议,条款细致得令人发指。
财产完全独立,债务各自承担。婚姻存续期间,互不干涉彼此生活、社交、工作。需配合对方应付家人及必要社交场合,但需提前预约时间。协议期一年,自领证之日起算。到期自动离婚,男方支付女方人民币两百万元作为补偿。若女方违约(如对外透露协议内容、纠缠不休等),补偿金取消并需支付违约金。
冷冰冰的文字,像一把手术刀,将这场所谓的婚姻切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果然是一场交易。
我深吸一口气,约了周屿见面,地点在他公司楼下的一家咖啡馆。
这次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看起来更疏离了几分。我把打印出来的协议推到他面前,上面有我密密麻麻的批注和疑问。
周先生,协议我看过了。有几个问题。
请说。他十指交叉,放在桌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第一,‘必要社交场合’的定义模糊,需要明确范围和次数上限。第二,‘配合应付家人’的频率和方式需要细化,我不能随叫随到。第三,补偿金的支付方式和时间节点需要写入合同。第四,……
我一条条说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专业,仿佛在谈判一个商业项目,而不是我的婚姻。
他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在我说完后,才开口:可以。你的要求很合理。我会让律师修改补充条款。还有其他问题吗
他答应得太爽快,反而让我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为什么是我
他端起咖啡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飘忽,快得让我怀疑是错觉。随即,他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语气平淡无波:那天在咖啡馆,你看起很……无助。而且,你符合我需要的形象。
形象
乖巧,文静,看起来不会惹麻烦。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扫过我,最重要的是,你当时看起来很需要这笔交易。各取所需,效率最高。
他的话像冰水一样浇灭了我心里那点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是啊,只是各取所需。他需要一個擋箭牌,我需要一個避風港和錢。
我明白了。我点点头,心里那点怪异的感觉却被符合形象这四个字轻轻拨动了一下。是种什么样的形象
签协议、公证、领证。
一切都快得像按了加速键。
05
走出民政局那天,阳光依旧很好。我拿着那本红色的结婚证,感觉像拿着一个道具,轻飘飘的,没有半点实感。
周屿看了一眼我手里的结婚证,眼神复杂,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递给我一把钥匙:这是我公寓的钥匙。周末我父母过来,你需要搬过来住几天。客房已经准备好了。
好。我接过钥匙,冰冷的金属触感。
演得像一点。他补充了一句,语气没什么起伏,别露馅。
他的公寓位于市中心的高档小区,视野极佳,装修是极简的性冷淡风,黑白灰为主色调,干净整洁得没有一丝烟火气,像个昂贵的酒店样板间,缺乏生活痕迹。
我拎着简单的行李住进了客房。
为了应对他父母的突击检查,我们不得不开始排练。
我平时叫你什么他问,拿着一个笔记本,像在研究实验步骤。
……林筱或者筱筱我有点别扭。
就叫筱筱。你呢,叫我阿屿。他在本子上记了一笔,我的生日是X月X日,喜欢吃的菜是清蒸鱼和蚝油生菜,不喜欢吃辣和香菜。咖啡只喝黑咖,不加糖不加奶。这些基本信息你要记住。
我一一记下,感觉像在背诵人物小传。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朋友聚会。他早已准备好答案,我导师和你学长是朋友,一次学术沙龙上认识的。
谁先追的谁
我追的你。他面不改色,追了三个月。
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再次抛出,周屿正在倒水的手明显停顿了一下。水流声在过于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脸上,却又像是透过我在看别的什么。那眼神里有片刻的恍惚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悲伤
因为……他顿了顿,声音似乎低沉了些,你笑起来很温暖。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不是协议里的标准答案。而且,我很少对他笑。
但他很快恢复了常态,仿佛刚才那一瞬只是我的错觉:记住了吗别在我父母面前说错。
排练间隙,他会接工作电话,流利的英文,术语一个接一个,严谨、高效、冷漠。和他扮演深情男友时判若两人。
这种割裂感让我越来越困惑。他演技太好,好到有时候我会恍惚,觉得那些细心叮嘱、那些看似深情的眼神也许有百分之一的真实。
但很快,他的冷漠又会及时提醒我——这只是交易。他付钱,我演戏。
06
周末很快到来。
他父母是典型的知识分子,温和有礼,但眼神里带着审视。周屿的表现无可挑剔。他会自然地给我夹菜,替我剥虾,在我说话时微笑着注视我,偶尔还会亲昵地摸摸我的头发。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完美得令人窒息。
我努力配合着,笑得脸颊肌肉发酸。
餐桌上,周妈妈笑眯眯地问:筱筱啊,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呀虽然现在领了证,但仪式还是要有的,女孩子一辈子一次的梦想嘛。
我心里一紧,看向周屿。
他从容地放下筷子,握住我的手,指尖微凉:妈,最近项目正在关键期,等我忙完这阵子,一定给筱筱一个完美的婚礼。不能仓促,委屈了她。
他说得情真意切,连我差点都信了。
周妈妈满意地点头,又看向我:筱筱真是个好孩子,又文静又乖,和我们阿屿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阿屿以前啊,从来不带女孩子回家的,我们还以为他要打光棍一辈子了呢……
周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轻轻打断:妈,吃菜,凉了不好吃。
我注意到他母亲话里的关键词——从来不带女孩子回家。那他如此熟练的演技,是从哪里练就的
饭后,周屿被父亲叫去书房谈事。周妈妈拉着我在客厅聊天,翻看手机里的老照片。
你看,这是阿屿小时候,多调皮……这是他大学毕业的时候,穿着学士服,傻乎乎的……这是他以前去向日葵花田写生时拍的,那时候他多喜欢画画啊,可惜后来选了理科……
我的目光猛地定格在那一张照片上。
照片上的周屿更年轻些,穿着白T恤,站在一片金灿灿的向日葵花田里,笑容干净灿烂,眼里有光,和现在这个冷漠疏离的男人判若两人。他身边站着一个女孩,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笑得眉眼弯弯,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美好得像一幅画。
但让我心脏骤停的不是这个陌生的、阳光的周屿。
而是那个女孩的脸。
那张脸……竟然和我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笑起来眼睛弯起的弧度!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我头皮发麻。
阿姨……这个女孩是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颤。
周妈妈的笑容黯淡下来,轻轻叹了口气:是阿屿以前的朋友……很多年前的事了……唉,好好的一个孩子,可惜了……
她似乎不愿多说,很快划过了照片。
但我心里的惊涛骇浪却再也无法平息。
符合形象……笑起来很温暖……从来不带女孩子回家……向日葵……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猛地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我浑身发冷的可能性。
他选择我,不是因为我看起来乖巧、文静、需要钱,而是因为——我长得像他过去爱过的那个女孩!那个可惜了的女孩!
我猛地想起他第一次见我时那复杂难辨的眼神,想起他送我向日葵时那句奇怪的很适合你,想起他偶尔透过我看别人的恍惚……
原来那些不是我的错觉!
我只是一个替身一个用来缅怀过去,应付父母的工具!
愤怒、羞辱、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瞬间淹没了我。我以为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却没想到连这被选择的理由,都如此不堪和虚假!
周屿从书房出来时,我正坐在沙发上,手里紧紧攥着一只靠垫,指节发白。他敏锐地察觉到我情绪不对,用眼神询问我。
我抬起头,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深不见底的冷漠里找出一点点破绽,一点点心虚。
但他只是微微蹙眉,走过来,极其自然地揽住我的肩膀,语气温和得像什么都没发生:怎么了累了
他的触碰此刻让我感到一阵恶心。
我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推开他,质问他。
但最终,我只是强迫自己低下头,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嗯,有点。我的声音干涩。
爸妈,筱筱有点累了,今天要不就先到这里我送你们回酒店。他应对自如。
送走他父母,公寓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07
关门声刚落,他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又恢复了那种冰冷的疏离:今天表现不错。辛苦了。
他说完,便转身朝书房走去,仿佛多一秒都不愿与我独处。
我看着他的背影,那个荒谬又残忍的猜测在我心里疯狂滋长。
协议婚姻各取所需
不。
这根本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另一个逝去之人的、虚伪的悼念。
而我,成了这场悼念中,最可笑的道具。
我必须弄清楚真相。
机会很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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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周屿接到电话,需要立刻回公司处理一个紧急实验数据。他走得很匆忙,连书房的门都只是随手带上,并没有锁。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在客厅里挣扎了足足十分钟,理智和冲动疯狂交战。
最终,冲动赢了。
我深吸一口气,像个小偷一样,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书房门。
书房和他的人一样,整洁、冰冷、一丝不苟。巨大的书架上摆满了专业书籍和学术期刊。
我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书桌。
然后,我看到了它。
摊开在书桌一角的一本皮质笔记本。旧得有些褪色,边角磨损,与周围现代化的一切格格不入。
我的呼吸屏住了。
脚步不受控制地挪过去。
摊开的那一页,贴着一张照片。
就是周妈妈手机里那张向日葵花田的合影。但更大,更清晰。
女孩的笑容更加明媚,年轻时的周屿看着她,眼神里的爱意几乎要溢出来。
照片旁边,是凌厉而熟悉的字迹,写着日期和一些零碎的句子。
我的视线贪婪又恐惧地扫过那些字句。
·
……确诊。GLIOBLASTOMA
MULTIFORME(胶质母细胞瘤)。时间不多了。
·
……最后的日子,想活得像个人。完成承诺。
·
……找到她了。太像了,几乎一模一样……尤其是眼睛。就她吧。
纸张从我颤抖的指间滑落,悄无声息地掉落在昂贵的地毯上。
08
窗外阳光炽烈,一如他捧着向日葵走来的那天。
原来那日的灿灿金光,从来不是为了照亮我无路可逃的窘境。
所有被忽略的细节海啸般涌来:他看我时那穿透性的、仿佛在凝视另一个灵魂的眼神;他那流畅过头、仿佛排练过千百遍的深情;他指环尺寸的精准;以及,他选择的花,是向日葵。
我缓缓抬起仍在发抖的手,看着那枚套在我指间的钻戒。冰冷的白光折射出细小刺目的光芒。
他是真的在求婚。
只是对象从来不是我。
脚步声,从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锁孔。
他回来了。
钥匙转动锁孔的细微声响,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我耳边。
我猛地一颤,几乎是从书桌边弹开,心脏疯狂擂鼓,快要冲破胸腔。那本摊开的笔记本,那些触目惊心的字句,像烧红的烙铁烙在我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胶质母细胞瘤……时间不多了……找到她了,太像了……就她吧……
冰冷的绝望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愤怒交织成网,瞬间勒紧了我的心脏,几乎让我窒息。
脚步声靠近书房。
来不及多想,我几乎是连滚爬带地扑回客厅沙发,一把抓过旁边的杂志,胡乱翻开,死死低下头,试图掩盖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和慌乱的眼神。指尖冰凉,还在不受控制地轻微发抖。
周屿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室外的微凉空气。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随手将车钥匙扔在玄关柜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还没睡他随口问了一句,声音有些沙哑,径直走向厨房倒水。
嗯……看、看会儿杂志。我的声音紧绷得厉害,几乎能听到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杂志上的字一个都看不进去,全是那些狰狞的诊断名词和他笔记本上冰冷的笔迹。
胶质母细胞瘤……他还有多少时间
他端着一杯水走出来,目光似乎随意地扫过我,又扫过紧闭的书房门。那双深邃的眼睛像探照灯,让我无所遁形。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发现了他发现我进去过了
他会不会……撕破这层虚伪的平静
然而,他只是走到沙发另一边坐下,揉了揉眉心,语气平淡无波:我父母那边,暂时应付过去了。后续可能还会有一些家庭聚会,需要你配合。
配合继续扮演那个死去的女孩的替身吗
一股恶气猛地冲上头顶。我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冷笑出声。
但我忍住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痛感让我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我不能摊牌。摊牌了怎么办撕毁协议然后回到原来那种被催婚逼到绝境的生活还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变态,用一个将死之人的绝望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更何况……一个得了绝症的人……
那种愤怒里,竟然可耻地掺杂进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和……怜悯。
哦,好。我听到自己干巴巴地回答,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
周屿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侧过头,目光锐利地投向我: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他的关心,此刻听起来虚伪得令人作呕。
没什么,可能有点累。我猛地站起来,几乎是落荒而逃,我先去睡了。
关上客房的门,我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一条离水的鱼。冰冷的恐惧和滚烫的愤怒在我体内疯狂冲撞。
09
那一夜,我失眠了。
接下来的日子,变成了一场无声的、煎熬的试探。
我开始不由自主地观察他。
观察他偶尔蹙眉时,指间用力按压太阳穴的细微动作;观察他苍白的脸色和眼下越来越明显的青黑;观察他饮食习惯的挑剔,吃得越来越少;观察他书桌上不知何时开始出现的,贴着英文标签的药瓶。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块拼图,拼凑出那个笔记本上冰冷事实的佐证。
我试图从他完美无缺的表演里找出裂痕。
有一次,我妈突然视频查岗,他正半靠在沙发上,脸色很差。电话响起的瞬间,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坐直身体,脸上瞬间挂起温柔的笑意,接过手机,亲昵地搂住我的肩膀,语气自然地和屏幕那头的我妈聊天。
但挂断视频后,他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我,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微微急促。
那一刻,看着他脆弱的样子,那句几乎冲到嘴边的质问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
还有一次,我无意中提前回家,发现他并没有去公司,而是一个人在书房里,对着那张向日葵花田的旧照片发呆。夕阳的光线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寂寥而哀伤的光晕里。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女孩的笑脸,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绝望。
我屏住呼吸,悄悄退开。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闷闷地疼。愤怒依旧存在,却又混杂了更多复杂难言的情绪。
冲突还是爆发了。
周末,一场他必须携伴出席的公司酒会。他给我准备了一条白色连衣裙,款式和照片里那女孩穿的竟有几分神似。
看着那条裙子,我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我不穿这个。我把裙子扔在床上,语气生硬。
周屿正在系领带,动作顿住,透过镜子看我,眉头微蹙:为什么款式不喜欢
不喜欢。像别人的影子。我盯着他的背影,一字一顿,几乎是明示。
镜子里,他的背影猛地一僵。
房间里空气瞬间凝滞。
他慢慢转过身,目光沉静地看着我,那眼神深得像潭水,看不出情绪:一条裙子而已,你想多了。时间不多了,换上吧。
时间不多了这几个字,此刻听来像是一语双关的讽刺,狠狠刺痛了我的神经。
是啊,时间不多了!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对你对我,不都是吗一年协议期,很快就到了,周先生何必还在这些细节上要求完美扮演
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抓不住。他朝我走近两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林筱,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吗迎着他冰冷的视线,我豁出去了,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轰然决堤,你看着我的时候,到底是在看谁你送我向日葵的时候,想到的是谁你需要的到底是一个协议妻子,还是一个长得像你死去白月光的替身!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尖刀,猛地捅破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周屿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比平时更加没有血色。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除了冷漠和疏离以外的情绪——是震惊,是慌乱,还有一丝被戳穿秘密的狼狈和……痛楚。
他猛地抬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又无力地垂下。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你……你看了我的东西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不该看吗我红着眼睛反问,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周屿,利用一个死人来完成你自己的执念,甚至拉上一个无辜的人陪你演这出戏,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对我,对她,都是!
闭嘴!他猛地低吼一声,像是被触及了逆鳞,额角青筋跳动。但下一秒,他忽然闷哼一声,猛地用手捂住头,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脸上瞬间褪尽血色,痛苦地蜷缩起来。
所有的愤怒和质问瞬间卡在喉咙里。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
你……你怎么了我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去扶他。
别碰我!他厉声喝止,声音虚弱却带着极强的抗拒。他踉跄着扶住墙壁,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手抖得厉害,几乎倒不出药片。
那一刻,看着他痛苦不堪、脆弱无助的样子,所有的愤怒和委屈奇迹般地消散了,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恐慌和……心疼。
我再也顾不上其他,冲过去帮他倒出药片,递到他嘴边,又手忙脚乱地去给他倒水。
他靠在墙上,闭着眼,急促地喘息着,吞下药片。冷汗已经浸湿了他额前的头发,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虚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
我站在旁边,手足无措,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发慌。
许久,他的呼吸才渐渐平复下来,但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他睁开眼,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疲惫,有狼狈,有绝望,还有一丝……释然
对不起。他哑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裙子……不喜欢就换一件吧。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10
但这一切,已经不需要答案了。
那场激烈的冲突,最终以他的病发和我的溃败告终。我们没有去成酒会。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隔壁房间没有任何动静,安静得让人心慌。
鬼使神差地,我起身,轻轻打开一条门缝。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一地清辉。
周屿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背影寥落孤寂。他手里拿着那个熟悉的皮质笔记本,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压抑的、被强行忍住的呜咽声。
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在夜深人静时,独自舔舐着鲜血淋漓的伤口。
我的心,在那压抑的哭声里,碎得一塌糊涂。
所有的不甘和愤怒,终于彻底消散,被一种汹涌的、酸楚的疼痛所取代。
我轻轻关上门,滑坐在地上,抱住膝盖,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为那个死去的女孩,为这个即将死去的男人,也为这场荒唐又悲伤的戏。
我知道,我再也无法仅仅把他当作一个冷漠的交易对象了。
命运的绳索,已经将我们这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紧紧地、残酷地捆绑在了一起,向着一个已知的、悲伤的结局,一路狂奔。
11
自那次剧烈的冲突和他病发后,我和周屿之间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平静。
那层薄薄的、自欺欺人的窗户纸被捅破,反而让某些东西摊开在了明面上。我们不再费力扮演恩爱夫妻,沉默和疏离成了主调,但在这之下,又涌动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重的默契。
他开始不再刻意隐瞒病情。书桌上的药瓶不再收起来,偶尔剧烈的头痛袭来时,他会靠在沙发上紧闭双眼忍耐,脸色苍白得吓人,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而我,会沉默地递上温水和他需要的药片,然后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陪着他一起沉默,感受着那无声的痛楚在空气里蔓延。
我们不再提那个女孩,不提协议,甚至很少交流。但一种诡异的共生关系却悄然形成。我帮他应付偶尔上门探望、忧心忡忡的父母,他则继续为我阻挡我妈那边狂轰滥炸的催生新话题。
直到那天深夜。
尖锐的闹铃声划破死寂,不是普通的闹钟,是一种极其刺耳的、重复的蜂鸣声,来自周屿的房间。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我。我冲下床,推开他的房门。
周屿蜷缩在床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牙关紧咬,发出可怕的咯咯声,意识已经完全不清。床头柜上的一个特殊医疗报警器正发出刺眼的红光和令人心悸的蜂鸣。
癫痫发作!肿瘤压迫的常见症状!
笔记本上那些冰冷的字句瞬间变成眼前骇人的现实,砸得我魂飞魄散。
周屿!周屿!我扑过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按照之前慌乱中查过的急救知识,徒劳地想要阻止他伤害自己。
几分钟后,抽搐渐渐停止,他陷入一种死寂的昏迷,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
120救护车的鸣笛声撕裂了夜的宁静。
医院走廊,灯光惨白,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时间变得粘稠而漫长。
医生走出来,表情凝重:患者情况很不好,肿瘤破裂出血,需要立即手术,但成功率……不高。这是病危通知书,请家属签字。
那张薄薄的纸递到我面前,重逾千斤。
我的手抖得厉害。我不是他真正的家属,我们只有一纸荒唐的协议。
我……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
签吧。身后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周屿的父母赶到了,他母亲眼圈通红,声音发颤,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之前交代过,如果……如果你在,就让你签。
我的眼泪瞬间决堤。他早就知道他甚至预料到了这一刻
我接过笔,手指冰冷僵硬,在那份决定他生死的文件上,签下了林筱两个字。每一笔都像刀割在心口。
手术室的门沉重地关上。
等待的过程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那盏刺目的手术中红灯,脑海里闪过的全是他捧着向日葵走向我的样子,他演戏时完美无缺的温柔,他病发时的脆弱痛苦,他深夜压抑的哭声……
恨吗好像恨不起来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慌和心疼。
天快亮时,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医生疲惫地走出来:手术暂时成功了,出血止住了。但是……病情已经进入终末期,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重症监护室外,成了我新的牢笼。
我几乎寸步不离。周屿的父母劝我回去休息,我只是摇头。
几天后,他被转入普通病房,但情况时好时坏。多数时间昏睡,偶尔清醒,眼神涣散,认不清人。
12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透过病房窗户洒进来。他忽然清醒了片刻,眼神异常清明,看向守在床边的我。
他瘦得脱了形,脸色透明得像纸,唯有那双眼睛,深得像秋夜的寒潭。
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声音微弱得像气流:……对不起。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利用了你……他断断续续地说,气息微弱,……太像了……看到你……就像看到……她还在……
他终于亲口承认了。在这个时刻。
……向日葵……她最喜欢……
……协议……作废……他艰难地转动眼睛,看向床头柜,抽屉……给你的……
我颤抖着打开抽屉,里面是一份新的协议。
·
协议解除声明。
·
一份公证过的遗嘱。将其名下大部分资产,包括那套公寓和大量存款,留给了我。
·
一封简短的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林筱:
谢谢你的配合和……最后的陪伴。
钱和房子是干净的,是你应得的补偿和酬谢。
忘掉这一切,好好生活。
周屿
泪水模糊了视线,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补偿酬谢他用这种方式,划清界限,直到最后。
……不是……我哽咽着,泣不成声,不是补偿……
他看着我,眼神渐渐涣散,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嘴角,像一个解脱般的叹息。
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心电监护仪上,刺耳的长音划破了病房里温暖的阳光。
他走了。
在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安静地,像睡着了一样。
13
葬礼很简单。
来了很多人,他的同事、朋友、家人。我以妻子的身份站在他父母身边,接待吊唁的宾客。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同情和怜悯。
我看着他照片上那张冷静疏离的脸,觉得一切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墓地里,他下葬的时候,我怀里抱着一束新鲜的金色向日葵,放在了他的墓碑前。
再见,周屿。我在心里轻轻说,再见,我的‘协议丈夫’。
处理完所有后续事宜,我带着那本冰冷的离婚证和一份更冰冷的遗嘱公证书,回到了我自己的小公寓。
生活似乎恢复了原来的轨迹,却又彻底不同了。
我妈得知女婿意外病逝,哭得惊天动地,反而开始安慰我想开点,绝口不再提催婚相亲。
我得到了一大笔钱,足以让我在这个城市毫无压力地生活很久。得到了自由,再也没有人逼我结婚。
我得到了曾经最渴望的一切。
可是,心里却空了一大块,灌满了冷风。
我常常对着窗外发呆,会下意识地留意生物科技公司的新闻,看到向日葵时,心口会猛地一缩。
我以为我会很快忘记,忘记这场始于谎言和替代的荒唐婚姻。
但有些印记,早已深入骨髓。
一年后的某天,我无意中点开一个许久不用的云盘,里面竟然同步了几张周屿平板电脑里的旧照片。除了那张向日葵花田的合影,还有几张他手写的素描。
画的是那个女孩,各种各样的神态,笑靥如花。每一笔都充满了深情的凝视。
翻到最后,却有一张新的素描。
日期落款,是在我们结婚后不久。
画上的人……是我。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低着头看杂志,侧脸安静。笔触不像画那个女孩时那样热烈奔放,而是异常的温柔,甚至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迟疑。
画的右下角,有一行极小极小的字,是他凌厉的笔迹:
【她不是她。幸好不是。】
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汹涌而出。
原来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我不是那个他逝去的初恋。他选择我,不仅仅是因为那几分相似,或许更因为,我只是一个恰好出现的、需要这场交易的林筱。
他在这场精心编织的谎言里,或许也曾那么一瞬间,真切地看到过我本身。
窗外阳光灿烂,一如他捧着向日葵向我走来的那个午后。
我关掉云盘,擦干眼泪。
拿出了那份遗嘱和离婚证,将它们锁进了抽屉最深处。
然后,我拿起笔,开始写下我们的故事。
写下那场荒唐的协议婚姻,那个冷漠又脆弱的男人,那些真真假假的表演,和那份最终超越了协议、替代和生死的、复杂难言的情感。
故事的最后,我写道:
他捧着向日葵花向我走来,始于一个谎言,却最终在我心里,种下了一颗真实的、关于生命和告别的种子。
周屿,再见。
我会好好生活。
连同你那一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