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湿气，黏在楚寒脸上，像一层薄纱压着呼吸。他靠在枯树上，右手还攥着那块染血的布片，掌心的符痕早已干涸发黑。梁羽坐在一旁，右臂垂着，指尖微微抽搐，剑横在膝前，刃口崩了一道小口。
两人谁都没说话，只听着远处荒坟方向偶尔传来的风声，像是低语，又像叹息。
楚寒动了动肩膀，骨头发出一声闷响。他低头看了眼胸前的衣襟，血迹已经凝成硬块，贴在皮肉上扯得生疼。玉佩丢了，静心石碎了，连阴阳袋都被黑链划出一道裂口，几枚符纸残角露在外面，边缘焦黄。
“还能走？”梁羽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楚寒没答，只是撑着树干慢慢起身。膝盖一软，差点跪倒，他咬牙挺住，左手扶住腰侧断碑碎片——那是从主墓塌陷时带出来的，边缘锋利，此刻被他当作支撑点顶在肋下。
“你要去哪儿？”梁羽盯着他。
“村子。”楚寒吐出两个字，脚步已朝前挪动。
梁羽皱眉：“你疯了？刚从里面爬出来，现在回去？”
“不是回去。”楚寒头也不回，“是查清楚——那结界护的是什么。”
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梁羽迟疑片刻，终究还是捡起剑，踉跄跟上。
村口的老屋歪斜着门框，门板半悬，被风吹得吱呀作响。他们敲了第一家，没人应。第二家，窗缝里闪过一张惊恐的脸，随即熄了灯。第三家，门缝刚开一条线，看见楚寒腰间的破袋和记身血污，立刻“砰”地关死。
“没人会开门。”梁羽喘着气，“他们都怕沾上不干净的东西。”
楚寒停下，目光扫过巷子尽头。一个老者站在那里，拄着木杖，背驼得厉害，手里提着一只陶壶，正往门口洒水。
水痕在地上画出一道弧线，恰好切断通往屋内的路径。
老者抬头，浑浊的眼睛落在楚寒身上，又缓缓移到他腰间残破的袋子。他嘴唇动了动，低声说：“你们……去了那坟地？”
楚寒点头。
老者长叹一声，转身推门：“进来吧。”
屋里昏暗，灶台冷清，墙上挂着一幅褪色的山水画。老者烧水泡茶，手有些抖，茶汤倒得偏记，溢出杯沿，在桌上漫开一圈水渍。
楚寒坐下，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墙角堆着几捆干草，草中夹着一段断裂的红绳，绳头打的是“锁魂结”——一种旧时用来镇邪的结法。
“那地方……几十年没人敢去。”老者终于开口，声音低缓，“五十年前，有只狐妖作祟，吸人精气，夜里常听见哭声。后来来了个道士，设阵封印，把妖物镇在主墓底下。”
梁羽猛地抬头：“你说封印？谁设的？”
“不知道名字，游方的，穿灰袍，背着铜铃。”老者摇头，“他布的是‘九阴锁魂阵’，以八根黑铁桩钉入地脉，再立碑为禁。碑上有符，说是百年不毁。”
楚寒眼神微动：“碑呢？”
“三年前碎了。”老者盯着炉火，“没人修，也不敢修。有人说，碑一破，阵就松了。可这几年也没出事，大家也就当没这回事。”
“错了。”楚寒忽然说，“不是没出事，是有人在补阵。”
梁羽看向他：“什么意思？”
“昨晚的结界，不是天然形成的。”楚寒缓缓道，“那是活阵，有人在维持。黑链上的符纹，走势与‘镇邪引’相似，但多了三道逆旋钩——那是加固手法，防止封印外泄。”
老者浑身一震，茶杯差点脱手。
“你是说……还有人在看守那坟？”梁羽声音发紧。
“不然呢？”楚寒冷笑，“我们闯进去，它没杀我们，反而缩回去护阵。它怕的不是我们，是封印被彻底破坏。”
屋里一时寂静。炉火噼啪一声，火星溅出。
老者颤巍巍站起，走到墙边，从画框后摸出一块石片，递过来：“这是当年碑碎后，我偷偷捡的。上面……好像有点字。”
楚寒接过，指尖抚过刻痕。石面粗糙，但中间有一道清晰的笔划——逆旋收锋，正是他昨夜逼迫结界反噬的那一笔。
他闭了闭眼，将石片收进怀里。
“我要出去一趟。”
“你还想回坟地？”梁羽瞪眼。
“先查村子。”楚寒起身，步伐比刚才稳了些，“封印若松，必有痕迹。妖物不会闲着，它得巡视。”
他走出屋子，沿着泥路往村后走。晨雾未散，地面潮湿，脚印容易留存。他一路低头细看，直到村尾一处岔路口，泥土略显松软。
那里有一串脚印。
掌宽，趾尖细长，步距极大，每一脚都深陷半寸，却几乎没有拖痕，仿佛落地即弹起。楚寒蹲下，指尖轻触印痕边缘，触到一丝凉意——不是清晨的寒气，而是带着腐味的阴冷，与荒坟中黑影散发的气息一致。
“这不是人。”梁羽也蹲下来，“也不是普通野兽。”
“是守墓的。”楚寒站起身，目光顺着脚印延伸的方向望去——直指荒坟深处。
“你意思是，真有东西每天从坟里出来，绕村子一圈？”梁羽皱眉。
“不是绕。”楚寒摇头，“是巡查。它在确认封印是否完好，有没有外人靠近。”
“那它昨夜为什么没发现我们？”
“发现了。”楚寒淡淡道，“但它优先护阵。说明比起杀人灭口，守住那个东西更重要。”
梁羽沉默片刻，握紧了剑：“所以接下来怎么办？顺着脚印追？”
“不。”楚寒转身，一步步往村口走，“脚印是它留下的路标，也是陷阱。它知道有人会查，故意留下线索引人深入。”
“那你刚才还看那么久？”
“我要确认它的习惯。”楚寒停下，回头看他，“它每夜巡查，路线固定，时间大概在子时到丑时之间。只要抓住这个空档，我们就能反着来。”
“反着来？”
“它去看村子，我们就趁机进坟地。”楚寒声音沉下，“看看它到底在守什么。”
梁羽愣住：“你是说……趁它不在的时侯，破阵？”
“不是破。”楚寒眼神锐利，“是查。现在还不知道里面到底是封着旧妖，还是……有人在借尸布阵。”
他抬手抹去嘴角残留的一丝血迹，动作干脆利落。
“等天黑。”他说，“我们从另一条路进去。”
梁羽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楚寒抬手止住。
“你不信可以走。”楚寒看着他，“但我必须去。”
梁羽盯着他半晌，终于叹了口气：“罢了。昨夜你拼命试符，我没拦住你。今天……我也不会走。”
楚寒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站在村尾小径上，前方雾气弥漫，脚印蜿蜒如蛇，没入荒坟深处。
楚寒抬起左脚，踏进第一道印痕。
泥土微陷，发出轻微的挤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