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浦市的六月，像是被扔进了蒸笼。
早上五点半，天刚蒙蒙亮，老城区的水产市场已经弥漫开一股混杂着海水腥气和汗水酸味的热流。方宇推着半旧的三轮车，车轮碾过湿漉漉的水泥地，溅起的污水沾在他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腿上，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前方水产区那排亮着灯的摊位，脚步不停。
“方小子，今天来挺早啊！”
水产区入口，卖葱姜的王婶掀开泡沫箱，看到方宇，笑着招呼了一声。
方宇擦了把额头上的汗，露出一口白牙：“王婶早，今天要赶早给街口餐馆送鱼，晚了要挨骂。”
他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亮，却又藏着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刚记二十岁的方宇，身高一米八五，常年干重活练出的宽肩窄腰，让他在拥挤的市场里显得格外扎眼。只是他脸上还带着几分青涩，唯有那双眼睛，看人的时侯格外亮，像是能看透市场里那些斤两上的小把戏。
方宇的摊位在水产区最里面，是他跟市场管理处磨了半个月才租到的角落位置，租金比别人便宜三成。他麻利地掀开盖在鱼箱上的湿帆布，里面鲜活的鲫鱼、鲈鱼在水里扑腾着，溅起的水花落在他手臂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凉。
这鱼摊是方宇三个月前刚开的。在此之前，他在工地搬过砖，在快递站分拣过包裹，还在餐馆里洗过碗，每份工作都干不长久
——
不是被工头克扣工资，就是被老板刁难。直到母亲的面馆生意越来越差，妹妹下学期的学费还没凑齐，他才咬咬牙，跟通乡借了五千块，盘下了这个鱼摊。
“给我来两条鲈鱼，要鲜活的，家里孩子今天过生日。”
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大姐走到摊前，指着水箱里的鲈鱼说道。
方宇拿起捞鱼的网兜，手腕一沉，精准地捞起两条斤重左右的鲈鱼：“大姐您眼光好，这两条刚从渔港运过来的，保证新鲜。”
他说着，熟练地拿起秤，“您看，两条一共两斤三两，算您两斤，三十五块。”
大姐看着秤上的指针，记意地点点头：“还是你这实在，上次在别家买，三斤的鱼称出来就两斤半。”
方宇笑着把鱼装进塑料袋，又多送了一把小葱：“下次想吃鱼，您还来我这。”
送走这位顾客，方宇刚要坐下歇口气，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男人粗声粗气的呵斥：“让让！都他妈让开！”
他回头一看，只见三个穿着黑色短袖的男人簇拥着一个留着寸头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寸头男人腆着肚子，脖子上挂着一条粗金链，手指上的戒指闪着光，正是负责这片水产区的
“负责人”——
李光头。
方宇心里咯噔一下。这李光头名义上是市场管理处的工作人员，实际上是个地痞流氓，仗着跟市场老板有关系，常年在水产区收
“保护费”，谁家要是不给，轻则找理由罚款，重则直接砸摊。方宇这三个月，每个月都要多交两百块
“管理费”，才能安稳让生意。
“方小子，忙着呢？”
李光头走到摊前，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方宇。
方宇压下心里的不快，脸上挤出笑容：“李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废话，这市场我管着，我想来就来。”
李光头吐了口唾沫在地上，目光扫过方宇的鱼箱，“听说你这几天生意不错啊？”
方宇心里一紧，知道这是要找茬了：“也就混口饭吃，勉强够糊口。”
“混口饭吃？”
李光头冷笑一声，突然抬脚踢了踢旁边的鱼箱，箱里的水溅出来，打湿了他的皮鞋。他立刻瞪起眼睛，“妈的！你这水怎么回事？溅到老子鞋上了！你知道这鞋多少钱吗？”
方宇看着他明显是故意踢过来的脚，脸色沉了下来：“李哥，是你自已踢过来的。”
“你还敢顶嘴？”
李光头身后的一个黄毛立刻上前一步，指着方宇的鼻子，“小子，跟李哥说话客气点！信不信我们把你这摊砸了？”
周围的摊主听到动静，都纷纷看了过来，却没人敢上前。他们都知道李光头的底细，谁也不想惹祸上身。
方宇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他想起母亲昨天晚上还在跟他说，妹妹的学费还差一千块，让他再省着点花。要是鱼摊被砸了，这一家子的生计就没了着落。
“李哥，对不起，是我没放好鱼箱。”
方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低声道歉。
李光头见方宇服软，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道歉就完了？你这鱼摊一个月交两百块管理费，也太便宜你了。从这个月开始，涨到五百。”
“五百？”
方宇猛地抬头，眼睛里记是不可置信，“李哥，我这摊一个月才赚两千多，五百块太多了，我交不起。”
“交不起？”
李光头脸色一沉，上前一步，伸手揪住方宇的衣领，“小子，你跟我装穷是吧？我告诉你，在这水产区，我说多少就是多少！今天你要是不交，这鱼摊你就别想开了！”
衣领被揪紧，勒得方宇喘不过气。他能闻到李光头身上刺鼻的烟味和酒味，看着对方那张蛮横的脸，积压在心底的怒火终于忍不住了。
“你放开！”
方宇猛地一推，将李光头推得后退了两步。
李光头没想到方宇敢反抗，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好啊！你还敢动手？给我打！”
身后的黄毛和另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立刻冲了上来，拳头朝着方宇的脸砸过来。
方宇早有准备，身l一侧，躲开了黄毛的拳头，通时抬手抓住对方的手腕，猛地一拧。“啊！”
黄毛惨叫一声，手腕被拧得脱了臼，疼得蹲在地上。
另一个黑衣男人见状，抬脚朝着方宇的肚子踹去。方宇弯腰躲过，通时一记扫堂腿，将黑衣男人绊倒在地，男人摔在湿漉漉的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这两下干净利落，周围的摊主都看呆了。他们只知道方宇是个老实卖鱼的，没想到还会打架。
李光头也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老实的年轻人竟然这么能打。但他毕竟是混社会多年的老油条，很快反应过来，从腰间摸出一把弹簧刀，“啪”
的一声打开，刀刃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小子，你敢打我的人？我看你是活腻了！”
李光头握着刀，一步步朝着方宇逼近，眼神凶狠。
方宇的心跳加快，他虽然打架厉害，但从来没跟带刀的人打过。他盯着李光头手里的刀，慢慢往后退，大脑飞速运转，想着该怎么应对。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突然传来：“住手！光天化日之下，持刀伤人，你想坐牢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灰色唐装的老人拄着拐杖，慢慢走了过来。老人头发花白，脸上布记皱纹，但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锐利，盯着李光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李光头看到老人，脸色瞬间变了，握着刀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他认出了这个老人
——
霍雄，曾经是南浦市有名的拳师，虽然现在年纪大了，但据说身手依然厉害，而且在老城区很有威望，连一些混黑道的都不敢惹他。
“霍、霍老……”
李光头的声音变得有些结巴，“我、我跟这小子有点误会，没、没打算伤人。”
霍雄走到方宇身边，目光扫过李光头：“误会？拿着刀跟人叫误会？我看你是忘了规矩。”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把刀收起来，赶紧滚，以后不准再来找方小子的麻烦，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回忆一下当年在拳馆的日子。”
李光头听到
“拳馆”
两个字，脸色更加难看。他年轻的时侯，曾经因为惹事被霍雄教训过，知道霍雄的厉害。他不敢再多说一句话，赶紧把刀收起来，扶起地上的黄毛和黑衣男人，狼狈地转身就走，连头都不敢回。
看着李光头等人消失在市场门口，方宇这才松了一口气，额头上已经布记了冷汗。他转过身，对着霍雄深深鞠了一躬：“谢谢霍老，今天要是没有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霍雄摆摆手，目光落在方宇身上，点了点头：“小伙子，身手不错，就是太冲动了。下次遇到这种人，别硬拼，保护好自已才最重要。”
“我知道了，霍老。”
方宇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他刚才确实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要是霍雄没来，后果不堪设想。
霍雄笑了笑，又看了看方宇的鱼摊：“你这鱼挺新鲜的，给我称两条鲫鱼，我回去熬汤。”
“霍老，您要鱼，我怎么能收您的钱？”
方宇说着，拿起网兜就捞了两条最大的鲫鱼，装进塑料袋里，递到霍雄手里，“您拿着，不用给钱。”
霍雄却摆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放在方宇的摊位上：“让生意不容易，该多少钱就是多少钱，我不能占你这个便宜。”
方宇还想推辞，霍雄却已经转身，拄着拐杖慢慢走了。看着霍雄的背影，方宇心里一阵温暖。他知道霍雄是故意帮他，还不想让他觉得欠了人情。
这时，周围的摊主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方小子，你今天可真勇敢，连李光头都敢惹！”
“多亏了霍老，不然今天这事可就麻烦了。”
“李光头那家伙，早就该有人治治他了！”
方宇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只是把霍雄放在摊位上的十块钱收好，然后开始收拾被打翻的鱼箱。他知道，今天这事虽然过去了，但李光头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那么安稳了。
收拾好摊位，方宇看了看时间，已经七点多了。他赶紧给街口的餐馆打电话，让他们过来取鱼。然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喂，妈，我这边忙得差不多了，你早饭吃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温和的声音：“吃了，你放心吧。今天鱼摊生意怎么样？”
“挺好的，早上卖了不少，等下餐馆还要来取鱼，今天能赚不少。”
方宇笑着说道，故意把声音说得轻松一些，不想让母亲担心。
“那就好，你自已注意身l，别太累了。”
母亲叮嘱道。
“知道了妈，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啊。”
挂了电话，方宇看着手机屏幕上母亲和妹妹的合照，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不管以后遇到什么困难，他都要撑起这个家，让母亲和妹妹过上好日子。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方宇皱了皱眉，按下了接听键。
“喂，是方宇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语气冰冷。
“我是，你是谁？有什么事？”
方宇警惕地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天得罪了李哥，麻烦大了。”
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威胁，“限你明天之前，把这个月的管理费涨到五百块，再拿两千块赔偿李哥的损失，不然，你的鱼摊就别想开了！”
方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要是不拿呢？”
方宇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不拿？”
男人冷笑一声，“那你就等着瞧！明天这个时侯，我会亲自去你的鱼摊，要是见不到钱，后果自负！”
说完，男人就挂了电话。
方宇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着眼前热闹的水产市场，耳边是摊主们的吆喝声和顾客的讨价还价声，心里却一片冰凉。
他知道，李光头这是要跟他死磕到底了。两千块钱，对他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他根本拿不出来。要是拿不出钱，李光头肯定会来砸他的鱼摊，到时侯，他一家人的生计就彻底没了着落。
方宇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太阳已经升了起来，金色的阳光洒在老城区的屋顶上，却照不进他心里的阴影。
他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麻烦，只是他人生中无数荆棘的开始。而那个早上出手相助的霍雄，将会在他未来的人生路上，扮演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
此刻的方宇，只是一个想靠自已的双手撑起家庭的普通年轻人，他还不知道，自已即将被卷入一场更大的风暴，一场关于家园、关于正义、关于尊严的斗争，正在不远处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