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下儿子怀安那日,婆母也生了一个儿子。
怀安刚满月,婆母就抱着她的孩子从老家来到京城。
夫君十分疼爱婆母的儿子,整日千娇百宠,还为那孩子花重金打造了一把长命锁。
可他对我们的儿子怀安总是不冷不热。
我愈发觉得不对劲。
后来,婆母对我说:我老蚌生珠,传出去不好听,今后这两个孩子,都交给你养吧。
我还未开口答应,聂远就把那孩子放在我怀中。
1
我只好将婆母的儿子养在主屋中。
过了几日,我的表妹来京城探望我,她指着婆母的儿子说:姐姐,这孩子的眉眼简直和姐夫一模一样。
我怔了怔,旋即笑道:他们毕竟是亲兄弟,长得像倒也正常。
其实,就算旁人不说,我心中也疑窦丛生。
半个月前,婆母带着孩子初到京城,聂远一脸喜色地抱过婆母的孩子,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嘴角笑得压不下来。
他这副欢天喜地的样子,从未在怀安面前出现过。
我皱了皱眉。
用晚膳时我问道:婆母,小叔起名了吗
婆母筷子一顿:远儿帮他起了,叫聂玉山。
紧接着她哽咽起来:这孩子是你公爹的遗腹子,你们可一定要好好待他。
聂远飞速起身,搂住婆母安慰道:母亲别哭,我们肯定好好照顾玉山。
母子二人相拥而泣,凄凄惨惨戚戚。
我没法再问,只好抽出丝帕,佯装拭泪。
2
为了让婆母安心,我只好将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
同时照顾两个幼小的孩子,即便有乳母和丫鬟帮忙也并不轻松。
因此,我一连数月,不曾与聂远同房。
怀安四个月大时,聂远将我唤到书房:你整日围着两个孩子转,总是不肯陪我。
我委屈地望着他:夫君,我日夜操劳,实在没心思。
聂远清俊的眉眼闪过一丝不耐:我要纳妾。
我心一沉:你敢!
聂远语气平静:为何不敢大丈夫三妻四妾是寻常事,我想为聂家开枝散叶。
我怒道:我当初嫁给你,就是听信了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聂远,你堂堂状元郎怎能出尔反尔
聂远面露不悦:纳妾之事我意已决。
还有,你贵为郡主居然无礼地直呼夫君本名,真不知河王爷和王妃是如何教养你的!
我眼眶通红,拂袖而去。
整整七日都没同他说过话。
3
我们互不理睬的第八日,怀安忽然发起高热,紧跟着,玉山也发起低热。
我慌了神,立刻派人去请太医诊治。
半炷香后,聂远来了,他直奔玉山的床榻,还掏出一只纯金打造的长命锁挂在玉山的脖子上。
旁边的怀安浑身滚烫,哭声微弱,却得不到他父亲的半点关心。
我鼻尖一酸:聂远,究竟谁是你的亲儿子!
聂远给玉山盖好被子:我答应过娘要好好照顾玉山。长兄如父,我疼爱幼弟何错之有
等他走后,我哭得浑身发颤。
我爹得知怀安病了,派人从王府送来三箱昂贵药材。
婆母亲自熬药,还吩咐两位乳母按时喝药喂奶。
这天晚上,我的陪嫁丫鬟对我说:夫人,我亲眼看见老夫人把王府送来的好药材单独熬药端给玉山的乳母,我还发现,她派小丫鬟去外面买了便宜药材,熬给怀安的乳母喝。
我眉头紧锁:染秋,此事你可有证据
染秋把那个去买药材的小丫鬟找来问话,又问了当时帮忙的厨娘,确有此事。
我既愤怒,又不解,立刻带丫鬟与聂远说了此事。
聂远眼都不抬:母亲怎会苛待她的亲孙子子盈,我不过是怜爱玉山多一些,你就让下人这样污蔑我的母亲!
我急道:可是......
他不耐地皱眉:我相信母亲,你不要再说了。
我怔在原地,心一点点冷了下去。
当晚,我独自回了娘家。
4
王府里一片静谧,娘已经睡下了。爹诧异地看着我:子盈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连日来受的委屈涌上心头,我哽咽着将聂远偏疼玉山和婆母熬药之事讲给爹听。
爹叹了口气:聂状元郎是有些偏心和愚孝,无妨,我再送几箱药材去聂府,明儿让金匠也给怀安打一把长命锁,孩子平安最重要。
我知道,我爹这和稀泥的做法是不想让我在冲动之下提出和离——在大梁,和离的女子会被指指点点,极难再嫁。
爹,聂远还说他要纳妾。我哭得两眼通红。
爹递给我一张丝帕擦泪:子盈,像我和你娘这样一夫一妻的人家,堪称凤毛麟角,你看这高门大户谁家不是三妻四妾,拼了命的开枝散叶
我闷闷地嗯了一声。
再回聂府时,我发现府里的白莲轩大门敞开,小厮正往里搬东西。
这白莲轩可是我专门为儿子准备的屋舍,里面每一件陈设都昂贵而精美,地上铺满了柔软波斯地毯。
我愣了愣:白莲轩给谁住了
路过的赵管家说:夫人消消气,是老爷新娶的柳姨娘......要住进来。
我的脑袋嗡了一声,急火攻心,我冲进聂远书房怒吼:聂远!你明知道白莲轩是我特意给怀安准备的屋舍,怎能随便住人!
聂远轻描淡写道:不过是个住处而已,怀安还没满周岁,那些华贵陈设放着落灰也是浪费,以后你再给怀安准备个新屋不就行了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聂远,我当初真是看错了人!
聂远脸色微沉。
身后传来一声娇弱的惊呼声,我扭过头,瞧见一个眉眼秀长的清丽女子。
她满脸娇怯:夫人,我是夫君的贵妾柳香素,这些日子您不在府中,一直没给您奉茶。
说罢,她倒了茶,举杯跪下。
我冷着脸不理她。
聂远面带薄怒:卫子盈你别太过分。香素她柔顺和婉,你再看看你,哪有半分主母的贤惠样子赶紧喝茶!
我只得接过茶杯抿了一口。
夜里,我搂着怀安小声啜泣,愈发后悔嫁给聂远。爹娘将我娇养到十六岁,我从没受过这种气。
5
我与聂远相识于三年前的放榜日。
风将我的丝帕吹到那个站在榜下的玉面状元郎手中,他接住后四下寻觅,随后向我走来。
我脸颊通红地接过丝帕。
周围响起女孩们的惊呼声,有人艳羡,有人嫉妒,还有人气恼地转身就走。
我叫聂远,不知小姐芳名他的眼神柔情脉脉。
卫子盈。我轻声说。
此处人多眼杂,聂远提议去河畔走走,我唤了丫鬟染秋跟在身后。
他博古通今,与我聊得十分投机。
我最爱大雁这样的忠贞之鸟,我的理想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聂远轻叹一声。
闻言我眼前一亮。
许多男子考取功名后,会生出骄奢淫逸之心,没想到聂远如此与众不同。
那日过后,聂远送我情诗,赠我玉簪,时不时约我去茶楼谈天说地。状元郎穷追不舍,我终是芳心暗许,跟爹娘说此生非他不嫁。
爹娘遂了我的意,让我嫁了他。
可惜年少时的缱绻爱意,终被时间消磨殆尽。
一阵急敲门声将我从回忆中惊醒,染秋过去开门,只听婆母急切道:快请太医!玉山得了急症!外头请的郎中不管用!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此刻宫门已经下锁,太医无法出宫。
婆母语带哀求:你是亲王之女,想想办法啊!
我思索片刻:染秋,你去王府请府医,婆母,玉山在哪我去看看。
婆母却连连摆手:不必,不必。
这时,白莲轩里传来柳姨娘撕心裂肺的哭声:可怜的玉山!
我有些纳闷,玉山和柳香素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为何她哭的这么伤心
按理说,婆母应该把玉山交给乳母照顾,怎能放任一个没生养过的年轻妾室侍疾呢
心中奇怪的感觉愈发强烈。
我转头向白莲轩走去,婆母神情紧张地拦我:已经很晚了,子盈你歇息吧。
我绕开她,大步流星,很快就走到白莲轩前。
只见柳香素搂着玉山放声大哭:玉山,你要是有事,我也不活了!
她身旁的郎中眼珠一转:老夫医术不精,却知晓一个民间秘方,若这孩子有兄弟,可以用符水以命换命,将病气过给另一个孩子。
她抽泣着看向聂远:聂郎,你舍得用嫡子的命换玉山的命吗
聂远斩钉截铁道:当然舍得!素素你别哭了,我这就去把怀安抱过来,让他把咱们儿子的病气带走!
我感觉血一下子涌到天灵盖。
他们的对话都听不清了。
我摇摇晃晃迈上白莲轩的台阶,双眼血红,一拳砸在门上:你们要对我的怀安做什么
聂远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子盈你听我解释!
我后退一步:我不想听。
聂远,我要跟你和离。
今晚我就带怀安回王府,你明日把和离书送来!我们从此一刀两断!
婆母踩着小脚赶过来,她脸色煞白地嚷嚷:你身为郡主,居然把婚事大事当儿戏!想嫁就嫁,想离嫁离
我冷笑道:我卫子盈敢爱敢恨,大不了今后带着怀安在王府住一辈子,爹娘照样养得起!
柳香素忽然直挺挺跪下,楚楚可怜地望着我:
夫人息怒!我与聂远......曾是订过娃娃亲的青梅竹马。
后来我爹听说他娶了一位郡主,就将我另嫁他人。一年前,聂远回乡参加葬礼,我从王家逃出来,求他带我走,他便将我带到京城,租了个小院让我安心养胎。
公爹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聂远是我与婆母卖馄饨供出来的状元郎啊!
聂远一脸心疼地扶起柳香素:快起来,你这样跪,小心伤了膝盖。
他又看向我:素素是我的恩人,她过去吃了很多苦,还有了我的孩子。如今我考取功名,娶她进门也算是报恩。
我悲愤交加: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难道要我赞美柳姨娘情比金坚赞美聂远你知恩图报你们就是一群厚颜无耻的大骗子!
聂远,你看看这白莲轩,看看你娘身上的衣裳,看看聂玉山脖子上的长命锁,这府中一切都是用我卫家金银置办的!
科举三年考一次,状元三年出一个,来日新状元入了陛下的眼,只怕你在官场举步维艰!我一定要与你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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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我转头就走,不愿多看他们一眼。
6
第二天我便带怀安回了王府。
见到爹娘,我一言不发,哭得梨花带雨。
娘心疼地搂住我:乖盈儿,别哭了,你这是怎么了
爹叹了口气:是不是聂远那小子又跟你吵架了。
我哭的愈发委屈:爹,娘,聂远他们合伙骗我!聂玉山根本不是公公的遗腹子,是那贵妾生的孩子!那贵妾没进门之前,一直被聂远偷偷养在外头!
我当初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直到昨夜,我才知晓聂远跟那贵妾是青梅竹马的眷侣,我不过是他的人形金库而已!
昨晚我已经提出了和离,如今我无处可去了。
爹面露怒色:聂远真是个混账东西,爹支持你,必须和离!
我娘替我擦了擦眼泪:王府是你的家,盈儿,你安心住着吧。
我吸了吸鼻子,在爹娘怀中破涕为笑。
午后,聂远派人送来了和离书。
我接过来扫了几眼,转头吩咐王府的瑞管家:瑞叔,你多备几辆马车,再带些府兵跟我去一趟聂府。
一个时辰后,我站在聂府门前一挥手:给我搬!
府兵们一拥而上,把聂府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搬上了马车,放眼一望,整个宅邸都快空了。
我又让人将聂府的下人都喊出来,每人赏了二十两银子,让他们随我回王府。
婆母气急败坏地冲出来:卫子盈,你带东西走就算了,怎么把下人都带走啊
我眉梢一挑:这些下人都是我从卫家带来的,如今我与聂远和离,带走他们有错吗
柳香素白着一张小脸拉住我的手:郡主,您大人有大量,夫君俸禄微薄,您别对我们苦苦相逼,好吗
我一把甩开她:我何时逼你们了你们曾经能卖馄饨赚钱,进京后就不能了
至于那些丫鬟小厮,你们可以花钱另雇啊。
柳香素脸色一变,不再出声了。
卫子盈,你好歹也是个郡主,这样行事未免太过小家子气。聂远的声音我身后响起。
我回眸冷笑:聂大人,你我已经和离,怀安我们卫家养得起。你凭什么说我带着王府的下人和财物走是小家子气
聂远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我忍住心头苦涩,露出一张高傲的笑脸,大步登上王府的马车,扬长而去。
7
怀安一岁时,爹娘为他办了一场周岁宴。
我将自己和儿子精心打扮一番,珠光宝气地出现在来宾面前。
怀安的小脸上是好奇的笑容,他对着那些身份高贵的长辈咿咿呀呀,十分惹人喜欢。
宴席过半,我坐到昔日的闺中密友沈宣身旁:阿宣,今日的菜肴是否合你口味
她轻笑着为我斟酒:嗯,这道荔枝珍珠鸡酸甜可口,比我们太傅府的做法更为美味。
我眨眨眼:那你可要多吃些。
她的笑容忽然淡了下去:子盈,你和离后愈发明艳动人了。想当初,我们都以为你是与聂远情投意合才成的亲,谁知......
我抿了一口酒:我本以为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唉,结果都一样。
沈宣有些羡慕地望着我:子盈,我也想和离。我夫君是京城青楼的常客,他每个月都带回家一个女子,每一个他都喊‘心肝儿、宝贝、心头肉’。如今府中妾室太多,后院住不下,这几日正在扩建宅舍呢。
我眉头紧蹙:这世间男子真是各有各的负心法!
她叹息:我爹说,女子一旦嫁人,生是夫家人死是夫家鬼,若我和离,他就不认我这个女儿。
我心疼地摸摸她的脸。
子盈
一个许久没有听到过的声音忽然在我身后响起。
我猛然回眸。
一袭华美的锦衣掩盖不住那人被疆场养出的腾腾杀气,眼前俊美到邪气的男人朝我咧嘴一笑,淡色薄唇下,是两颗雪白锋利的小虎牙。
他比我记忆中高了,也壮了。
汪伏安,好久不见。我喃喃道。
他弯眸一笑。
8
汪伏安是我的青梅竹马,昔日的汪将军府与河王府相邻,我们常常在一起玩耍。
他年长我五岁,脾气极好。
我小时候每次闯祸都是他替我背锅。他被汪老将军揍得嗷嗷叫,我在一旁看得泪汪汪,他被揍完,还得一瘸一拐买点心哄我。
后来我们长大了些,他跟着汪老将军辗转各地军营,每次回京都为我带小礼物:南疆的格桑花蜜,北海的珍珠耳坠,西疆的羊骨项链......他还为我写信,细细描述大江南北的民俗与风光。
我那时身在闺阁,心却随着那些信游历四海。
他对我很好,有时候好的简直让我怀疑他喜欢我,可是每次我出言试探他都红着脸否然。
那会儿我算不得情窦初开,只是模糊的觉着,汪家大哥哥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再后来,我跟聂远相爱,渐渐不与汪伏安来往。
汪伏安似乎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他也不再登门寻我,亦不再送我礼物。
我大婚前日,汪伏安自请镇守北疆,连我的婚宴都没参加。
我当时挺生气,觉着这汪家哥哥真不够意思,连我的大喜之日都不来见证。我还给他写了好几封信,质问他为何不给我面子。
他却一封信都不肯回我。
子盈,你儿子的周岁宴为何在王府办聂远呢他疑惑地看着我。
我回过神来,淡淡道:我与他和离了。
他那双狭长的狐狸眼瞬间睁得滚圆:当真!
嗯。和离书都写了半年了。我苦笑。
他还欲再说什么,瑞管家匆匆赶到我身边:小姐!姑……前姑爷来了。
只见身穿朝服的聂远站在不远处,正皱眉望我。
你来做什么我冷着脸说。
聂远没说话,径直走到乳母身旁,捏了捏怀安的脸蛋。
别用你摸过别的女人的手碰我儿子!我嫌脏!我嫌恶地拍开他的手。
聂远的脸色有些难看:我今日来河王府,是为了带怀安回聂家。
我眯起眼:你那点俸禄如何养得起两个孩子
聂远深吸一口气:怀安若是跟着你生活,定会遭人议论。
他看向周围的来宾,字字恳切:我不过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而已,我只是纳了一个妾!郡主就非要与我和离!
一老臣摸着胡须叹息:郡主也忒善妒了,这天下男人,谁不是三妻四妾啊
礼部尚书之子也帮腔:就是啊,当家主母连个妾都容不下,真是毫无气度。
一时间,众人都在窃窃私语。
聂远扬起唇角:卫子盈,你若肯回聂府磕头认错,我可以不计前嫌,娶你做平妻。
我语气平静:不必,你和柳姑娘好好过吧,她可是卖馄饨供你考状元的真爱呀。
你曾经瞒着我将她养在外面的宅子里,又狠心让你母亲背负‘老蚌生珠’的流言,只为将你与柳姑娘的孩子养在我屋里。
对了,你们的玉山生病时,你甚至要用嫡子怀安的命去换他的命,我要是让怀安回聂家,他说不定会被你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害死!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聂远慌了,他连忙否认:你别胡说!退一万步讲,除了我,谁还会娶你这个妒妇
我娶。
汪伏安的声音响起。
9
这不是凯旋归来的镇北大将军吗他居然要娶一个二嫁女!我看他真是饿了。一个贵女羡慕又嫉妒地攥紧手帕。
汪大将军可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只可惜,他有眼无珠。另一个贵女叹道。
卫子盈真是个祸水,先祸害玉面状元郎又祸害大将军,这死丫头,命真好。先前说话的那个贵女咬牙切齿道。
天色渐晚,宴席散场。
我送汪伏安到门口:谢谢你今日帮我撑腰。
你如今是陛下器重的镇北大将军,肯定有很多好姑娘喜欢你,不必因为今日所言就硬着头皮娶我。
等你成亲,我定带着厚礼去参加你的婚宴。
汪伏安欲言又止地看我一眼,转身走了。
翌日,我被染秋从睡梦中唤醒:小姐,小姐你快醒醒!汪将军来提亲啦!
什么!
我匆忙梳洗一番走向前厅,还没进门,就被数箱金银珠宝晃花了眼。
子盈,你可算醒了,伏安一大早带着聘礼来找我,说要娶你呢。我爹笑呵呵地说。
坐在对面的汪伏安脸颊染上一层薄红,看起来十分羞赧。
啊我呆了呆。
不是吧,汪伏安居然来真的啊
你们俩好好聊聊吧,我今儿要跟瑞管家去千龙湖钓鱼。我爹起身就走。
我爹对我的婚事总是保持半放养心态。或许因为我是爹娘唯一的孩子,无论再嫁与否,他们只希望我幸福。
伏安,我一直有两个问题想问你。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汪伏安歪头看我。
我顿了顿:你当初为何不来我的婚宴为何迟迟不回信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悲伤起来:
因为皇子夺嫡时我父亲站错了队,圣上登基后,冷待汪家,我不想用感情连累你。
我自请镇守边疆向陛下表忠心,本想等到建功立业再回京娶你,没想到被姓聂的捷足先登。
我放下茶杯,皱起眉。
他叹息:我在北疆的每个夜晚都在后悔,若是我早些鼓起勇气,娶你为妻……至于我为何不肯回信,因为你已嫁作他人妇,总得避嫌呀。
倘若我嫁给你,你会对怀安好吗我忽然问道。
当然,我也会将他视为自己的孩子。他眼睛亮亮的看着我。
我捏住他的下巴,打量着他俊美的面孔。
他像一只乖巧的大狗狗,狭长的狐狸眼弯起,笑眯眯任由我看。
记忆中的温柔少年和眼前羞涩的男人重叠。
心脏狂跳起来,我猛然起身,在他沉默而热烈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10
我从未想过,在大梁,一个二嫁女的排场竟比初婚还盛大——八抬大轿,吹吹打打,将我风风光光抬进汪将军府。
龙凤花烛高照,喜扇连着嫁衣一同落在地上。
当晚汪伏安叫了六次水。
我软绵绵靠在他怀中,听他在我耳畔柔声唤我的名字,浅笑着睡去。
汪伏安对我很好,对怀安也很好。
他亲自教怀安剑术,每次出征归来都给怀安特意准备一份礼物,休沐日还带怀安去郊外玩耍。
怀安光着脚丫在草地上疯跑,一手拉着汪伏安的手一手拉着风筝线,小脸笑容灿烂。
我轻抚着微鼓的小腹,坐在树下看着他们玩闹。
又是一年秋,我生下了第二个孩子,起名汪齐月。
那是个粉雕玉琢的男孩,他有一双与汪伏安一模一样的狐狸眼,十分可爱。
出了月子,已至深秋。
我想出门逛逛,便带着染秋去了京城最奢华的成衣铺,买些新衣裳。
还没进门,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颐指气使道:把你们店里最贵的蜀锦罗裙都拿出来。
我连忙拉着染秋躲在帐幔后,望向那被侍女簇拥着的柳香素——她身穿昂贵的云锦烟罗裙,发髻上插满金钗,聂玉山也穿着锦衣,腰间系着镶满宝石的金腰带,母子二人看起来气派极了。
隔壁点心铺的老板娘出现在门口,手里还端着三两银子一坛的冰镇西瓜甜酪:柳夫人,这是您叫的甜酪,我给您送来了。
我隔着一层轻纱,看的十分疑惑。
聂远的俸禄,最多也就买得起聂玉山那条金腰带,柳香素为何出手这般阔绰
当晚我本想与汪伏安说这事,谁知我刚要开口,皇帝身边的福太监就传来皇帝手谕,北疆突发水灾,命汪伏安立刻去北疆救人。
我只好将这件事吞回肚里。
按理说,救援不必派朝中将军前去。
但这场水灾吞噬了北疆与部分邻国疆土,北疆刚开始与邻国进行贸易,为体现大梁诚意,皇帝自然要派人带钱去帮忙。
子盈,等我回来,你再同我秉烛夜谈。汪伏安在我额前落下一吻,披着夜色走了。
11
我从没想过,我有朝一日竟会尝到思念的滋味。
像是有一根线吊在眼皮上,叫我无法入眠,那线又拴在舌根上,叫我食不知味。
我数着日子,盼着汪伏安早些平安回京。
熬了二十六天,他终于回来了。
一见面,汪伏安就双眼通红地抱住我:子盈,我带去的将士都被堵在山谷里,下游被莫名出现的巨石拦住无法通行,受灾的百姓和邻国商人被活活困死在里面!
我轻拍他的背,心中亦觉悲伤。
那些百姓和邻国商人的亲人若知晓此事,定会伤心欲绝。
傍晚,福公公脸色煞白地出现在汪府门前:汪将军,陛下震怒,要您即刻入宫面圣。
我顿时慌了神。
汪伏安却一脸凛然:天灾引发人祸,我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陛下亦不想,福公公,我这就随你入宫。
天子之怒,雷霆万钧。
他一连七日都被扣留在宫里,我在府中急得团团转。
第八日他依旧未归,我心中实在不安,以郡主身份入宫探寻消息。
我塞给福公公一对前朝流传下来的翡翠金簪,福公公叹了口气:今年水灾频发,陛下正愁无人可用,聂状元郎自称擅长水利,一连解决了好几个京城的水利沉疴。
于是陛下提拔聂大人做了工部侍郎,掌管大梁水利。
北疆水灾时,聂大人也前去赈灾,但他回京后就向陛下哭诉,汪将军为贪四百两赈灾银,用巨石堵住唯一的救援通道,害死了三个镇子的百姓与商人。
我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汪家富足,他为何要贪赈灾银子这说不通啊。
福公公眉头紧蹙。
片刻后,他又说道:聂大人还说,他认为当初汪将军的父亲在皇子夺嫡时站错了队,陛下登基后,汪将军的父亲便犯了心疾郁郁而终。而这次北疆巨石堵路无法救人,就是因为汪将军怀恨在心,故意影响大梁与邻国的关系,伺机报复陛下!
我震惊不已:怎会如此......
福公公叹了口气,将那对儿翡翠金簪放回我手心:郡主不必这样客气。
我还是粗使太监时,被一群老太监欺辱,数九寒天穿着单衣在宫墙旁面壁。汪将军路过时见我可怜,脱了外袍披我身上,我总算是捡回一条命。
汪将军是个善人,杂家相信,他绝不会做出草菅人命的恶事。
我红着眼,点了点头。
皇帝或许真的气到失智,竟将汪伏安关进天牢,让他忍饥挨饿睡在干草上。
我得知此事,又带着冬衣和吃食入宫,央求福公公将这些东西送到了汪伏安的牢中。
出宫的路上我遇到了聂远。
他腰缠玉带,脚踏官靴,恰似满面春风的衣冠禽兽:不知什么风将郡主吹到了宫里,难不成,你是来探望你那杀人如麻的将军丈夫
12
我怒火中烧:闭嘴,你这个污蔑好人的骗子。
聂远笑吟吟地凑到我耳边:没错,我就是个睚眦必报的,骗子。
等汪伏安获罪问斩,你们的孩子就是罪臣之子,河王府也会受到牵连,到那时,我会把聂怀安带回聂家,让他认素素当娘。
他用指尖卷起我的发梢:倘若你肯带着千两黄金去聂府,在主屋前跪一晚上,我就跟陛下求情给汪伏安留个全尸。
我冷笑着后退一步:你做梦。
聂远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二人很快就走到宫门前,门外站着柳香素,她正笑容妩媚地朝聂远招手。
我懒得看他们的恩爱戏码,转头欲走,却听见柳香素娇声道:许久不见,郡主怎么如此憔悴难道是在担忧自己即将成为罪臣之妻不过,像郡主这样的女子,就算弃夫三嫁也会嫁的很好。
为何再嫁我夫君又不是罪人!我冷冷道。
柳香素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你夫君就是个贪银子的杀人凶手,他都被关进天牢了,你还嘴硬呢。你当初若是肯与我共侍聂郎一人,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我眉心一跳:你真觉得聂远是良人他为了钱权娶了我,又放不下你这青梅竹马的情人,他分明就是既要又要,贪婪成性!
为留下你的孩子,他甚至毫无廉耻地给他娘编造老蚌生珠的谎言,倘若他爹知道这荒唐事,只怕会气的掀起棺材板坐起来!
聂远大怒:卫子盈!你说话别太过分。
柳香素咬牙道:不必说聂郎,只说你!你一个二嫁女,替两个男人生下孩子,人尽可夫都不能形容你,只怕史书记载你时都会用荡妇二字代指!
我一巴掌扇她脸上,声色俱厉:二嫁又如何男子能休妻另娶,女子为何不能和离再嫁
何况我乃帝王血亲,你竟这般以下犯上侮辱我。单凭这一条就能治你死罪,来人!
周遭暗卫齐刷刷拔剑,气势逼人。
柳香素吓得要命,整个人颤抖了半天,才小声抽泣起来:郡主饶命,香素知错了。
聂远一脸怜惜地将她搂在怀中:素素不哭,这跋扈的贵女就快落入泥潭了,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夫君这就带你回家。
我侧过脸去,不愿多看一眼。
汪伏安被关进天牢的第十日,我吩咐染秋去请锦祥成衣铺老板,又让瑞管家去请琅玉点心铺的老板娘。
我请这两位富商一同入宫面圣。
他们起先不肯,直到我掏出两支硕大的东海明珠:这是定金。若你们肯为我作证,我再给你们一人一百两黄金以作答谢。
商人重利,终究陪我进了宫。
我言辞恳切地说了半晌,天子却余怒未消:郡主,你为何说朕的聂卿才是真正的贪墨之人
我叩首:臣女恳请陛下将聂大人的妻子带来,这两位在京中只卖昂贵之物,但聂大人的俸禄终有定数。若他不曾贪墨,这二人断不会认识他的妻子。
御前侍卫很快就将柳香素带过来,两位老板看着她,七嘴八舌道:我记得她!就是这位夫人,她把我铺子里最贵的蜀锦罗裙都买光了!
那一日我送了三次冰镇西瓜乳酪,柳夫人出手阔绰,就连随行侍女都穿着华服。
柳香素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辩白都说不出口,吓得软倒在地。
皇帝似乎也起了疑:福公公,你派人去聂家搜一搜,就说此事与北疆水灾有关。
日落时分,福公公回了金銮殿。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在聂府的见闻:聂府的珍宝阁上摆着古物,墙上挂着名人字画,箱里尽是首饰华服。房中摆着金玉打造的砚台,每支狼毫笔的笔杆都是打磨光滑的象牙,上头嵌着各色宝石……
这些奢华昂贵的物件,绝对不是聂远这个工部侍郎的俸禄负担得起的!
而聂府的凌室里,还藏着四百两银子,与北疆水灾的赈灾银数量一模一样。
好啊!朕的聂卿,给朕好大一个惊喜。皇帝怒极反笑。
他立刻令大理寺彻查此事。
正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原来这堂堂聂状元郎竟暗中和九王爷勾结。
他借着治水的名义,将大梁国境内几处能淘金的河道溪谷牢牢封死,供九王爷敛财,偷养私兵,伺机谋反。
十日后,皇帝将我召至宫中,又将汪伏安从天牢中放出。
只见昔日意气风发的聂远此刻正跪在地上,整个人狼狈至极。
皇帝摩挲着玉玺:坐拥天下之人,手握兵马财昂。聂远,你是个道貌岸然的蛀虫,你太让朕失望了!
若不是郡主执着翻案,朕还不知朕的肱骨之臣是个叛徒!朕险些受你蒙蔽,让真正的忠臣良将含冤而死!
福公公,传旨下去,将聂远贬为庶人,秋后问斩,聂家男丁统统流放宁古塔,女子送至教坊司。
我长舒了一口气。
聂远被拖下去后,皇帝赐汪伏安丹书铁券,此物乃功臣象征,亦可免罪三次。
郡主,朕也应当赏你,你想要什么皇帝问道。
回陛下,大梁百姓以女子二嫁为耻。陛下,臣女为大梁女子求一个和离另嫁的自由!比起做一世怨偶,倒不如允许怨偶一别两宽,另觅真爱。我俯身便拜。
皇帝大笑起来,点头答应。