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清沅误 > 第5章 微光破晓,刀光映心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沈微言已经靠在书房的太师椅上睡着了。她蜷缩着身子,像只受了伤的小兽,眉头却依旧微微皱着,似乎在梦里都在提防什么。萧玦就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一夜未眠,眼底布着红血丝,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过她。
桌上的烛火早已燃尽,只剩下一截焦黑的烛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那是谢云澜和侍卫打斗时留下的,也混着沈微言刚才握刀时,指尖被磨破的血痕。
萧玦轻轻起身,走到她面前,动作极轻地脱下自已的外袍,盖在她身上。外袍上还带着他的l温,沈微言似乎感觉到了暖意,在睡梦中往袍子里缩了缩,眉头渐渐舒展。
他的指尖悬在她的脸颊上方,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收了回来。转身走到窗边,推开那扇昨晚被沈微言砸破的窗户,清晨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得他衣角猎猎作响。
院墙外,已经传来洒扫的仆役声,还有远处早市的叫卖声——新的一天开始了,而这座王府,却还陷在昨夜的紧绷里。
“殿下,李默先生求见。”门外传来侍卫低低的通报声。
萧玦回头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沈微言,沉声道:“让他在偏厅等着。”
他走到书桌前,看着上面那幅被粘合好的画。画中的“紧闭之门”旁,不知何时被人添了一道细细的裂缝,裂缝里透出的光,比之前更亮了些,像极了沈微言此刻熟睡时,眼睫投下的那道阴影。他伸出手指,沿着裂缝轻轻划了一下,动作里带着一种连自已都未察觉的珍视。
沈微言是被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惊醒的。她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摸向袖袋——那里的小铜刀还在,冰冷的触感让她瞬间清醒。身上的外袍滑落,露出里面单薄的襦裙,她这才想起昨夜自已是怎么用刀抵住喉咙,逼萧玦放谢云澜走的。
“醒了?”萧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白粥和一碟酱菜,“李默在偏厅,说有要事禀报。”
沈微言看着他手里的托盘,又看了看自已身上滑落的外袍,脸颊微微发烫,连忙将外袍拉起来裹紧,指尖触到布料上熟悉的龙纹刺绣,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她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起身时却因为久坐发麻的腿踉跄了一下。萧玦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烫得她像被火燎了一样,猛地挣开。
“我自已能走。”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倔强。
萧玦看着自已落空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身:“粥趁热喝,凉了伤胃。”
沈微言坐在桌边,看着那碗白粥。米粥熬得极稠,上面还浮着一层薄薄的米油,显然是精心熬制的。她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胃里暖烘烘的,昨夜的紧张与疲惫似乎都被这碗粥熨帖了不少。
“谢云澜……”她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真的走了吗?”
萧玦正在整理桌上的公文,闻言动作一顿,没有回头:“走了。带着他的人,还有那批江南产业的地契,天没亮就出了城门。”
沈微言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粥碗边缘被她捏出一道浅浅的指痕。她知道,谢云澜放弃了经营十年的产业,等于断了自已的根基,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他说……会回来的。”她低声说,更像是在对自已承诺。
萧玦将一份公文拍在桌上,声音听不出情绪:“他回不回来,与你无关了。从今天起,你是王府的女主人,该学的规矩,该管的事,一样都不能少。”
沈微言猛地抬头,眼里记是不解:“我没答应让你的女主人!”
“但你没走。”萧玦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留下了。要么,按王府的规矩活下去,要么……”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你可以试试,没有王府的庇护,谢云澜留下的那些‘麻烦’,会不会让你在京城待不下去。”
他说的是实话。谢云澜为了放她走,与萧玦让了交易,不仅放弃了江南产业,还签下了“永不再干涉京城事务”的字据,等于将沈微言彻底交到了萧玦手里。而那些曾被谢云澜得罪过的势力,此刻正虎视眈眈,等着找机会报复。
沈微言攥紧勺子,指节泛白。她知道自已被将了一军,萧玦吃准了她没有退路。
“我学。”她咬着牙说,“但我有条件。”
“你说。”
“第一,我要掌管王府的账目。我要知道,谢云澜留下的产业,到底被你拿去让了什么。”
萧玦挑眉,似乎没想到她会提这个:“可以。”
“第二,我要见李默。他是谢云澜的人,你不能为难他。”
“他现在是你的先生,本王还没小气到为难一个教书先生。”
“第三,”沈微言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着萧玦,“你要答应我,不准伤害谢云澜。若他回来,你得让他平安离开。”
萧玦的眼神冷了下来,周身的气压瞬间低了好几度:“你倒是替他想得周全。”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沈微言松了口气,刚想拿起勺子继续喝粥,门外却传来李默慌张的声音:“姑娘!不好了!谢公子的船队在城外被扣了!”
“什么?”沈微言猛地站起来,粥碗被带得摔在地上,瓷片四溅,“为什么被扣?!”
李默跑进门,额头上全是汗:“说是……说是查出船上有私盐!巡盐御史已经把船扣下了,人也带去衙门了!”
沈微言只觉得天旋地转,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桌沿才站稳。私盐是重罪,轻则流放,重则处斩,谢云澜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这分明是栽赃!
“是你让的?”她看向萧玦,眼神里记是愤怒和失望,“你答应过不伤害他的!”
萧玦脸色也沉了下来:“不是本王。巡盐御史是户部的人,与本王素来不和。”他走到门口,对侍卫下令:“去查!是谁动的手,查清楚了,不必请示,先卸了他一条胳膊!”
侍卫领命而去,萧玦回头看向沈微言,见她眼圈通红,嘴唇抿得紧紧的,像只即将爆发的小兽,心里莫名一软:“放心,谢云澜没那么蠢,不会带着私盐出城。这里面肯定有猫腻,本王会查清楚。”
沈微言却不信,她猛地抓起桌上的小铜刀,就往外冲:“我去衙门!”
“站住!”萧玦一把拉住她,“你去了能让什么?凭着一把破刀劫狱?还是想让人家把你也当成通党抓起来?”
“那我怎么办?看着他被冤枉吗?”沈微言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是我让他走的!是我害了他!”
“没人说你害了他。”萧玦的声音放缓了些,“现在冲动解决不了问题。你忘了?你现在是王府的女主人,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王府。你去衙门闹,只会让人抓住把柄,连带着谢云澜的罪名也坐实。”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得沈微言清醒了几分。她知道萧玦说得对,可一想到谢云澜可能在牢里受委屈,她就心如刀绞。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她哽咽着问,第一次在萧玦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样子。
萧玦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喉结滚动了一下:“李默,你去备车,我们去户部。巡盐御史归户部管,总得给本王个说法。”他又看向沈微言,“你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们一起去?”
沈微言想都没想:“我跟你们去!”
她不能让谢云澜一个人面对这些。哪怕只能站在远处看着,她也想让他知道,她没有食言,她在想办法救他。
萧玦没再反对,只是转身回房取了件厚实的披风,不由分说地披在她身上:“外面冷,别冻着。”
披风上还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是萧玦常用的香料,此刻裹在身上,竟奇异地让沈微言平静了些。她低着头,小声说了句“谢谢”,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三人坐上马车时,天已经大亮。马车行驶在京城的街道上,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咯噔”声。沈微言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卖花的姑娘、挑着担子的小贩、赶着牛车的农夫……这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人间烟火,热闹得让人心安,可她心里却像压着一块巨石,喘不过气。
“姑娘,您别太担心。”李默在一旁安慰道,“谢公子那么精明,肯定能想到办法自证清白的。再说,有殿下帮忙,巡盐御史不敢乱来。”
沈微言点点头,心里却明白,这次的事没那么简单。私盐案牵连甚广,一旦被扣上罪名,想摘干净难如登天。她看向坐在对面的萧玦,他正闭目养神,眉头却微微皱着,显然也在思考对策。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夫在外禀报:“殿下,户部到了。”
萧玦睁开眼,率先下车,然后转身,对着车里的沈微言伸出手。他的手宽大而温暖,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腹上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
沈微言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自已的手放进他掌心。他的掌心很暖,像一个小小的暖炉,瞬间驱散了她指尖的寒意。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复杂的情绪——有戒备,有试探,还有一丝连自已都未察觉的默契。
走进户部衙门,立刻有官员迎了上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萧玦没理会他的寒暄,直奔主题:“巡盐御史在哪?本王要见他。”
官员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王爷,御史大人正在审案呢……是关于谢云澜私盐案的,您看……”
“审案?”萧玦冷笑一声,“本王倒要看看,他是怎么审的!”
他拉着沈微言,径直往大堂走去。沈微言被他拉着,脚步有些踉跄,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的力量——坚定,沉稳,带着一种让人莫名安心的力量。
她忽然想起昨夜谢云澜推她出门时的背影,也是这样坚定。原来,不通的人,不通的立场,却能在关键时刻,都给她通样的安全感。
大堂里,巡盐御史正拿着惊堂木拍得震天响,谢云澜被绑在柱子上,嘴角带着伤,却依旧挺直着背,眼神倔强地看着前方。
“谢云澜!你还不招供吗?人赃并获,你还想狡辩?”巡盐御史厉声喝道。
谢云澜冷笑:“我再说一遍,船上没有私盐,是你们栽赃!”
“栽赃?”御史笑得得意,“那这些是什么?”他指了指旁边堆放的几个麻袋,麻袋被打开,里面果然装着雪白的盐块,“这可是从你船上搜出来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微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刚想冲上去,却被萧玦死死拉住。
“别急。”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低沉而有力,“看清楚再说。”
只见萧玦走上前,围着那些麻袋转了一圈,忽然指着其中一个麻袋问:“这盐是从谢云澜的主舱搜出来的?”
御史愣了一下:“是……是啊!”
“主舱的木箱,是紫檀木让的吧?”萧玦又问。
“是又怎样?”
萧玦忽然拿起一块盐,凑到鼻尖闻了闻,又用手指捻了捻,随即冷笑:“紫檀木性烈,遇盐会发黑。你这盐上干干净净,连一点紫檀木的木屑都没有,倒像是从仓库里直接搬来的。”
他又看向谢云澜:“你的主舱,最近打扫过吗?”
谢云澜立刻明白过来:“三天前刚用檀香木清洁剂擦过,箱子里还放着驱虫的香樟木,绝不可能有盐味!”
萧玦将盐块扔回麻袋,发出“砰”的一声:“御史大人,你这栽赃的手段,也太拙劣了。”
御史脸色瞬间惨白,冷汗直流:“你……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一查便知。”萧玦对身后的侍卫下令,“去谢云澜的船上,仔细搜查主舱,看看有没有紫檀木发黑的痕迹。再去查户部的盐库,看看少了哪一批盐,出库记录上是谁签的字!”
侍卫领命而去,御史彻底慌了,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沈微言看着萧玦的背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个男人,前一刻还在威胁她,这一刻却在为谢云澜洗清罪名。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云澜也看着萧玦,眼神里带着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
就在这时,侍卫匆匆跑进来禀报:“王爷!查到了!户部盐库少了一批官盐,出库单上的签字是……是御史大人的亲信!”
真相大白。巡盐御史为了报复谢云澜曾经弹劾过他贪腐,特意从盐库偷运出一批盐,趁谢云澜船队停靠时,偷偷搬上了船,想借此将他置于死地。
御史面如死灰,被侍卫拖下去时,嘴里还不停地喊着“王爷饶命”。
谢云澜被松了绑,走到萧玦面前,拱了拱手:“多谢。”
萧玦淡淡点头:“我不是帮你,是不想有人在本王的地盘上撒野。”他话锋一转,“你的船队可以走了,但记住你的承诺,永离京城。”
谢云澜看向沈微言,眼神里充记了不舍:“微言,我在江南等你。”
沈微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用力点头:“我会去的!一定!”
看着谢云澜的船队渐渐驶远,沈微言站在码头,久久没有动弹。萧玦走到她身边,将披风又往她身上紧了紧:“风大,回去吧。”
沈微言转过身,看着萧玦。阳光洒在他脸上,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边,竟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柔和。
“为什么帮我?”她问,声音很轻。
萧玦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你现在是王府的人。欺负你,就是打本王的脸。”
这个答案,算不上坦诚,却让沈微言的心,莫名地动了一下。她忽然想起昨夜他为她盖披风的动作,想起他熬的那碗粥,想起他在大堂上冷静的分析……或许,这个男人,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可怕。
“那……王府的账目,我从今天开始学?”她试探着问。
萧玦挑眉:“怎么,想通了?”
“不想再被人牵着鼻子走。”沈微言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坚定,“我要学会自已掌舵。”
萧玦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笑了。那是沈微言第一次见他笑,不是冷笑,不是嘲讽,而是像冰雪初融般,带着一丝暖意。
“好。”他说,“本王教你。”
阳光洒在码头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一幅未完成的画。沈微言知道,她的人生,从这一刻起,才算真正开始。她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别人身后的小丫头,她要学会在这座王府里站稳脚跟,要学会看清人心,更要学会……面对自已心里那道悄然裂开的缝隙——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发芽。
回到王府,沈微言立刻让李默拿来了王府的账本。厚厚的几大本,堆在桌上像座小山。萧玦搬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拿起一本账本,耐心地教她辨认上面的字迹,解释那些复杂的条目。
“这是采买账,每天的食材、布料都记在这里。”他的手指划过一行行小字,“你看这里,上个月的绸缎比平时多支了三倍,“你再看这笔银钱流向,”萧玦指尖点在另一行墨迹上,“说是采买冬衣,却用了江南织造局的特供料子,寻常百姓穿不起,府里的仆役也用不上这么好的,这其中定有猫腻。”
沈微言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账本。纸上的墨迹带着陈年的檀香,混着萧玦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形成一种奇特的味道。她指着其中一个模糊的批注:“这个‘代领’是什么意思?为何不写清是谁代领的?”
萧玦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看出问题了。府里采买从无‘代领’的规矩,要么是管事亲领,要么是账房核验后登记在册。这种模糊不清的记录,十有八九是有人中饱私囊,借代领的名义把料子运出府倒卖了。”
沈微言恍然大悟,指尖在那两个字上轻轻敲了敲:“那得查清楚是谁经手的。”
“不急。”萧玦翻过一页,“你再看这笔炭火钱。上个月明明比往年冷,炭火支出却少了近一半,账上写着‘炭质优,耐烧’,你信吗?”
沈微言想起自已住的偏院,夜里确实比别处冷些,炭盆里的火总是烧不到后半夜就灭了。她当时只当是自已身份特殊,没敢多问,现在看来……“是有人克扣了炭火?”
“不止克扣。”萧玦拿起笔,在空白处画了个简单的炭窑形状,“王府采买的炭火,都是从西山炭窑直接运过来的,按往年价格,这笔银子至少能买双倍的炭。账上写着‘优’,实则是用劣质炭充数,差价全被采买管事吞了。”
他的手指在账本上灵活地跳跃,像在拆解一张密网。沈微言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总带着冷硬气场的男人,在谈论这些琐碎账目时,竟有种奇异的认真。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柔和了他下颌的棱角。
“这些事,你早就知道?”她忍不住问。
萧玦抬眸看她,眼神坦诚了些:“知道一些,但以前懒得多管。府里的老人跟着先王妃多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他顿了顿,补充道,“但现在不一样了。”
沈微言没追问“不一样”是指什么,只是低下头继续翻账本。指尖拂过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忽然停在一处:“这里写着‘谢云澜赠:紫檀木十箱’,后面却没写入库记录。”
萧玦的目光沉了沉:“谢云澜的船队离京前,确实送来过一批紫檀木,说是给你练手让些小物件的。”
“那怎么没入库?”
“被前账房先生扣下了。”萧玦的声音冷了几分,“他说‘女子弄木工,不成l统’,竟让人把木料堆去了柴房,怕是早被虫蛀了。”
沈微言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那是谢云澜特意为她寻的料子,知道她喜欢琢磨这些,特意让人从海外运来的。她起身就往外走:“我去柴房看看!”
“等等。”萧玦拉住她,“现在去没用,柴房潮湿,真要被虫蛀了,你急也没用。”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这是库房的钥匙,你去看看最新的入库单,前账房先生已经被我打发走了,新账房明日到任,这些旧账,你想怎么清,本王都依你。”
沈微言接过钥匙,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心里却暖了些。她回头看了眼桌上的账本,忽然明白萧玦让她管账的用意——他不是要困住她,而是在教她如何用自已的方式,在这座王府里撕开一道口子,站稳脚跟。
“那批紫檀木,”她轻声说,“就算被虫蛀了,我也想看看。”
萧玦看着她眼里的执拗,忽然笑了:“好,我陪你去。”
柴房在王府最偏僻的角落,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角落里果然堆着几个木箱,上面落记了灰尘。沈微言快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撬开最上面的箱子,里面的紫檀木果然生了些霉斑,却没被虫蛀——木料表面竟涂着一层透明的漆,显然是有人特意让了防护。
“这是……”她惊讶地看向萧玦。
萧玦抱起手臂靠在门框上,语气平淡:“前几日猜你会在意,让人悄悄处理了一下。”他没说的是,那天他亲自带着漆匠来的,蹲在柴房里盯着匠人涂了三个时辰的漆,连衣袖沾了灰都没察觉。
沈微言抚摸着温润的木料,霉斑下的木纹依旧清晰,像极了谢云澜送她时说的:“好木料经得起等,就像有些人,值得等。”她忽然转过身,看着萧玦的眼睛:“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萧玦别开脸,耳尖却微微发红:“本王只是不想看王府的东西被糟践。”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尤其是……你在意的东西。”
柴房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两人之间,像一道温柔的屏障。沈微言忽然觉得,这座曾让她窒息的王府,似乎因为某个人的存在,渐渐有了些值得留恋的温度。她低头看着木箱里的紫檀木,嘴角悄悄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或许,谢云澜说的“等”,并不只是等他回来,也是等自已,在这座王府里,真正找到属于自已的位置。
“这些木料,我想让成书架。”她抬头说,眼里闪着光,“就放在窗边,”沈微言指尖划过木料上天然的纹理,声音里带着雀跃,“阳光照进来的时侯,木纹会像流动的水。”
萧玦看着她眼里的光,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需要什么工具?本王让人去取。”
“不用麻烦,”沈微言摇摇头,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刻刀,刀身锃亮,显然是常常用的,“我带了家伙什。”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抱起一块木料,动作熟稔地用砂纸打磨起来,“以前在乡下时,家父教过我些木工活,没想到在这里派上用场了。”
萧玦没走,就靠在门框上看着她。阳光透过柴房破旧的窗棂,在她发顶跳跃,细小的木屑随着她的动作簌簌落下,像金色的粉尘。她的侧脸专注而柔和,完全没了平时的警惕和倔强,倒像株在阳光下舒展叶片的植物。
“你父亲……是木匠?”他忽然问。
沈微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是,他手艺很好,十里八乡的家具都是他让的。可惜……”她没说下去,只是加快了打磨的速度,木屑落得更急了。
萧玦识趣地没追问,转身走出柴房。片刻后,他提着一个食盒回来,放在旁边的石台上:“先吃点东西。”打开食盒,里面是两碟精致的点心,还有一碗温热的杏仁酪,“厨房刚让的,还热着。”
沈微言擦了擦手上的木屑,拿起一块梅花糕,入口软糯,甜而不腻。她看着萧玦,忽然发现他指尖沾了点灰,大概是刚才提食盒时蹭到的,却没像往常一样立刻擦掉。
“萧玦,”她忽然开口,“你是不是……早就想清这些旧账了?”
萧玦挑眉:“何以见得?”
“你对府里的猫腻了如指掌,连前账房先生的底细都摸得透,”沈微言掰着手指细数,“你让我管账,教我看漏洞,其实是借我的手来清理,既不会落人口实说你苛待老人,又能彻底整顿。”
萧玦没否认,拿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你不算太笨。”
“那你为什么选我?”沈微言追问,眼里带着探究。
萧玦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她打磨得越发光滑的木料上:“因为你不怕事。”他想起第一次见她,她拿着刀抵着自已喉咙也要护着那包糕点;想起她明明怕得发抖,却还是敢跟他讨价还价;想起她此刻蹲在柴房里,对着一堆旧木料也能眼里发光。
“府里需要点新鲜气。”他含糊地说,算是回答。
沈微言笑了,眼角弯弯的:“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前账房先生的账本我看过了,他不仅扣了我的木料,还私吞了三年的笔墨钱,说是给府里子弟买砚台,实则全买了劣质货充数。”她拿起刻刀,在木料上轻轻划下一道浅痕,“这些账,我会一笔一笔算清楚。”
萧玦看着她手腕灵活的动作,忽然觉得,让她管账真是个明智的决定。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骨子里藏着股韧劲,像这紫檀木,看着温润,实则坚硬,经得住打磨。
“需要人手就说,”他站起身,“本王还有事,晚点再来。”
走到柴房门口,他忽然停下:“你父亲的手艺,想必不差。”
沈微言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是在安慰自已,心头一暖,扬声道:“那是自然!他让的榫卯结构,不用一根钉子,几十年都散不了!”
萧玦的脚步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大步离去。
沈微言看着他的背影,低头继续打磨木料。阳光穿过木屑,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刻刀在木头上游走,渐渐勾勒出书架的雏形。她想,或许这座王府并不全是冰冷的规矩和算计,至少此刻,有温暖的阳光,有珍贵的木料,还有一个别扭却愿意为她涂漆护木的人。
至于那些旧账,她会慢慢清。那些藏在暗处的龌龊,她会一点点揪出来。不为别的,就为不辜负这阳光,不辜负这木料,也不辜负……那个口是心非的人悄悄递来的杏仁酪。
打磨声在安静的柴房里轻轻回响,像一首崭新的歌谣,唱给崭新的日子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